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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锥编

五一~六十七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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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昭公十一年

申無宇曰:“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正義》:“末大以樹木喻也,尾大以畜獸喻也。……《楚語》云:‘……譬之如牛馬,處暑之既至,虻䗸 之既多,而不能掉其尾。’”按《韓非子·揚權》篇:“爲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將不勝春風”。西諺則謂狗不能掉尾而尾將掉狗(the tail wags the dog)。

五二 昭公十二年

南蒯將叛,枚筮之,以爲大吉,子服惠伯曰:“吾嘗學此矣: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且夫《易》不可以占險。”按《困學紀聞》卷一引《正蒙·大易》篇:“《易》爲君子謀,不爲小人謀”,以朱子語釋之:“聖人作《易》,示人以吉凶,言‘利貞’,不言‘利不貞’,言‘貞吉’,不言‘不貞吉’,言‘利禦寇’,不言‘利爲寇’也。”翁元圻註即引《左傳》此節闡發,而誤爲僖公二十年。實則其意已見於《論語·子路》:“‘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鄭玄註:“《易》所以占吉凶,無恒之人,《易》所不占”,正與子服惠伯語印可。王符《潛夫論·夢列》篇論“人位之夢”云:“同事,貴人夢之即爲祥,賤人夢之即爲妖,君子夢之即爲榮,小人夢之即爲辱”;亦歸一揆,占夢固卜筮之類。鬼神之善善惡惡復即鬼神之炎涼勢利也。

五三 昭公十七年

梓慎曰:“水、火之牡也”;《正義》:“陰陽之書有五行嫁娶之法,火畏水,故以丁爲壬妃,是水爲火之雄。”按昭公九年,楚滅陳,裨竈曰:“火、水妃也”;《漢書·五行志》上:“陽奇爲牡,陰耦爲妃。故曰:‘水、火之牡也’,‘火、水妃也’。於《易》,坎爲水,爲中男;離爲火,爲中女”;《易林·革》之《井》:“水爲火牡。”《書·洪範》:“水曰潤下,火曰炎上”;《參同契》中篇:“男生而伏,女偃其軀,及其死也,亦復效之”,又蘇軾《志林》卷三:“男子之生也覆,女子之生也仰,其死於水也亦然”(《朱子語類》卷七六略同),與西方傳説適反 [298] ;水爲男而火爲女,疑出於二事之牽合,以覆下爲潤、仰上爲炎耳。《全唐文》卷三三四劉知古《進〈日月元樞論〉表》:“一陰一陽而爲水火,火以水爲夫,水以火爲妻”;韓愈《陸渾山火》:“女丁婦壬傳世婚,一朝結讐奈後昆”;皆沿古説。顧《禮記·表記》已曰:“母、親而不尊,父、尊而不親;水之於民也,親而不尊,火、尊而不親”;《白虎通·五行》篇曰:“火者、陽也,尊,故上;水者、陰也,卑,故下”;邵雍《擊壤集》卷一六《治亂吟》之四亦言:“火能勝水;火不勝水,其火遂滅。水能從火;水不從火,其水不熱。夫能制妻;夫不制妻,其夫遂絶。妻能從夫;妻不從夫,其妻必孽”;晁説之《嵩山集》卷九《和許嵩老江上舟災》:“丙穴烘天誰得及,丁翁奔日更難如。”唐宋以來方術及小説家言亦以火爲男而水爲女。如《五燈會元》卷一○南唐僧清勉曰:“丙丁童子來求火”,玄則參釋曰:“丙丁屬火而更求火,如將自己求自己”;張伯端《悟真篇》卷下《西江月》:“更假丁公煅煉”;夏元鼎《蓬萊鼓吹·西江月》:“要得丁公煅煉”,又《水調歌頭》:“感嬰兒,交姹女,愛丁公”;《女仙外史》第九二回寫火首毘耶與剎魔公主鬬法事。姚燧《牧菴集》卷三四《道中即事》之一一:“解使水男親火女,即爲木母嫁金翁”,以火爲女而水爲男,仍用古説,其例不多見。孔疏曰:“火畏水,故水雄而火雌”,而《韓非子·備内》篇曰:“今夫水之勝火亦明矣,然釜鬵間之,水煎沸竭盡其上,而火得熾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勝者矣。”是水時復畏火,則方士之言爐火丹鼎者,如《西遊記》第七三回所謂“千斤熬一杓,一杓煉三分”,宜稱火曰“公”矣。爲虎爲鼠,一彼一此,趙孟不云乎:“何常之有!”

