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首页

中国哲学史

第四章 淮南王安 附刘向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第四章 淮南王安 附刘向

《淮南子》者,言淮南王刘安所作。《汉书》曰:“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安》本传)则固非出自一手。《汉志》杂家有《淮南内》二十一篇、《外》三十三篇。师古曰:“内篇论道,外篇杂说。”今所传二十一篇,而如《说山》、《说林》等训,皆杂说之类,疑内、外篇已错乱,不尽当时内二十一篇之旧也。其书亦名《鸿烈》,高诱序曰:“鸿,大也。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书也。”又曰:“其义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然其大较,归之于道。”而今《原道训》言:“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修务训》又言:“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胑不动,思虑不用,事治求澹(通赡)者,未之或闻。”《缪称训》言:“上世体道而不德,中世守德而弗怀也,末世绳绳乎唯恐失仁义。”《泰族训》又言:“善言归乎可行,善行归乎仁义。仁义者,治之本也。”先后乖迕,不皆道家之言。然当汉时,儒道杂糅,即诸家不免。淮南如是,又无足异也。淮南王安后坐谋反诛,其事甚冤。而世或传其仙去,则固诞妄不足道。

一 原道

淮南之言道,一本于老庄。观其《原道训》,可见也。然亦有发老庄之蕴,而为老庄之所言之而未尽者。曰:“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所谓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也。所谓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谓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独知守其门。故穷无穷,极无极,照物而不眩,响应而不乏。此之谓天解。故得道者,志弱而事强,心虚而应当。所谓志弱而事强者,柔毳安静,藏于不敢,行于不能,恬然无虑,动不失时。与万物回周旋转,不为先唱,感而应之。所谓其事强者,遭变应卒(同猝),排患扞难,力无不胜,敌无不凌,应化揆时,莫能害之。是故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积于柔则刚,积于弱则强。观其所积,以知祸福之乡。”(《原道训》)老庄只言柔,而淮南则柔刚并言焉。又曰:“先唱者,穷之路也;后动者,达之原也。所谓后者,非谓其底滞而不发,凝结而不流,贵其周于数,而合于时也。夫执道理以耦变,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是何?则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时之反侧,间不容息,先之则太过,后之则不逮。夫日回而月周,时不与人游。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禹之趋时也,履遗而弗取,冠挂而弗顾,非争其先也,而争其得时也。”(同上)老庄只言后,而淮南则先后并言焉。然其言刚者,非异于柔之谓也,柔以成刚,刚之用在柔,柔之道在刚也。其言先者,亦非异于后之谓也,后以处先,先之要在后,后之效在先也。是故得淮南之言,而后老庄尚柔主后之意,乃明。而后为老庄之学者,乃于刚柔先后之间,知所以用而无有失。是则淮南为老庄之功臣也。又其言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而后动,性之容也。物至而神应,知之动也。知与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诱于外。不能反躬,而天理灭矣。”(此文《小戴·乐记》亦有之,但文稍异)曰:“夫喜怒者,道之邪也。忧乐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过也。嗜欲者,性之累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薄气发瘖,惊怖为狂。忧悲多恚,病乃成积。好憎繁多,祸乃相随。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通而不变,静之至也。嗜欲不载,虚之至也。无所好憎,平之至也。不与物散,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则通于神明。通于神明者,得其内者也。是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废。中能得之,则外能牧之。”(并同上)此与孟子称“养心莫善于寡欲,寡欲不存焉者寡,多欲存焉者寡”合。曰:“夫形者,生之舍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形者,非其所安也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所充而用之,则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则昧。”(同上)此与孟子称“持志养气”亦合。吾曩论庄、孟,谓其有极相似处,因以为儒道用有不同,而其于道之本原则无二。观于淮南,而益信吾之所见不妄也。

