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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录

卷之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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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录卷之四十六

朋友之智

《论语》: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熟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

录曰:圣人之门,大抵不愤不启,不徘不发。盖方人未足为病,而以我不欲,人之加诸我,自任以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为仁。其与颜子,相去不啻天渊。若其英锐之资,未叉真以能近取譬,非尔所及之言为信。故以与回孰愈启之。而赐也,诚能反躬自诣,从事於仰钻瞻忽,欲罢不能之问。颜,何人哉。希之则是顾,以其资禀所造就而言,夫苟造就而已矣。孔门之回,奚待智者而後知哉。故天子再言弗如也,若终於赐而已矣。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录曰:此闻一知十之本也。夫有所弗择,择则无过弗及矣。有所弗得,得则弗膺弗失矣。积而至於无所於择,无乎弗得。此闻一知十,有不期然。学者未至於是,但能电免於择善服膺之问,则颜子之地位,斯可及矣。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录曰:孔子尝以回赐并言,盖二子资相近也,习相远也。回之近道,在於能择,而无所不说,非但天资之故,乃其学之至也。赐不受命,而不能择,然亿则屡中,乃天资之合,非其明之至也。此命,非贫富贵贱之命,即天命谓性之命。而屡空货殖,皆其余事耳。

子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对曰:然非欤。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录曰:此方信而忽疑,非其积学功至,乃择焉不精之故也。夫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颜渊同道,一以贯之也。是故礼乐文物,古今事变,可以多学而识之,而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不可以多学识之也。於此而择之於初,则无此疑矣。夫子告子贡一贯,与曾子同,而先之以多学,与曾子异。盖曾子务守约,子贡务施博。约,故不言而解;博,故方信忽疑。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录曰:愚观子贡之智,不但何敢望回,而又何敢望参乎。夫颜惟一善服膺,至於知十,则裕如矣。曾惟忠恕自勉,至於一贯,则洞然矣。曾子非借学者以明道也,乃本诸心而无栗也。错诸躬而有据也,措诸词而不路也。夫忠与恕无二道,犹一与贯无二物也。而一之贯万,何从而政之,亦何由而得之。善学者叉有肆力之地矣。惟尽已可勉,惟及人可能,而一则不可勉矣,贯则不可能矣。及其至也,人已混为一途,天人合为一道。不期於一而一者,吾心也;不期於贯而贯者,万事也。此不惟善学夫子,而又善教门人;不惟善教门人,而又善教万世。若苟徒事高远,未知其方,虽与之千言而不足,岂一言而有余哉。

《左传》:昊公子札聘於鲁,请观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国,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邸》、《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公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束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束淮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束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夫乏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风风乎。大而婉,除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後,其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讣以下,无讥焉。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倡,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一反而不愁,乐而不荒,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见舞象箭南龠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暂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箭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俦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

录曰:《洪范》曰:思曰睿。周子曰:无思,本也。思,通用也。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季子弃室而耕,所养素定,而太伯在天之灵,阴有以通其微。故其未闻乐之先,如懈谷未改,葭草未动,希声既鲜,知音实希。及其既闻乐之後,如九清既通,百川时至,条理豚络,豁然贯通,知其若兴若亡,若美若盛,若勤若忧,若大若细,若深而广,若底而至,以极於如天之覆,如地之载而後已焉。岂其句句而歌之,字字而辩之乎。盖以无不通生於通微,通微生於思。夫子不云乎,不图为乐之至於斯。其平日诵说,向往欣慕爱乐,何啻汲汲。一旦闻之,自有不觉其心融之妙,而叹息之深也。呜呼。今之诵《诗》三百,尚不若工歌一言,则以不思而不能通之故也。夫子叹虽多,亦奚以为;然则虽观,亦奚以为哉。

季札在鲁见叔孙穆子,说之,谓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择人。吾闻君子务在择人,吾子为鲁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举,何以堪之,祸必及子。遂聘於齐,说晏平仲,谓之曰:子邑与政。无邑无政,乃兔於难。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获所归,难未歇也。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兔於乐高之难。聘於郑,见子吐,如旧相识,与之缟蓆,子产献纷衣焉,谓之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适卫,说莲缓、史狗、史鳍、公子刻、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自卫如晋,将宿於戚,闻锺声焉,曰:异哉,吾闻之也。辩而不德,必加於戮。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适晋,说越父子、韩宣子、魏献子,曰:晋国其萃於三家乎。说叔向,将行,谓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将在家。吾子好直,必思自免於难。

录曰:夫所谓博雅君子者,非但能知已往之故也,将来之事,亦莫不知。以其静虚财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其要皆自无慾中来也。自今观之,若齐之晏婴,郑之子产,卫之伯玉,晋之叔向,皆当代殊绝人物。而豹也,武与起与舒也,鳝与荆与朝也,又皆从政之表表者。吴虽远於中国,季实迩於仁贤,所谓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兹非其人耶。使其溢於一国之名,宠淫於当时之富贵,不得英贤而友之,何以令名传於今乎。虽然尚有圣如夫子,尝聆声咳,而言游在鲁,曾无为札一介,则所以卒於一国之士也。

《通监》: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余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於是惧。复见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闻其说。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朋识篑,立则仗锺,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曰尚矣,归於何党矣。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间,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今将军束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问,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田单曰:单之有

