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有来到这座城市后,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这天吴大有放工回到宿舍,偶然间翻阅报纸,看到了一则寒门学子苦苦求学的报道,不禁唏嘘不已。坐在他旁边的工友小丁见了,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我家乡有个孩子求学比报纸上的更苦呢!”不知怎的,吴大有突然来了兴致,拉拉小丁的衣袖,说:“那你讲讲,怎么个苦法?”小丁叹了口气,认真地讲了起来。
小丁的家乡有个叫岳小华的中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偏偏岳小华幼年丧父,家里还有个高位偏瘫的母亲,生活条件非常困难。岳小华为了筹集读高中的学费,不得不利用假期出外打工,可他一走母亲就没有人照顾,岳小华两难之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背着母亲去打工。好不容易挣到了一个学期的费用,岳小华又背起母亲去了学校,在附近租了一个简易的工棚,边照顾母亲边读书,还得利用一切空余时间捡废品,来维持母子俩的生活费。听到这里,吴大有的眼圈有些红了:“真是一个可怜而又坚强的孩子!”
整整一夜,吴大有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满是岳小华在崎岖的山道上,瘦弱的身体背负着母亲的情景。吴大有又想到了自己不幸的少年时光,也是父亲面包早亡,与残疾的母亲相依为命,贫困的生活差点把他压垮,哪有闲钱读书啊!就在吴大有最灰心失落的时候,一个署名“白鸽”的人给他寄来了两千块钱,这笔钱使他有机会进了梦寐以求的学校。以后每隔一个月,“白鸽”都会准时地寄钱,正是靠“白鸽”的帮助才令他改变了命运。然而,直到现在,吴大有也不知道“白鸽”是谁。有时吴大有想,也许“白鸽”是个大款,也许“白鸽”只是个平凡人,总之用无私的帮助默默地关怀着他。既然自己找不到“白鸽”报恩,那么就以“白鸽”的名义资助岳小华,这是一种最好的感恩方式。
第二天一早,吴大有找小丁打听岳小华的联系方式,表示自己愿意每月资助岳小华五百块钱。小丁一听傻了眼:“你疯了,你每月拼命干活才挣七八百块钱,把大部分的钱都捐了,你图个什么?”吴大有微微一笑:“图个良心。”见小丁仍不肯相信地望着自己,吴大有接着说:“反正今天发工资,到了邮局再说吧。”
中午,吴大有领了工资,邀小丁一起去邮局。小丁这才明白吴大有不像是说着玩的,他拍拍吴大有的肩膀,敬佩地说:“哥们,你真是个好心人,我替那孩子谢谢你了。”吴大有如数地汇去了五百块钱,小丁看到吴大有在汇款人姓名一栏里填上“白鸽”二字,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吴大有转过头,对小丁郑重地说:“答应我一件事,千万不要把我汇款的事告诉任何人。”尽管不知道吴大有的用意,小丁还是点了点头。
转眼三年过去了,吴大有随着工程队四处漂泊,却没忘记按时给岳小华汇款。吴大有的母亲已经去世,自己又是孤家寡人,钱若是不够用,他就勒紧了裤带过日子,城里花花绿绿的生活他从不沾染,为此工友们常打趣说他是个“铁公鸡”。
这天,吴大有去邮局汇完款,回来的路上他想,岳小华应该高中毕业了吧,不知有没有考上大学?如果考上了大学,自己的这点钱只怕是杯水车薪,得另外再想想办法。吴大有发现这几年来的帮助,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心与岳小华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他只能从过年回家的小丁口里探听到岳小华的一些消息。岳小华一直成绩优异,他用吴大有汇去的钱给母亲租了一间好点的房子,买了轮椅,再也不用背着母亲回家了。岳小华很感谢那个资助他的“白鸽”,四处打听“白鸽”的消息。小丁关于岳小华的零星片语,令吴大有无限感怀,他好像从岳小华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吴大有回到宿舍,准备睡个晌午觉再起来干活,哪知刚睡下不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吴大有走出门外一看,只见一大群人簇拥着朝这里走来。人群中几个工友指着吴大有嚷嚷道:“你们看,他就是吴大有。”吴大有一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中一个拿着话筒的女记者三脚两步地跑过来,兴奋地说:“你是吴先生吧,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你。”吴大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迟疑地问:“找我干什么?”
