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静云
那年,我在外漂荡,母亲惦记得要紧,不管自己的腿疾,定要来看我。我念及她老人家来回奔波,一再劝阻。她偏不听,还说:“你以后有了孩子,就会明白我了。”其实,她也只是留了数日,又放不下家事,要回去。我送她到机场,在安检处照例拥抱,她在我怀里微微颤了一下,像个忧伤的孩子。她的声音慢慢溢出,而后上扬,被我听见时,仿轻弱得不被觉察。她说的是:“早点回家。”
我站在外面,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模糊成一道水影。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有无尽的叮咛,不说,担心女儿不记得,说了,又怕女儿厌烦。说与不说之间,惟有借这回头的一眼,去表达所有的思念。
想起龙应台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这样的文字,总会让人有着生生的疼。所有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惟有父母对子女的爱,从一开始就指向了分离。他们看着你呱呱坠地,从此,在你身上寄托了所有牵念,同频呼吸,如同完成自身的修度。他们无条件接受所有光明和晦暗,坚守在你的身边,倾尽所有,也只是为了让你有能力更好地照顾自己,然后可以飞得更高,走得更远。直到,你不再需要他们……
这份爱,我们接受得如此心安理得。因为已经习惯拥有,而且从未失去,所以不会有害怕。总以为无论离得多远,这一根连接着双方的线会一直在,以为只要你想回家,便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家里的那份切切的等待也不会断。
直到有一天,那双干如枯槁的手再也无力牵扯着那一根线。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因苍老而凸现的脉络,像濒临枯竭的河流,脆弱得没有一点的生机。色泽黯淡的肌肤,微弱地诉说着岁月的颓败,而这一切,已经无法逆转。你感受着他们孱弱的呼吸,开始明白,原来,如何深厚的爱,都敌不过时间的摧残。我们终将失去……
我想起妈妈在机场的那一句“早点回家”,当日没有细想为什么不是“常回家”,而今想来却是多么让人心酸的一份期待,半是爱怜,半是依赖。当你为追求自由而莽然前冲,义无反顾时,背后却紧紧尾随着疼惜的目光。爱你如他们,如何舍得你遍体鳞伤地站在他们无法够得着的远方,如何舍得你独自承受滚滚红尘中此起彼伏的苦?而爱你如他们,更如何接受你已经长大,已经离家的现实?你在明媚的春光中倾情忘怀,是否还能看见他们逐渐花白的头发,逐渐佝偻的脊背,和逐渐黯淡的希望?哪位做父母的不想让儿女早点回家,陪伴在身旁,哪怕只是在闲里听他们絮叨,也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幸福了。
古语云:“父母在,不远游”,想必就是这样的道理。每个赤诚忠厚的儿女,都愿为父母尽一份孝道。只是每人都相信着来日方长,都相信着凭着自己全心的努力,可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并以为,这就是孝。孰不知,父母需要的,仅仅是陪伴,仅仅,而已……
我有一位朋友,患有神经衰弱,焦虑的情绪时刻折磨着她。可是每次女儿打电话回家,她都会故作轻松地说:“在外要多保重身体,爸爸妈妈都很好,不用挂心。”其实过于挂心的,是她自己。一年前,她的女儿执意要援藏,从此远离了家乡,远离了父母。因为援藏地点不固定,而藏区电话信号也时有时无,为了省去解释的麻烦,女儿干脆不告诉她自己身在哪里。于是,朋友开始担心,开始胡思乱想,病情愈加严重,女儿却毫不知情,直到她身边的朋友们按捺不住,把实情告诉了她女儿。
自然是沟通出现了问题,而事实上,“父母在,不远游”的后面还有一句,“游必有方”。言下之意,如果万不得已,必须要离家,那就不要隐瞒你的去处。而且,为了让父母安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确保自己的安全。
有这样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下归途。”那么,请珍惜还能在一起的时光吧。上报父母恩,不如长相伴。
作者简介:
卢静云,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个人专集《卢静云微诗选》《李清照词传》《走向世界的中国文明-古琴》,出版诗词解读《断肠声里忆平生》(合著)、长篇报告文学《筑梦瑶山》(合著),时有作品获奖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