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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缵义[标点本]

《文子缵义》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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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杜道坚 撰

上义篇

老子曰:“凡学者,能明于天人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澄心清意以存之,见其终始,反于虚无,可谓达矣。治之本,仁义也;其末,法度也。人之所生者,本也;其所不生者,末也。本末一体也,其两爱之性也。先本后末,谓之君子;先末后本,谓之小人。法之生也,以辅义,重法弃义,是贵其冠履而忘其首足也。仁义者,广崇也,不益其厚而张其广者毁,不广其基而增其高者覆,故不大其栋,不能任重,重任莫若栋,任国莫若德。人主之有民,犹城之有基,木之有根,根深即本固,基厚即上安。故事不本于道德者,不可以为经;言不合于先王者,不可以为道。便说掇取一行,一切之术,非天下通道也。”

缵义:上义者,明于天人之分,通于治乱之本,治有本末,知所先后,则近于道德矣。术其可以治天下乎?

老子曰:“治人之道,其犹造父之御驷马也。齐辑之乎辔衔,正度之乎胸膺,内得于中心,外合乎马志,故能取道致远,气力有余,进退还曲,莫不如意,诚得其术也。今夫权势者,人主之车舆也;大臣者,人主之驷马也。身不可离车舆之安,手不可失驷马之心,故驷马不调,造父不能以取道,君臣不和,圣人不能以为治也。执道以御之,中才可尽,明分以示之,奸邪可止,物至而观其变,事来而应其化,近者不乱,即远者治矣,不用适然之教,而得自然之道,万举而不失矣。”

缵义:天地一马,万物一指,圣人格物之至,而以舆譬乎权势,驷马譬乎大臣,人主因而乘之,不烦智力,无远不服,是乃治之方也,安得执御者而与之言乎?

老子曰:“凡为道者,塞邪隧,防未然,不贵其自是也,贵其不得为非也。故曰:勿使可欲,无日不求;勿使可夺,无日不争。如此,则人欲释而公道行矣。有余者,止于度;不足者,逮于用,故天下可一也。夫释职事而听非誉,弃功劳而用朋党,即奇伎逃亡,守职不进,民俗乱于国,功臣争于朝,故有道以御人,无道则制于人。”

缵义:良医不治已病,治未病,为道者塞邪隧,治未然,其良医之谓欤。故不贵自是,贵不为非,则无可欲之求,可夺之争矣。故有道则可以御人,无道则受制于人。

老子曰:“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道,而令行为古。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故圣人所由曰道,犹金石也,一调不可更,事犹琴瑟也,曲终改调。法制礼乐者,治之具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曲士不可与言至道者,讯寤于俗,而束于教也。”

缵义:道乃法之体,法乃道之用。夫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者,道也;政教者,道而令行为古者,法也。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曲士不可与论至道,为其束于教耳。

老子曰:“天下几有常法哉?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详于鬼神,即可以正治矣。昔者三皇无制令,而民从;五帝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末世之衰也,忍垢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故法度制令者,论民俗而节缓急,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夫制于法者,不可与远举,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必有独见之明,独闻之聪,然后能擅道而行。夫知法之所由生者,即应时而变,不知治道之源者,虽循终乱。今为学者,循先袭业,握篇籍,守文法,欲以为治,犹持方枘而内圆凿也,欲得宜适,亦难矣。夫存危治乱,虽智不能,道先称古,虽愚有余,故不用之法,圣人不行也,不验之言,明主不听也。”

缵义:圣人立法,本为禁奸恶,平冤抑,保人民也。三皇无制令而从,五帝而下,所制法令,赏罚代各不同者,时变故也。明主其可不究乎?

