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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译注

王道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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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本篇论述了君王行王道的问题。君王行为端正,就会出现一系列吉祥的现象;反之,则会灾害并现,国无宁日。这实际上是董仲舒天人感应理论在君王之道问题上的反映,它以“人正天顺”、“人不正天不顺”说明了君王行王道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许多内容强调王道社会的等级关系,在用词上都很有讲究,是必须知道的《春秋》笔法。

《春秋》何贵乎元而言之(1)?元者,始也,言本正也;道,王道也;王者,人之始也(2)。王正,则元气和顺(3),风雨时,景星见(4),黄龙下(5);王不正,则上变天,贼气并见(6)。五帝三王之治天下(7),不敢有君民之心(8),什一而税(9),教以爱,使以忠,敬长老,亲亲而尊尊。不夺民时,使民不过岁三日(10)。民家给人足,无怨望忿怒之患、强弱之难(11),无谗贼妒疾之人(12)。民修德而美好,被发衔哺而游(13),不慕富贵,耻恶不犯。父不哭子,兄不哭弟(14)。毒虫不螫,猛兽不搏,抵虫不触(15),故天为之下甘露,朱草生,醴泉出,风雨时,嘉禾兴,凤凰麒麟游于郊(16)。囹圄空虚(17),画衣裳而民不犯(18)。四夷传译而朝(19),民情至朴而不文。郊天祀地(20),秩山川(21),以时至封于泰山,禅于梁父(22)。立明堂(23),宗祀先帝,以祖配天,天下诸侯各以其职来祭。贡土地所有,先以入宗庙,端冕盛服(24),而后见先。德恩之报,奉先之应也。

【注释】

(1) 元:开始,起端。

(2) 王者,人之始也:王者是众人的开始,所谓“为人师表”、“头头带头”即此。

(3) 元气和顺:元气,天地之间的阴阳之气。和顺,和谐平衡。

(4) 景星:大星,德星,瑞星。古人认为它出现在有道之国。

(5) 黄龙下:黄龙,黄色的龙,古代传说中的动物名。下,出现。汉代人认为黄龙出现是帝王祥瑞的征兆。

(6) 贼气:妖气,在国家政治腐败时就出现的一种有害之气。

(7) 五帝三王:五帝一般是指黄帝、颛顼(zhuān xu)、帝喾(kù)、唐尧、虞舜;三王指夏禹、商汤和周文王。

(8) 君民之心:君为动词,意为凌驾于民众之上。

(9) 什(shí)一而税:土地所产的十分之一作为税赋上交。即薄赋。

(10) 使民不过岁三日:徭役,政府使用民工劳役,一年不超过三天。即轻徭。

(11) 无怨望忿怒之患、强弱之难:没有埋怨和愤怒这样的忧患,没有以强凌弱的灾难。怨望,怨恨。强弱,以强凌弱。

(12) 谗贼妒疾:用言语诋毁别人,忌妒别人的成就。

(13) 被发衔哺:被发,披散着头发。被,同“披”。衔哺,口中含着食物。

(14) “父不”二句:意思是说:没有父亲为儿子先于自己死去而哭泣的情况,也没有兄长为弟弟先于自己死去而哭泣的情况。

(15) “毒虫”三句:抵,同“鸷”。抵虫,即凶猛的鸟兽。触,冒犯,侵犯。三句说的就是没有自然灾害。

(16) “故天”六句:甘露,甜味的露水。朱草,赤色的草。醴(li)泉,甘美的泉水。嘉禾,长出两穗的禾稻。凤凰,神鸟名,雄的叫凤,雌的叫凰。麒麟,神兽名,像鹿,有鳞,头上有角。这些是汉代人说的瑞物,认为是上天降下的太平瑞征。

(17) 囹圄(líng yu):监狱。

(18) 画衣裳:人违反了法律,并不给予实际的处罚,只是在衣服上做一些标记。

(19) 四夷传译而朝:四方的人通过翻译来朝见君王。四夷,即指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传译,通过翻译。

(20) 郊天祀地:郊祭上天,祭祀土地。

(21) 秩:排定次序。古时天子在一年中排定祭祀四方的山神和川神的次序。

(22) “封于”二句:这是帝王祭祀天地的典礼。泰山,五岳之一。封于泰山就是在泰山上筑土为坛祭天。梁父,又名梁甫,是泰山下面的小山。禅于梁父就是在梁父山上辟场祭地。秦汉以后,历代帝王都将封禅当作国家大典,国家稳定后向天地报功。

(23) 明堂:天子布政之宫,有的说是祭祀祖先的太庙。北京国子监有遗址。

(24) 端冕盛服:端冕,礼帽。盛服,华美的衣服。

【译文】

《春秋》为什么重视“元”并因而述说它呢?因为元就是开始的意思,说的是根本性的东西要端正;道就是王道;王道,是人道的开始。君王行为端正,那么天地之间的阴阳之气就会和谐顺畅,风雨就会按时到来,景星出现,黄龙降下;君王行为不端正,就会使上天出现变化,妖气到处都会出现。五帝三王治理天下的时候,不敢怀有君临民众的想法,只收取土地所产十分之一的税,凭着爱心去教化他们,以忠诚之心去役使他们,尊敬长辈和老年人,关怀亲人,尊敬地位尊贵的人。不强占老百姓的生产时间,役使老百姓一年不超过三天。老百姓家里衣食富足,因此就没有埋怨和愤怒这样的忧患,没有以强凌弱的灾难,没有说人坏话嫉妒别人的人。老百姓修养品德,达到美好的境界,披散着头发,衔着食物四处游荡,而不羡慕富贵,不去做那些让人觉得羞耻和罪恶的事。父亲不为儿子的死去而哭泣,兄长也不因为弟弟的死去而哭泣。毒虫不叮咬人,猛兽不搏杀人,凶鸟也不冒犯人,于是天为此降下甜味的雨露,赤色的草长出来,甘美的泉水流出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凤凰麒麟在四郊闲游。监狱里面空荡荡的,处罚轻微而老百姓却不违犯法律。四方的人通过翻译来朝见君王,民风极其淳朴,不花言巧语。祭祀天地,排列山川的次序,按时到泰山和梁父山上去祭祀天地。修建明堂,祭祀先帝,以祖先配祭,天下诸侯各自依照自己的职位来祭祀。贡献出土地上所出产的东西,首先把它拿到宗庙里去,戴上礼帽,穿上华美庄重的衣服,然后才去拜见祖先。上天回报给他们以恩德,这是对他们奉祭祖先的回应。

桀、纣皆圣王之后,骄溢妄行。侈宫室,广苑囿(1),穷五采之变(2),极饬材之工(3),困野兽之足,竭山泽之利,食类恶之兽(4)。夺民财食,高雕文刻镂之观(5),尽金玉骨象之工(6),盛羽旄之饰(7),穷白黑之变。深刑妄杀以陵下(8),听郑、卫之音(9),充倾宫之志(10),灵虎兕文采之兽(11)。以希见之意(12),赏佞赐谗。以糟为丘,以酒为池。孤贫不养,杀圣贤而剖其心,生燔人闻其臭(13),剔孕妇见其化(14),斮朝涉之足察其拇(15),杀梅伯以为醢(16),刑鬼侯之女取其环(17)。诛求无已(18),天下空虚,群臣畏恐,莫敢尽忠,纣愈自贤。周发兵,不期会于孟津者八百诸侯(19),共诛纣,大亡天下。《春秋》以为戒,曰:“蒲社灾(20)。”周衰,天子微弱,诸侯力政(21),大夫专国,士专邑,不能行度制法文之礼(22),诸侯背叛,莫修贡聘,奉献天子。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孽杀其宗(23),不能统理,更相伐锉以广地(24),以强相胁,不能制属。强奄弱(25),众暴寡,富使贫,并兼无已。臣下上僭(26),不能禁止。日为之食,星霣如雨(27),雨螽,沙鹿崩(28);夏大雨水,冬大雨雪;霣石于宋五,六鹢退飞(29);霣霜不杀草,李梅冬实(30);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地震,梁山崩(31),壅河三日不流;昼晦(32),彗星见于东方,孛于大辰(33);鹳鹆来巢(34),《春秋》异之,以此见悖乱之征。孔子明得失,差贵贱,反王道之本,讥天王以致太平,刺恶讥微,不遗小大,善无细而不举,恶无细而不去,进善诛恶,绝诸本而已矣。

【注释】

(1) 苑囿:蓄养禽兽的园地。

(2) 五采:即五色,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

(3) 饬(chì):通“饰”,装饰加工。

(4) 类恶:凶恶。卢文弨曰:“‘类’,戾也。”

