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儆心录译注

三、 营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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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天地以无私成其至公 〔1〕 ,人君奉之,以驭天下。故喜怒无毗 〔2〕 ,刑赏必当。况为人臣者而可怀私心以自遂乎 〔3〕 ?夫私每起于一念之微,而害必及于天下之大,不可以不戒也。何也?人惟无私,则其识明、其守坚、其道平 〔4〕 、其衷坦 〔5〕 。何德不成,何功不立?苟一有私,则虽有过人之才,为私所挠而皆不能以自见。其遇事也,明知为当行者,或以不便于己而已之。及不当行者,则又明知其故,第以有便于己而必行。因之意虑昏懵 〔6〕 ,是非淆乱,外拂乎舆论而中常怀夫瞻顾之思 〔7〕 。欲望其进正人、陈正言、建正业,岂可得哉?

是故营私之人深藏厥心,乘间而发。往往假正大之论议,济其阴险之谋,以几幸于人之堕其术中而不觉 〔8〕 。甚则以彼私心措诸行事,迹其外亦似正人君子之所为,而暧昧之衷,常不可以质鬼神而告天地。于是后国家之正务而先便身图虑,不及于四方而常急为子孙之计。至或有所汲引 〔9〕 ,则不问其人之贤与愚,才之能与否,而惟私是视。所爱且誉者,必其比昵者也 〔10〕 ,不则有恩于彼者也,不则欲招致之以为腹心者也;所憎且毁者,必其疏远者也,不则有怨于彼者也,不则勋名才望出于己右而思所以排挤之者也。夫惟出于私心,故爱憎毁誉,乖谬若此。如唐之李林甫忌张九龄、李适之、卢绚 〔11〕 ,则百计阴陷,去之而后快;喜王鉷、吉温、罗希奭 〔12〕 ,则引置要地,以排抑正人。嗟乎!林甫秉国之钧不可谓不尊,十有九年不可谓不久,赐以贡物不可谓不渥 〔13〕 。而乃恣意行私,忍负君恩而不顾,尚得谓之有人心哉?私之不可不去也如斯矣。

然则去私当奈何?曰:化乃褊心 〔14〕 ,祛乃忌心,正乃偏心。上惟效忠于主,下惟加意于民。远则畏后世之公评,近则爱一身之名节。然后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15〕 ,足以酬君恩而有益于天下。为人臣者,其慎思之!

【注释】

〔1〕至公:极其公正。

〔2〕无毗(pí):不受损伤。毗,损伤。《庄子·在宥》:“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

〔3〕自遂:自得其乐。

〔4〕道平:这里指是非标准明确。

〔5〕衷:内心。

〔6〕意虑:思虑。 昏懵(měng):昏昧。

〔7〕拂:违背。 中:内心。 瞻顾:左顾右盼,犹豫不决。

〔8〕几幸:非分企求。几,通“冀”,希望。 堕:落入。

〔9〕汲引:引荐。

〔10〕比昵:过分亲近。

〔11〕李林甫(683—753):小字哥奴,唐宗室。历任礼、户、兵三部尚书,中书令,居相位十九年,专权自恣,杜绝言路。对人表面亲近,却暗加陷害,人称“口蜜腹剑”。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唐韶州曲江(今广东曲江北)人。玄宗开元年间任宰相,后遭李林甫陷害,贬为荆州长史。 李适之(694—747):原名昌,唐宗室。天宝元年(742)为左相。后被李林甫排挤,罢为太子少保,再贬为宜春太守。 卢绚:唐代大臣,兵部侍郎。为李林甫忌恨,被其恫吓,卢绚畏惧,出任地方刺史。

〔12〕王鉷(hóng,?—752):唐太原祁县(今属山西)人。依附李林甫,为其爪牙。官至御史大夫,兼京兆尹,身兼二十余职。 吉温(?—755):唐洛州河南(今河南洛阳)人。掌刑狱,喜严刑逼供,与酷吏罗希奭号称“罗钳吉网”。被李林甫擢为户部郎中,兼侍御史。 罗希奭:唐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投靠李林甫,自御史台主簿迁至殿中侍御史。

〔13〕渥(wò):丰厚。

〔14〕褊(biǎn)心:狭隘的心胸。

〔15〕怍(zuò):惭愧。

【译文】

天地由于无私而达到极公正的境界,君主遵循这一原则,治理天下。所以不会因过度的喜怒而使身心受到损害,赏罚也一定恰当。君主尚且如此,普通的臣子又怎能怀有私心并自以为是呢?私欲往往起源于微小的念头,但造成的危害却会波及天下,不能不加以防范。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人只有无私,他的见识才能高明,他的节操才能坚定,他的是非标准才能明确,他的内心世界才能宽广。这样的话,什么样的品德不能培养,什么样的功业不能建立呢?如果怀有私念,那么即便他有出类拔萃的才能,也会由于私念的阻挠而无法表现出来。这种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明知应该做,也会由于于己不利而不做;遇到不该做的事,明明知道原因,却会由于于己有利而去做。这样就会导致头脑发昏,是非混淆,对外与百姓的看法不同,内心又经常疑虑重重。想要指望这种人推荐正直的人才,表达正确的意见,建立正常的功业,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谋私利的人都是暗藏私心,伺机而动。这种人发表议论的时候,往往装成光明磊落的样子,实际却暗施计谋,希望别人中了他们的圈套还没有察觉。有的人甚至把私念付诸行动,所作所为表面上看像个正人君子,内心却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他们把国家的事放在后边而先替自己打算,不是先为天下人着想,而是常常急着为自己的子孙考虑。有人需要他引荐时,他不问这个人是贤还是愚,有没有才能,而是按照自己的标准和私心进行衡量。他所喜欢和称道的,一定是和他关系极密切的人,或者是对他有恩惠的人,或者是他要招为心腹的人;他所嫌恶或诋毁的,一定是和他疏远的人,或者是他怨恨的人,或者是功名、才能都超过他而他想要排挤的人。正是因为出于私心,所以爱憎毁誉的标准竟荒谬到如此地步。比如,唐代的李林甫忌恨张九龄、李适之、卢绚等人,就千方百计地暗中加以陷害,直到把他们都排挤出朝廷才算罢休。他喜欢王鉷、吉温、罗希奭等人,就把他们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以打击压制正派的人。唉!李林甫掌握国家的权力不可谓不大,前后十九年不可谓不长,赏赐给他的东西不可谓不多。然而,他却恣意妄为,以权谋私,忍心辜负君主的恩泽。这种人还称得上有人心吗?由此看来,私欲不可不除。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去掉私欲呢?回答是:消除狭隘的心理,除去嫉妒的念头,纠正偏袒的想法。对上只效忠君主,对下只关心百姓。往远处想,要敬畏后人公允的评价;往近处想,要爱惜自己的名誉与节操。这样才能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民,才足以报答君主的恩宠而有益于天下的百姓。身为臣子,应该慎重地考虑这些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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