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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创立

一四 史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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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士良率领义军,转战于惠州一带之时,史坚如和郑荫南等人积极图谋在广州响应。人,是有的,已经有了不少的同志在城内城郊,又有成千的绿林兵可以从北江、西江来会合。所缺的,是钱。没有钱,买不了枪支弹药,动员不了那些绿林。

孙中山所筹得的起义经费,为数不多,差不多是全部用在郑士良那支义军身上了。在香港负责管钱的是李纪堂。李纪堂收到孙中山面交的两万元,自己又贴了两万元的好几倍。然而,以他个人的力量,兼顾惠州与广州两方面的事,委实不易。

史坚如因此也想仿照李纪堂的榜样,变卖自己的财产。可惜,卖了很久,卖不出去。卖到闰八月底,惠州之役将近失败之时,才卖掉了一座房子,获得现金三千元。这时候,再作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已经来不及了。他便决定炸死两广总督德寿,挽救惠州方面的军事情势,同时也是借以唤醒民众,用事实作革命的宣传。

两广总督德寿,是满洲人,原为广东巡抚,在署理了总督以后仍旧住在巡抚衙门。巡抚衙门的后面,有一条巷子,叫做“后楼房”。巷子的南边是衙门最后一进,亦即德寿的卧房所在;巷子的北边,有一排老百姓的房子。

在这些老百姓房子之中,史坚如选到了一所,叫同志宋少东和宋的太太出面,租了下来,搬了进去。然后,邀了同志练达成、苏焯南,和胞兄史古愚,从这房子掘了一条地道,直至距离德寿的卧房只有十几丈之处。

练达成不仅帮助他掘地道,也负担了一部分的转运炸药的任务,炸药有二百磅,是邓荫南与黎礼两位同志,在香港买到,运来广州,交给练达成的。练达成把炸药从西关荣华东街的革命机关,运到五仙门福音堂,交给同志黄守南保管了一些时候。等到后楼房的房子租成,便由同志温玉山乘了轿子,又把炸药陆续从福音堂运进来。

史坚如为史可法之后裔。1899年在香港加入兴中会,奉孙中山命往长江联络会党。1900年,因谋挖地道炸毙清两广总督德寿,事泄被捕,备受酷刑,英勇就义,年仅二十二岁。孙中山称赞其为“为共和革命牺牲的第二个健将”,其“死节之烈,浩气英风,实足为后死者之模范”。

掘地道的工作,是在九月初五日的夜间进行的。史坚如叫宋少东夫妇出去,住到另外一处地方,自己与练、苏二人及胞兄古愚掘了一夜,在天快黎明之时,才算掘成。他们把二百磅炸药装在巨大的铁桶之中,塞到地道的尽头,点着了放在引线之上的香,便离开这房子,反锁了大门,分途出西门、南门,约好在香港会面。

不曾到得香港,他们四人已经在船上相见了。船上,码头上,街道上,熙来攘往,一切如常,全是升平气象。他们四人觉得有点奇怪,看样子似乎炸药不曾发生效力。

史坚如叫练达成、苏焯南、史古愚,仍照原定计划,先去香港,他自己一人,独留广州。

他大着胆,冒险回后楼房的那座房子,察看一个究竟。他开了门锁进去,走入地道,炸药桶子还在那里,引子也在那里,香是烧完了,引子却不曾点着。

这时候,不但是白天,而且是将近午时了。他料想德寿已经不在卧房。于是,他便在这空屋子静等到初六日的深夜,又由深夜静等到初七日的黎明。这一次,他不再用香,而直接用火柴把引子点着,轻轻走出,锁了门,向轮船码头的方向走,准备搭早船去香港。

走了不多远,他想:倘若这一次炸药依然不炸,势必又要从香港乘船回来,倒不如仍旧暂留广州。于是,他就改变方向,走到西关长老会第一支会礼拜堂,找同志毛文明。他在毛文明处躺下来休息,虽则疲倦已极,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听到轰然一声。他很高兴。

过了一会,全城的人纷纷谈论。消息传来,说后楼房巷子的民房,好几家被炸塌了,老百姓有炸死炸伤的,抚台衙门的后边围墙,也炸塌了一大段,抚台本人被炸得从床上摔下来,跌出几尺以外,却不曾死。

史坚如颇不相信,立刻便要去后楼房看个究竟。二百磅的炸药的威力,足够把德寿的卧房炸得片瓦无存,怎么德寿仅仅是摔下床而已呢?

