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鲁木齐这几年,吃了许多家的辣子鸡。味道最好的还是父亲面包做的味道。
只是再也吃不到了。最近一次吃父亲的辣子鸡,是在3年前,那也是最后一次和父亲一桌吃饭。
那是我入伍的前一天,父亲做了一桌子的菜为我践行,里面就有父亲最拿手的辣子鸡。我狠狠的吃了一顿,连盘子里残渣都拌米饭吃掉了。
第二天我就到武装部换了衣服,登车之后父亲给我树了一个大拇指,那是我记忆里父亲第一次表扬我。
望着广场上父亲,他的口型仿佛在说:“加油!”
可是,这一走,……
父亲是个货车司机,走南闯北,品尝过很多菜系,时间一长竟练就了一手做饭的好手艺。或许是有先天的优势吧,爷爷说:“你爸爸小的时候就会蒸馒头”。
辣子鸡,在父亲那里完成了它的“重生”。
父亲做的辣子鸡不是用油过出来的,而是靠鸡自身的油干煸出来的,从里到外连骨头都是酥的。
一切食材备好,先把鸡剁成小块,把鸡的板油放到锅里面炼出油脂。在放入鸡块,等到鸡块被煸的滋滋响的时候,倒入香醋炝锅,待香味出来后再放入酱油上色,然后再放入佐料和冷水炖煮,待水似干不干的时候,再放入事先切好的土豆片;出锅前,放入本地产的尖辣椒,翠绿的辣椒片在锅里纷飞,顿时香味四溢。
盛到盘子里,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辣子鸡就算完成了。
无数次,我站在父亲身边看他做辣子鸡,无数次被那一盘辣子鸡滋润得打出饱嗝。
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最好的辣子鸡在邳州,邳州最好的辣子鸡在艾山西,艾山西最好的辣子鸡在我家里。
邳州人爱吃辣子鸡,我也经常在外面吃,包括现在。但在我心里,外面的的辣子鸡都是赝品,只有父亲做的辣子鸡才是最正宗的。
父亲不只是会做辣子鸡,大到上得了酒桌的招待菜,小到家常必备的面条,每一样都可以把我的胃唤醒。
2018年6月26日,接到领导的通知,说我父亲身体不太好,让我回家一趟。那时因为在和父亲因为留队与不留队的事情在冷战,已经许久没有联系。心想:“肯定是为了骗我回家,给我做思想工作”,但转而一想,父亲从去年3月份说话就不清晰,记得那是很正常的日常电话,拨通父亲的电话后叫了一声:“俺爸”,电话的另一端一个沙哑的声音应了我一声,我问到:“你是谁?”父亲回到:“我是你爸”。简短的对话后,父亲自诉说是感冒了,发烧烧的。那时我也就信了,因为在我印象里父亲的身体很好。此时我的内心已经按捺不住回家的思绪。
在领导的大力协助下,我办好了单位的事情,定了一张乌鲁木齐飞济南的机票。
坐飞机到济南,再坐高铁到徐州。偏偏不巧,飞机无法降落,眼看最后一列去徐州的高铁就要发车,此时内心的着急无法用言语形容。好在飞机盘旋了两圈后降落了,我飞奔到出租车站台,叫了一辆车,和司机说清原由后,给力的司机带着我在高架上上演了一部现实版的 “速度与激情”,190码的车速把我送到高铁站,之后我连滚带爬的“顺利”登车。那时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一点。
一路上父亲一直在和我聊天,告诉我上高铁后给他打电话他和妈妈来接我,我也就一直在时时汇报情况。离徐州还有20分钟路程的时候,父亲告诉我手机没电了,让我和妈妈联系。霎时心再次被吊起,隐约的感到事情不好。抵达徐州后迎接我的是磅礴大雨,或许是老天在怜悯我,拨通了妈妈的电话,不一会表姑父和妈妈就接到了我,上车后我急切的问道:“俺妈,俺爸不说来接我得嘛”?母亲含着眼泪告诉我:“恁爸嗓子不好,在医院了。”
回想父亲的症状和母亲的表情,我反问到妈妈:“俺爸是不是食道癌”,母亲只是说了一句:“见到恁爸后别哭!”