(5) 观(guàn):台榭楼观之属。

(6) 工:精巧。

(7) 羽旄(máo):用雉羽、牦牛尾装饰的旌旗。

(8) 深刑:重刑。

(9) 郑、卫之音:一般被认为是淫靡的乐歌。

(10) 倾宫:占地一顷的宫殿。倾,通“顷”。

(11) 灵虎兕(sì)文采之兽:把虎兕这些有文采的野兽关押起来。灵,通“棂”,木格栏,引申为用木格栏围绕关押。兕,雌性的犀牛。

(12) 以希见之意:用罕见的珍贵物品作为恩惠。意,疑为“惠”之形误。

(13) 生燔(fán)人闻其臭(xiù):燔,烧、烤。臭,气味。

(14) 化:腹中胎儿的发育变化。

(15) 朝涉:早上渡河的人。

(16) 杀梅伯以为醢(hǎi):梅伯,商纣王时的诸侯。醢,肉酱。

(17) 鬼侯:商纣王时的诸侯。《史记·殷本纪》作“九侯”。

(18) 诛求:征求,需索。

(19) 孟津:亦作“盟津”,“孟”、“盟”古音同。《史记·殷本纪》:“西伯既卒,周武王之东伐,至盟津,诸侯叛殷会周者八百。”

(20) 蒲社灾:《春秋》哀公四年:“六月辛丑,亳(bó)社灾。”亳社,又作“薄社”,《公羊传》作“蒲社”,乃“薄”字转写脱下“寸”字所致,“薄”、“亳”音同,古通。古代建国必先立社,殷都于亳,故殷社曰亳社。

(21) 力政:犹力征,指诸侯之间互相征伐。

(22) 法文:效法文王。文,周文王。

(23) 孽杀其宗:孽,即庶子,非嫡妻所生之子。宗,即宗子,嫡妻所生之子。

(24) 伐锉(cuò):攻伐。锉,通“剉”。

(25) 奄(yǎn):压迫。

(26) 僭(jiàn):指超越本分,过分。

(27) 霣(yun):同“陨”,坠落。

(28) 沙鹿:城邑名,在今河北大名东。《春秋》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

(29) 鹢(yì):一种能高飞的水鸟。《春秋》僖公十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鹢鸟不前飞而退飞,被视为怪异。

(30) “霜”二句:事载《春秋》僖公三十三年:“陨霜不杀草,李梅实。”李梅冬实,《春秋繁露》旧本均脱“冬”字,盖后人据《春秋》妄删,惠栋校作“李梅冬实”,今从惠校补“冬”字。李子和梅子在冬天结果,被视为怪异。

(31) 梁山:山名,在今陕西韩城。《春秋》成公五年:“梁山崩。”

(32) 晦:昏暗。

(33) 孛(bèi)于大辰:孛星在心宿中出现。孛,彗星。大辰,星名,即心宿,又称大火。

(34) 鹳鹆(guàn yù):鸟名,即鸲鹆。《春秋》昭公二十五年:“有鹳鹆来巢。”《公羊传》认为这是在记灾异。此种鸟非中原之禽,应该穴居而今来巢居,是变其性。何休诂:“非中国之禽而来居北国,国将危亡之象。鹳鹆犹权欲,宜穴又巢,此权臣欲国,自下居上之征也。其后卒为季氏所逐。”

【译文】

夏桀和商纣都是圣王的后代,可是他们骄傲自满、恣意妄为。大兴土木、修建宫室,扩大蓄养鸟兽的园地,宫室粉刷得色彩缤纷,装饰得精巧极致,把野兽关在牢笼里,搜刮尽山林川泽所出产的东西,把凶猛的野兽吃掉。掠夺老百姓的财产和食物,修建高大而又雕刻着各种花纹的台榭楼观,极尽黄金美玉兽骨象牙来制造精巧的饰物,用雉羽和牦牛尾来装饰华丽的旌旗,尽力讲求颜色的配置变化。严刑峻法、随意杀人以欺凌臣下,听郑国、卫国的淫靡乐歌,用衣着华丽的女子充斥偌大的宫室,把虎兕这些有文采的野兽关押起来。用罕见的珍贵物品作为恩惠,赏赐给那些花言巧语和诽谤别人的人。用酒糟堆成山丘,把酒充满池子。不供养孤苦贫穷的人,杀了圣贤的人把他的心剖取出来,把人活活烧死来闻他的气味,剖开孕妇的肚子来观看胎儿的发育变化,砍下早上渡河之人的脚来观看他的大脚趾,杀死梅伯并把他剁成肉酱,杀死鬼侯的女儿并拿走她的玉环。欲求没有止境,搞得天下财尽物绝,各位大臣都很恐惧,不敢忠心尽上,商纣王更加自以为了不起了。周武王发兵讨伐,没想到在孟津会盟的有八百诸侯,大家共同诛讨商纣,纣王把天下全弄丢了。《春秋》引以为戒,说:“亳社发生了火灾。”周王朝衰落以后,天子的力量十分微弱,诸侯之间互相征伐,大夫把持了诸侯国的权力,士把持了邑的权力,不能执行法度和效法周文王的礼制,诸侯背叛了天子,不来进贡和聘问,向天子奉献礼物。大臣弑杀了君主,儿子弑杀了父亲,庶子杀了宗子,不能统治管理,又互相攻伐以扩大土地,凭着自己的强大去胁迫别人,不能管制下属。强大的压迫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富有的役使贫穷的,相互兼并没有尽头。臣下的作为超出了他们的本分,君主却不能加以禁止。于是太阳为之出现了日食,星星像雨一样地坠落,蝗虫像雨一样地降下,沙鹿城也崩塌了;夏天降起大雨,冬天降起大雪;有五块陨石在宋国从天而降,六只水鸟退着飞行;冬天降下来的霜不能伤害青草,李子和梅子在冬天结了果实;正月不下雨,一直到七月的秋天才下;地震,梁山崩塌,河水阻塞,三天流不动;白天昏暗,彗星在东方出现,孛星在心宿中出现;鹳鹆到鲁国来筑巢,《春秋》认为这些现象很怪异,用它们来表现悖乱的征兆。孔子阐明得失,区别贵贱,返归王道的根本,讥刺天王以达致太平,批评恶行和隐微的事,不论小的大的都不遗漏,对于善事不因为它小就不举出,对于恶事不因为它小就不摒除,奖善惩恶,使它从根本上杜绝。

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1),刺不及事也(2);天王伐郑,讥亲也(3);会王世子(4),讥微也;祭公来逆王后(5),讥失礼也。刺家父求车(6),武氏、毛伯求赙金(7)。王人救卫,王师败于贸戎(8)。天王不养(10),出居于郑,杀母弟(11),王室乱,不能及外,分为东西周(12),无以先天下。召卫侯,不能致(13);遣子突征卫,不能绝(14);伐郑,不能从(15);无骇灭极(16),不能诛。诸侯得以大乱,篡弑无已,臣下上逼,僭拟天子;诸侯强者行威,小国破灭;晋至三侵周,与天王战于贸戎而大败之;戎执凡伯于楚丘以归(17);诸侯本怨随恶(18),发兵相破,夷人宗庙社稷(19),不能统理。臣子强,至弑其君父,法度废而不复用,威武绝而不复行。故郑、鲁易地(20),晋文再致天子(21)。齐桓会王世子,擅封邢、卫、杞,横行中国,意欲王天下。鲁舞八佾(22),北祭泰山,郊天祀地,如天子之为。以此之故,弑君三十二,亡国五十二,细恶不绝之所致也。

【注释】

(1) 天王使宰咺(xuǎn)来归惠公、仲子之赗(fèng):天王指派宰咺来馈赠给惠公、仲子办丧事的财物。天王,周平王。宰咺,名咺,“宰”是官名。归,同“馈”,馈赠。惠公,鲁惠公,此时已死。仲子,鲁惠公嫡妻,姓子,字仲,妇人以姓配字,故称仲子。赗,助丧用的如车马束帛等财物。周平王馈赗之事,载《春秋》隐公元年。

(2) 不及事:指丧事已经结束而赠送丧礼的车马晚至,不及时。

(3) 讥亲:讥刺周桓王亲自率兵征伐。桓王伐郑,见《春秋》桓公五年。

(4) 王世子:指周惠王的儿子姬郑。《春秋》僖公五年:“公及齐侯、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

(5) 祭公:周桓王的大臣。《春秋》桓公八年:“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古人很重视婚礼,天子的地位虽然崇高,但是在结婚时,仍然要亲自迎接王后。天王派祭公去迎接王后,是失礼的行为。

(6) 家父:周桓王的大夫。《春秋》桓公十五年:“春二月,天王使家父来求车。”《春秋》讥其贪利。

(7) 武氏、毛伯求赙金:隐公三年,周室大夫武氏为葬周平王,曾赴鲁国求赙;文公九年,周室大夫毛伯为葬周襄王,曾来鲁国求金。《春秋》讥刺求赙求金非礼。

(8) 贸戎:亦作“茅戎”,地名,在今河南陕县北。《春秋》成公元年:“秋,王师败绩于贸戎。”