五四 昭公十八年

“往者見周原伯魯焉,與之語,不説學。……閔子馬曰:‘周其亂乎!夫必多有是説,而後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無學,無學不害’”;《註》:“患有學而失道者,以惑其意”;《正義》:“大人患其國内有多學而失其道者,而疑惑於此言,謂此言有道理也。”按孔疏誤甚。“惑”承“失”來,非謂大人爲此言所惑,乃謂大人患民有學則失正道而生惑亂,如《史記·秦始皇本紀》李斯所謂:“不師今而學古,惑亂黔首。”愚民之説,已著於此。《老子》六五章:“古之善爲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河南二程遺書》卷二五云:“秦之愚黔首,其術蓋出於老子”;實則原伯魯輩主張無以大異。

【增訂一】《三國志·魏書·高堂隆傳》載明帝詔:“故閔子譏原伯之不學,荀卿醜秦世之坑儒”;一若秦在始皇前已“坑儒”,而荀子早譏切之者。不識何本,裴亦未註。然其以原伯魯語與秦事連類儷詞,則大似知二者之同歸於“愚民”也。

《論語·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鄭玄註引《春秋繁露》“民、暝也”爲釋(參觀《全後漢文》卷四六崔寔《政論》:“人[民]之爲言暝也”);《莊子·胠篋》:“絶聖棄智,大盜乃止”;《商君書》尤反復丁寧,如《墾令》:“民不貴學則愚”,《壹言》:“塞而不開則民渾。”蓋斯論早流行於周末,至始皇君臣乃布之方策耳。《孫子·九地》:“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無知”;然則愚民者,一言以蔽之,治民如治軍,亦使由而不使知也。文章學問復可爲愚民之具,“明”即是“暝”,見即爲蔽,則原伯魯、李斯之所未窺,宋晁説之始致慨焉。《嵩山文集》卷一三《儒言》:“秦焚《詩》、《書》,坑學士,欲愚其民,自謂其術善矣。蓋後世又有善焉者。其於《詩》、《書》則自爲一説,以授學者,觀其向背而寵辱之,因以尊其所能而增其氣焰,因其黨與而世其名位,使才者顓而拙、智者固而愚矣”;蓋爲王安石“新學”而發(參觀卷一《元符三年應詔言事》斥《三經義》“塗人耳目,窒人聰明”)。陳允衡《詩慰·萬茂先詩選·丙子述懷》:“笑殺坑儒癡獨絶,不將文字作長平!”;顧炎武《日知録》卷一六《擬題》:“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才,有甚於咸陽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餘人也”;廖燕《二十七松堂文集》卷一《明太祖論》:“明太祖以制義取士,與秦焚書之術無異,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一也”;皆爲八股文而發,旨則與晁氏之詆“新學”同。明、清之交,言之者實繁有徒,如曾異撰《紡授堂詩集》卷二《癸酉春送周子立北上》又卷三《讀兩生藝》、李世熊《寒支初集》卷二《沙縣〔教〕諭謝魯〔生〕先生膺薦序》、曾燦《六松堂文集》卷一二《魏叔子文集序》、梁份《懷葛堂集》卷三《送孫效李歸桐城序》、傅山《霜紅龕全集》卷一五《書成弘文後》、黄宗羲《明文授讀》卷三○傅占衡《吴、陳二子選文糊壁記》、董説《西遊補》第四回等。

【增訂三】明季持此論最痛切者爲趙南星,《味蘗齋文集》卷五《周元合文集序》:“[秦政]徒焚書坑儒,以愚天下之人。……後世師其意而反之,乃使天下之人各受經,習其師説,而取剿襲鄙淺之文。凡稍有才智欲富貴者,皆俯首肄習。命運利者,菽麥不辨,而已服官政。數奇,則日夜唔吚,皓首寒窗,老而後已。故秦以焚書坑儒,愚天下之人,而後世以讀書爲儒,愚天下之人,使天下之人漸漬於其中,日以迂腐趢趗,不能爲亂,亦不能爲治。……千百世而下,……必有痛哭流涕而切齒秦政者,賈生之《論》未盡其罪之萬一也。”

明之亡也,當時盛傳有人公揭紅帖云:“謹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禎夫婦二名,奉申贄敬。通家生文八股頓首拜”(鄭達《野史無文》卷四引王世德《崇禎遺録》、吕留良《東莊詩集·倀倀集·

