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的西力东侵，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变局，前此已经说过了。遭遇非常的变局，必须要有非常的改革，才能够与之适应，这是自然的道理；然在实际谈何容易。

当鸦片战争时，中国大多数人，对于世界的情形，还是茫无所知的。那时候，只有极少数人，对于外情，知道加以考究。如林则徐在广东，翻译外国报纸；魏源编纂《海国图志》之类。太平天国乱时，外力的侵入更深了。西人兵力的强盛，是湘淮军中的人物所目击的。这一班人，办事的经验多了，和专发空论的书生不同，所以颇知道中国的应当改革。但其所谓改革，不过限于军事同交通制造等等。[1]这原算不得改革。而当时顽固的大臣，以及一班以清流自居的人，还要群起诽议。湘淮军中人物，李鸿章最老寿，清朝末叶的外交和新政，差不多都是他一个人所主持。他的位不为不高，他的望不为不重，然而他要行一件新政，都是非常为难。其结果，或者全然办不动，或者所行的不及十分之一二。如此缓慢的改革，无怪中国人知道考究外情，在日本人之先，[2]而变法的收效，反落其后了。此等陈旧的空气，直到中日之战，然后受一大打击。

至于朝政，则当同光之际，也是非常腐败的。清朝的内忧外患，爆发于道光末年，而极甚于咸丰之世。文宗初即位时，颇有意于振作。后来见时事艰难，就渐渐地灰心了。其宗室中载垣、端华、肃顺等，因导之以游戏，三人中，肃顺颇有才具，因此盗窃政权。英法联军入北京的明年，文宗死在热河。文宗正后钮祜禄氏，无子。贵妃叶赫那拉氏，生子载淳。即位，是为穆宗。年方6岁。肃顺等自称赞襄政务大臣。叶赫那拉氏和奕密谋回銮。到京，把载垣、端华、肃顺都杀掉。于是尊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叶赫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共同垂帘听政。[3]时人称为东宫皇太后，西宫皇太后。实权全在西宫。满洲人入关以后，就久已腐败了。咸同间的大难，能够削平，全靠重用汉人。这种政策，是从肃顺发起的。西太后虽把肃顺翦除，却并未变更其政策。这时候，适值太平天国腐败；捻党、回民，本来说不上什么主义；而当时湘淮军中人物，亦确有强干能任事的；就把蔓衍全国的内乱削平，一时赫然号称中兴了。然而以当时中国的实力，和任事诸人的知识，应付世界交通的新局面，本来还不够；何况并这一点朝气而不能维持呢？湘淮军中的人物，渐渐地过去了。西太后则自内乱既平，渐流于骄侈。而其性质，又喜把持政权。穆宗大婚时，两太后各有所欲立，相持不能决，乃命穆宗自择。穆宗如东太后之意。[4]西太后大怒，禁其与皇后同居。穆宗郁郁不乐，就有人引导他出去“微行”。1874年，死了。清朝的家法，是不立太子的。皇帝就诸子中择定要立的，御笔书名密封，藏在乾清宫中最高处正大光明匾额之后。[5]穆宗死时，还没有儿子，自然没有这种遗命。而清朝当高宗时，又有“立嗣不得逾越世次”之法。穆宗既死，自该在他的侄辈中选立。而醇亲王奕的福晋[6]，是西太后的妹妹，所生的儿子载湉，便是西太后的外甥。西太后就独断立了他，是为德宗。年方4岁，两宫再垂帘。1881年，东太后死了，[7]西太后更无忌惮。宠任宦官李莲英，[8]骄淫放纵，无所不至，寻常的政治，尚且不能清明，更说不到有所改革了。1891年，德宗大婚亲政，然实权仍在太后手里。德宗是颇聪明，有志于改革的，然为太后所阻，不能有为，母子之间，嫌隙日深，遂为维新后政变的张本。

西太后像

新运动动机

维新运动的勃发，是导源于中日之战的。谈到维新运动，不能不说及康有为；康有为是广东南海人，他是很早就主张变法的。当德宗亲政之年，他即以荫生的资格上书，格未得达。中日战时，他又联合入京会试的举人上书，已见上章。战后，又连上两书。其中有一次得达，德宗看了，深以为然。德占胶州湾时，他又进京上书，陈救急之计，亦未得达。康有为的意思，是希望借专制君主的力量，行急剧的变革的。他屡次上书德宗，虽然未有效果；在京城中立强学会，想合士大夫之力，鼓吹改革，亦被御史奏参查封；然而其弟子梁启超，在上海办《时务报》，主张变法维新，则其言论风靡一时。这全是因中日之战受创深了，全国的人心，有些觉悟；所以有一班人，知道（一）中国非变法不可；（二）而且要变法，一定要涉及政治，单学些军事及工艺，是不够用的。此等见解，渐渐的得势，维新运动的机会就到了。

