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农
去年夏天的时候,和朋友们到一山区农家游玩。一处低矮的屋顶上,长满了瓦松,让我们惊叹。
房屋老旧,斑斑驳驳的土墙,有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有要坍塌的迹象。屋顶上,有些年景的瓦片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可言。但就是这样的环境,那些瓦松竟然生机勃勃,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屋顶。有的瓦松很高大,约有半尺来高,开着一簇簇白花;有的瓦松拳头般,密密仄仄的叶子浑圆而滋润,十分漂亮;还有无数小小的瓦松,像星星样散落着——
我和同伴们都惊呆了,想不到这么一处偏僻的地方,瓦松竟生长成为一片森林!
“我想采一棵回家……”
我的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就有好友就着地势,为我采回来两棵瓦松。
这两棵瓦松不大,五六厘米高,青褐色的叶子,圆滚滚的,肉乎乎的,十分可人。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带回家用小小的盆子为它们安下了家。
它们在新的环境里,一如既往地度着岁月,没有因为别离故土而伤感,没有因为新变了环境而拘束不安,安静、恬淡,既耐得住寂寞,又顶得住都市的繁华,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每天,我写作累了就会到院子里去转一圈。院子里有很多植物,有高大的花木,也有奇特的盆景,还有一小块菜地,可谓内容丰富,吸引人心。我漫步于其间,花香相伴,满目美景,让人心旷神怡。我的目光落到瓦松身上时,也总会禁不住地蹲下来,用手捧起盆子,仔细端详。
是的,它们在我的百花园里,算不上名贵,既没有炫目的色彩,也没有醉人的芬芳,更没有奇特的造型,它就是它,一棵普普通通的瓦松,弱小、卑微,还带着乡野间的拙笨。想起它在故土时的模样,再看看它在这群芳簇拥的院子里,我不禁有些感慨,唉,它是多么孤独哦。
秋去冬来,院子的花卉,花朵落的落,枝叶枯的枯,有的又不得不移到温室里好生伺候。而它,绿莹莹的,好像一点脾气也没有,仍然是原来气定神闲的样子。拿回客厅?还是仍让它待在院子里?既然它们原来生长在屋顶,那就还让它待在院子里吧。
紧接着的一场霜后,它们竟然开始枯萎、开始败落了,叶子变成土黄色,又塔拉下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场雪后,它们更是化为一把泥土了……看着它们,我有点难过和后悔,当初真应该把它们搬回客厅,也不至于落个这样的结果。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不久前的一天午后,我来到院子里舒活筋骨。近段时间,颈椎腰椎的疼痛,使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写作,来进行调理,过去的无节制生活,造成今天的痛苦,意志也颓废起来,并对以后的生活失去了信心。我的脚步是老年式的蹒跚,每走一步,都有疼痛折磨着我,让我叹气连连。
缓缓地走着,缓缓地绕过正在萌芽、正在开花的花木,心里更是一阵阵叹惋,我如果能像这些草木一样就好了,我就又可以重新酝酿斗志,来为生活拼一把了。
走着走着,本来已经遗忘的瓦松,意外地跳入眼眸,让我微微一怔,赶忙趔趄着走上前去。
小小的盆子里土壤稍微湿润(这让我想起前不久的一场春雨)。土壤里的瓦松,从原本已经绝望的黑色泥土里,微微地探出头来,有不经意的绿色在试图向四周、向高处弥漫开来。哦,这是小小的生命,那么软弱,似乎一个哈气,它就会随着气流飞起来,飞到天空,飞到云朵上去;它又有着淡淡的不可忽略不可估量的生命,你的一个疏忽,它就会拥有魔力向你无法想象的模样生长。此时的它,是小小的圆点,仿佛一把钥匙,把泥土希望之门悄悄地打开了……
我久久地看着它,它也悄无声息地看着我。阳光落下来,把互相凝望的我们,映照成一幅剪影。在这剪影里,我身后的各种花木和盆栽,都矮了下去,都淡化开去,在模糊的时光里,瓦松高大起来,不得不让我仰视才可。
看着眼前的瓦松,想想曾经的它在山野间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我和这两棵瓦松之间,所有的缘分应该来源于对生活的热爱。它在贫瘠的瓦片上,不卑不亢随着季节枯荣,而春天来临时,仅有的一点雨水,就又可以蓬勃发展。我在城市的一隅,随着生活的波浪起起伏伏,虽然我不能改变命运,但自己的命就掌控在自己的手里,默默无闻中,也可繁华一生,生生不息、平淡清寂中,也可去繁就简,成为生活里的一棵瓦松。
成为生活里的一棵瓦松。这句话,就像一条溪流般,滋润着我内心的土地,而不致使它荒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