(10) 天王不养:指周襄王不赡养自己的母亲。事载《春秋》僖公二十四年。

(11) 母弟:指周景王同母之弟年夫。《春秋》襄公三十年:“天王杀其弟年夫。”

(12) 东西周:周景王死后,王子猛作乱,昭公二十三年,尹氏立王子朝于王城(在今洛阳西北),称为西周;昭公二十六年,周敬王进入成周(在今洛阳东二十里),称为东周。

(13) “召卫侯”二句:《春秋》桓公十六年:“卫侯朔出奔齐。”卫宣公卒,子朔(即卫惠公)立。周庄王召卫国民众服役,卫侯朔不从命,后逃至齐国。致,招致。

(14) “遣子突”二句:《春秋》庄公六年:“夏六月,卫侯朔入于卫。”周庄王派“王人”子突救卫国,但不能阻止卫侯朔回国。

(15) “伐郑”二句:周桓王讨伐郑国,蔡、卫、陈三国的国君不亲自随从征伐,只派遣大夫出击。

(16) 无骇灭极:无骇,鲁国公子展无骇,展禽(柳下惠)之父。极,鲁国边境的附庸小国,与鲁同姓,在今山东金乡县南。《春秋》隐公二年:“无骇率师入极。”

(17) 戎执凡伯于楚丘以归:凡伯,周桓王的大夫。楚丘,地名,在今山东曹县东南。隐公七年,戎人在楚丘活捉凡伯。

(18) 本怨随恶:因为怨恨而产生憎恶。

(19) 夷:铲平,毁灭。

(20) 郑、鲁易地:指郑庄公用玉璧交换鲁侯上朝时住宿的地方。

(21) 晋文再致天子:《春秋》僖公二十八年(前632),晋文公两次召周襄王前往盟地。再,两次。

(22) 八佾(yì):古代天子专用的舞乐,每佾用八人,八佾共六十四人舞。佾,舞列。八佾是天子之礼,鲁国季氏舞八佾,是僭越的行为。《论语·八佾》孔子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译文】

天王指派宰咺来馈赠给惠公、仲子办丧事的财物,讥刺他没有赶在出葬的时候来;天王征伐郑国,讥刺他亲自出征;诸侯和天王的嫡子相会,讥刺天王势力的衰微;祭公来迎接王后,讥刺天王失礼。讥刺家父来求车,武氏、毛伯来求取办丧事的钱财。周天子的臣子去救卫国,天王的军队被贸戎打败。天王不赡养母亲,到郑国去居住,又杀死同母的兄弟,王室混乱,内部互相争权,天下分为东周和西周,不能作为天下的榜样。下召卫侯,却没能使他来;派子突去救卫国,却不能阻止卫侯朔返国;征伐郑国,诸侯国的国君不随从征战;无骇把极国灭了,却不能诛讨他。诸侯国因此大乱,篡位弑杀没有休止,臣子威逼君主,僭越自己的本分去做天子才能做的事;诸侯国中强大的施行威力,小的国家被灭亡了;晋国三次侵犯周天子,跟天子在贸戎作战并大败王师;戎人在楚丘活捉了凡伯并带了回去;诸侯间因为怨恨而产生憎恶,出动兵力相互征伐,把别人的宗庙社稷都毁了,以致国家不能统治管理。臣下和儿子强大,以至于杀了他们的国君和父亲,法律制度也被废除而不再用了,威武也灭绝而不再施行了。因此郑国拿玉璧交换鲁国的地方,晋文公两次召天子前往会盟之地。齐桓公会见天子的嫡子,擅自分封邢、卫、杞,在中原恣意妄为,想要称王天下。鲁国举行八佾的舞乐,到北边泰山去祭祀,郊祭天地,如同天子的行为。因为这些缘故,诸侯国的国君被弑杀的有三十二人,国家被灭亡的有五十二个,这是由于没有阻绝小恶而导致的。

《春秋》立义,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诸山川不在封内不祭(1)。有天子在,诸侯不得专地(2),不得专封,不得专执天子之大夫,不得舞天子之乐,不得致天子之赋(3),不得适天子之贵(4)。君亲无将(5),将而诛。大夫不得世(6),大夫不得废置君命。立适以长不以贤(7),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夫人以适不以妾。天子不臣母后之党(8),亲近以来远,未有不先近而致远者也。故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9),言自近者始也。

【注释】

(1) 封内:所封的疆域之内。

(2) 专地:专有土地。专,擅自掌握或占有,也不能以土地相互赠予。

(3) 致:收取。

(4) 适:同“敌”,同……相匹配。

(5) 君亲无将:不能策划弑杀国君和父母亲。将,将要,指策划弑杀或者有弑杀的念头。

(6) 世:世袭。

(7) 适:同“嫡”。

(8) 党:亲族。

(9) “故内”二句:内外是相对的,对于鲁国来说,鲁国是内,诸夏即华夏各诸侯就是外;对于诸夏来说,华夏各国就是内,而夷狄才是外。内外关系就有亲疏之别。内,亲近。外,疏远。

【译文】

《春秋》订立规则,天子祭祀天地,诸侯祭祀社稷,凡是不在所封的疆域之内的山川都不祭祀。有天子在位,诸侯不得专有土地,不得擅自分封土地,不得擅自拘捕天子的大夫,不得使用天子的舞乐,不得收取天子的赋税,不得和天子的尊贵相匹敌。不能策划弑杀国君和父母亲,如果有弑杀的念头就要受到诛灭。大夫不能世袭,大夫不能不听从君主的命令。立嫡子继承君位,要立年龄大的,不立贤明的;立儿子要立出身高贵的,不立年龄大的;立夫人要立嫡妻,不要立妃妾。天子不把母亲和王后的亲族作为臣下,对身边的人要亲善以吸引远方的人,没有不首先亲善身边的人而能够把远方的人吸引来的。因此,首先要亲近鲁国内的人,其次才是华夏各诸侯国的人,亲近中原的诸侯国,最后才到更加遥远的夷狄,说的是要从近处开始。

诸侯来朝者得褒,邾娄仪父称字(1),滕、薛称侯(2),荆得人(3),介葛卢得名(4);内出言如,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王道之意也(5)。诛恶而不得遗细大,诸侯不得为匹夫兴师(6),不得执天子之大夫,执天子之大夫,与伐国同罪,执凡伯言伐(7);献八佾,讳八言六(8);郑、鲁易地,讳易言假(9);晋文再致天子,讳致言狩(10);桓公存邢、卫、杞,不见《春秋》(11),内心予之,行法绝而不予(12),止乱之道也,非诸侯所当为也。《春秋》之义,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13)。故诛赵盾(14),贼不讨者,不书葬,臣子之诛也(15);许世子止不尝药,而诛为弑父(16);楚公子比胁而立,而不免于死(17);齐桓、晋文擅封致天子,诛乱,继绝存亡,侵伐会同,常为本主(18),曰:桓公救中国,攘夷狄(19),卒服楚,至为王者事;晋文再致天子,皆止不诛,善其牧诸侯(20),奉献天子,而服周室,《春秋》予之为伯(21),诛意不诛辞之谓也(22)。

【注释】

(1) “诸侯”二句:《春秋》隐公元年:“三月,公及邾娄仪父盟于昧。”《公羊传》:“曷为称字?褒之也。曷为褒之?为其与公盟也。”邾娄是小国,合音为邹,今山东邹城。国君来鲁国结盟,得到褒奖,所以称他的字(仪父)。

(2) 滕(téng)、薛称侯:《春秋》隐公十一年:“滕侯、薛侯来朝。”《公羊传》:“其言朝何?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滕乃子国称滕子,薛乃伯国称薛伯,今来朝并称侯。

(3) 荆(jing)得人:《春秋》庄公二十三年:“荆人来聘。”《公羊传》:“荆何以称人?始能聘也。”何诂:“《春秋》王鲁,因其始来聘,明夷狄能慕王化,修聘礼,受正朔者,当进之,故称人也。”关于称呼的等级,《公羊传》庄公十年曰:“州不若国,国不若氏,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字不若子。”分为七等,于荆称人,即是褒奖之意。

(4) 介葛卢得名:《春秋》僖公二十九年:“春,介葛卢来。”《公羊传》:“介葛卢者何?夷狄之君也。何以不言朝?不能乎朝也。”何诂:“介者国也,葛卢者名也。进称名者,能慕中国,朝贤君,明当扶勉以礼义。”介,国名,在今山东胶州西南。葛卢,介国君王的名。他因为不会朝礼,所以不称朝;由于向善,所以称名以示褒奖之意。

