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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生在二月

未知   2024-04-27   阅读: 48 次

高文宁

老家的农村,二月间,很忙。正月还没有过完,人们就忙着整理土地。田边地角的枯草烂刺,该割的割,该烧的烧。犁铧犁不了的边边角角,该挖的还得挖几锄。培土,松地,点苞谷,并苕母,育辣椒秧,茄子秧,油菜看管,麦苗除草......总之春耕春种一开始,就忙个手忙脚乱。我妈生在二月,命里就注定——苦。

老家坡坎很大,很多东西都得靠背。背水,背粪,背柴,背煤......记忆里,妈妈背上总是背着一大背柴,盘得好高,我老是提心吊胆,担心那柴垮落下来,淹没母亲瘦瘦的身子。

我对妈有记忆时,她大概已经三十七八岁了,记不得她那时的样子了,仅记着头发是天然的卷,长的?短的?也记不清。除此,只记得她有干不完的活。每天半夜鸡一叫,妈就起来,生火炉子,然后打一锅水安在火炉上,就去背水。水缸满的时候,天也亮了。她又开始忙白天的活儿。

童年的我似乎是在跟姐姐割猪草的记忆中长大的,没有丝毫在妈怀里撒娇的记忆。她根本停不下来手里的活,一样接着一样的干。外公外婆七老八十,他们多是看家,做饭。我爹身体好像不太好,有什么关节炎,怕冷水,下不得田的。姊妹四人,大的读书,小的干不了多少事。妈承担了家里大部分活。她的脚印遍布老家的沟沟壑壑,砍柴、割草、薅秧、刨地、......有什么干什么,手不离活,脚不沾地。

外公外婆是地道的农民,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母亲排行在第二。我觉得他们也是邪乎了,老大、老三他们都不留在家,偏偏把妈留在身边,招了我爹做上门的女婿。我不知道哪个多事的媒人,撮合了他俩的婚事。我感觉那是我爹痛苦的开始,亦是我妈快乐的终结。

母亲姓李,一村人都姓李。就像一块大田里,明明都是清一色的水稻,冷不丁冒出几根碍眼的稗草,爹的难处是可以想象得出来的。

我知道有“爹”的时候,只有一个字——“凶”!

我妈跟了我爹,除了干不完的活,好像就是吵不完的架。爹的暴躁就像他的乳名——狮子。人还在二里外的山岭上,已经感到寒气逼人了。我们顽皮的时候,外婆常有一句口头禅“恶老虎回来你就晓得了”,我们立马噤若寒蝉。一言不合,我爹就发飙,抓着什么砸什么,没个高矮轻重。我妈不咋哭,倒是我和姐姐,常哭。小小的我们看不见妈妈的伤,心里是懂得痛的。

尽管我爹很暴躁,但一家人生活还算有条理。该读书的读书,该干活的继续,家里农事也不曾延误过。我想这绝大部分归功于我妈的贤惠、勤劳。我妈很善良,又舍得。家里稀奇的东西从来不藏着掖着,做个米粑粑,都要东家送几个,西家送几个。桃木李果,谁喜欢吃谁摘。杀个年猪,家里还没有下锅,都送出去好几块肉了。还得做两桌,招呼邻里吃一顿。过年的时候,这家拜了拜那家。

后来我们外出读书,陆续工作,几姊妹也成家立业了。两老搬进了城里,理论上不缺吃少穿,也不为生计拼命了。我爹也该消停了吧?哪知他还是凶,一点小事他可以上三代骂到下三代,句句剜心,哪句最难听捡哪句骂。我妈一还嘴,他更不得了,常常弄得四邻不安,我们几姊妹也很难堪。

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我爹生命暮年。有一天上街,他被摩托车撞进医院,住了好久的院,出来也拄了几个月的拐杖。他一下子萎靡了好多。一年以后,查出了癌症,这头老狮子终于偃旗息鼓。可是这就难为我妈了,终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说话更加小心。亲戚们打电话来,她常常就哭。前年十月,父亲面包去世。直到现在,我妈也没完全走出悲伤。我不忍看她日日悲戚,不免要说她说几句:“他在世的时候,没有虐待够你啊?”妈立马就急上了:“你说的像什么话,他是你爹啊!”

我突然懂了母亲很多,几十年的隐忍宽容,可能除了传统骨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更多的还是对父亲的爱。她其实是懂爹的,所以才忍得气,才拼命劳作,跟爹一起把我们托出老家。她乐善好施,是因为要去缝合爹暴脾气撕裂的很多嫌隙。她没日没夜地忙,就是让爹宽些心吧。后来,我去了真正的老家,知道了我家的一些过往。据说我家祖上是地主,我猜测爹的暴虐也许是因为人生命运的坎坷,也许来自于他和母亲出生阶级的悬殊,可能更多的是作为上门女婿的压抑。他骄傲又自卑,不甘心却又受制于人,倔强又软弱,反抗却又委屈求全。情郁心中,无法排解,就只是发火。我妈应该是知道这些的吧,但她从来没有告诉我们。爹走后,有一次,我试着问妈:“我爹那么凶,你怎么还嫁了他呀?”妈断断续续的唠叨里,我知道那年那月,我爹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无依无靠......重压之下的承受和怜爱,坚强与隐忍,我看到妈妈用自己的方式,站成他们那代人婚姻爱情的独特的样子。

今天,妈走过八十岁生日。其实,二月也是温暖和希望的季节。妈,你看,窗外阳光多么温暖,花儿开得多好啊,余生不多,愿你宽心康健!如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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