李职贤
父亲面包去世后,耄耋之年的母亲一人孀居农村老家,我一再劝她到城里跟我们一起住,有个照应,她起初不肯,后来勉强应允。
为了方便母亲触摸老家的回忆,有回家的感觉,不至于觉得扑面而来的城市生活过于突兀,我们把她用过的衣柜、长凳、锄头、斗笠、蓑衣等悉数搬出来,陈设在她的卧室里,乍一看,与老家的卧室无异,乡土气息浓郁。
开头几日,母亲并无异样,跟谁都有说有笑,几天后,脸上的笑容仿佛被风刮跑了,取而代之的是忧郁和茫然,沉默而寡言。一问之下,才说住不习惯,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还得觉得老家好,——小区花园虽美,却及不上家乡风光之万一,邻居虽多,却全不认识,相顾漠然,没有半丝家乡人的亲热与和气,房子虽好,却如美丽的囚笼,整日囿于室中,没地儿可去,乏味得很……总之,不如归去。
我们如此大费周章才把她接出来,自然不会同意,便说了一大堆不让回去的理由,横竖不放行。
一天早上,我们起床后不见母亲,以为她出去逛街或购物了,然而左等右等不见回来,觉得情势不妙,赶快分头出去找人,终于在汽车站见到她,原来她见我们不让她回去,决定自己坐长途班车回去,身上除了一些钱,其他什么都没带,可见回家心情之迫切和匆忙。
好说歹说才把母亲哄回来。勉强无幸福,我暗暗打定主意,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老人家还是无法适应城里生活,只能送她回去,或许老家于她,如鱼于水,此生再也离不开。
后来我又想到,母亲之所以老想着回老家,莫非只因整天无所事事,闲得发慌?这对一向忙惯了的她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和折磨。
如何让继续母亲动起来,发挥余热,不再为百无聊赖所困呢?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
翌日,我陆续从网上购买了不少花草苗子、蔬菜种子、花盆、肥料和花泥等,郑而重之地宣告把五六平米大的阳台交给母亲打理。母亲马上忙碌起来,拿来剪刀,利索地剪开装满花泥的蛇皮袋,将泥土倒进花盆,用小锄头将冒尖的泥土推平,稍微压实,种上花草或洒下蔬菜种子,浇上水,保持泥土湿润。见有的花草因缺水而蔫头耷脑,一副垂死之状,母亲当即找来小木棍插在花草旁边,用尼龙绳把花草固定在木棍上,让蔫不拉唧的花草“坐稳扶好”,昂头向上。
母亲根据不同花草的生活习性,将它们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比如把喜阳的摆在阳台最外沿,那里可以晒到太阳,把喜阴的置于墙根处,那里终年不见阳光。母亲一有空就往阳台跑,拨草、松土、施肥、浇水、修剪枝叶,如慈母侍弄新生儿,表情欣喜而专注,动作轻柔而灵活。
花草日益变得葱茏,各种鲜花次第开放,茉莉、玫瑰、桂花……一天到晚,总有一股幽微的香气从阳台飘进来,满屋氤氲在香气中。
母亲种得最多的是葱、蒜、辣椒、茄子、西红柿等蔬菜,因此,每隔几日,一家人便可尝到一些真正绿色无污染的蔬菜。
偶有客人来访,莫不被阳台上的那片姹紫嫣红所吸引,对母亲来说,客人艳羡的目光和由衷的赞叹,便是赐予她的最好奖赏,成就与满足感,如余音缭绕的乐曲,一连几天愉悦着她的身心。
如今,阳台一年四季各种鲜花常开不败,每种蔬菜蓬勃生长。母亲每天在花草和菜蔬之间忙碌的身影,成为我们家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小小一方阳台,成为母亲至爱的城中乐土,她从中找到了老骥伏枥的乐趣,精神有了寄托之所,乡愁有了栖息之地,灵魂有了依归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