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静
这个季节正是蔷薇花开得最美的时候,随处可见的蔷薇花丛、花墙,将整个季节装扮得如诗如画,让人一见倾心,忍不住打卡留念。我见过泰国清迈宁曼路上唯美浪漫的蔷薇花,路过无锡鼋头渚十里芳径童话王国一样的蔷薇花墙,但最触动心底的始终是时光深处那株葳蕤生香的蔷薇花。
那一株有着十几年花龄的蔷薇,是乡下邻居马校长家的。记忆中那株低矮纤细的蔷薇,经过老主人马校长十多年的悉心栽培,枝杆粗壮遒劲,一如当年虽已退休却益壮的他。花意正浓时能开满整个树冠,缠绕爬满整个花架不嫌够,还一直蔓延到旁边一棵三层楼高的香樟树上,如瀑如泄,蜂蝶群涌。清晨或傍晚,总能见到他带着无限的满足感雄赳赳气昂昂地围着满架蔷薇花威武巡视,就像欣赏自己的一件杰作。我曾一度觊觎马校长家那株蔷薇,也曾无数次想趁着月黑风高时潜入去偷折。但他嗜花如命,对于他养的花别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哪怕剪枝扦插,他曾经开玩笑说谁要偷折他的花木,随时准备的滚烫开水就会从窗口泼下。
其实马校长是个外表凶悍但内心热情富有正义感的老头子,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走起路身若疾风,一点不像六七十岁的人。那时他家刚搬到镇上新房装修时,我家在盖新楼。他知道我家条件不好,但凡我家缺啥,只要他家有的,都会慷慨借用,从不主动催讨,甚至还把自家没用完的装修材料亲自送上门。他家紧靠马路边又紧挨菜场,每每有车子碰擦纠纷他都会冲上去调解;邻里之间哪家有难的他也是率先出面帮助解决。我曾当面调侃“多管闲事”的他,如若在古代必定是一名侠客勇士。他听了一激动,豪爽地剪了几支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给我。我则像一个获得嘉奖的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花枝,兴奋地一路小跑回家,插在书桌上的花瓶中,顿时芬芳满屋。
蔷薇花开了一年又一年,马校长也在一年又一年里老去。后来他突然大病,原本高大挺拔精神矍铄的一个人,因为病痛的折磨,枯黄干瘦。为对抗疾病,他通过饿死体内的癌细胞来提升治疗效果,七十岁的他居然持续几十日不吃一口饭菜,仅喝一些菜汁果汁来维持生命。他的那份求生对抗疾病的毅力,让每一个去探望他的人都为之震撼,深感不可思议。那些从他嘴里描述的疼痛难熬,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还反而平和乐观地安慰着每个探望者。
后来他病危,几次陷入昏迷。我去探望时,他眷恋的目光多次朝向窗外吐露着花苞的蔷薇花,平时伶牙俐齿的我却怎么也挤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宽慰他,只故作轻松地说道"马老师,你家的蔷薇花马上又要开了!"他缓慢地从被中伸出双手作揖致谢,浮肿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复杂的微笑,"谢谢,小鬼头"。我知道那是一场无法躲避的分别,心如同被蔷薇花刺扎隐隐作疼。我多么希望他能像蔷薇花一样,经历寒冬雨雪后能迎来春天。
春荣秋枯花折磨,生关死劫谁能躲?马校长最终没能躲了那场生命花劫。一朝风雨,满地残红。湿了花香,几许悲凉,奈何世间无常。
一晃他走了好些年,街巷里,马路边,花架下再无他声如洪钟的声音和行走如疾风的身影,他默默地消失在时间的岔路口,再也无从寻觅。但是每忆念起,却总觉得,时光深处芬芳的蔷薇花,永远盛开着,不曾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