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锋
那轮被岁月濯洗的熠熠生辉的圆月从山坳里慢慢升起来,最终挂在了梧桐树枝叶稀疏的树梢,月色如水,均匀地洒在树影斑驳的庭院里、柴垛上、石磨上和墙脚金黄的苞谷堆上。一片脉绿叶黄的枯叶,蝴蝶般在空中翩翩飞舞,最后飘飘悠悠落在庭院中央的供桌上,此刻姐姐正指着空中圆盘似的月亮,给我讲那一缕阴影肯定是广寒宫,此刻嫦娥仙子和玉兔一定在广寒宫里嬉闹玩乐,边说边起身清除了供桌上的落叶,往回走时,姐姐探头望了望烟雾缭绕的屋子里,屋后的土灶旁,母亲正把擀得圆圆的老月饼放入刷了油的锅里,父亲“吧嗒吧嗒”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
从昨天早晨开始,我跟姐姐就开始砸核桃、剥花生、挑水劈柴,母亲拾掇了地上晾晒的父亲上山挖的柴胡、苍术等草药,去镇上卖给药材收购站,随后在供销社打了菜油、买袋面粉和白糖,还买了几个国光苹果、一串葡萄,回来后又去邻居家要了两个大红石榴。今天是中秋节,父亲没有再上山,全家一起动手和面、拌馅料做土月饼,父亲疼惜地望着我和姐姐:“以后每年,每年我们都要在一起过一个团团圆圆的中秋节”。
最后一锅月饼出锅了,父亲已端出香炉放在供桌上,母亲挑拣出品相好的老月饼,和准备好的水果放置在香炉前,姐姐擦亮火柴点燃了香炉两旁的红蜡烛。父亲面色凝重地虔诚地注视着树梢上的圆月亮,念念有词地向月神三鞠躬,才把三支香插到香炉里,母亲也祭拜了,轮到姐姐,姐姐不知道说什么,就问父亲,父亲爱怜地摩挲着姐姐的头:“我祈祷月神保佑我们全家健健康康,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跟月神说,月神一定会帮你实现的!”
“好喽!”姐姐点点头,“我要月神保佑我次次考试得第一。”最后轮到我,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口中嘟嘟囔囔,一连说了好几个愿望。姐姐伸过头凑近我,却听不清我说的话,姐姐便拧着我的耳朵逼问我,我只好投降:“我跟姐姐一样,也想门门考第一!”实际我还说了个愿望,我希望月神惩罚经常欺负我的强子,最好让他长长鼻子,想着强子跟猪八戒一样长着长长的鼻子,我偷偷地笑出了声。
祭拜完毕,母亲就给我们分了月饼,我们有滋有味地吃着,母亲又去洗了水果,我跟姐姐一手拿着月饼,一手拿着苹果,吃一口醇香浓郁的月饼,再吃一口酸甜的国光苹果,隔会儿,又去揪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月饼的香甜和黏腻,充盈在齿唇间,再加上水果的甜爽,像蜜一样润透了五脏六腑,回味无穷。父亲和母亲从墙边上拿起了苞谷棒子,边搓着苞谷粒边给我们娓娓地讲述吴刚伐树、牛郎织女的故事,月光澄净,天空深远,远远近近犹如笼罩在一片甜美的梦境中,父亲来了兴致,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唱起了眉户剧:“娃你妈,你坐下,听我给你才说呀。曾不记那一年,眼看着腊月二十三,咱家无粮又无钱,眼看无法过新年……”一折《张连卖布》嬉皮幽默的腔调逗得母亲和我们姐弟俩笑得直不起腰。
可幸福的回忆是短暂的。两年后的深秋,父亲上山挖药材摔伤了腿和腰椎,治病欠了一屁股债,家里无力供养两个学生上学,刚上初中的姐姐无奈辍学了。快到中秋节,母亲又打听到长安有人治疗骨伤最有名,又借了钱雇了拖拉机出了远门。我跟姐姐巴巴地坐在炕上,手里捏着邻居送来的两枚圆月饼,明月依旧挂在树梢上,澄澈的月光被窗格子撕扯得丝丝缕缕,照在墙壁上,落在炕沿上,映在我和姐姐湿湿的脸庞上。过了不长时间,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刚满十六岁的姐姐就被许配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未来的姐夫我见过,黑黑瘦瘦的,经常赶一群羊打门前经过。
再后来,父亲就离开了我们,去了另外一个没有疾病的世界,母亲让人砍伐了院子里的泡桐树给父亲打制了棺材。父亲的突然去世,让懵懵懂懂的我猛然一下子长大了,我边照顾母亲边发奋读书,最终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自此我的天际就挂着一轮城里的孤寂的明月。望着空中清幽的圆月,我的潮湿的心里慢慢长出一棵纠纠缠缠的树,那轮熟悉的明月就挂在稀疏的树梢上,皎洁的月光下,父亲边剥苞谷边哼唱着秦腔戏,母亲陶醉在父亲的腔调里剥苞谷的手忘记了搓动,我跟姐姐边吃着月饼边嬉闹着……岁月如水,鬓已深秋,今夜那空寂的庭院里,流过的风在轻轻诉说着。
作者简介:
魏青锋
,陕西省安康市作协会员汉滨区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政协报》《星星诗刊》《微型小说选刊》《中国建设报》《中国审计报》《中国应急管理报》《陕西日报》《天津日报》《河南日报》《羊城晚报》等发表文章2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