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六十一
宋 禇伯秀 撰
山木第二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於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於朴侗乎其无识倘乎其怠疑萃乎茫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传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郭注泊然守一非敢假设以益事还用其本性任其纯朴而已无所趣无所悦而任彼往来顺乎衆无所系而用其不得不尔当故无损泰然无执用天下之自为斯大通之涂也故经之营之不日成之
吕注有术设其间则非所谓一也雕琢复朴去华务实也侗乎无识不知谁何倘乎怠疑不敢欲速也送往迎来勿禁勿止强梁无所抑曲传无所遏而出於彼之不得已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以其无所设於一之间而已况天下之理有大涂者乎庖丁所以游刃於其间而有余地也
疑独注钟者虚中而善应以喻人心赋敛以为钟喻啬养精神以治心也为坛祭钟而後用喻成心之体然後成心之用也三月天道小成上下之悬体用备也王子庆忌问何术之设答以抱一以为用无敢设也复朴喻复性无识怠疑无思无虑也往来勿禁各任所适从其强梁柔刚也随其曲传不强柔也因其自穷所以不穷故赋敛而毫毛不挫此皆不出乎性分之内是以无损而自足也
碧虚注用心专一於其间岂敢妄设邪雕琢复朴制度淳古也倘乎怠疑倜傥无退也勤诚将迎而无抑夺顺其拒扞任其附已因其自穷非势取也赋敛而毫毛不挫民悦故无损也而况有大道者乎
鬳斋云循自然之理纯一而无杂故曰一之间无敢设也雕琢复朴去圭角而归自然无识而若怠若疑无容心之状勿禁勿止无将迎也强梁不顺曲传顺也皆随其听之自穷自至言或顺或逆终皆不求而自至故无毫毛之伤大涂谓可坦然而行无容心以处之也
金石奉天之器应律吕而调隂阳国所当备者而赋敛於民以为之则宜难成也今乃三月而成上下之悬设架悬钟上下各六所谓编钟是也怪其成之速故问何术之设而致是答以唯知纯一是守无敢有所设也既雕既琢始於有为复归於朴终於无为所以至於无识而若怠若疑也萃乎茫乎送往迎来若蚉□之过前也来者勿禁随其曲附也往者勿止从其强梁也因其自穷使各尽其情而已吾能止此而上下二悬犹足以不扰而办况怀大道於身者乎盖其谦辞也此言以道处物者无往而不从容执物而障道者无往而不系累夫赋敛以成事从世为国者所不免有道存乎其间则事成而民不害也所谓有道者何守一复朴而已矣
孔子围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後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隳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於往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於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於大泽衣褐裘食杼栗入兽不乱羣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郭注患害生於役知以奔竞木伐井竭才之害也夫察焉小异与衆为迕混然大同无独异於世矣故昭昭者乃冥冥之迹也将寄言以遗迹因陈蔡以托意恃功名以为已成者未之尝全功自衆成故还之道昧然而自行彼皆居然自得此行非由名而後处之无心而动功自彼成故势不在我而名迹皆去恣情任彼彼各自当其责寂泊无怀乃至人也辞交游去弟子取其弃人间之好若草木之无心故鸟兽无所畏盖寄言以极推至诚之信任乎物而无受物之地也
吕注翂翂翐翐则虽纷而不乱似无能而非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则踌躇不得已於动止之间也进不敢先退不敢後无出而阳无入而藏也食不先尝必取其绪处乎不争之地也行列不斥人不得害则羣於人之道也知功名之成必有亏而去之以还与衆人此大成之人所为也道流而不明居则人莫见其功得行而不名处则人莫闻其名得则德也纯常比狂猖狂妄行也不为功名还与衆人也此所谓有道者能以有余奉天下也陈蔡之厄所以处之非不足於此亦知之所无奈何耳学仲尼者苟不知有所谓行列不斥与鸟兽之可入则不至於掲日月而行而为功名之所累者几希