真進士歌贈黄九烟》、賀貽孫《水田居存詩》卷二《甲申寫怨》第三首、屈復《弱水集》卷九《春日雜興》第四首、周同谷《霜猿集》第八○首等);痛心疾首,發爲暴謔。清季國弱民貧,苞桑滋懼,勝朝舊話,遂若重提。馮桂芬《校邠廬抗議·改科舉議》記饒廷襄曰:“明祖以時文取士,其事爲孔、孟明理載道之事,其術爲唐宗‘英雄入彀’之術,其心爲始皇焚書坑儒之心”,林則徐舉酒相屬,歎爲“奇論!”。浸假而“奇論”亦成常談,如黄遵憲《人境廬詩草》卷一《雜感》第四首、王先謙《虛受堂文集》卷一《科舉論》之類,皆與明遺民之論闇合。有激而“論”,無“奇”不有,如元鄭玉《師山文集》自作《序》毒詈韓、柳、歐、蘇“塗天下之耳目,置斯民於無聞見之地;道之不明,文章障之,道之不行,文章尼之”;則八家“古文”之愚民,罪且浮於八股“時文”矣!《圓覺經》云:“有照有覺,俱名障礙”;《陽明傳習録》卷下云:“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積在肚裏,便成痞了。博聞多識,留滯胸中,皆傷食之病也。”夫苟忘本失中,覺照執着而生障,飲食滯結而成病,“文章”以及“明理載道”之事固無不足以自愚愚人。愚民之術亦可使愚民者並自愚耳。

【增訂四】莎士比亞《暴風雨》中半獸人(caliban)恨見役於主翁(prospero),嗾轟醉諸水手焚其藏書,曰:“毋忘首奪其書;彼失書則愚與我等。焚其書斯可矣”(remember/ first to possess his books;for without them/he’s but a sot,as i am.../burn but his books. -the ,tempest ,iii,ii)。蓋“燔書”以“愚主”也;與夫燔書以愚民,如反覆手耳。較之勸讀書以窒民智,尚是火攻下策耳。

五五 昭公十九年

《經》:“許世子止弑其君買”;《傳》:“許悼公瘧,……飲大子止之藥卒。……書曰:‘弑其君’。君子曰:‘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正義》:“輕果進藥,故罪同於弑,雖原其本心,而《春秋》不赦其罪。”按服虔註謂進藥而“不由醫”,故國史書“弑”。隱公元年《經》書“鄭伯克段”,《傳》曰“謂之鄭志”,是誅心之筆;此處《經》書“止弑其君”,《正義》言“原本心而不赦罪”,是誅迹之筆。倫理學有主意願(gesinnungsethik)與主事效(erfolgsethik)之别 [299] ,亦即《孟子·滕文公》答彭更所謂“志”與“功”。《穀梁傳》宣公二年以止與趙盾並舉爲忠與孝之“至”,是意願論也。晁説之《嵩山集》卷一七《趙懿簡〈春秋經解〉序》:“有名世大儒爲矯枉之論曰:‘隱非讓,盾、止實弑’,國中勇聞而嚮風,莫敢少異”,蓋述王安石語;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二一《春秋論》五首亦專明盾、止之弑君;是事效論矣。

五六 昭公二十年

齊景公曰:“和與同異乎?”晏子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泄其過。……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大小、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按《國語·鄭語》史伯對鄭桓公曰:“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物一無講。”《論語·子路》章“君子和而不同”句,劉寶楠《正義》引《左傳》、《國語》之文釋之,當矣。《管子·宙合》篇論君臣之道如“五音不同聲而能調,五味不同物而能和”,已藴晏、史之旨。史不言“彼平此”、“異物相平”,而曰“他平他”,立言深契思辨之理 [300] 。《孔叢子·抗志》篇:“衛君言計是非,而羣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自是而臧之,猶卻衆謀,況和非以長乎?”子思之“和”,正晏、史之“同”也。《淮南子·説山訓》:“事固有相待而成者:兩人俱溺,不能相拯,一人處陸則可矣。故同不可相治,必待異而後成”;高誘註全本晏子語。晏、史言“和”猶《樂記》云:“禮者,殊事合敬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殊”“異”而“合”,即“待異而後成”。古希臘哲人道此,亦喻謂音樂之和諧,乃五聲七音之輔濟,而非單調同聲之專壹。赫拉克利都斯反復言,無高下相反之音則樂不能和(there could be no attunement without the opposites high and low),故同必至不和而諧出於不一(what agrees disagrees,the concordant is discordant) [301] 。柏拉圖嘗引其語而發揮之,并取譬於愛情(la conciliation introduite par la musique eutreces opposés réalise amour) [302] 。

【增訂一】按赫拉克利都斯所謂“和而不同,諧而不一”,古羅馬詩篇中以爲常語。horace,epist .,i. xii. 19:“rerum concordia discors”;ovid,metam .,i. 433:“discors concordia”;manilius,astronom .,i. 142:“discordia concors.”