(5) “内出”四句:《公羊传》隐公十一年:“诸侯来曰朝,大夫来曰聘。”何诂:“《春秋》王鲁,王者无朝诸侯之义。故内适外言如,外适内言朝聘。所以别外、尊内也。”《公羊传》庄公二十四年:“夏,公如齐逆女。”庄公到齐国迎娶。这里用“如”。

(6) 诸侯不得为匹夫兴师:楚平王杀伍子胥之父伍奢,伍子胥去楚入吴。吴王阖闾将为之兴师复仇。《公羊传》定公四年:“伍子胥复曰:‘诸侯不为匹夫兴师。’”

(7) 执凡伯言伐:《公羊传》隐公七年:“凡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执天子之大夫与伐国同罪,因此执凡伯言伐。

(8) “献八佾”二句:《春秋》隐公五年:“初献六羽。”《公羊传》:“初者何?始也。六羽者何?舞也。初献六羽何以书?讥。何讥尔?讥始僭诸公也。”康有为《春秋董氏学》曰:“《说苑·贵德篇》:‘今隐公贪利而身自渔,济上而行八佾,以此化于国人,国人安得不解于义,解于义而纵其欲,则灾害起,而臣下僻矣。’《经》言六羽耳,董子何以知为八佾?盖口说相传也。不然,何《说苑》亦同之耶?”鲁舞八佾,讳言六羽。

(9) “郑、鲁易地”二句:《春秋》桓公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公羊传》:“其言以璧假之何?易之也。易之,则其言假之何?为恭也。曷为为恭?有天子存,则诸侯不得专地也。许田者何?鲁朝宿之邑也。诸侯时朝乎天子,天子之郊,诸侯皆有朝宿之邑焉。”《穀梁传》桓公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假不言‘以’,言‘以’非假也。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礼,天子在上,诸侯不得以地相与也。无田则无许可知矣。不言许,不与许也。许田者,鲁朝宿之邑也。”这是诸侯不得专地之意。诸侯朝天子,就在郊区有一住宿的地方,叫朝宿地。许田就是鲁国的朝宿地。因为鲁国不去朝见天子,郑国就用璧来换这块地。

(10) “晋文”二句:《春秋》僖公二十八年五月:“公朝于王所。”《公羊传》:“曷为不言公如京师?天子在是也。天子在是,曷为不言天子在是?不与致天子也。”《春秋》僖公二十八年冬:“天王狩于河阳。”《公羊传》:“狩不书,此何以书?不与再致天子也。”致,即召。致天子,是对天子的不尊重,也说明天子的权威性下降。

(11) “桓公”二句:《春秋》庄公三十二年:“齐师、宋师、曹师城邢。”三国军队驻在邢国,保护邢国。邢,在今河北邢台。《春秋》僖公二年:“城楚丘。”楚丘是卫国地。鲁闵公二年狄人灭卫,齐桓公攘夷狄,徙卫文公于楚丘城之。《春秋》僖公十四年:“诸侯城缘陵。”《公羊传》:“孰城之?城杞也。”这就是齐桓公“存邢、卫、杞”。为什么没有明确说救存?《公羊传》云:“为桓公讳也。曷为为桓公讳?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也。然则孰城之?桓公城之。曷为不言桓公城之?不与诸侯专封也。”《春秋》经文没有记载,只见于《传》。

(12) “内心”二句:《春秋》僖公元年:“齐师、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从心里表示赞成,法律上没有这类内容,因此不在文辞上赞同此事。《公羊传》曰:“实与而文不与。文曷为不与?诸侯之义,不得专封也。”苏舆注:“以圣心言之,当与;以王法言之,则不当与,故不见于《经》。”

(13) “《春秋》”五句:《公羊传》隐公十一年:“子沈子曰:‘弑君,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何诂:“沈子称子冠氏上者,著其为师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师也。”沈子,鲁国人,为公羊先师。《公羊传》的先师并非都是公羊氏。公羊氏父子五代相传的说法,于此得到反证。

(14) 故诛赵盾:《春秋》宣公二年:“秋,九月乙丑,晋赵盾弑其君夷獋(gāo)。”《穀梁传》:“史狐曰:‘子为正卿,入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志同则书重,非子而谁?’”《公羊传》宣公六年:“亲弑君者赵穿,则曷为加之赵盾?不讨贼也。何以谓之不讨贼?晋史书贼曰:‘晋赵盾弑其君夷獋。’赵盾曰:‘天乎!无辜。吾不弑君,谁谓吾弑君者乎?’史曰:‘尔为仁为义,人弑尔君而复国不讨贼,此非弑君如何?’”晋史即史狐,夷獋即晋灵公。

(15) “贼不讨者”三句:《公羊传》隐公十一年:“《春秋》君弑,贼不讨,不书葬,以为无臣子也。”“臣子之诛”,诛即责备,不书葬就是对臣子的责备。

(16) “许世子”二句:《春秋》昭公十九年:“夏,五月戊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冬,葬许悼公。”《公羊传》:“止进药而药杀,则曷为加弑为尔?讥子道之不尽也。”许止给病父进药,自己没有先尝,没有尽孝心,所以将弑父的罪名加在他的头上。

(17) “楚公子”二句:《春秋》昭公十三年:“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楚灵王暴虐无道,公子弃疾杀灵王所立的太子禄而胁迫公子比为楚王,灵王自缢。公子弃疾又杀公子比而自立,是为楚平王。

(18) 常为本主:齐桓公、晋文公常为会盟的本主,即主持者,或为盟主。

(19) 攘(rǎng):排斥,排除。

(20) 牧:率领,统治。

(21) 《春秋》予之为伯:齐桓公、晋文公“牧诸侯”,“为王者事”,《春秋》承认他们为“伯”,伯就是霸主,常为之讳。

(22) 诛意不诛辞:在心里批评他们,不在文辞上斥责。

【译文】

来朝见鲁国的诸侯得到褒扬,对邾娄的国君仪父称字,对滕国和薛国的国君都称为侯,荆被称作人,介国的国君葛卢被称名;从鲁国到别国去叫如,诸侯到来叫朝,大夫来叫聘,这是推行王道的意思。诛讨罪恶的事,不论大小都不遗漏,诸侯不能够因为个人的事而兴师动众,不能拘捕天子的大夫,拘捕天子的大夫,就与讨伐别国的罪恶一样,所以拘捕天子大夫凡伯叫伐;鲁国在祭祀的时候奉献八佾,《春秋》不说是八佾而称六佾;郑国用玉璧换取鲁国的土地,不说是交换而说是借用;晋文公两次招来天子,不说是招来而说成是巡狩;齐桓公保存邢、卫、杞三国,这些事在《春秋》中不见记载,在内心里赞同这些行为,但是这不符合王法,因此不在文字上表示赞同,制止天下的混乱,这不是诸侯所应该做的。《春秋》的规则是,大臣不讨伐弑君的贼子,就不是合格的臣子;儿子不为被害的父亲复仇,就不能算是儿子。因此责备赵盾不讨伐弑君的贼子,不记载国君的葬事,这实际上是在诛讨臣子;许世子止不为生病的父亲尝药,使父亲吃了药就死了,因此诛讨他是弑父;楚公子比受胁迫而被立为君,但最终还是不免于死难;齐桓公和晋文公擅自分封土地、招来天子,诛讨暴乱,使即将灭绝的世族继续保存,使即将灭亡的国家继续存在,攻伐会盟,经常担任盟主,说:齐桓公挽救中国,攘斥夷狄,最终使楚国来服,做了君王的事;晋文公两次招来天子,都不诛讨齐桓公和晋文公,是为了褒扬他们率领诸侯,尊奉天子,臣服周室,因此《春秋》称他们为伯,对他们有批评的意思却没有批评的语言。

鲁隐之代桓立(1),祭仲之出忽立突,仇牧、孔父、荀息之死节,公子目夷不与楚国,此皆执权存国,行正世之义,守惓惓之心(2),《春秋》嘉气义焉(3),故皆见之,复正之谓也。夷狄邾娄人、牟人、葛人,为其天王崩而相朝聘也,此其诛也。杀世子、母弟,直称君,明失亲亲也。鲁季子之免罪,吴季子之让国,明亲亲之恩也。阍杀吴子余祭,见刑人之不可近(4)。郑伯髡原卒于会,讳弑(5),痛强臣专君,君不得为善也。卫人杀州吁(6),齐人杀无知(7),明君臣之义,守国之正也。卫人立晋,美得众也(8)。君将不言率师,重君之义也(9)。正月,公在楚,臣子思君,无一日无君之意也。诛受令(10),恩卫葆(11),以正囹圉之平也(12)。言围成,甲午祠兵,以别迫胁之罪,诛意之法也(13)。作南门,刻桷(14),丹楹(15),作雉门及两观(16),筑三台,新延厩(17),讥骄溢不恤下也。故臧孙辰请籴于齐,孔子曰(18):“君子为国,必有三年之积。一年不熟乃请籴,失君之职也。”诛犯始者,省刑绝恶,疾始也。大夫盟于澶渊(19),刺大夫之专政也。诸侯会同,贤为主,贤贤也。

