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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史

第十三章 叶水心 附唐说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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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叶水心 附唐说斋

叶适,字正则,号水心。永嘉人。其学视艮斋、止斋为晚出,而稍益恣肆。当乾淳诸老既没,学术之会,总为朱、陆二派,而水心龂龂其间,遂称鼎足。盖亦一时之巨子矣。擢淳熙五年进士。历官至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适当开禧(宁宗)败盟,江淮震动。规画防守,金人不得逞而去。而为言者所中,谓其附韩侂胄以起兵端,遂夺职奉祠。凡十三年而卒。年七十四。谥忠定。所著有《水心文集》、《水心别集》、《习学记言》等。

艮斋不信《图》、《书》虚诞之说,而作《俨若思斋记》,犹称太极(见《浪语集》)。至水心,则并太极而斥之。曰:“孔子彖辞,无所谓太极者。不知《传》何以称之?(《易》有太极,见《系辞》。而水心不认《系辞》为孔子作,谓十翼惟彖象可信,故云然)自老聃为虚无之祖,然犹不敢放言,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而已。庄、列始妄名字,不胜其多。故有太始、太素,茫昧广远之说。传《易》者将以本原圣人,扶立世教,而亦为太极以骇异后学。后学鼓而从之,失其会归,而道日以离矣。”又不独是也。曰:“《周官》言道则兼艺,贵自国子弟,贱及民庶,皆教之。其言儒以道得民(见《冢宰》),至德以为道本(见《大司徒》),最为要切。而未尝言其所以为道者。虽《书》尧舜时亦已言道,及孔子言道尤著明,然终不的言明道是何物。岂古人所谓道者,上下皆通知之,但患所行不至邪?老聃本周史官,而其书尽遗万事而特言道。凡其形貌朕兆,眇忽微妙,无不悉具。予疑非聃所著,或隐者之辞也。而《易传》及子思、孟子,亦争言道,皆定为某物。故后世之于道,始有异说。而又益以庄、列、西方之学,愈乖离矣。”于是举周、张、二程所谓无极太极,动静男女,太和参两,絪緼感通之说,皆以为窃之老、佛。而渭:“以此与浮屠、老子辩,犹以病为药,而与寇盗设郛郭,助之扞御。”(以上皆《习学记言》)并由是上罪及于子思、孟子,目为新说奇论。称:“《中庸》高者极高,深者极深,非上世所传。”(《总述讲学大旨》)盖濂溪以来所号为得不传之绝学者,几一举而颠覆之。亦宋人所未有也。然其谓:“天地阴阳之密理,最患于以空言窥测。”(《习学记言》)亦自有其所见。故解《洪范》九畴,以为即《禹谟》六府三事之几功。曰:“六府即五行,三事则庶政群事也。戒之薰之,福极之分也(参看《古文尚书·大禹谟》)。九功九畴,名异而实同也。禹言略,箕言详。天之所锡,非有甚异不可知。盖劝武王修禹旧法。乃学者以为秘传,迷妄臆测,相与串(同贯)习。以吾一身视听言貌之正否,而验之于外物,则雨炀寒燠皆为之应。任人之责,而当天之心。出治之效,无大于此。今必一一配合,牵引已事往证,分别附著,而使《洪范》经世之成法,降为灾异阴阳之书。可为痛哭!”(《习学记言》)此与艮斋《河图洛书辨》同一立言必求有据,正永嘉之学之长,不如永康专哓哓以事功为言也。虽然,水心亦有言矣。曰:“力学莫如求师,无师莫如师心。人必知其所当行。不知,而师告之。师不吾告,则反求于心。心不能告,非其心也。得其所当行,决而不疑,故谓之果行。人必知其所自有。不知,而师告之。师不吾告,则反求于心。心其能告,非其心也。信其所自有。养而不丧,故谓之育德。”(《送戴许蔡仍王汶序》。有节文。三人皆叶氏门人)以师心为教,则犹是周、程心学之矩矱。虽有“师误可改,心误不可为”之言(《习学记言》),吾未见其所谓心果异于周、程之云云也。然则其诋周、程何哉!(水心又言古之圣贤无独指心者,孟子始有尽心知性心官贱耳目之说,盖辩士索隐之流多论心,而孟、荀为甚。水心之论,多自抵触,盖如此)

水心敢言人之所不言,而其论即亦有不可刊者。如曰:“儒者争言古税法必出于十一。夫以司徒教养其民,起居饮食,待官而具,吉凶生死,无不与偕。则取之虽或不止于十一,固非为过也。后世刍狗百姓,不教不养,贫富忧乐,茫然不知。直因其自有而遂取之,则就能止于十一,而已不胜其过矣。况合天下以奉一君。地大税广,上无前代封建之烦,下无近世养兵之众,则虽二十而一,可也。三十而一,可也。岂得以孟子貉道之言为断耶!”(有节文)又曰:“许行言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虽非中道,比于刻薄之政,不有间乎?孟子力陈尧、舜、禹、稷所以经营天下,至谓其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使见老子至治之俗,民各甘其食,美其服,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之语,又当何如?”(有节文)又曰:“四民未有不以世。至于烝进髦士,则古人盖曰无类。虽工商,不敢绝也。”又曰:“《书》懋迁有无化居,周讥而不征,春秋通商惠工,皆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汉高帝始行困辱商人之策。至武帝始有算船告缗之令。极于平准,取天下百货自居之。夫四民交致其用,而后治化兴。抑末厚本,非正论也。果出于厚本而抑末,虽偏,尚有义。若夺之以自利,何名为抑。”(以上皆《习学记言》)夫后世儒者,多知有君而不知有民,知有士而不知有工商。故昌黎《原道》曰:“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而《师说》至谓:“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水心言然,岂非有过人之识者哉!抑水心又曰:“孔子所述,皆四代之旧。至孟子时,欲行于当世,与孔子已稍异。不惟孟子,虽孔子复出,亦不得同。然则治后世之天下,而求无失于古人之意,盖必有说,非区区陈迹所能干也。”(《习学记言》)向使水心得竟其施,意必有制作可为继世法者。而惜乎其竟以谗废也。

当永嘉诸君子讲学时,最与同调者,有唐仲友。而与诸君子不相往来,则可异也。仲友,字与政,号说斋。金华人。知台州时,晦翁为浙东提刑,以事劾之。遂奉祠。说斋素伉直,既遭摧挫,遂不出。益肆力于学。其言曰:“三代治法,悉载于经,灼可见诸行事。后世以空言视之,所以治不如古。”又曰:“阴阳之说胜,则礼经废。形相之说胜,则心术丧。禄命之说胜,则人事怠。失之己,求之天,君子不由也。”(《愚书》)吾尝谓永嘉之学,有似于荀子。说斋作《性论》,虽以荀子之言性恶为非,然《荀卿论》则称:“孟子书七篇,荀卿书二十二篇。观其立言指事,根极理要。专以明王道、黜霸功、辟异端、息邪说,二书盖相表里。”意必有取于荀子者(后虽言荀卿不过霸者之佐,然仍是从性恶善伪上指摘,当分别观之)。盖言礼制,言人事,自不得不与荀子为近。说斋如是,即永嘉诸子可知也。说斋著有《愚书》、《九经发题》、文集等,而尤著者,曰《帝王经世图谱》。取诸经旁通午贯之,以见先王制作之意。冀可推之后世,见之施行。周益公(必大)尝称之曰:“此备六经之指趣,为百世之轨范者也。”而《宋史》以其忤于朱子,至不为立传。则甚矣其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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