蘇格拉底嘗謂國家愈統一愈佳,亞理士多德駁之曰:苟然,則國家將成個人,如和諧之斂爲獨音、節奏之約爲么拍(like harmony passing into unison,or rhythm which has been reduced to a single foot) [303] 。

【增訂三】孟德斯鳩嘗論亞洲之專制一統(l’accord du despotisme asiatique)不足爲訓,政體當如音樂,能使相異者協,相反者調,歸於和諧(la vraie[union dans un corps politique]est une union d’harmonie,qui fait que toutes les parties quelques opposées qu’elles nous paraissent concourent au bien général de la société,comme des dissonances de la musique concourent à l’accord total-montesquieu,considérations sur les causes de la grandeur des romains et de leur décadence ,ch. 9)。正晏子所言“和”非即“同”也。

文藝復興時最喜闡發相反相成之理(la coincidenza de contrarii)者,所見當推布魯諾(bruno) [304] ,謂專壹則無和諧(non é armonia e concordia dove è unità) [305] ;近世美學家亦論一致非即單調(eintracht,nicht einklang) [306] 。其旨胥歸乎“和而不同”而已。晏子别“和”於“同”,古希臘詩人謂争(strife)有二,一善而一惡,前者互利,後者交殘 [307] ;“善争”與“和”亦騎驛可通者。

“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晏子對曰:‘古而無死,則古之樂也,君何得焉?……古若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所願也!’”按《全唐文》卷二六一李邕《諫鄭普思以方技得幸疏》云:“陛下今若以普思有奇術,可致長生久視之道,則爽鳩氏久應得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下文復言仙方則秦皇、漢武永有天下,佛法則漢明、梁武永有天下,即本《左傳》此文而鋪演者。

五七 昭公二十二年

“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自憚其犧也。’”按陸佃《埤雅》卷四《狨》云:“取其尾爲卧褥、鞍被、坐毯。狨甚愛其尾,中矢毒,即自嚙斷其尾以抑之,惡其爲深患也。氂牛出西域,尾長而勁,中國以爲纓,人或射之,亦自斷其尾。左氏所謂‘雄雞自斷其尾’。”夫中矢方自斷其尾,則二獸見事遲於此雞多多矣。故董逌《廣川畫跋》卷四《雄雞斷尾圖》云:“余聞麝被逐則自抉其臍;猩猩被執則嚙其膚;蚺蛇取膽者或不死,見人則示其創處;翠碧人網得之,不急取則斷其羽毛。几物憚爲世用者,其慮皆知出此,然不若雄雞先患而預圖之。”此雞殆禽中之“新豐折臂翁”哉!西方傳説,海獺見逐,即自噙斷其外腎而逃,知人所欲得止此也 [308] ;《堂·吉訶德》中嘗取爲比喻 [309] ,亦可參觀。

【增訂四】古羅馬博物志謂,豪豬遭獵危急,輒遺溺,沾浹遍體;蓋知人欲得其身上棘毛,而著溺則皮腐毛損也(pliny,natural history ,viii,§ 134,loeb,vol. iii,p. 94)。亦雄雞斷尾、海獺嚙腎、新豐翁折臂之類。

五八 昭公二十八年(一)