【注释】

(1) 鲁隐之代桓立:鲁隐公名息姑,鲁桓公名轨,他们都是鲁惠公的儿子。隐公长而贤,桓公幼而贵,故惠公死时立隐公为国君而没有按礼制立年幼的桓公。隐公将平国而让位于桓公,因此《公羊传》隐公元年云:“凡隐之立,为桓立也。”

(2) 惓惓(quán):诚恳的样子。

(3) 气:苏舆注:“‘气’疑‘其’之误。”其说可从。

(4) “阍(hun)杀”二句:事载《春秋》襄公二十九年。《公羊传》:“阍者何?门人也,刑人也。刑人则曷为谓之阍?刑人非其人也。君子不近刑人,近刑人则轻死之道也。”何诂:“刑人不自赖,而用作阍,由之出入,卒为所杀,故以为戒。”阍,守门的人。余祭,吴王寿梦之次子。

(5) “郑伯”二句:《春秋》襄公七年:“郑伯髡原如会,未见诸侯,丙戌,卒于操。”《公羊传》:“操者何?郑之邑也。诸侯卒其封内不地,此何以地?隐之也。何隐尔?弑也。孰弑之?其大夫弑之。”郑伯,名髡(kun)原,即郑僖公。

(6) 州吁:卫庄公的庶子。卫庄公卒,桓公立,州吁弑杀桓公而自立为国君。卫国人又把他给杀了。

(7) 齐人杀无知:《春秋》庄公八年:“冬,十有一月癸未,齐无知弑其君诸儿。”诸儿,即齐僖公之子齐襄公。无知,齐僖公弟弟夷仲年之子,齐襄公从弟。无知弑杀了诸儿,自立为国君。鲁庄公九年春,齐国人杀掉了无知。

(8) “卫人”二句:《春秋》隐公四年九月卫人杀州吁,冬十二月卫人立公子晋,是为卫宣公。《公羊传》:“其称人何?众立之之辞也。然则孰立之?石碏(què)立之。石碏立之,则其称人何?众之所欲立也。”何诂:“晋得众,国中人欲立之。”

(9) “君将”二句:《春秋》隐公五年:“秋,卫师入盛。”《公羊传》:“将卑师众称师,将卑师少称人。君将不言率师,书其重者也。”卫师入盛,因为将卑师众,所以不举其名,而只称“卫师”。王者亲征,不言“率师”,只突出统帅之名,这是表示尊重王者的意思。

(10) 诛受令:苏舆注:“疑当作‘诛不受令’。”其说可从。

(11) 恩卫葆:施恩惠于卫国的俘虏。葆,通“宝”,义当为“俘”。俞樾《诸子平议》于此释说甚精,可资参详。

(12) 囹圉(yu):同“囹圄”,牢狱。

(13) “言围成”四句:鲁国想要消灭成国,但是不愿意明目张胆地暴露,所以于甲午祠兵,夏始围成,以示非胁迫之意,实际上确实想要消灭成国。《春秋》这样写是为了表明不诛辞而诛意之法。祠兵,古代出兵作战前的一种礼仪。诛意,责备人的动机不善。《公羊传》庄公八年:“出曰祠兵,入曰振旅,其礼一也,皆习战也。”何诂:“礼,兵不徒使,故将出兵,必祠于近郊,陈兵习战,杀牲飨(xiǎng)士卒。”

(14) 刻桷(jué):雕刻屋椽(chuán)。桷,方形的椽子。

(15) 丹楹:把柱子漆成红色。楹,柱子。

(16) 作雉门及两观:雉门,诸侯宫三门之中门。两观,宫殿门外左右两旁的高大楼台。

(17) 延厩:马厩。

(18) 孔子曰:下文董仲舒所引孔子之言与《公羊传》文义并同,可知《传》文原出孔子口说。《公羊传》庄公二十八年:“君子之为国也,必有三年之委,一年不熟告籴,讥也。”

(19) 澶(chán)渊:地名,在今河南濮阳西南。

【译文】

鲁隐公代替桓公被立为君主,祭仲驱逐公子忽而拥立公子突为国君,仇牧、孔父、荀息为节操而死,公子目夷不把国家让给楚国,这些都是执行权变保存了国家,奉行纠正世俗的正道,坚守拳拳诚恳之心,《春秋》褒扬这种正义,因此把它们都表现出来,说的是要恢复正道的意思。把邾娄人、牟人、葛人视为夷狄,是因为它们在天王驾崩的时候相互朝聘,这是对他们的诛讨。杀了世子和同母的弟弟,直接称呼他们为君,是以此表明他们没有做到善待亲人。鲁季子赦免了庆父的罪过,吴季子把国家让给阖闾,是以此表明他们有爱护亲人的恩情。看门人杀了吴王寿梦的儿子余祭,以此表明被处刑的人不可以亲近。郑伯髡原死在与诸侯会盟的地方,讳言弑杀,是因为痛恨势力强大的臣子把持住了君王,使君王不能行善。卫国人杀了州吁,齐国人杀了公子无知,是以此表明君臣之间的节义,坚守国家的正道。卫人拥立公子晋为国君,褒扬他得到了大众的支持。君王带领军队不说是“率师”,这是尊重国君的意思。正月间,鲁公在楚国,臣子们思念君主,说的是不能够一天没有国君的意思。诛讨那些不听从君主命令的人,恩惠卫国的俘虏,以此来使刑罚牢狱之事公平。说包围成国,在甲午这一天整习军队,以此来区别这与胁迫罪名之间的不同,这是责备人动机不善的笔法。修建南门,雕刻屋椽,把柱子漆成红色,修建宫门和两侧的台观,建筑三座楼台,修缮马房,这是讥刺他们骄奢放纵、不体恤下民。因此,臧孙辰到齐国请求买米,孔子说:“君子治理国家,必须要有三年的积累。一年收成不好就请求去买米,这是没有负起君王的职责。”诛讨那些初次犯错的人,可以减省刑罚、杜绝罪恶,这是表明痛恨起始作恶之人。大夫在澶渊会盟,这是讥刺大夫把持国政。诸侯相互会盟,贤者作为盟主,这是包含了奖掖贤才的意思。

《春秋》纪纤芥之失(1),反之王道,追古贵信,结言而已(2),不至用牲盟而后成约,故曰:“齐侯、卫侯胥命于蒲(3)。”《传》曰(4):“古者不盟,结言而退。”宋伯姬曰(5):“妇人夜出,傅母不在,不下堂。”曰(6):“古者周公东征,则西国怨。”桓公曰(7):“无贮粟,无鄣谷,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宋襄公曰(8):“不鼓不成列,不阨人。”庄王曰(9):“古者,杅不穿,皮不蠹,则不出。君子笃于礼,薄于利;要其人,不要其土;告从不赦,不祥;强不凌弱。”齐顷公吊死视疾(10),孔父正色而立于朝,人莫过而致难乎其君;齐国佐不辱君命而尊齐侯(11),此《春秋》之救文以质也(12)。救文以质,见天下诸侯所以失其国者亦有焉。潞子欲合中国之礼义,离乎夷狄,未合乎中国,所以亡也(13)。吴王夫差行强于越,臣人之主,妾人之妻,卒以自亡,宗庙夷,社稷灭,其可痛也(14)!长王投死(15),於戏(16),岂不哀哉?晋灵行无礼,处台上,弹群臣,枝解宰人而弃之(17),漏阳处父之谋,使阳处父死(18),及患赵盾之谏,欲杀之,卒为赵盾所弑。晋献公行逆理,杀世子申生,以骊姬立奚齐、卓子,皆杀死,国大乱,四世乃定,几为秦所灭,从骊姬起也。楚平王行无度,杀伍子胥父兄(19)。蔡昭公朝之,因请其裘,昭公不与。吴王非之,举兵加楚,大败之(20),君舍乎君室,大夫舍乎大夫室,妻楚王之母,贪暴之所致也。晋厉公行暴道,杀无罪人,一朝而杀大臣三人(21)。明年,臣下畏恐,晋国杀之(22)。陈侯佗淫乎蔡,蔡人杀之(23)。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左右(24),备一师,以备不虞(25)。今陈侯恣以身出入民间,至死闾里之庸(26),甚非人君之行也!