“是这样的。”女记者把话筒伸到吴大有面前,“我是省电视台《寻情》栏目的记者,我们栏目接受了岳小华的委托,帮他寻找资助了他三年的好心人‘白鸽’。我们知道‘白鸽’只是个化名,辗转寻找了多次才找到你。吴先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使用‘白鸽’这个名字吗?”
吴大有心里咯噔一下,记者怎么会找到他这里?吴大有狠狠瞪了一眼夹杂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小丁,小丁见状连忙摇手说:“不是我……”
吴大有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静说:“记者同志,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什么‘白鸽’,也不认识一个叫岳小华的人。”
女记者一听笑了起来:“吴先生,老实说吧,我们是通过你汇款的邮局查找到的。一个月前,我们联系到了你常汇款的那家邮局,请邮局的工作人员帮我们留意一个署名‘白鸽’的人。今天上午,你去邮局汇完款,工作人员就打电话告诉了我们,我们一路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的。其实,我们也没想到汇款的人是个民工,你这种精神实在令人钦佩,请你务必接受我们的采访。”说着,女记者朝后面打了一个手势,摄像扛着摄影机,把镜头对准了吴大有。
吴大有一边用衣服遮住脸,一边拿手挡住镜头,急切地说:“别拍了,我根本不是什么‘白鸽’。”吴大有甩着手,分开人群往外便走。这时,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说:“吴叔叔,我是岳小华。”吴大有顿时愣住了,他忍不住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瘦黑的少年,手中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竹笼,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岳小华激动地说:“吴叔叔,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见上您一面。您知道吗,正是由于您的爱心帮我撑起了另外一片天,我终于有机会继续学业。”岳小华的声音哽咽起来,他抹了抹眼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还得报告您一个好消息,我考上了大学。不过,您放心,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我母亲学校里也安排了专人照顾。”
吴大有呆呆地站着,岳小华扯开竹笼上的黑布,竹笼里是一只洁白的鸽子。岳小华继续说:“吴叔叔,我们山里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我特意买了这只白鸽送给您。您不是喜欢‘白鸽’这个名字吗,我相信您的心也像白鸽一样纯洁。”
吴大有听完浑身一震,缓缓地垂下头默默无语。女记者赶紧招呼了一声摄像,摄像蹲下身,再次把镜头对准了这个温馨的场面。
吴大有重重地叹口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岳小华,岳小华一脸的真挚与恳切。吴大有走向女记者,说:“能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吗?”女记者见事情有了转机,爽快地点点头。吴大有从女记者手中接过手机,走到一个角落,拨打了一个电话,轻轻地说了几句,然后像是解开了一个巨大的心结似的站在镜头前。
“首先,请允许我向大家讲述一个故事。”吴大有看着镜头,动情地说,“有一个少年出身贫苦,父亲早亡,母亲又是一个残疾人,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读书,可是这点小小的要求对当时的他来说遥不可及。后来他的事被一个叫‘白鸽’的好心人知道了,‘白鸽’给他寄来了学费,他也不负期望,考上了大学。再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应聘到一家大公司,在他事业飞黄腾达的时候,他却干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他十分后悔,跑到了另一座城市,逃避过去的罪责。一次他偶然和工友的闲谈中,得知了另一个与他身世相仿的少年的求学历程,为了赎罪,也为了感激‘白鸽’,他用‘白鸽’的名义资助了少年。”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大有身上,听得入了神。女记者好奇地问:“那个少年究竟干了什么错事?”