魏子曰:“吾聞諸伯叔,諺曰:‘惟食忘憂。’”按此諺殊洞達情理。有待之身,口腹尤累,詩人名句“切身經濟是加餐”(張問陶《乙巳八月出都感事》之四),所以傳誦。憂心如焚不敵饑火如焚;“食不甘味”、“茶飯無心”則誠有之,然豈能以愁腸而盡廢食腸哉?李漁《凰求鳳》第二二齣吕哉生云:“長吁短歎、不言不語都做得來,那不茶不飯四個字卻有些難”,正謂是也。嵇康《養生論》稱述“曾子銜哀,七日不饑”;欲成己説,不惜過信古書,亦通人之蔽耳。儒者如葉適即疑其事之不實,《習學記言序目》卷八《禮記》:“曾子執親之喪,水漿不入於口者七日;自言之乎?”,又:“曾子既以七日不入水漿自言,而樂正子春又以五日不食爲悔;師弟子之學,矯情而求名若此,……其不然也必矣!”荷馬史詩中奥德修斯曰:“吾雖憂傷,然思晚食。吾心悲戚,而吾腹命吾飲食,亦可稍忘苦痛”(even as i bear sorrow in my heart,but my belly ever bids me eat and drink,and brings forgetfulness of all that i have suffered) [310] 。與魏子引諺契會。一古希臘小詩云:“居喪諒闇,而亦飲食;荷馬有言,哀悼以心不以腹”(eat and drink and keep silence in mourning;for we should not,as homer said,mourn the dead with our bel1y) [311] 。維果不解荷馬載筆之家常親切、質而不綺,乃責怪其寫奥德修斯等憂傷時唯酗酒以消塊壘(sono afflitissimi d’animo,porre tutto il lor conforto in ubbriacarsi) [312] ,未爲知言。許來格稱荷馬敍述大事,而於飲食卧起等人生瑣屑(die weniger bedeutenden,aber zum stetigen fortgang notwendigen z. b. das aufstehen,zu-bettgehen,essen,trinken usw.),未嘗拋置 [313] 。後世小説家有悟於斯,故塞萬提斯寫吉訶德病危將死,其姪女餐飯如常,其管家婦不停酒杯(pero,con todo,comía la sobrina,brindaba el ama) [314] ;

【增訂三】塞萬提斯書第二部第五五章引諺:“肚子吃飽,痛苦能熬”(楊絳譯本下册三九○頁,原文爲“todos los duelos con pan son buenos”-ed. marín,viii,11)尤貼切“惟食忘憂”。

伏爾泰寫一人失其所歡,又殺其所歡之弟,與僕逃,中途,僕請進食,其人慨然曰:“吾腸斷心疚,汝何爲欲吾食火脮乎!”(comment veux-tu que je mange du jambon?),且談且啖(en parlant ainsi,il ne laissa pas de manger) [315] ;斐爾丁亦寫悲深憂極而終須飲食(yet the sublimest grief,not with standing what some people may say to the contrary,will eat at last) [316] 。《紅樓夢》“凡歇落處每用吃飯”,護花主人於卷首《讀法》中説之以爲“大道存焉”,著語迂腐,實則其意祇謂此雖日常小節,乃生命所須,飲食之欲更大於男女之欲耳。嘗見英國一大史家日記有云:“好友病革。心甚悲痛。然吾晚餐如恒”(poor henry hallam is dying. much distressed. i dined,however) [317] ;蓋自認不能憂而忘食也。費爾巴哈云,心中有情,首中有思,必先腹中有物(die erste bedingung,daβ du etwas in dein herz und deinen kopf bringst,ist:daβ du etwas in deinen magen bringst) [318] 。然則“唯食忘憂”祇道着一半;唯有食庶得以憂,無食則不暇他憂而唯食是憂矣。古希臘又一小詩云:“患相思病者之對治無過饑餓,歲月亦爲靈藥”(hunger puts an end to love,or if not hunger,time);但丁名句:“饑餓之力勝於悲痛”(poscia,più che’l dolor,poté’l digiuno) [319] ;皆道此也。

五九 昭公二十八年(二)

“昔賈大夫惡,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獲之,其妻始笑而言。賈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夫!’”按《隋唐嘉話》中載薛萬徹尚丹陽公主,公主羞其村氣,不與同席;太宗聞而置酒,召對握槊,賭所佩刀子佯爲不勝,解刀以佩之,主大悦,同載而還。關漢卿《玉鏡臺》第四齣温太真赴水墨宴,以能作詩,倩英成婚已“兩個月方才唤了‘丈夫’”。情事劇類。《聊齋志異》卷四《妾擊賊》則“異史氏曰:嗚呼!射雉既獲,内人展笑;握槊方勝,貴主同車。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六○ 昭公三十年

伍員論伐楚曰:“若爲三師以肄焉。……彼出則歸,彼歸則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疲之,多方以誤之,既罷而後以三軍繼之,必大克之。”按《隋書·裴仁基傳》李密問破王世充之計,仁基獻策,引“兵法所謂”云云,實出《左傳》此節;《孫子·計篇》:“佚而勞之”,李筌及杜牧兩註亦皆引伍員語闡釋。杜註并舉《三國志·魏書·袁紹傳》田豐獻破曹操之計,卻未及裴仁基獻破王世充之計。袁紹、李密均不能用也。《聊齋志異》卷九《大鼠》則尤能與古爲新,即小見大:“然後知貓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彼出則歸,彼歸則復,用此智耳。噫!匹夫按劍,何異鼠乎?”