疑独注大成之人指老子去功与名还与衆人此所以不隳不亏也道流於天下而不见其迹德行於天下而不闻其名不杂不变无心若狂故不责於人而人亦无责此至人之道也至人不欲名闻於人子何喜於名也夫子於是辞交游去弟子逃於大泽衣褐食杼尽弃人间之好而求物外之理鸟兽为之柔驯况於人乎
碧虚注鸟名意怠取其无骞翥之心引援而飞食取其绪言避害之深也今孔子饰知以删诗书修身以定礼乐昭如日月衆人师仰有如直木甘井先遭伐竭伐功矜名必无全者故神人无功其功归民圣人无名其名归臣道气流布何尝彰显至人所居得行其道而民不见其迹也纯常比狂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削除圣迹则无功矣捐弃权势则无名矣缘饰知以惊愚故有陈蔡之厄也於是孔子辞交去徒逃於大泽亦犹意怠之迫胁而栖行列不斥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鬳斋云意怠燕也迫胁而栖言近人为巢不斥不多各依人家故外人不得害之顺道而行黯然自晦故曰道流而不明所居得行其志不以声名自高故曰居得行而不名处纯常一也狂若无心不为功名人我无责无迹而化也至人欲无闻於世子何以名为喜乎末後数语与列子食豕如食人意同
道流而不明居德行而不名处二句停匀分读义自显然郭氏乃於明字下着注故後来解者不?此论唯吕氏疑独二家从居从处为句盖得当是德名应是明庶与上文义恊言道德流行无往不在但不欲自显其道德以取伐竭耳纯常比狂彼此无责故能入兽不乱羣入鸟不乱行此孔子服膺大成之言而洗心藏密之妙也故标示後世以为规戒焉
孔子问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鲁伐?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雩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囘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囘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絶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絶学捐书弟子无挹於前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雩又曰舜之将死真冷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郭注君子之交无利故淡道合故亲小人之交饰利故甘利不可常故絶无故而自合者天属也合不由故不足以离之有故而合必有故而离矣其爱益加进去饰任素也因形卒情故不矫之以利形不假故常全情不矫故常逸任朴直前故常足也
吕注学孔子而不知有所谓天属唯学与书之为务则所以交於天下者皆人合而已形莫若缘缘则不离而合矣情莫若率率则不劳而逸矣不离不劳则任其质之自然而性分已足奚用求文以待形哉不求文以待形则不待物宜矣此絶学捐书之尤至者也
疑独注以势交者势穷则离以利合者利穷则散唯父子兄弟天属也其相亲之道尤见於穷祸患害之时故太史公曰疾痛未尝不呼父母诗曰死丧之戚兄弟孔怀故假人之亡国林囘不以千金之璧为利而以赤子为爱出乎天性之自然盖其始无所因而合今亦无所因而离也君子以道交故淡小人以利交故甘道交之与天属其致一也孔子犯患之後交徒益散者其始有故而合亦有故而离也舜之将死以其真道命令禹曰形莫若缘不以心使形也情莫若率不以物忤情也形缘则不离情率则不劳故无文而反质无物而自足矣
碧虚注天属淡以亲利合甘以絶无故以合所以亲有故以合所以絶孔子絶学捐书弟子加进去其利合留其天属也舜之将死以真道清冷晓悟禹曰形属外因物而顺之情属内自率而领之物顺则合自领则逸既合且逸岂假文采以待形用固不须外物之附已也外物谓亲交徒友辈
鬳斋云冷音零晓也以真君告之缘谓因其自然率谓循其自然不离与道为一也形指我文指身外之物不以身外之物待我待犹宴客曰待不以身外为文华则不待於物此不待不资之也
天属相收出乎自然无故而合也利合相亲出乎使然有故而合也以夫子之交徒比林囘之赤子则有故无故可见淡亲甘絶又为世道泛言之此相收相弃之所以分也夫子既悟归而絶学以至於无为捐书而究其所以迹弟子无揖逊之礼而相忘於前其爱益加进则去饰任真皆天属也奚独父子而後为至亲邪形缘而不离则已常存情率而不劳则性常逸所谓我者得矣又何待乎礼文何资乎外物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