【注释】

(1) 纤芥:亦作“纤介”,细微。

(2) 结言:口头结盟或订约。古世纯朴,结言为信。

(3) 齐侯、卫侯胥(xu)命于蒲:《春秋》桓公三年:“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公羊传》:“胥命者何?相命也。何言乎相命?近正也。”何诂:“胥,相也。时盟不歃血,但以命相誓,以不言盟也。”这是指齐僖公、卫宣公相约结言为信而不盟。胥命,以命相誓。蒲,地名,春秋时卫地,在今河南长垣境内。

(4) 《传》曰:下引文见《公羊传》桓公三年。

(5) 宋伯姬曰:下引文可参见《公羊传》襄公三十年。

(6) 曰:下引文见《公羊传》僖公四年。凌曙《春秋繁露注》云:“‘曰’上当有‘《传》’字。”其说可从。

(7) 桓公曰:下引文见《公羊传》僖公三年。贮(zhù)粟(sù):囤聚粮食。鄣(zhàng)谷:阻塞川谷以断水流。鄣,“障”之本字,阻塞。树子,古代诸侯已经立为世子的嫡长子。

(8) 宋襄公曰:下引文可参见《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阨(è)人,乘人困厄之中而攻之。阨,同“厄”,困苦、危难。

(9) 庄王曰:下引文可参见《公羊传》宣公十二年。苏舆注:“‘庄王’上当有‘楚’字。”据上文“宋襄公”之例,有“楚”自则相类,苏说可从。杅(yú),通“盂”,盛汤浆或食物的器皿。穿,破败。蠹(dù),蛀蚀,损害,败坏。

(10) 齐顷公吊死视疾:《公羊传》成公八年:“鞍之战,齐师大败。齐侯归,吊死视疾,七年不饮酒,不食肉。”吊死视疾,指慰问作战兵士们的伤亡情况。

(11) 齐国佐不辱君命而尊齐侯:事载《春秋》成公二年。国佐,齐国的大夫。

(12) 救文以质:用质朴来矫正文采之过。文,华美、有文采。质,质朴。苏舆注:“案:文质有以礼言者,有以政言者。孔子筮《贲》而不乐,林放问本而深赞,以礼言也;史公酷刑之说,此篇亡乱之鉴,以政言也。强暴之过谓之文敝,则知宽柔之过谓之质敝,可以得相救之用矣。”苏注以政、礼各有文质,其说可资参备。

(13) “潞(lù)子”四句:《春秋》宣公十五年:“六月癸卯,晋师灭赤狄潞氏,以潞子婴儿归。”潞氏,春秋时国名,即潞子国,乃赤狄别族,被晋所灭。婴儿,潞子之名。《公羊传》:“潞何以称子?潞子之为善也躬,足以亡尔。虽然,君子不可不记也。离于夷狄而未能合于中国,晋师伐之,中国不救,狄人不有,是以亡也。”何诂:“疾夷狄之俗而去离之,故称子。未能与中国合同礼义,相亲比也,故犹系赤狄。以去俗归义,亡,故君子闵伤进之。”

(14) 其:杨树达《春秋繁露札记》云:“案:‘其’通‘綦’。”杨说可从。綦(qí),极,甚。

(15) 长:犹“老”。

(16) 於(wu)戏:感叹词,同“於乎”、“呜呼”。

(17) 枝解宰人:枝,通“肢”。宰人,即膳宰,掌管君主膳食之官。

(18) “漏阳处父”二句:《春秋》文公六年:“晋杀大夫阳处父,晋狐射姑出奔狄。”《公羊传》:“射姑杀,则其称国以杀何?君漏言也。其漏言奈何?君将使射姑将,阳处父谏曰:‘射姑民众不说,不可使将。’于是废将。阳处父出,射姑入,君谓射姑曰:‘阳处父言曰:射姑民众不说,不可使将。’射姑怒,出刺阳处父于朝而走。”何诂:“自上言泄,下曰漏。”谋,据《公羊传》及凌曙注本,应作“谏”为是。兹备一说。

(19) “楚平王”二句:事详《左传》昭公二十年及《史记·伍子胥传》。

(20) “蔡昭公”六句:事详《公羊传》定公四年。

(21) “晋厉公”三句:《春秋》成公十七年:“晋杀其大夫郤锜(yi)、郤犨(chou)、郤至。”《左传》云:“晋厉公侈,多外嬖(bì),反自鄢(yān)陵,欲尽去群大夫而立其左右。一朝而杀三大夫。”晋厉公,晋景公之子,名州蒲。

(22) “明年”三句:《春秋》成公十八年:“庚申,晋弑其君州蒲。”何诂:“二月庚申日。”《穀梁传》:“称国以弑其君,君恶甚矣。”

(23) “陈侯佗(tuó)”二句:《春秋》桓公六年:“蔡人杀陈佗。”《公羊传》:“陈佗者何?陈君也。陈君则曷为谓之陈佗?绝也。曷为绝之?贱也。其贱奈何?外淫也。恶乎淫?淫于蔡,蔡人杀之。”陈侯佗,陈文公之子,名佗。

(24) 左右:即指左右司马。

(25) 不虞(yú):没有意料到的事。虞,意料。

(26) “今陈侯”二句:《穀梁传》桓公六年:“陈侯熹猎,淫猎于蔡,与蔡人争禽,蔡人不知其是陈君也而杀之。”恣(zì),放纵、无约束。闾(lu)里,乡里,泛指民间。庸,通“傭(yong)”,谓傭作之人。

【译文】

《春秋》记载着很细微的过失,回复王道,追慕古代、看重信用,只是在口头上订立条约就可以了,不必用牺牲歃血为盟以后订立条约,因此它说:“齐侯和卫侯在蒲地相互在口头上订立了条约。”《传》说:“古代不结盟,只是口头上订立条约就各自退兵。”宋伯姬说:“妇人夜晚出去,如果傅父和保姆不在,就不能走下厅堂。”《传》说:“古代周公向东征伐时,西边的人就会埋怨,为什么不早些来解救他们呢?”桓公说:“不要囤聚粮食,不要阻断川谷中的水流,不要更换继承人,不要把妃妾当作嫡妻一样。”宋襄公说:“不击鼓进攻那些没有排列好阵形的军队,不乘人之危而加以攻击。”楚庄王说:“古时候,盛水的器皿不破裂,皮衣不被蛀蚀,就不出去。君子笃守礼义,淡泊名利;只要敌人降服,就不会占领他们的土地;宣告服从你了而你还不饶恕别人,这样就不吉祥;强大的不欺凌弱小的。”齐顷公吊慰死伤的战士;孔父态度严肃地站在朝廷上,别人没有经过他身边而给他君主难堪的情况;齐国的国佐没有辜负君王的使命而使齐侯的地位尊贵,这是《春秋》用质朴来矫正文采之过。用质朴来矫正文采之过,也可以从这里看到天下诸侯之所以失去国家的原因。潞国国君想要学习中原的礼义,摒除夷狄的陋习,但最终还是没有学会中原的礼义,所以败亡了。吴王夫差欺凌越国,把别人的君主作为臣下,把别人的嫡妻作为妃妾,最终自取灭亡,宗庙也毁了,社稷也灭了,多么让人伤痛啊!年老的吴王自杀而死,呜呼,难道不悲哀吗?晋灵公行为不讲礼义,在高台上,用丸弹射群臣,把管理君王膳食的官员肢解并抛尸,泄露阳处父的谋谏,使阳处父被刺死,害怕赵盾的劝谏,想杀了他,最后却被赵盾弑杀了。晋献公行为违背正理,杀了世子申生,因为骊姬而立奚齐和卓子为君,他们都被杀死,国家非常混乱,经过了四代才安定下来,又差点被秦国灭亡了,这些都是由骊姬引起的。楚平王行为不合法度,杀了伍子胥的父亲和兄长。蔡昭公来朝见他,楚平王就想要人家的皮衣,蔡昭公不给他。吴王认为楚平王这样做不对,就举兵攻打楚国,把楚国打得大败,吴王住在楚王的房子里,吴国大夫住在楚国大夫的房子里,把楚王的母亲作为妻子,这些都是由于楚平王贪婪暴虐所导致的。晋厉公施行残暴之道,杀死没有犯罪的人,一天杀掉了三位大臣。第二年,大臣们害怕恐惧,晋国人把厉公给杀了。陈国侯佗到蔡国去淫猎,蔡国人把他给杀了。古时候,诸侯出国,一定会带上左右司马,配备一队人马,以防备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现在陈侯放纵得一个人在民间行走出入,以致于死在民间傭作之人的手里,这很不像君王的行为啊!