六一 定公三年

“邾子在門臺,臨廷,閽以瓶水沃廷,邾子望見之,怒。閽曰:‘夷射姑旋焉。’命執之。”按閽報去歲爲夷射姑“杖敲”之辱,因舊事而誣之也。《漢書·張湯傳》記湯子安世爲光禄勳,“郎有醉小便殿上,主事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漿耶?如何以小過成罪!’”閽覆水以示溺,安世以溺爲覆水,二事相映成趣。

六二 定公四年

吴從楚,“又敗之。楚人爲食,吴人及之,奔,食而從之”。按省去兩主詞,申言之當曰:“楚人奔,吴人食而從之”;“奔”前“食”後,分承“楚人”前而“吴人”後,層次井然,文不足而意足(understood)。《墨子·非儒》下:“子路爲烹豚,孔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褫人衣以沽酒,孔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省去一主詞,申言之爲:“子路褫人衣以沽酒”;竊謂倘如《左傳》此節,并省去第二“孔某”,逕作:“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亦復條貫不紊,理順詞達也。雜舉古人意申不待詞備數例。《易·同人》:“先號咷而後笑”,《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即:“同人之先號咷而後笑,以中直也”,後世約言之,可爲:“同人如此,以……”,或爲“先號後笑,以……”。《詩·大雅·板》:“天之牖民,如壎如箎,如璋如珪,如取如攜,攜無曰益,牖民孔易”;即“如取攜壎,如取攜箎,如取攜璋,如取攜珪,取攜無曰益”,後世約言之,可爲:“天之牖民,如取壎箎,如攜璋珪。”《禮記·鄉飲酒義》:“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鄭玄註:“鄉、鄉飲酒也”,後世約言之,當爲:“吾觀鄉飲”或“觀於鄉飲”,省“酒”字而必不省“飲”字。《曲禮》下:“國君去其國,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廟也?’士曰:‘奈何去墳墓也?’”即:“大夫去其國,止之,曰……士去其國,止之,曰……”;後世約言之,可爲:“止去國,於君曰:……,大夫曰……,士曰……”。《少儀》:“始見君子者,辭曰:‘某固願聞名於將命者’;敵者曰:‘某固願見’;罕見曰:‘聞名’;亟見曰:‘朝夕’;瞽曰:‘聞名’”;鄭註:“曰:‘某願朝夕見於將命者’”;即始見瞽之辭必同於始見君子之辭而略爲“聞名”二字,“敵者”前略“始見”,“瞽”前略“始見”、後略“者”,更不待拈出 [320] 。《韓非子·説難》:“凡説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説之難也;又非吾辯之,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而能盡之難也”,即:“非吾知之難……又非吾辯之難……又非吾敢橫失之難……”,“敢”者,“不敢”也(參觀前論僖公二十二年);《史記·老、韓列傳》載此文“非吾辯之難”,雖臆增“難”字而足示意緒語脈焉。後世約言之,可爲:“凡説,非吾知而有以説之難也,非吾辯而彼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而吾能盡之難也”;庶幾稍點煩而未至大損風調、窒意理歟。

六三 定公十四年

戲陽速曰:“大子無道,使余殺其母,余不許,將戕於余。若殺夫人,將以余説。余是故許而弗爲,以紓余死。諺曰:‘民保於信’,吾以信義也”;《註》:“使義可信,不必信言。”按昭公十四年,叔向屍其弟叔魚於市,仲尼曰:“叔向,古之遺直也。……曰:‘義也夫!’可謂直矣!”;《註》:“於義未安,直則有之。”一則失“信”而“義”,一則“直”而不“義”。韓愈《原道》曰:“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德。仁與義爲定名,道與德爲虛位。”用之於此,則“信”與“直”爲“定名”,而“義”爲“虛位”;信、直而不“宜”,則於“義”未安矣。《穀梁傳》僖公二十二年論宋襄公云:“言之所以爲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爲言?信之所以爲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爲道?道之貴者,時其行勢也。”《論語·衛靈公》:“君子貞而不諒”;孔註:“正其道耳,言不必小信。”《孟子·離婁》:“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吕氏春秋·當務篇》論“大亂天下者”有四,其一爲“信而不當理”。皆可與戲陽速語相發明。曰“當理”,曰“義所在”,曰“行而宜之”,即不“執一”也,參觀前論成公十五年。柳宗元《四維論》謂“廉與恥,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爲維”,亦相發明。莎士比亞劇中人云:“善事而不得當,則反其本性,變成惡事。道德乖宜則轉爲罪過”(nor aught so good but strain’d from that fair use/revolts from true birth,stumbling on abuse. / virtue itself turns vice,being misapplied) [321] 。又一文家云:“善德與過惡之區别,非如敵國之此疆彼圉間以墉垣關塞、大海崇山,界畫分明,而每似村落之比連鄰接”(virtues and vices have not in all their instances a great landmark set between them,like warlike nations separate by prodigious walls,vast seas,and portentous hills;but they are oftentimes like the bounds of a parish) [322] ;尤罕譬而喻。硜硜之信,悻悻之直,方自以爲守德拳拳勿稍失,初不知移踵舉趾,倏已度陌經阡,踰坊越境。失“宜”倍“理”,則“德”轉爲忒矣。

