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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之争

15 布佛氏论证:20世纪思想之根基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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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lverism”:or, the foundation of 20 th century thought

恰如爱默生在某个地方所说,“我们的存在”(that we exist)这一发现,是灾难性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去仅仅注意一朵玫瑰,反而被迫去想,我们正以某种心灵某种眼睛看着玫瑰,这才是灾难性的。之所以是灾难性的,是因为,要是你并不特别细心,玫瑰花色就被归结于我们的视神经,玫瑰花香则被归结于我们的鼻子,最终没了玫瑰花。职业哲学家为此“黑障”(universal black-out)烦恼了两百多年,只是这个世界不大听他们的。如今,同一灾难出现在我们都能理解的水平之上。

最近,我们在两种新的意义上“发现我们的存在”。弗洛伊德们发现,我们作为一束束情结而存在。马克思们发现,我们作为某经济阶层的成员而存在。古时候,人们假定,假如某事物对于一百个人来说明显为真,那么它有可能事实上就是真的。如今,弗洛伊德派要告诉你,找那一百个人并分析他们,你就发现,他们都认为伊丽莎白是个伟大女皇,因为他们都有恋母情结。从源头上,他们的思想就染了心理之色(psychologically tainted)。而马克思派则告诉你,找那一百个人并盘点他们的经济利益,你则发现,他们全都认为自由是件好事,是因为他们都是资产阶级的一员,自由放任政策使得他们发家。从源头上,他们的思想就“染了意识形态之色”(ideologically tainted)。

如今看来,这明显是个莫大笑话。可是时常未被觉察的是,事情不可一笑了之。人们应当问那些这样说的人两个问题。其一是,是所有思想还是有些思想都这样从源头上被染呢?其二是,染色是否令被染之思想无效——也即令其不真?

要是他们说所有思想都这样被染,那么,我们当然必须提醒他们说,弗洛伊德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也和基督教神学或哲学唯心主义一样,是思想体系。弗洛伊德派和马克思派跟我们其他人在同一条船上,因而无法置身局外(from outside)批评我们。他们锯掉了他们坐于其上的树枝。另一方面,假如他们说染色并未使自己的思想无效,那么,也不必使我们的思想无效。这时,他们保住了自己的树枝,也就顺带保住了我们的树枝。

他们真正能走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去说,有些思想被染而别的没有——这样说的优势(要是弗洛伊德们或马克思们把这当作一种优势的话)就是,任何清醒的人(sane man)都一直这样相信。不过,要是果真如此,我们接下来就必须找出,哪个被染哪个未染。说那些跟思者的隐秘愿望相一致的就是被染的,根本无济于事。我情愿相信的事情之中,必定 有一些 ,事实上就是真的;不可能设想这样一个宇宙,在每一时刻每一方面都与每个人的愿望相龃龉。姑且假定,我经过盘点,认为自己在银行有一大笔余款。假定你想去查出,我的这一信念是否就是“一厢情愿”(wishful thinking)。你通过盘查我的心理状况,得不出任何结论。你查出结果的唯一机会就是,坐下来,亲自走一遍账。当你核对过我的数据之后,这样,而且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我是否有那笔余款。要是你发现我算得没错,那么,不再空想我心理状况,就是不再浪费时间。要是你发现,我核算有误,这时,从心理上去解释我的算术怎么变得如此糟糕,才可能是相关的;隐秘愿望论(the doctrine of the concealed wish)才变得相关——但只有在你亲自算账并发现我犯了纯算术错误之后。一切思考及一切思想体系,也是如此。假如你企图藉着琢磨思者之愿望,查明哪一思想被染,那么你只是在愚弄自己。你必须首先根据纯粹逻辑去查明,哪一思想之论证事实上有漏洞。之后,要是你乐意,继续盘查并找到这一错讹的心理原因。

换言之,着手解释某人 为何 错了之前,你必须先说明某人错了。现代方法未经讨论就假定他错了,从此就不再注意这一问题(唯一的真正问题),转而忙活着去解释他何以变得如此愚拙。在过去的十五年间,因发现这一恶习如此常见,我不得不为它起个名字。我称其为布佛氏论证(bulverism)。终有一日,我会为此论证的虚构的发明者以西结·布佛(ezekiel bulver)立传。他的命运在五岁之时就已确定。他父亲仍坚持三角形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他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呵呵, 正因你是男人 你才这样说。”“就在那一刻”,布佛向我们保证,“有个伟大真理闪过我的开放心灵:反驳并非论证的必要组成部分。假定你的论敌是错的,接着解释他的错误,世界就在你脚下。试图证明他错了,或(等而下之)力图发现他是对是错,我们时代的民族活力(national dynamism)就会令你寸步难行。” 这样,布佛就成了20世纪的一个缔造者。