那时我的世界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到了病房见到了父亲我说到:“爸,我回来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用沙哑的声音和我说:“家里没有钱了!”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和我这么说。我也无法理解,我想在今后的生活里我能理解透!因为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敲门砖。
我强忍住泪水和爸爸说:“没事,人在就好!”
深入的了解之后才知道父亲早在2017年的6月份就已经确诊了病情,那会为了能让我安心的在部队服役,就对我隐瞒了。想想自己和父亲冷战的日子,那会我就感觉自己不是个东西。我借口去卫生间,在医院的花园里我嚎啕大哭,哭完之后去了一趟护士站,问了一下父亲的病情。护士的回答是:“你爸爸的病情不是很好,我们这个楼层是试药楼层,好的话会过来试药吗?”那一刻我在想:一辈子领跑我们村的爸爸居然成了试验品!
第二天见到医生后,医生和我说我爸爸现在连试药的希望也没有了,怀疑由于前期的放疗导致食管穿孔,让我们转到楼下接受靶向药物治疗,并给爸爸植入了鼻饲,今后的饮食就要靠那根管来维持。
转到楼下的常规病房里,父亲接受了靶向药的治疗,医生推荐了一款叫爱必妥的德国进口药,由于价格高昂,为了不让爸爸再心疼钱就隐瞒了这件事。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启了我人生的第一次借钱之旅,向几个要好的亲友借了钱。购入了父亲第一阶段的药,后期经过评估,效果可以,已经抑制了癌细胞增长——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15天的事假是短暂的,为了不留遗憾,那段时间我和爸爸是形影不离,就像小时候爸爸出差寒暑假都会带着我一样。每天给爸爸喂饭,由于是鼻饲,爸爸的饭都是妈妈用破碎机打碎后再用注射器打到胃里面。我不知道爸爸心里是啥滋味,每一次给爸爸喂饭的时候我心里都有无尽的苦楚,我多想爸爸能再陪我吃一顿饭!到最后的最后也一直是想象。为了弥补我的悔恨,我就陪陪爸爸散步、聊天、给爸爸洗脚、剪指甲。这也是我唯一欣慰的地方——我在爸爸床前尽孝了15天。
爸爸每天都会在医院的花坛里捉虫子给蚂蚁吃,在这一坐就是好一会,我就会静静的呆在爸爸身边,心里就在想时光能静止该有多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爸爸第一次和我谈了我的将来,父亲和我说到:“家里面现在没有钱了,回来以前的工作也没了,就杀下心来在部队好好干吧!”。此时我才知道父亲为啥那会一直要我留队,而我在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和父亲近半年的冷战是我最愚蠢的决定!当谈到婚姻的时候,父亲说:“李晨和楠楠虽说没有举行仪式,但领证了,现在也有毛丫了,我不是很担心;我现在就是担心你的个人问题!”
我和父亲表态: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下次来家给您带回来!这无疑是我对父亲善意的谎言,因为那个时候我压根就没想过找对象的事情。不过好在后来遇到了那么一个善良、可爱、懂事好姑娘。
回乌鲁木齐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父亲在医院的病床上挤了一夜,那也是父亲最后一次搂我睡觉,就像小时候在卡车的卧铺里一样,我紧紧地抱着父亲的脚,想留住父亲!