六四 哀公三年

“富父槐至,曰:‘無備而官辦也,猶拾瀋也。’”按“拾瀋”即“收覆水”也。《三國志·吴書·張昭傳》裴松之註引昭《駁應劭宜爲舊君諱論》:“言聲一放,猶拾瀋也;過詞在前,悔其何追!”;《宋書·索虜傳》載太祖詩:“覆瀋不可拾,離機難復收。”《後漢書·光武帝紀》上馬武曰:“反水不收,後悔無及”,又《何進傳》何苗曰:“覆水不收,宜保思之”;《宋書·范曄傳》載孔熙先獄中上書:“但墜崖之木,事絶升隮,覆盤之水,理乖收汲”;陶弘景《真誥·稽神樞》之二:“遇至不爲,覆水始惋”;駱賓王《豔情代郭氏》:“情知覆水也難收”。觀諸例可知“拾覆瀋”與“收覆水”,語意一致同歸。蘇軾《芙蓉城》:“一朝覆水不返瓶”,宋人王、施兩註引《後漢書》及《類林》載太公答馬氏詩:“若能離再合,覆水豈難收”;明胡侍《真珠船》卷一引李白《白頭吟》:“覆水難收豈滿杯”,又《妾薄命》:“水覆難再收”,清宋長白《柳亭詩話》卷一七、虞兆隆《天香樓偶得》考李白、劉禹錫詩及元曲中語,皆不過引《類林》及《後漢書》,未悟此意之出《左傳》。晚唐周曇有《詠史詩》卷一,中《子牙妻》云:“歲寒焉在空垂涕,覆水如何欲再收!”詠太公夫婦用其語,似莫早於此。《漢書·楚元王傳》劉向上封事:“《易》曰:‘涣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後漢書·胡廣傳》上疏:“政令猶汗,往而不反。”夫“汗”如“瀋”,均“水”也;“反”猶“拾”,均“收”也,事之不可能,等也。“拾瀋”、“收水”戒莫誤時機,而“反汗”戒莫背信誓,喻之同柄而異邊者也。《舊約全書》亦有水潑於地,收拾不起(as water spilt upon the ground which cannot be gathered up again) [323] 之喻。

六五 哀公七年

季康子欲伐邾乃饗大夫以謀之一節中,“魯德如邾,而以衆加之,可乎?”兩句,杜預註謂是孟孫語,而服虔註則謂是諸大夫語;《正義》申杜折服云:“《傳》於異人之言,更應加‘曰’,今無‘曰’者,作《傳》略之。《論語》之文,此類多矣。雖‘魯’上無‘曰’,要言與大夫相反,不得爲大夫之詞,故以爲孟孫忿答大夫也。”按錢謙益《牧齋初學集》卷八三《讀〈左傳〉隨筆》六謂杜註“文義違背”,此兩句既非諸大夫語,亦非孟孫語,而爲子服景伯語,“‘對曰’以下,皆景伯之言也”。紛紜盍各,皆緣古文無標點符號,又每省去“曰”字。