文子问曰:“法安所生?” 老子曰:“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众适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从天下也,非从地出也,发乎人间,反己自正,诚达其本,不乱于末,知其要不惑于疑,有诸己,不非于人,无诸己,不责于所立,立于下者,不废于上,禁于民者,不行于身,故人主之制法也,先以自为检式,故禁胜于身,即令行于民。”

缵义:文子问法安所生,老子语以法生于义,义者,宜也。先王立法,务适众情,故先以身为检式,所禁于民者,不敢犯于身,是故令行而天下从之。

夫法者,天下之准绳也,人主之度量也。县法者,法不法也,法定之后,中绳者赏,缺绳者诛,虽尊贵者,不轻其赏,卑贱者,不重其刑,犯法者,虽贤必诛,中度者,虽不肖无罪,是故公道行而私欲塞也。古之置有司,所以禁民,使不得恣也,其立君,所以制有司,使不得专行也,法度道术,所以禁君,使不得横断也。人莫得恣,即道胜而理得矣,故反于无为。无为者,非谓其不动也,言其从己出也。

缵义:法者,人主示度量,为天下准绳也。法定之后,不二所施,夫犯法者,虽尊贵必诛,中度者,虽卑贱无罪,故私欲塞而公道行矣。古之置有司,立人君,制礼法,三者不废,天下无怨民,世可反朴,法令何庸哉?

老子曰:“善赏者,费少而劝多;善罚者,刑省而奸禁;善与者,用约而为德;善取者,入多而无怨。故圣人因民之所喜,以劝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赏一人而天下趋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赏不费,至刑不滥,圣人守约而治广,此之谓也。”

缵义:生长杀藏,天之道也;赏罚取与,人之道也。圣人上法天道,下因民心,而为平治之本。夫有天下者,能于四者之柄,每事尽善,故赏一人而天下归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

老子曰:“臣道者,论事处当,为事先唱,守职明分,以立成功。故君臣异道,即治;同道,即乱,各得其宜,处有其当,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大于干,末不得强于本,言轻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夫得威势者,所持甚少,所任甚大,所守甚约,所制甚广,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得所势也,五寸之关,能制开阖,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令,顺之者利,逆之者凶,天下莫不听从者,顺也,发号令,行禁止,以众为势也。义者,非能尽利于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从之,暴者,非能尽害于海内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举措废置,不可不审也。”

缵义:君依臣而立,臣依君而行,君无为乎上,臣有为乎下,论事处当,守职明分,臣之事也。君臣各得其宜,即上下有以相使,小大有以相制,故异道即治,举措废置,有关于治乱,为君者,不可不审也。

老子曰:“屈寸而伸尺,小枉而大直,圣人为之。今人君之论臣也,不计其大功,总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贤之道也。故人有厚德,无问其小节,人有大誉,无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足以为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闾里之行,未足多也,故小谨者,无成功,疵行者,不容众,体大者,节疏度巨者,誉远,论臣之道也。”

缵义:世之全材难得,自古皆然。夫工师之求栋梁,能不拘小节,故大材可得,人主之论臣佐,知屈寸而伸尺,则大贤可得矣。盖人无十全,事无尽美,舍小取大,何功不成,舍短从长,何事不济?

老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博达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责备于人力,自修以道,而不责于人,易偿也。自修以道,则无病矣。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瑕,明月之珠,不能无秽,然天下宝之者,不以小恶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所长,而欲求贤于天下,难矣。众人之见,位之卑,身之贱,事之洿辱,而不知其大略,故论人之道,贵即观其所举,富即观其所施,穷即观其所不受,贱即观其所不为,视其所处,难以知其勇,动以喜,乐以观其守,委以货财,以观其仁,振以恐惧,以观其节,如此,则人情可得矣。”

缵义:自恕者,不改过,责人者,不全交。夫君子不责备于人者,知人非尧舜,不能每事尽善也。人有大材,讵可以小节而弃之乎?

老子曰:“屈者,所以求伸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伸尺,小枉大直,君子为之。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为谷,趋行殊方,不归善者,不为君子。善言贵乎可行,善行贵乎仁义。夫君子之过,犹日月之蚀,不害于明,故智者不妄为,勇者不妄杀,择是而为之,计礼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死而名足称也,虽有智能,必以仁义为本,而后立,智能并行,圣人一以仁义为准绳,中绳者,谓之君子,不中绳者,谓之小人,君子虽死亡,其名不灭,小人虽得势,其罪不除,左手据天下之图,而右手刎其喉,虽愚者不为,身贵于天下也,死君亲之难,视死如归,义重于身也,故天下大利也,比之身,即小,身之所重也,比之仁义,即轻,此以仁义为准绳者也。”

缵义:屈伸相感之道,君子小枉而大直,犹龙蛇之蛰奋,善言善行,润泽群生,皆自屈身养德中来,圣人以仁义为准绳,知身重于天下,义重于身,故能死君亲之难,是以君子身死而名不忘。