宋闵公矜妇人而心妒,与大夫万博(1),万誉鲁庄公曰:“天下诸侯宜为君者,唯鲁侯尔。”闵公妒其言,曰(2):“此虏也。尔虏焉故,鲁侯之美恶乎?”至万怒(3),搏闵公,绝脰(4),此以与臣博之过也。古者,人君立于阴(5),大夫立于阳(6),所以别位,明贵贱。今与臣相对而博,置妇人在侧,此君臣无别也。故使万称他国,卑闵公之意,闵公藉万而身与之博(7),下君自置(8),有辱之妇人之房(9),俱而矜妇人,独得杀死之道也(10)。《春秋传》曰(11):“大夫不适君。”远此逼也(12)。梁内役民无已(13),其民不能堪,使民比地为伍(14),一家亡,五家杀刑。其民曰:“先亡者封(15),后亡者刑。”君者将使民以孝于父母,顺于长老,守丘墓,承宗庙,世世祀其先。今求财不足,行罚如将不胜,杀戮如屠,仇雠其民,鱼烂而亡(16),国中尽空。《春秋》曰(17):“梁亡。”亡者自亡也,非人亡之也。

【注释】

(1) 与大夫万博:与大夫万一起博戏。万,南宫万,宋臣,以力大闻名。博,博戏。

(2) 曰:下引文可参见《公羊传》庄公十二年。尔虏焉故,俞樾《群经平议》认为:“《公羊》之‘故’,盖‘知’之讹。”其说可从。

(3) 至:通“致”。

(4) 绝脰(dòu):折断脖子。绝,断。脰,脖子。

(5) 阴:北面。君王坐北朝南。

(6) 阳:南面。

(7) 藉:侮辱,欺凌。

(8) 下君自置:君王降低自己的身份。

(9) 房:董天工《春秋繁露笺注》校作“旁”,云:“原作‘房’,非。”“旁”、“房”形近而误,董说可从。

(10) 独:乃,于是。

(11) 《春秋传》曰:下引文见《公羊传》宣公十二年。适,同“敌”,相当、等同。

(12) 逼:臣下逼迫其君,指弑君之类。

(13) 梁:国名,故地在今陕西韩城南。亡于鲁僖公十九年(前641)。

(14) 使民比地为伍:让老百姓地方相邻的编成一伍。伍,古代的一种居民组织,五家为一伍。

(15) 封:富足,富厚。

(16) 鱼烂而亡:《公羊传》僖公十九年:“鱼烂而亡也。”何诂:“百姓一旦相率俱去,状若鱼烂从内发,故云尔。”

(17) 《春秋》曰:下引文见《春秋》僖公十九年。《公羊传》:“此未有伐者,其言梁亡何?自亡也。”何诂:“一国之中,无不被刑者,百姓一旦相率俱去,状若鱼烂。”

【译文】

宋闵公在妇人面前自夸而心怀妒忌,与大夫南宫万在一起博戏,南宫万称赞鲁庄公说:“天下这些诸侯中适宜做君王的,只有鲁侯一个人。”闵公妒忌他说的话,对身旁的妇女说:“这个人是俘虏。”又回过头来对南宫万说:“你这个俘虏怎么知道鲁侯的好坏呢?”这使南宫万很生气,就和闵公搏斗起来,折断了闵公的脖子,这是因为跟大臣搏斗的过失。古时候,君主站立在北面,大夫站立在南面,以此来区别位次,表明贵与贱的差别。现在宋闵公与大臣面对面地博戏,把妇人安排在旁边,这就使君臣之间没有了分别。因此使南宫万称赞别的国君,表现出了轻视闵公的意思,而闵公侮辱南宫万,又亲自与他博戏,降低自己君王的身份,又在妇人的旁边侮辱他,同时在妇人面前自夸,于是遭到了杀身之祸。《春秋传》说:“大夫不能与君主等同。”就是说明要远离臣对君的这种逼迫。梁王在国内没有休止地役使百姓,百姓们实在是不能忍受了,他就让相邻的百姓五家结为一伍,一家之中只要有一个人逃了,五家之人全都要遭到连坐屠杀。他的老百姓说:“先逃的富足了,后逃的遭到杀戮。”君王应该使老百姓孝敬父母,遵从长辈和老人的话,看守坟墓,承续宗庙,世世代代祭祀他们的祖先。现在他贪求财货而不知满足,只是执行刑罚好像还不够,还要恣意屠戮,仇视他的老百姓,国家搞得像鱼从腹中坏烂而灭亡一样,国家完全空虚了。《春秋》说:“梁国灭亡了。”它的灭亡是自己灭亡的,而不是别人把它灭亡的。

虞公贪财(1),不顾其难,快耳悦目,受晋之璧、屈产之乘(2),假晋师道,还以自灭,宗庙破毁,社稷不祀,身死不葬,贪财之所致也。故《春秋》以此见物不空来,宝不虚出。自内出者,无匹不行;自外至者,无主不止(3),此其应也。楚灵王行强乎陈、蔡(4),意广以武,不顾其行,虑所美,内罢其众(5)。乾溪有物女(6),水尽则女见,水满则不见。灵王举发其国而役,三年不罢,楚国大怨;有行暴意,杀无罪臣成然(7),楚国大懑(8)。公子弃疾卒令灵王父子自杀而取其国。虞不离津泽(9),农不去畴土(10),而民相爱也,此非盈意之过耶(11)?鲁庄公好宫室,一年三起台(12)。夫人内淫两弟(13),弟兄子父相杀(14),国绝莫继,为齐所存(15),夫人淫之过也。妃匹贵妾,可不慎邪?

【注释】

(1) 虞公:虞国的国君。虞,在今山西平陆东。《公羊传》僖公二年:“虞受赂,假灭国者道,以取亡焉。”

(2) 屈产之乘:北屈所产之马。北屈,晋地,在今山西吉县。鲁僖公二年,晋以玉璧和北屈之马向虞国借道伐虢(guó)。事详《公羊传》僖公二年。

(3) “自内”四句:此四句见于《公羊传》宣公三年,又并见《白虎通·郊祀篇》。关于此处之注解可参阅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其说甚精。

(4) 楚灵王行强乎陈、蔡:《春秋》昭公八年:“冬,十月壬午,楚师灭陈,执陈公子招,放之于越。”昭公十一年:“冬,十有一月丁酉,楚师灭蔡,执蔡世子有以归,用之。”

(5) 罢:通“疲”,疲困。

(6) 乾溪有物女:乾溪,楚地,在今安徽亳县东南。物女,鬼神之女。

(7) 成然:春秋时楚国大夫。

(8) 懑(mèn):愤慨,愤恨。

(9) 虞不离津泽:虞,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员。津泽,渡口和川泽。

(10) 畴(chóu):田地。

(11) 盈意:纵欲满志。

(12) “鲁庄公”二句:事见《春秋》庄公三十一年。鲁庄公喜好修治宫室,一年而起三台,所以《春秋》讥之。

(13) 夫人内淫两弟:《公羊传》庄公二十七年:“公子庆父、公子牙通乎夫人,以胁公。”夫人,指鲁庄公之妻哀姜。两弟,指鲁庄公的两个弟弟公子庆父和公子牙。

(14) 弟兄子父相杀:《公羊传》闵公二年:“庄公死,子般弑,闵公弑,比三君死,旷年无君。”苏舆注:“庄公杀公子牙,是兄弟相杀。庆父杀子般、闵公,是子父相杀。古者从父与兄弟之子,通称父子。”

(15) 为齐所存:鲁国仰赖齐国之力而得以保存。《公羊传》闵公二年:“设以齐取鲁,曾不兴师徒,以言而已矣。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

【译文】

虞公贪图财货,不顾虑自己的灾难,只追求耳目的快感,收受晋国的玉璧和北屈所产的名马,借给晋国军队征伐虢国的道路,晋军回来时就把它灭亡了,宗庙被毁坏,社稷得不到祭祀,自己死了也得不到安葬,这都是贪图财货导致的结果。因此《春秋》以此表明财物不会凭空到来,宝物不会无故拿出。从内心产生的贪欲,如果没有外物诱惑与之相配合则不能显现出来;外物的诱惑,如果没有内心定力主宰则不会停止,内与外是相应的。楚灵王欺凌陈国和蔡国,想要用武力来满足他的扩张野心,不顾虑自己行为的后果,追求他所喜爱的东西,结果在国内使得人民疲惫不堪。乾溪有神怪之女,水干的时候她就出现,水满的时候她就消失。楚灵王就发动全国的民众服劳役来修建乾溪台,三年都没结束,楚国人对此十分怨恨;楚灵王又行暴道,杀死无罪的大臣成然,楚国人非常愤恨。公子弃疾于是胁使灵王父子自杀而攻取了楚国。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员不离开渡口和川泽,农夫不离开田地,人民互相爱护,楚国的灭亡不就是灵王纵欲满志的过失吗?鲁庄公喜好修治宫室,一年之内三次修建高台。他的夫人和两个弟弟淫乱,兄弟父子之间相互杀戮,国家将要灭绝无人继承,被齐国保存了下来,这是鲁庄公夫人淫乱的过失。那些贵妃妾妇们,可以不谨慎吗?