康有为像

维新运动之经过

1898年，即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就是德国租借胶州湾的一年，德宗受刺激更深了。因朝臣之荐，毅然擢用康有为等。先下诏定国是，然后举行种种新政。从戊戌四月到八月，变法之诏，凡数十下，自然一时不能尽行，然海内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而守旧党深不以为然，倚着太后的势力，从中作梗。这一年八月里，太后复临朝听政，把德宗幽禁在南海的瀛台。据当时的上论说，是康有为等想运动袁世凯[9]的军队，包围颐和园，谋不利于太后。于是参与新政的谭嗣同、刘光第、林旭、杨锐、杨深秀和康有为之弟广仁，都被杀。时人称为六君子。康有为因先得密谕，令其出京避祸，未及于难。梁启超则于政变后走日本。此即所谓戊戌政变。德宗所行新政，一切废罢；参与新政的人，亦多获罪。

维新运动之影响

新政虽然尽废，然人心则不能复旧了。当时朝野上下，自然守旧的人，还占多数，然大都是年老顽固，不能有为的人。其青年和较有识见的人，则都趋向于维新。在社会上新的势力，日渐增长。学校图书馆等，渐次设立；报章、杂志也渐多。其议论大都一致。出洋留学的人，逐年增长。新科学输入的，也渐渐的多了。这时的人心，还是趋向于开明专制的。所希望的，为德宗复辟，复行新政。然当时内外，都没有这种势力，可以把政局推翻。而西太后的倒行逆施且更甚。人民悲愤之余，对于清朝，渐渐失望；而对于各国的政治，认识也渐深，知道所谓改革，不是举行一两件新政，就可以了事的，还有较根本的国体政体问题。于是由维新运动，渐渐趋向宪政运动和革命运动了。这虽非维新运动的初意，也可说是由维新运动引起的。

维新运动后之西太后

西太后的倒行逆施，却是怎样呢？他本不是懂得现代政治的人；从内乱削平之后，尤其志得意满，自以为大功告成了，再不肯虚心听受，留意考察；对于世界的大势，中国的现状，都茫无所知，而其偏私残酷的性质又特甚。戊戌政变以后，他一意要捕杀康梁，而外人以其为国事犯，加以保护。他要想废掉德宗，乃先立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为大阿哥，令其入宫读书，以试探内外的意思。而各国公使，表示不赞成。海外华侨，和在上海的志士，又联合电请圣安，以表示拥戴德宗的意思。他心甚痛恨，而又无如之何，于是倒行逆施，造成义和团之祸，使中国更受一很大的创伤。

【小结】

（一）中日之战，何以能刺激中国人，使之觉醒？

（二）维新运动以前，中国的所谓改革，情形如何？与维新运动，有何异点？

（三）咸同光之世，政权如何落入西太后手里？

（四）西太后的性格如何？有政权的人的性格，与政治有何关系？

（五）试述康有为之为人。

（六）假使无戊戌政变，维新运动的结果当如何？

（七）维新运动所产生的影响怎样？

* * *

【注释】

[1] 当时所举行的，如在上海设立制造局，福州设立船厂，天津设立水师学堂之类。

[2] 日本初知道世界的情形，还是读魏源所编的《海国图志》的。

[3] 东太后谥孝贞，西太后谥孝钦。

[4] 东太后所要立的，是崇绮的女儿阿鲁特氏；西太后所要立的，是凤秀的女儿富察氏。

[5] 此法为世宗所定。

[6] 满洲人正妻之称，实即中国夫人二字的转音。

[7] 此时东太后并没有病，所以有人疑心他不是好死的。

[8] 西太后当穆宗时，已宠幸太监安德海。派他到广东去，路过山东，给巡抚丁宝桢捉住，将其事奏闻。清朝的祖制，太监出宫门，便要处死的，西太后无可如何，只得准其照办，然而衔恨甚深。有人说：这件事，实是穆宗授意的。所以西太后和穆宗，母子之间，也是不和的。

[9] 袁世凯初以道员驻朝鲜，中日战时回国，在直隶练兵。时官至按察使，德宗召见，命其开缺，以侍郎候补，专意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