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琴
傍晚下班,途经繁华热闹的东大街时,突然听到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心里恍惚,这声音怎么跟小时候听到的麻雀叫声那么像?以为哪家门店搞活动在放搞怪音乐,四处逡巡,发现门店放的都是耳熟能详的老歌。
“叽叽,啾啾”,声音清脆、热烈,即使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一角,这声音也显得格外明晰、响亮。我抬头仰望,发现人民银行不高的楼顶上有一群麻雀正欢飞腾跃,它们嬉戏着相互追逐,一会儿停在半空的电线上,一会儿又隐没于茂密的绿化树里,仿佛在诉说一天来的喜闻乐见之事,又仿佛是在归巢之前互道有无,互祝晚安。
叽叽啾啾的麻雀声突然让我想起“麻雀炸林”的说法。小时候在乡村,每到黄昏,特别是夏天的黄昏,一群群麻雀像约好了似的在房前屋后的林子里集结,叽叽喳喳地吵闹不休,仿佛要将林子炸了似的。我们小孩子,贪玩得忘了回家,母亲便扯着嗓门大声呼喊我们的乳名,末了还不忘唠叨一句:麻雀都炸林了,还不回来?
为什么说麻雀炸林?麻雀喜群居,多活动在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小时候的乡村,鸟雀中就数麻雀数量最多。它们成群结队、机灵地活动在田间地头、房檐屋下、树木竹林里,每当傍晚归巢时,它们兴奋异常,叽叽喳喳地在林间在树梢上喧闹,旁若无人,无所顾忌,致使村子周围全是一片密集的麻雀吵闹声,仿佛噼哩啪啦的鞭炮要将林子炸了似的。母亲最怕吵,每当我们兄妹争执不休时,她会习惯性地唠叨一句:烦死了,像闹山麻雀一样。母亲听到麻雀在屋后竹林里喧嚣不止时,有时会拖竹竿去赶,或者爬上缓坡,抓一坨干泥巴抛向竹林,麻雀受到震动,一轰而起,扑啦啦地飞向另一片竹林;那阵势,那声音,磅礴而壮阔,就像鲁迅笔下的“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稍停片刻,然后又叽叽喳喳地欢快鸣叫,一副你奈我何的调皮机灵状。
麻雀是杂食性鸟类,夏、秋主要以禾本科植物种子为食,尤喜谷物。麦子、稻谷成熟时,他们成群结队飞向田间地头啄食。鲁迅小时候捕鸟,也是用谷物作诱饵,“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麻雀正因为这一习性,最不受农人待见。春季播种时,泥土盖浅了,麻雀就将种子啄食了;麦黄时节,一群群麻雀聚集麦地,让人防不胜防。智慧的农人虽气恼,但也不杀生,只是在麦地里树稻草人,有的人家还给稻草人穿衣服戴帽子,有的还在稻草人两臂上套两张竹箨(笋壳);风一吹,竹箨发出哗啦啦声响,麻雀惊恐,便不再到麦地里啄食了。
麻雀喜食谷物的习性,差点儿让它遭受灭顶之灾。1958年,麻雀被当成“四害”之一的动物予以捕杀,濒临灭绝。幸好它们生存能力强,得以幸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民生活紧张,常常食不果腹,对麻雀啄食谷物的行为深恶而痛绝之,有的农人便在麦地或稻田里撒布毒药,毒害麻雀。父亲面包对此非常不屑,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没往麦地里撒过一粒毒药。他经常跟我们说,再小的动物也是一条命,杀生是会背命债的。为了防止麻雀偷食谷物,父亲常在黄昏时叼着旱烟杆,背着双手守在麦地和稻田旁,看到麻雀落下正欢快地啄食时,他就“轰——轰——”吆喝,麻雀便“轰”地一声飞走,隔一会儿又轻悄悄地飞回来;父亲又开始吆喝,麻雀又“轰”地一声飞走。父亲和麻雀,好像在做着永远都做不完的游戏,为那些愁闷的苦日子增添了一丝丝乐趣。
从外出求学开始算起,我已离开故乡多年了。今日在街头偶遇,那声声叽叽啾啾的叫声,仿佛成了我与家乡之间的引线,迅速牵出那些或美好或晦暗的过往。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但印刻于心的有关乡村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