二 损益

道之运,见于消息。消息之应,在于损益。损益之理,《易》之几也。老子,知《易》者也,故曰:“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曰:“祸兮福所倚,福者祸所伏。”孔子,知《易》者也,故读《易》至于损益,未尝不嘳(同喟)然而叹曰:“损益者,其王者之事欤?”(见《淮南·人间训》,亦见《说苑》《家语》)夫欲明道,而不通消息损益之故,道未有能明者也。善乎淮南之《人间训》曰:“事或欲以利之,适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事或夺之,而反与之;或与之,而反取之。事或为之,适足以败之;或备之,适足以致之。或远之而近,或近之而远,或贪生而反死,或轻死而得生。”反复于人事倚伏之无常,繁征博引而为之说,可谓深切著明者矣。而其归则仍反之于《易》,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曰:“所以贵圣人者,以其能龙变也。”曰:“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行,则有以任于世矣。”非深通于《易》者,能言之乎!今《汉志》《易》十三家,有《淮南·道训》二篇,以为淮南王安聘明《易》者九人所作,号“九师易”。若《人间训》者,亦九师易之流也。且常人惟不知祸福之门,故求福而福愈远,避祸而祸愈至,皇皇然而莫知所以措,此亦人世之大苦也。而观《人间训》所称:“近塞之人,有善术者。马无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数月,其马将胡骏马而归,人皆贺之。其父曰:‘此何遽不能为祸乎?’家富良马(旧作马良,以意乙改),其子好骑,堕而折其髀,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壮者引弦而战,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独以跛之故,父子相保。”则祸之为福,福之为祸,岂人之智所可尽测哉!是以《中庸》言“君子居易以俟命”。而庄子亦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庄子·人间世》)呜呼!此知命之学,儒与道之所共之者也。

三 天文地形

淮南之书,于儒道外,亦杂有阴阳之说。然其言天地生成,人物变化之理,颇有足纪者。《天文训》曰:“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始,太始生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元气。元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同抟)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曰: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气精者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圆者主明。明者,吐气者也,是故火日外景;幽者,含气者也,是故水月内景。吐气者施,含气者化。是故阳施阴化。天之偏气怒者为风,地之合气和者为雨。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此其言天地之所以生成也。《地形训》曰:“土地各以其类生。是故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水气多喑,风气多聋,林气多癃,木气多伛,岸下气多尰,石气多力,险阻气多瘿,暑气多夭,寒气多寿,谷气多痹,丘气多尪,衍气多仁,陵气多贪。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湍水人轻,迟水人重。中土多圣人,皆象其气,皆应其类。”曰:“东方川谷之所注,日月之所出。其人兑(同锐)形小头,隆鼻大口,鸢肩企行,窍通于目,筋气属焉。苍色,主肝。长大,早知,而不寿。其地宜麦,多虎豹。南方阳气之所积,暑湿居之。其人修形兑上,大口决呲,窍通于耳,血脉属焉。赤色,主心。早壮而夭。其地宜稻,多兕象。西方高土,川谷出焉,日月入焉。其人末偻修颈卬(同仰)行,窍通于鼻,皮革属焉。白色,主肺。勇敢不仁。其地宜黍,多旄犀。北方幽晦不明,天之所闭也,寒冰之所积也,蛰虫之所伏也。其人翕(读胁)形短颈,大肩下尻,窍通于阴,骨干属焉。黑色,主肾。蠢愚而寿。其地宜菽,多犬马。中央四达,风气之所通,雨露之所会也。其人大面短颐,美须(同鬚)恶肥,窍通于口,肤肉属焉。黄色,主胃。慧圣而好治。其地宜禾,多牛羊及六畜。”此其言人物之所以变化也。考《大戴记·曾子天圆》篇已有天道曰圆,地道曰方,火日外景,金水内景等说,以为曾子之言(《荀子·解蔽》亦有清明外景,浊明内景云云)。《易本命》篇亦言:“坚土之人肥,虚土之人大,沙土之人细,息土之人美,耗土之人丑。”而《吕氏春秋·圜道》《尽数》等篇,说亦略同。意者淮南之论,亦述而非作欤?然而不可考矣。至其说有合有不合,固不得以今日之学术例之。

汉宗室能著书立说者,淮南王安外,有刘向。向字子政,本名更生。事宣、元、成三朝,前后居列大夫官者三十余年。值权在外戚,故卒不至柄用。向所著书,有《洪范·五行传》《说苑》《新序》《列女传》等,而《五行传》已佚。大抵其学颇杂阴阳。观其元、成间所上封事,与京房、翼奉盖相类(见《汉书》本传)。然《说苑·反质》篇谓:“信鬼神者失谋,信日者失时。”而《敬慎》篇称孔子之言,曰:“存亡祸福,皆在己而已。天灾地妖,亦不能杀也。”夫阴阳家舍人事而任鬼神(见《艺文志》),与儒之务民之义,近鬼神而远之者,不同也。而向之论如此,则犹与儒为近。成帝时,向领校中五经秘书,子歆继之,遂传《七略》,班固因以为《艺文志》者也。而《志》有向《说老子》四篇。诸子之书得以不坠者,向之功为多。其后子歆好《左氏春秋》《毛诗》《周礼》《古文尚书》,而古文之学遂显于世。故治汉学者,辄称向父子云。向之说性,见后王充、荀悦章,兹故略焉。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阅读记录 书签 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