毛文明和其他几个同志劝他不要去。这真是太冒险了。他,一个二十二岁的革命青年,说做就做,雇了轿子就走。走到了后楼房,看见抚署的围墙果然塌了一段,房子却是好好的。原来,他所用的引线太小,或是太短,两百磅的炸药并未完全爆炸!

他离开后楼房,去到油栏门鸿兴客栈,找同志胡心泉和胡的哥哥胡心澄;在鸿兴客栈住了一晚,于初八日的早晨,又要去“老城”。胡氏兄弟说:“你应该去香港,老城的侦探多,不宜于去。”史坚如说,我要到老城去看看,找个地方躲起,想办法再炸德寿一次,不达目的不止。

他一进老城,便被侦探郭尧阶认出,叫清军介字营的兵士截住,押解到南海县衙门,在他身上搜出用德文写的炸药方子。

南海县知事裴景福,起初对他假装客气,叫他供出同党,并且拿出一张四十几个人的名单来,叫他证明是革命同志。他对裴知事的“嬉笑玩弄”,不供,也不证明。裴知事于是就打他,夹他,烧他,用尽了种种残忍的酷刑,他依然不肯说出任何一个同志的名字。

终于,在九月十八日这一天,他被斩首。

他从容就义,与陆皓东在乙未年为革命而牺牲之时的风骨,后先辉映。他与陆皓东和其后的邹容、林觉民等人,都是中国革命史上令我们追怀、景仰的先烈。

他出身士族,是读书人家的子弟。祖籍浙江绍兴,生长广东番禺,七岁丧父,事母极孝,对胞兄古愚与胞妹憬然均十分友爱,待朋友全是一股热忱,对革命的忠贞始终如一。他多才多艺,工于书法,精于绘画,丰姿翩翩,原是所谓浊世之佳公子。但是,他感慨国难,薄八股而不为,一心物色英雄,共谋大举。他在美国人所办的格致书院读书,其后认识了在广州的东亚同文会会长日本人高桥谦,由高桥谦而结识了宫崎寅藏与陈少白、杨衢云,加入兴中会,瞒了母亲跟宫崎寅藏去上海(为了怕母亲忧虑而只说是去日本游历),到了上海便偕同毕永年去两湖,访寻会党领袖,邀他们去香港与兴中会合作成立了兴汉会,其后又亲自去日本,拜见孙中山,颇受孙中山器重。

谁料到,他以这样的命世英才,竟不幸而在如此短促的时间以内,遭了清方官吏的毒手,这真是中国革命的一大损失。

孙中山在《孙文学说》里“有志竟成”一章中说:

“坚如聪明好学,真挚诚恳,与陆皓东相若。其才貌英姿,亦与皓东相若。而二人皆能诗能画,亦相若。皓东沉勇,坚如果毅,皆命世之英才,惜皆以事败而牺牲!元良沮丧,国士沦亡,诚革命前途之大不幸也。而二人死节之烈,浩气英风,实足为后死者之模范,每一念及,仰止无穷。二公虽死,其精灵之萦绕吾怀者,无日或间也。”

他就义以后,李纪堂派了一位同志蔡尧,在夜间秘密移走尸体安葬,立了一个石头,石头上刻了“司马氏”三个字作为暗记,其后,陈少白写了一首碑铭,刻在一块碑上:

“雄心脉脉,寒碑三尺。后死须眉,尔茔尔宅。国人欲复,哲人不归,吾族所悲,异族所期。玉已含山,海难为水。蹇蹇此躬,悠悠知己,天苍兮地黄,春露兮秋霜,胡虏兮未灭,何以慰吾之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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