【增訂一】《論語·先進》之“從我於陳、蔡者”二句與“德行颜淵、閔子騫”四句,是否均爲“子曰”,抑後四句爲“記者所録”而别成一章,亦以無引號而游移兩可耳。

《史通》内篇《模擬》云:“《左氏》、《論語》有敍人酬對,苟非煩詞積句,但是往復唯諾而已,則連續而説,去其‘對曰’‘問曰’等字。如裴子野《宋略》云:李孝伯問張暢:‘卿何姓?’曰:‘姓張’。‘張長史乎?’以此而擬《左氏》、《論語》,又所謂貌同而心異也。”古書無引語符號,著“曰”字則一人自爲問答而讀者誤爲兩人對話者有之,《讀書雜志·戰國策》三平都君説魏王節已舉其例;省“曰”字則兩人議論而讀者誤爲一人獨白者有之,如服虔之於《左傳》此節又俞樾《諸子平議》卷一六之誤以《列子·楊朱》篇中孟氏語爲楊朱語。梵典譯漢,省“曰”尤甚,如《妙法蓮華經·授學無學人品》第九:“‘……汝見是學、無學二千人不?’‘唯然!已見。’‘阿難,是諸人等……’”,“蓋連省兩“曰”字。敦煌變文乃佛書之支與流裔,若“歸”字多作“皈”,稱中國天神爲“上界帝釋”,皆蜕跡宛在,其每省去“曰”字,亦習而與化也;如《漢將王陵變》:“季布握刀:‘奉霸王當直!’‘既是當直,與寡人領三百將士,何不巡營一遭?’……季布答曰:‘我是季布!’‘緣甚事得到此間?’‘奉霸王命,巡一遭’。‘既是巡營,有號也無?’”《史通》所謂擬《論語》、《左傳》之製,亦偶見於白話小説,如《西遊記》第八○回:“行者笑道:‘抱他[金毛白鼠精所幻女子]來,和你同騎着馬走罷’。三藏沉吟道:‘我那裏好和他同馬?’‘他怎生得去?’三藏道:‘教八戒馱他走罷’”;《封神演義》第一八回:“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李陵變文》且有記言而突如來如,省去“曰”字,觀下文方省爲阿誰語,如:“單于人從後放火。……‘大將軍!後底火來,如何免死?’李陵問:‘火去此間近遠?’左右報言:‘火去此間一里!’‘有火石否?’”則呼“大將軍”者,即屬“左右”。《戰國策》每忽然破空而起,如“謂魏冉曰”、“謂穰侯曰”、“説張相國曰”,胥不道出何人之口,並不冠以“或”、“客”、“人”等字,顧尚不如《變文》之並削芟“謂”、“曰”等字也。吴偉業《梅村詩集》卷一下《閬州行》仿《焦仲卿妻》,而記妻言、父言、客言,全憑語氣示别,盡除“府吏謂新婦”、“新婦謂府吏”之類,與古爲新矣。西文有引語符號,記言卻未克擯“曰”、“云”、“問”、“答”等字而不用 [324] ;十八世紀一小説家於此等字能應無盡無,遂自鳴匠心獨運焉 [325] 。

六六 哀公十一年

“子胥使於齊,屬其子於鮑氏,爲王孫氏。反役,王聞之,使賜之屬鏤以死”;《註》:“私使人至齊屬其子,改姓爲王孫,欲以辟吴禍。”按杜説迂曲,一若子胥身自使齊而復别使人至齊屬子者。趙一清《東潛文稿》卷下《大夫出使、長子家老從行説》云:“與杭二丈同觀梁辰魚所撰《浣紗記·伍員寄子》一劇。堇浦曰:‘子識之乎?此《儀禮》所謂大夫奉使,其長子家老從。故吴季札使於齊,長子死,葬於嬴博之間是也。子胥奉使,禮得挈子從行;迨反役而子不來,王怒其有二心也,因加之罪而殺之。杜預以爲私使人至齊屬其子,非也。’”杭世駿語本之《聘禮》:“君弔介爲主人”;賈公彦疏:“古者賓聘,家人適子皆從行;是以延陵季子聘於齊,其子死,葬於嬴、博之間。”此解最確;徒引《史記》、《説苑》等尚未足以折杜也。

六七 哀公十二年

“長木之斃,無不摽也;國狗之瘈,無不噬也”;《註》:“摽,擊也”;《正義》:“國狗猶言家狗。”按定公八年,“擊之,與一人俱斃”,《註》:“斃,仆也”;哀公二年,“擊簡子中肩,斃於車中”,《註》:“斃,踣也”。木“斃”亦即謂其倒仆,故有“摽”人之懼,非言桐死槐枯也。“國狗”猶言良狗,與“長木”對;《公羊傳》僖公十年,“驪姬者,國色也”,《解詁》:“其颜色,一國之選也”,“國狗”之“國”,亦作此解。《莊子·徐無鬼》:“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國狗”正如“國馬”;《秋水》:“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國能”謂其國之絶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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