我发觉,他的这项发现随处开花结果。我看到,我的宗教信仰遭鄙弃,其根据是“生活舒适的神职人员,有充足理由向19世纪的工人保证,贫穷在彼岸世界将得报偿”。是啊,无疑他有。既然先假定基督信仰是个错误,那我一下子就能看出,一些人反复灌输基督信仰,总是别有用心。看到这一点如此轻易,以至于我当然还可以玩个相反的游戏,说:“现代人有充足理由努力说服自己,他弃若敝屣的道德规范的背后,并无永恒制裁(eternal sanctions)这回事。”因为布佛氏论证,是项民主的游戏,人人整天都能玩的游戏,它并不赋予那些从事推理的一小撮讨厌的少数人以特权。只不过,就决定基督信仰到底是真是假而论,布佛氏论证并没把我们向前推进一步。这问题,仍有待在迥然不同的基础上加以讨论——尚须哲学和历史论证。不管此事最终如何定夺,一些人的不良动机,无论是信者还是不信者,都还依然故我。

我看到,在每场政治辩论中,布佛氏论证都在发挥作用。资本主义者必定是坏经济学家,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为何想要资本主义。同样,共产主义者必定是坏经济学家,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为何想要共产主义。这样,两边都是布佛氏论证。事实上,当然要么是资本主义学说错了,要么是共产主义学说错了,要么是二者都错了。但你只能藉助推理来发现孰对孰错,藉助对论敌心理横加指责,永远发现不了。

除非摧毁布佛氏论证,否则,在人类事务中,理性不可能扮演有效角色。每一方都早早就抓起它,作为武器对付对方;敌对双方,对理性本身都不予信任。为何不应对理性失去信任?答案很容易指向当前世界现状,但是,其真正答案甚至更为迫切。对理性不予信任的动力本身,依赖于推理。为了布佛化(bulverize),你也必须推理。你在试图 证明 ,所有 证据 都无效。要是你失败了,你也就不过失败而已。可要是你成功了,你可能失败得更惨——因为那个证明所有证据都无效的证据本身,必定无效。

于是就留下两个选项:要么做一个思想矛盾的蠢货,要么顽固相信我们的推理能力(power of reasoning),公然对抗布佛氏针对或此或彼的人类理性(human reasoner)所能提出的全部“染色”证据。我全心承认,要是你乐意,这一顽固信念有些超验(transcendental)或神秘(mystical)。不过这又如何?难道你情愿做个疯子,而不愿做个神秘主义者?

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坚信理性的正当性(justification)。不过,离开一神论(theism),可否做到这一点?“我知道”,是否牵涉到上帝之存在?我所知的每一件事,都是从感觉(sensation)而来的推论(当前这一刻除外)。我们关于宇宙万物的超出直接经验的知识,都是这些经验的推论(inferences)。假如我们的推论并未给我们关于实存(reality)的洞见,那么我们就什么都不会知道。要是一个理论并不容许我们的思维成为一种真正洞见,要是根据这一理论,我们有知识这一事实变得无法索解,那么,就不能接受此理论。

可是,我们的思想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能被当作真正洞见而接受。所有信念都有其原因,但必须区分:(1)普通原因(ordinary causes)与(2)被称作“理由”(a reason)的原因。原因(causes)是无心之事(mindless events)。无心之事会导致其他结果,而不会产生信念。理由(reasons)来自公理及推论,只波及信念。 布佛氏论证企图表明,其他人有原因而无理由,我们则有理由而无原因。一个根据原因就能得到全部解释的信念,毫无价值。当我们思考那个是其他信念之基石的信念时,这一原则千万不能放弃。我们的知识依赖于我们对公理及推论之确定无疑。要是公理和推论也成了一些原因之结果,那么,知识就全无可能。要么我们一无所知,要么思想只有理由而无原因。