父亲常说,只要人帮人,世界上就没有穷人。
父亲不舍得花钱,是村里有名的“抠王”,可是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从不含糊。哪怕他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尽量去帮助。记得有一次,他把自己的路费给了一个被小偷洗劫一空的老人,自己步行40里路回家。不知情的乡邻以为父亲又是为了节约路费,“抠王”的名号在村里愈发叫得响亮了。
父亲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小偷光顾的对象。那一次正是春播时节,父亲和几个乡邻去城里买种子,买完种子后,父亲的兜里还剩下一百多元钱,他没花,连午饭都没舍得吃,就和几个乡邻急匆匆地坐上了回乡下的客车。大概是买票的时候,被人瞄上了他兜里的那张100元的票子,再翻口袋的时候,那张100元的票子就不翼而飞了。在那个年代,100元钱不是个小数目,可以买很多东西呢,父亲急得满头大汗,在翻遍所有的口袋,确定钱丢了之后,父亲感到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车上人很多,父亲看着满车厢的人,感觉每一个都像是偷钱的人。
父亲正在心里痛骂自己粗心大意的时候,听到了车下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我的种子丢了,你们谁看到我的种子了,那可是我家里一年的种子啊……
那个丢了种子的女人在那里不停地抽泣,她说她把种子放在站点,自己去解了个手,就这一小会工夫,种子咋就就没影了呢。她说她家死了男人,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支撑着,她命苦啊。她呼天抢地,车里人都纷纷对这个丢了种子的人表示同情,纷纷谴责那个偷种子的缺德的人,他断了穷人家的活路。
不管咋的,先上车再说吧。父亲劝她,忘了自己也是个遭遇了盗贼的人。
父亲问同来的乡邻要了个空袋子,放到那个女人手里。他解开自己的袋子,一捧一捧地往那个素昧平生的人的空袋子里装种子,一边捧一边说:你少种点,我也少种点,日子总能挺过来的。与父亲同来的乡邻,看到父亲的所作所为,也都纷纷打开袋子,往那个人的空袋子里捧种子,不一会,那个空袋子就鼓了起来,仿佛吃饱饭的人,振作了精神。那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要给父亲和乡邻磕头。父亲说:谁还没有个难处,都帮一把,就挺过去了。
满车厢的人都亲眼目睹着父亲的小小善举,他们不知道父亲的心灵刚刚经历的创痛。父亲也自始至终没有向人说出自己的钱被偷了。
下车的时候,人很挤。他感觉被人紧紧地贴了一下身子。父亲再一次翻口袋的时候,发现那张百元票子又回到了他的口袋里。就是他自己的那张,他认得,皱皱巴巴的,那上面还有他的体温呢。
望着从车上下来的一个个人,父亲看谁都不再像是小偷。
这个世界上,每一颗良心都是一粒善良的种子,或许你没有财富,无法慈善,但你可以去做一粒善良的种子,把爱孕育,让爱开花。这些种子会让世界阳光明媚,花团锦簇。
吴大有低下了头:“因为他听到母亲患了重病急需钱治疗,他挪用了公司里的钱,赶到母亲身边。谁知他母亲知道了钱的来历后,大骂了他一顿,接着自杀死了。”说着说着吴大有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声嘶力竭地说:“我就是那个少年啊!”
虽然大家隐隐约约猜出了结局,但还是惊呆了。女记者也没想到采访转而变得这么沉重,事情完全出乎意料。这时,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几个警察走下车。看到警察,吴大有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他伸出了双手。原来吴大有为了躲避警察的通缉,才隐身在建筑工地,他本想逃一时算一时。岳小华的事使他心灵产生了震撼,不想岳小华竟然会委托记者来找他,吴大有害怕身份暴露,死活不愿承认。直到他见着岳小华那双真挚的眼睛和那只白鸽,他觉得不能再去伤害一颗感恩的心,于是吴大有借女记者的手机报了警,投案自首。
临上警车,岳小华发疯般跑过来,声泪俱下地喊:“吴叔叔……”吴大有用手抚摸着岳小华的头,笑着说:“你放心,我寄给你的钱都是干净的。”吴大有又看了看岳小华手中提着的竹笼,接着说:“你把白鸽放飞吧,我希望白鸽越来越多。”
岳小华打开竹笼,那只白鸽立即跳了出来,振翅翱翔,飞得很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