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首三句,略点别时景物。“南陌”、“东门”两句,方位似乎迷离,实则“南陌”或系写实,“东门”则用典,固绝不相妨耳。东门乃长安东门,用西汉疏广设祖道供帐东都门外事。“脂车”用《左传》“巾车脂辖”,言以脂涂车辖也。“拂面垂杨”句用温庭筠诗“杨柳千条拂面丝”。“红泪”句用唐官妓灼灼以轻绡聚红泪故事。至“玉手亲折”句,皆琐琐述别时情况。下以“念汉浦离鸿”两句宕开,见得此别经时,信音久断。着一“念”字,则以前记别况诸句,皆今日辘轳回肠、层层追忆者也。换头用“情切”二字,直写眼前心事,更无回互。“望中地远天阔”以下,沉着之笔。“翠尊”句用唐诗“雁归南浦人初静,月满西楼酒半醒”,似是描写酒醒香销,百无聊赖之情,实则借此顿挫,故为下半蓄势。以下“罗带”、“连环”、“旧香”三折而下,层层追迫,一层一追,一追一紧,文如骤雨飘风,情则泪枯血竭,真有万玉哀鸣之感。凡词用入声叶韵者,其音调多激切悲亢。夏闰庵评曰:“七八句全是直写正面,再接再厉;急管繁弦,声声入破,结句来得住,音节之脆,笔力之劲,无人能及。”盖的评也。至此则好梦都醒,惟余长恨;“恨春去不与人期”者,正恨人去无情,春来有信,夜色堪怜,空见落花似雪而已。结句落到眼前之景,然用“空余”二字仍是化景入情,倍觉幽咽不尽。此阕乃纯以主体作词,念者,自念也。嗟者,自嗟也。恨者,自恨也。凡文实写最难,此词通体着力,无一懈处,乃正面纯写情格也。(俞平伯《清真词释》)
周邦彦《浪淘沙慢》:“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1) 待发,东门(2) 帐饮乍阙。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3) ,玉手亲折(4) 。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5) 咽。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翠尊(6) 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7) 残月。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8) 、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9) 。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注释】
(1) 脂车:用脂涂在车辖上,辖是车轮插入轴端的销钉。
(2) 东门:见《汉书·疏广传》:“设祖道,供帐东都门外。”苏林曰:“长安东郭门也。”
(3) 红泪:见王嘉《拾遗记》:“薛灵芝别父母,用玉壶盛泪,泪皆红。”
(4) 亲折:折柳送别。
(5) 耿耿:烦躁不安。寒漏:寒冷的计时器,当时用铜壶滴漏计时。
(6) 翠尊:饰翠羽的酒杯。
(7) 西楼:指与佳人在西楼分别事。
(8) 连环解:指与妓女的感情解开,像连环的解开。
(9) 敲尽缺:晋代王敦酒后,诵曹操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铁如意击石唾壶为节,壶尽缺。见《世说新语·豪迈》。
这首词分为三片,上片讲送别,说“玉手亲折”,就是折柳送别。中片写送别的人对别去的人的怀念。下片写送别的人的哀怨。从中片到下片,俞先生说:“实则借此顿挫,故为下片蓄势。”认为这首词用顿挫的手法,从中写到下,俞先生提出“顿挫”来,因此称这首词的写法为“顿挫”。
这首词主要是就作者写的,所以俞先生说:“念者,自念也。嗟者,自嗟也。恨者,自恨也。”看这三片,上片写念,中片写嗟,下片写恨,三片都写自己。所以说“乃正面纯写情格也”。
再看他写送别的人,上片说“汉浦离鸿”;中片说“望中地远天阔”;下片说“琼壶敲尽缺”,似别去的人,不像是美人。但上片中的“玉人”,中片中的“西楼残月”,下片中的“旧香”,又似佳人。总之,与他相别的,有文人和佳人,他主要怀念的还是佳人,所以结句说“空余满地梨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