老子曰:“道德之备,犹日月也,夷狄蛮貊,不能易其指归,同则非誉在俗,意行均则穷达在时,事周于世,即功成,务合于时,即名立,是故立功名之人,简于世,而谨于时,时之至也,间不容息。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地而贪宝赂也,将以存亡平乱,为民除害也。贪叨多欲之人,残贼天下,万民骚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讨强暴,平乱世,为天下除害,以浊为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

缵义:人之道德,天之日月也,人之五性,天之五星也,虽夷狄蛮貊,无以易之。夫趋向在己,非誉在人,用不用,关于时,行不行,系乎命,是以君子得时行道,间不容息。

赤帝为火灾,故黄帝擒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诛之,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即临之以威武,临之不从,则制之以兵革,杀无罪之民,养不义之主,害莫大焉,聚天下之财,赡一人之欲,祸莫深焉,肆一人之欲,而长海内之患,此天伦所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乱也,今乘万民之力,反为残贼,是以虎傅翼,何为不除,夫畜鱼者,必去其蝙獭,养禽兽者,必除其豺狼,又况牧民乎,是故兵革之所为起也。

缵义:国家五运,其来久矣,赤帝火运,君失其德,火乃为灾,共工水运,君失其德,水乃为灾,以知人君失德,随运为灾,凡有土之君,其可失德致灾,而不知儆悟也。

老子曰:“为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任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世则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为礼者,相矜以伪,车舆极于雕琢,器用邃于刻镂,求货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逐烦挠以为急,士为诡辩,久稽而不决,无益于治,有益于乱,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农之法曰:丈夫丁壮,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亲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重无用之物,是故耕者,不强,无以养生,织者,不力,无以衣形,有余不足,各归其身,衣食饶裕,奸邪不生,安乐无事,天下和平,智者,无所施其防,勇者,无所措其威。”

缵义:古今为国,其道不同,者俗变故也。古人淳朴,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是故人心易足,为治不难,后世俗变风移,上行下效,奢侈相尚,贪欲无厌,是以人心难足,为治不易。

老子曰:“霸王之道,以谋虑之,以图之,挟义而动,非以图存也,将以存亡也。故闻敌国之君,有暴虐其民者,即举兵而临其境,责以不义,刺以过行,兵至于郊,令军帅曰:无伐树木,无掘坟墓,无败五谷,无焚积聚,无捕民虏,无聚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逆天地,侮鬼神,决狱不平,杀戮无罪,天之所诛,民之所雠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授有德也,有敢逆天道,乱民之贼,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封以乡,以县听者,侯以县,克其国,不及其民,废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显其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户而纳之,渍米而储之,唯患其不来也,义兵至于境,不战而止,不义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前,故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

缵义:文子十二篇,三而四之,先皇后霸,帝王在焉。霸之世,时之秋也,观其非以图存亡之语,则兴废继绝之风蔼然在目,视后世不义之举远矣。

老子曰:“上义者,治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施惠,立正法,塞邪道,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诸侯服其威,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折冲千里之外,发号行令,而天下响应,此其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良,国富兵强,约束信,号令明,两敌相当,未交兵接刃,而敌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习险隘之利,明苛政之变,察行阵之事,白刃合,流矢接,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满野,义之下也。兵之胜败,皆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即兵强,民胜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仁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之心,谋虑足以决轻重之权,此上义之道也。”

缵义:兵法先举者为主,应敌者为客。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谓兵不可轻举也。夫不得已而用之,则义举为上,敌奔次之战,斯下矣。

老子曰:“国之所以强者,必死也;所以死者,必义也。义之所以行者,威也。是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义并行,是谓必强。白刃交接,矢石若雨,而士争先者,赏信而罚明也。上视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视下如弟,下事上如兄。上视下如子,必王四海;下视上如父,必正天下;上视下如弟,即必难为之死;下事上如兄,即必难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与之斗。是故义君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势,察其劳佚,以知饥饱,战期有日,视死若归,恩之加也。”

缵义:治天下有道,奚以兵为哉?不得已也。强国之兵必死者,义迫之也。然则有道之主,忍以强国而置民于死地乎?上视下如子,下事上如父,是故义君修政积德,国将自强,世固有之矣。

文子缵义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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