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艳
在我小时候,物质很是匮乏,大家日子也都紧巴巴的。而买东西,却是一件愉悦甚至幸福的事情。哪怕只是买一块清凉的薄荷糖,一支好看的铅笔,一张漂亮的贴画……都能让我开心好几天。
彼时,村里买东西的地方,除了合作社,就是一年四季都待在村小学大门口的货郎老金山那里了。
合作社壮观又气派。日常用品,学习用具,全都摆放在那里。走进来,醋的酸味、酒的清香、糖果的甜腻、塑胶的刺鼻,混杂在一起,刺激着人的五感,令人莫名地兴奋。
只是,那堵一米多高、一米多宽的水泥柜台,将买东西的人和卖的东西,远远地隔开。小孩们买东西时,总要趴着柜台,吃力地踮起脚。这无疑消减了买东西的快乐。
相比高大的合作社,孩子们更喜欢每日在校门口卖东西的货郎老金山。他身边的两个箩筐里,堆砌着零碎而丰富的物件,吃的、玩的、用的,花花绿绿,琳琅满目,闪烁着缤纷的光彩,吸引着年少的我们。
每天只要见到老金山的货筐,我总是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来,一遍又一遍地看是否又增添了新品,并暗暗掂量自己的财力,在买与不买,买这个还是那个之间挣扎。那两个货筐,见证了年少的我,面对人生诱惑时,历经的一次又一次选择和取舍,以及由此带来的遗憾,和对下一次选择的期待与憧憬。
这时,一旁的老金山就像一尊慈祥的雕像,他温和地坐在他的马扎上,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堆孩子,拿起这个放下那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他和蔼而慈爱,好像坐在那里,就是为了看着面前的孩子们,说着笑着,吵着闹着。
当孩子们闹得不可开交时,他总是微笑着说:“不急,慢慢选,不喜欢了拿来退换就是了,多大的事?”
有几次,我意外得到一毛钱,却不舍得一下子花完,就想了个鬼主意:在老金山那里,买5分钱的瓜子,买5分钱的黏牙糖。如此,那一毛钱的幸福,就会持续更久了。自然,这样的买卖,在合作社是很难成交的。
我认识老金山的时候,他便那么老了,像一段干瘪的枣树桩,满脸的沟壑,佝偻着身躯,瘪着嘴。肩膀上的货担和马扎,手里的拐杖,是他形影不离的伙计。听说,一生勤劳的老金山,在失去务农的体力后,就做起了货郎,从不伸手向孩子们索要钱财。他的一生,是辛劳的,也是自主自强的。
老金山老则老矣,他却是我见过的所有老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不管是穿着深蓝色的涤纶中山装,还是黑色的对襟老棉袄,总是干净整洁的。脚上常年穿着深色的千层底布鞋,指甲也总是剪得干净而圆润。从不离身的烟袋杆上,镶嵌着一段温润的深绿玉石;装着旱烟烟丝的烟袋上,绣着祥云图案。他,实在是一个有腔调的老人。
听大人们说,从未上过学的老金山,却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他不但能精准迅捷地算账,还记得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那错综复杂的血脉关系。每次有人想要考验他的记忆力时,总是以失败落逃而告终。
周末或假期的时候,老金山总是一个人拄着拐杖,挑着他的货担儿,步行前往十余里外的镇上赶集,采办货物。陪同父母赶集时,总能遇到挑着货担儿孤独前行的老金山。当父母的自行车把他远远甩在后面,我似乎依然能听到他的拐杖,碰触地面发生的声响,“嗒嗒——嗒嗒——”那是一个倔强而自立的老人,面对生活的负荷,所发出的回应,清脆,沉稳;平和,执着。
升入初中后,就很少再看到老金山和他的货担了。但是,我却时常怀念他那个像百宝箱一样的货担,它曾装点并丰富了我的童年,带给我很多的欢快和满满的幸福。而老金山那佝偻的身躯里,蕴藏着的对生活的不屈态度,犹如滴水穿石,慢慢沁润了我的心田。多年来,以一棵树的姿态,一直屹立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