心,先生志之矣。明曰乃厉气循城,立於矢石之所,援抱鼓之,狄人乃下。

录曰:烛哉,鲁仲连乎,何其切中夫人之心也。以乐毅之贤,而怠於莒与即墨,蚓其他者乎。是故古之圣贤忧勤惕厉之意,所以常存天之理,而不敢死已之心,亦惟恐坚敌之志,而懈己之防也。其是故欤。

田单克聊城,归言鲁仲连於齐王,齐王欲爵之,仲连逃之海上曰:吾与富贵而口□□,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录曰:鲁连之肆志,不已泰乎。肆非贤者所愿也。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至於夫妇、长幼、朋友无不得焉,则世乌可轻,志乌可肆哉。奈之何当连之世,以诸侯帝秦,亡心君臣之义;以燕会让国,背父子之仁;以君王后自嫁,污夫妇之礼;以惠文立少于,乱长幼之序;以孙庞苏张之徒纷纭友,复失朋友之信。连之欲蹈束海,几以此耳。盖不待天下士,而中人之资,已知其不可为矣。

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魏王闻其贤,遗使秦黄金束帛聘之。子顺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於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九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以病退,其友谓之曰: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当今山束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录曰:愚观子顺之猷为智识,其诸异乎人者欤。夫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卷而怀之。此孔氏之家法也。秦之暴,不啻热火,而燎之原也。不可扑遏,蚓可逝濯乎。六国之君,不啻燕雀,而处之堂也,不可瞬息,蚓可久安乎。其料天下不出廿年尽为秦者,非数也,理也,非子顺则不可

与言也。

齐封田婴於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束海大鱼乎,网不能上,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蟆蚁制焉。今夫齐乃君之水也,使长有齐,奚以薛为。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至齐於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录曰:客之谏婴,贤於戊之练文远矣。彼鹞呜狗盗之流,何足齿录。孰忆有如客者,史亦竟失其名哉。後世若眉坞金好之徒,非惟君子之

所耻。客苟有知,宁不挪褕於地下耶。

《汉书》:曹参微时,与萧何友善,後为将相有隙。及闻何薨,参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讷於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帝怪相国不治事,参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陛下垂拱,臣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昼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今,民以宁一。

录曰:愚观汉功臣之际,其智与否,乃吉凶所由殊也。夫以萧曹而视韩彭,犹韩彭而视绦灌也。史称曹相国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以与淮阴侯俱。又曰:韩信已破赵,为相国,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於高密。夫参与帝同起丰沛,若此其故也;又与信俱为相国,若彼其尊也。而曰属则属,曰从则从,曾无芥蒂#1。信一且失王颜,郁郁不得志,至羞与绦灌等列。然则参之心,不但天下已平,始务宁静画一,虽干戈惶惚,亦能不恢不求,是以何用而不藏也。又曰:使参若在,吕氏可以无王,刘氏得以不危乎。曰:黄石之说曰:阴计外泄者败。是时惠帝儒弱,而吕氏方捷,阴盛阳微,大《易》所谓泽灭木者也。使参不戒栋挠之凶,而蹈过涉之咎,其能有济乎。然则非不知醇酒之废事,天下之有忧也。与其泄而败,孰若逐而吉乎。厥後突因贾寿之语,遂成灭吕之功,参笞之之力也。史更班马录参而舍突,岂非缺乎。

吕太后时,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常燕居深念。陆贾造之,不请直入,曰:何念之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贾曰:足下位上相,食万户,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曰:然。为之奈何。贾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则士豫附;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君何不交罐太尉,深与相结。平用其计,以五百金为绦侯寿,厚具乐饮太尉,太尉亦报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坏。

录曰:陈平六出奇计,自负己智,而犹出陆贾之下,何也。是时虑祸及己,当局而迷,故不若傍观者之亲切也。虽然此说自生发之,而南宋书生一反之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於外者。其智识正相似,孰意二生先後一律耶。而其意,则如阴阳昼#2夜,薰犹冰炭之不相及。故其效,亦有安危利钝,吉凶存亡之所攸分,为天下者可不念经。

朱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为人惇厚,笃於故旧,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廷敬焉。时张敞为胶束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此诚忠臣竭思之时也。直敞远守剧郡,驭於纪墨,胸臆约结,故无奇也。虽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後进;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後信。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後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

录曰:《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即大农之职也。敞之於邑,可谓知当务之为急,而且不失人,亦不大言矣。录之。

须宝以明经为郡吏,御史大夫张忠辟为属,欲令授子经,更为除舍设储,须宝自劾去,忠固还之,心内不平,後署主簿,宝徙入舍祭,鳌请比邻。忠阴察怪之,使所亲问:前大夫为君设除大舍,子目劾去者,欲为高节也。今两府高士俗,不为主簿。子既为之,徒舍甚说,何前後不相副也。宝曰:高士不为主簿,而大夫君以宝为可,一府莫言,非士安得独自高。前曰君男欲学文,而移宝自近。礼有来学,义无往教。道不可诙,身证何伤。且不遭者,可无不为,现主簿乎。忠闻之甚暂,上书为宝经明质直,宜备近臣,遂为议郎,迁谏大夫。

录曰:时宝尚为吏,而终身之智端笔於此矣。何也。夫豺狼尚矣,而城狐之戒不可忽也谓不兢杜秆季事。黎蕾探矣,而猛兽之冤不可没也谓寸书救郑崇下狱事。卒能自保其身,且及其孙,岂非明智之士乎。

弘道录卷之四十六竟

#1『蒂』原作『帝』。

#2『画』原作『书』,今据文义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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