【原编者按】本文的剩余部分,是在发表于《苏格拉底文摘》( socratic digest )之前,读给苏格拉底学会的。沿用了学会秘书笔录形式。这就解释了,为何正文是第一人称,而这里则不是。

路易斯先生继续说道,有人可能会分辩说,理性(rea son)是自然选择发展出来的,事实证明只有这些思想方法有利于生存。但该理论依赖于一个推理:由用途推出真理(an inference from usefulness to truth)。关于此推理,不得不 假定 其有效性(validity)。任何想把思想看作自然事件(natural event)的企图,都会卷入这一谬误:排除了有此企图的人的思想。

必须承认,生理事件会影响心灵。无线电设备会受大气干扰,但是大气并不发送电波——要是电波乃大气发送,我们就不会在意干扰了。除非我们能够把自然事件追溯到时空连续(space-time continuum),否则我们不能把自然事件一一联系起来。但是,思想并无父亲,只有思想。它只会被限定(conditioned),而不会被导致(caused)。我有神经这一知识,是推理而得(inferential)。

同一论证也适用于价值。社会因素影响价值,但是,倘若价值是社会因素所导致,那么我们就无法知道它们是对的。一个人可以把道德作为幻象加以拒斥,但是他这样做,常常偷偷排除了他自己的伦理动机:比如把道德从迷信下面解放出来的义务以及普及启蒙的义务。

无论意志还是道德,都不是自然的产物。因而,要么我是自存的(self-existent)(无人能够接受的一个信念),要么我只是一些自存的思想和意志的一块殖民地。我们所能获得的这种理性及善,必定派生于我们自身而外的一种自存的理性和善,事实上即一种超自然。

路易斯先生接着说,人们常常这样反驳说,超自然之存在如此重要,只能藉助抽象论辩才能体察,因而也只有极少数闲人才能体察。不过,在其他时代,白丁由于接受了神秘主义者和哲学家的发现,而有了关于超自然之存在的初始信念(initial belief)。而今,普通人被迫自己肩负这一重担。于是,要么人类拒斥权威就是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要么那主宰他命运的力量或一些力量在做一个胆大实验,所有人都会成为圣人。一个只包含白丁的社会,必定以灾难告终。要是我们想生存下去,我们就必须要么信那些先知(seers),要么亲自去丈量天地。

因而很明显,自然之外有某种东西存在。人就处于自然与超自然的边界线上。物质事件(material events)无法产生属灵活动(spiritual activity),但是,我们对自然的许多作为,却与属灵活动脱不了干系。意志与理想除了依赖自身,不依赖任何东西。而自然则依赖意志与理性,或者换句话说,上帝创造自然。

自然与超自然的关系,不是时空之中的关系,故而,要是超自然制造自然,这一关系就变得明了。对此制造(making),我们甚至知道一点,因为我们知道想象的力量。尽管我们不能创造新事物,只能重新安排感官予料(sense data)所提供的物质材料。这样就不难想见,宇宙万物是由一种想象创造,这种想象足够强大,足以把现象加诸其他心灵之上。

路易斯先生总结道,有人曾提出,我们关于创造天地(making)或因果(causing)的观念,全部派生于我们的意志体验(experience of will)。经常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创造(making)或因果(causing),只有“投射”(projection)。 但是,“投射”本身是因果的一种形式,而且顺理成章地假定意志(will)是我们所知的唯一原因,因而意志是自然之原因。

接下来是讨论,要点如下:

一切推理过程(reasoning)都假定,推理(inference)是有效的。正确的推理是自明的。

“相关”(re evidence)是一个 理性 术语(a rational term)。

宇宙并不自称为“真”(true):它就 在此 (it's just there)。

启示的知识,更像是经验知识,而非理性知识。

问题:既然您区分原因与理由,那么真理标准是什么?

路易斯先生 :一个多山国度,可能绘制许多地图。其中只有一幅为真,也即与其实际地形对应的地图。由理性绘制的那副地图,自称为真。除非我信任自己的理性,否则我无法理解(get at)宇宙。要是我们不信任推理,那么,关于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将一无所知。物理实存就是从感觉而来的一个 推论 。

问题:一个公理,与基于证据的经验判断相比,又如何能更不证自明?

【原编者按】文章到此终篇,最后一个问题未得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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