后面医生说可以做个支架在食管里,那样父亲就可以再次用嘴吃饭,为此我们鼓励爸爸试一下,在我们的鼓励下,爸爸进了手术室,然而手术是失败的——父亲的病灶太靠上压迫气管导致无法呼吸,没办法又进行了靶向药物治疗,怎奈父亲的身体耐药了,爱必妥在爸爸的身上没有效果,继而只能采用最常规的化疗治疗。
就是这种常规的治疗最终把爸爸打倒了,持续的化疗让爸爸的身体反应很大,持续的反胃导致反流食进入气管从而引发肺衰竭,紧接着癌细胞大面积扩散。
2018年11月份,也许是心有灵犀吧,隐约的感觉到父亲大限将至。和领导请假后我带着女朋友连夜坐飞机到了合肥,第二天一早坐高铁赶回徐州。弟弟把我们俩接回艾山西。再次见到爸爸时,爸爸坐在火炉边,看到我和任洁,连忙招呼我们吃饭。坐下后发现是一盘辣子鸡——只是这盘辣子鸡已不是出自爸爸的手。吃过饭我扶爸爸到床上休息,任洁紧随其后和我进去了,和爸爸谈了一会,爸爸示意我们出去,我知道爸爸的意思,他是想着鼻子上鼻饲影响不好。但我知道任洁心里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没过一会,爸爸呼吸就极为困难,紧接着我就把父亲送到镇上的医院,检查发现父亲的血小板已经接近零,医生紧接着让我们去市人民医院进行输血,但医院没有血,让我们再到徐州去,没办法我们连夜赶往徐州,到了医院挂了急诊,此时的父亲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经过抢救父亲恢复意识,而我返程老家去陪任洁——毕竟人家第一次过来。到家没2个小时,就接到李晨的电话说爸爸不行了。我和叔叔、姑姑连夜又赶回徐州,医生向我们介绍了爸爸的情况,确认为肺衰竭和癌细胞扩散,已无法医治。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爸爸的命!我已经通知了远在外地的大伯和哥哥,让他们赶回来。
第二天父亲到了普通病房维持生命体征,也就是在病房里我抱着几度昏迷的父亲拍了一张合影——也是唯一的一张父子俩的合影。
就在父亲还清醒的时候父亲和我大伯说到:“哥,我在南京化疗了5次,放疗30次;在这(徐州)化疗了5次,太难受了,我实在受不了,医生说可以吃一种药,我后面就吃药!”
大伯说:“鸽子,听你的,你说不化疗咱就不化疗,吃药!”
说完父亲再度昏迷。
过了一会,医生抽取了父亲的动脉血,检测后问我们:打算让病人在医院离世还是回家?
那一刻我慌了,我没想到我的父亲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最后经家人的同意我和弟弟在通知上签了字。
2018年11月18日,从医院叫了一辆救护车送父亲回家,在路上妈妈问爸爸对任洁满意吗?
爸爸点了点头。
车开得很快,生怕爸爸坚持不到家里。
回家后,父亲逐渐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熬了几个小时,撒手去了。
现在想来,如果父亲不进行放化疗,也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可以少受些折磨。可是,人生没有如果,面对死亡,只能选择一条路去尝试。
我不后悔家里人的决定,当死神走近,谁能理智到不去放手一搏?换做最初我知道我也会要求给父亲治疗,那是我的生身父亲,我没有理由不去给父亲治疗,人都没了,要钱干嘛?如果能钱换回爸爸的命,卖肾我也会给爸爸继续治疗。
父亲去世后,我哭的撕心裂肺,我想更多的是内心的愧疚吧。
处理完父亲葬礼,我和弟弟到医院办理后续的事情,父亲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们:“这个病人不同于一般的病人,他很坚强,有着超强的毅力,在癌症患者中少有!”听了之后我和弟弟很欣慰,因为我们有一个坚强的父亲,父亲身上的优秀品质还有很多,很小的时候就听老辈们说:“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做生意,卖雪糕、卖米花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已经是万元户。”
的确如此,父亲的一生无时无刻不在引领着我们,那种求真务实、百折不挠的精神仍旧是扬州东花园、老家艾山西人称赞的地方,无数个的第一成就了父亲,也激励着我们。
同样,父亲去世后我那颗漂浮不定的心,也自然的着陆了。站在父亲的坟前,我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经历了一系列的希望、失望、绝望之后,我仿佛也完成了蜕变了,不在像之前沉不住气,而是成了所谓的荣辱不惊,后续工作、感情、生活中也出现了各种的问题,而我只是一笑而过;因为任何的事情在我心中也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像大多数平凡的父亲一样,父亲一生最大的功劳就是养育了我们,并且言传身教,把一些最朴素的做人品质传授给我们。
他一生朴实,我相信他愿意我用最朴实的词语去总结他的人生。
父亲去世后,我梦到过好几次父亲,我和父亲在梦里对话——
父亲问我:“我的酒杯在哪?你问问恁妈?”
我回答:“爸,您要哪个——是邳县家里的还是扬州家里的?”
父亲回答:“都可以。”
梦醒了!我满脸的泪,记不清多少晚上我流过泪。
父亲去世后,手机号妈妈一直在用着,而我也没有改备注——仍旧是“爸爸”。
因为这样,“爸爸”就一直在,不在的只是那一盘辣子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