此皆内自强(1),从心之败己(2),见自强之败,尚有正谏而不用(3),卒皆取亡。曹羁谏其君曰(4):“戎众以无义,君无自适。”君不听,果死戎寇。伍子胥谏吴王,以为越不可不取,吴王不听,至死伍子胥,还九年,越果大灭吴国。秦穆公将袭郑,百里、蹇叔谏曰(5):“千里而袭人者,未有不亡者也。”穆公不听,师果大败殽中,匹马只轮无反者(6)。晋假道虞,虞公许之,宫之奇谏曰(7):“唇亡齿寒,虞、虢之相救,非相赐也,君请勿许。”虞公不听,后虞果亡于晋。

【注释】

(1) 内自强:内心自信太过。

(2) 从心之败己:师心自用而导致自己失败。

(3) 尚:通“倘”,倘若。

(4) 曹羁谏其君曰:下引文见《公羊传》庄公二十四年。曹羁,春秋时曹国的大夫。以,而。适,通“敌”,抵抗,《公羊传》“适”正作“敌”。

(5) 百里、蹇叔谏曰:下引文见《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百里、蹇叔,指百里奚和蹇叔,二人皆为秦国的大夫。

(6) “穆公”三句:《春秋》僖公三十三年四月:“晋人及姜戎败秦于殽。”《公羊传》:“晋人与姜戎要之殽而击之,匹马只轮无反者。”殽,通“崤”,山名,在今陕西潼关至河南新安一带,形势险要。

(7) 宫之奇谏曰:下引文可参见《公羊传》僖公二年。宫之奇,虞国的大夫。赐,施予恩惠。

【译文】

这些都是内心自信太过,师心自用而导致了自己的失败,看见刚愎自用、自信太过而导致的失败,倘若还有别人劝谏却不听从的,最后都灭亡了。曹羁劝谏他的君王说:“戎人众多而且不讲礼义,君王您就不要亲自去抵抗他们了。”君王不听从,果然死于戎寇之手。伍子胥劝谏吴王,认为不可以不攻取越国,吴王不听从,还把伍子胥置于死地,过了九年,越国果然把吴国灭亡了。秦穆公将要偷袭郑国,百里奚、蹇叔劝谏说:“奔波千里去偷袭别人,没有不失败的。”穆公不听从,军队果然在殽山中大败,连一匹马、一只车轮都没能回来。晋国向虞公借道,虞公答应了,宫之奇劝谏说:“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虞国和虢国应该是互相救助,不是互相施予恩惠,请君王不要答应晋国的要求。”虞公不听从,后来虞国果然被晋国灭亡了。

《春秋》明此,存亡道可观也(1):观乎蒲社,知骄溢之罚;观乎许田(2),知诸侯不得专封(3);观乎齐桓、晋文、宋襄、楚庄,知任贤奉上之功;观乎鲁隐、祭仲、叔武(4)、孔父、荀息、仇牧、吴季子、公子目夷,知忠臣之效;观乎楚公子比,知臣子之道,效死之义;观乎潞子,知无辅自诅之败(5);观乎公在楚,知臣子之恩;观乎漏言,知忠道之绝;观乎献六羽,知上下之差;观乎宋伯姬,知贞妇之信;观乎吴王夫差,知强凌弱(6);观乎晋献公,知逆理近色之过;观乎楚昭王之伐蔡,知无义之反;观乎晋厉之妄杀无罪,知行暴之报;观乎陈佗、宋闵,知妒淫之祸;观乎虞公、梁亡,知贪财枉法之穷;观乎楚灵,知苦民之壤(7);观乎鲁庄之起台,知骄奢淫泆之失(8);观乎卫侯朔,知不即召之罪;观乎执凡伯,知犯上之法;观乎晋郤缺之伐邾娄,知臣下作福之诛(9);观乎公子翚,知臣窥君之意;观乎世卿,知移权之败(10)。故明王视于冥冥,听于无声,天覆地载,天下万国莫敢不悉靖共职受命者(11),不示臣下以知之至也。故道同则不能相先(12),情同则不能相使,此其教也。由此观之,未有去人君之权,能制其势者也;未有贵贱无差,能全其位者也,故君子慎之。

【注释】

(1) 存亡道:凌曙注:“‘道’上当有‘之’字。”其说可从。

(2) 观乎许田:《春秋》桓公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详见本篇上文“郑、鲁易地”条注。

(3) 专封:董天工《春秋繁露笺注》改作“易地”,云:“‘专封’恐误。”冒广生校作“专地”,是。

(4) 叔武:卫成公的弟弟。晋文公征伐卫国,卫国人逐其君,成公出逃到陈国。晋人使叔武摄政,叔武告诉晋文公,他想要归政于郑侯。卫成公返回晋国后说“叔武篡我”,于是杀了叔武。《公羊传》僖公二十八年:“《春秋》为贤者讳,何贤乎叔武?让国也。”让国反而被杀害,所以《春秋》认为叔武是“忠臣”。

(5) 自诅:独断专行。俞樾云:“‘诅’当读为‘作’,言无辅而自作也。《诗·荡篇》:‘侯作侯祝。’《释文》曰:‘作本作诅。’盖‘作’、‘诅’双声,古得通用耳。”其说可从。

(6) 知强凌弱:钟肇鹏主编《春秋繁露校释(校补本)》曰:“‘知强凌弱之报’,旧本并脱‘之报’二字,与上下文例不合,今案文例补。”其说当是。

(7) 壤:卢文弨校注:“‘壤’,犹‘伤’也。”其说可从。

(8) 泆(yì):通“佚”、“逸”,放恣、放纵。

(9) “观乎晋”二句:《公羊传》文公十四年:“晋郤缺率师,革车八百乘,以纳接灾于邾娄,邾娄人距之。弗克纳。”并曰:“大夫之义,不得专废置君也。”何休注:“明乱义也。”郤缺,晋国的大夫。作福,恃强弄权,即“专废置君”之意。

(10) “观乎世卿”二句:《春秋》隐公三年:“尹氏卒。”《公羊传》:“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称尹氏何?贬。曷为贬?讥世卿。”何诂:“礼:公卿、大夫、士,皆选贤而用之。卿大夫任重职大,不当世。为其秉政久,恩德广大,小人居之,必夺君之权威。故尹氏立王子朝,齐崔氏世,弑其君光。君子疾其末则正其本。”

(11) 靖共:恭谨。《诗经·小雅·小明》:“靖共尔位,正直是与。”共,苏本误作“其”,他本皆作“共”。

(12) 相先:居于领导地位。

【译文】

《春秋》表明这种存亡的道理是可以看见的:观察亳社,知道骄傲自满所受的惩罚;观察郑国用玉璧交换鲁国的许田,知道诸侯不能擅自交换土地;观察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庄王,知道任用贤能事奉君上的功效;观察鲁隐公、祭仲、叔武、孔父、荀息、仇牧、吴季子和公子目夷,知道忠臣的效忠;观察楚公子比,知道做臣子的正道和为国效命的道义;观察潞国国君,知道没有贤臣辅佐而独断专行的败亡;观察鲁襄公在楚国,知道臣子对国君的情义;观察晋灵公泄露阳处父的话,知道臣子对君王尽忠道路的断绝;观察鲁国献演六羽之舞乐,可以知道地位高低的差别;观察宋伯姬,知道贞洁烈妇的诚信;观察吴王夫差,知道恃强凌弱的报应;观察晋献公,知道违背正理、亲近女色的过失;观察楚昭王攻伐蔡国,知道不行正义的结果;观察晋厉公随意杀害没有犯罪的人,知道施行暴政的报应;观察陈佗、宋闵公,知道淫猎和妒忌的祸患;观察虞公和梁国灭亡,知道贪图财货、歪曲法度的行不通;观察楚灵王,知道使人民劳苦的伤害恶果;观察鲁庄公修建楼台,知道骄纵奢侈、淫靡放荡的过失;观察卫侯朔,知道不服从天子征召的罪过;观察拘捕凡伯,知道冒犯君王的做法;观察晋国郤缺攻伐邾娄,知道臣下恃强弄权、专废置君所应受到的责备;观察公子翚,知道大臣心怀叵测、探听君王的意图;观察世袭的卿相,知道转移权力的败亡。因此明智的君王能在昏暗之中明察是非,能在寂静之中谛听动静,天所覆盖、地所承载之处,天下各个国家没有敢不恭谨地尽其职责并接受君命的,明智的君王不把自己的意图示以臣下,这是最大的智慧。因此君王所遵行之道如果与臣子相同则不能居于领导地位,君王的情感跟臣子相同则不能役使他们,这是作为君王的教法。由此看来,没有丢弃君王的权力而能控制住形势的;没有贵贱之间不区别而能够保全其位置的,因此君子应该谨慎地对待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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