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池上楼

诗除《三百篇》外，即《古诗十九首》亦时有化工之笔，即如“青青河畔草”(1) 及“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2) 。后人咏草诗，有能及之者否？次则“池塘生春草”(3) ，“春草碧色”(4) ，尚有自然之致。又次则王胄之“庭草无人随意绿”(5) ，可称佳句。至唐白傅之“草绿裙腰一道斜”(6) ，郑都官之“香轮莫碾青青草”(7) ，则纤巧而俗矣，孰谓诗不以时代降耶？（洪亮吉(8) 《北江诗话》）

《登池上楼》：“潜虬媚幽姿(9) ，飞鸿响远音(10)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禄反穷海(11) ，卧痾(12) 对空林。衾枕昧节候(13) ，褰(14) 开暂窥临。倾耳(15) 聆波澜，举目眺岖嵚(16) 。初景革绪风(17) ，新阳变故阴(18)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19) ，萋萋感楚吟(20) 。索居(21) 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22) ，无闷征在今(23) 。”

【注释】

(1) “青青”句：见《古诗十九首》。

(2) “四顾”二句：见《古诗十九首·回车驾言迈》。

(3) “池塘”句：见谢灵运《登池上楼》。

(4) “春草”句：见江淹《别赋》。

(5) “庭草”句：见王胄《燕歌行》。

(6) 白傅“草绿”句：见白居易《杭州春望》。

(7) 郑都官“香轮”句：见郑谷《曲江春草》。

(8) 洪亮吉（1746—1809），字君直，一字稚存，号北江。清江苏阳湖人。嘉庆时，因上书批评朝政，谪戍伊犁。不久赦还，改号更生居士。著作甚多，著有《北江诗话》。

(9) 潜虬：潜伏的虬龙。媚：讨好。幽姿：幽静的姿态。潜虬伏在水下，人不能在水下伏。

(10) 飞鸿：高飞的鸿鸟。响远音：它的叫声很远。人不能高飞。

(11) 徇禄：为俸禄的官。反：同“返”。穷海：指永嘉。

(12) 痾（ē）：病。

(13) 衾枕：指躺在床上。昧：不明白。

(14) 褰（qiān）：把衣提起。

(15) 倾耳：侧耳倾听。

(16) 岖嵚（qin）：高山险峻的样子。

(17) 绪风：余风，指冬天的北风。

(18) 新阳：春天的阳光。故阴：指冬天的阴冷。

(19) 祁祁：众多。伤豳歌：感伤《诗经·豳风》里的歌《七月》，说“采蘩祁祁”，采白蒿众多。豳（bin）：今陕西旬邑县、彬县一带，周代公刘始迁于豳。

(20) 萋萋：形容草盛。感楚吟：感叹《楚辞·招隐士》吟“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21) 索居：犹独居。《礼记·檀弓上》：“吾离群而索居，亦已久矣。”

(22) 持操：执持操守。岂独古：岂是独有古人，今人也可持操。

(23) 无闷：没有烦闷。《周易·乾卦》：“遁世无闷。”遁世指隐居不仕。征在今：在今人可征。征：验证。隐居而没有烦恼的，在今人中就可验证。

开头这两句说，像潜虬那样在水下潜伏，他做不到，像飞鸿那样高飞，他也不能够，要进德退耕，也办不到，讲自己的无能都说真话。后来讲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讲到春天的景色，就讲到今天的人也可以持节，也可以无闷，就有些夸耀了。实际上是在自夸。他的巧妙处，不在夸自己，而在夸今人。不过夸今人就是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