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习之深,真不易解除也”
周叔弢生于一个官宦书香之家。祖父周馥曾官至两广总督,父亲面包周学海曾中进士,精研医学。而四叔周学熙致力于北洋新政,创办了直隶工业局、银元局、官银局、中国实业银行等金融机构,与近代实业家张謇齐名,有“南张北周”之称。
藏书,首先要买书,而且要带着浓厚的兴趣去买书,这是一个藏书家必备的首要条件。父亲在南京做官,而周叔弢还住在扬州,每次回家都要带一些书回来,这给周叔弢留下很深的印象。这样,在他16岁时就开始买起书来。1914年他从青岛移居天津后,以廉价买到清代皇家书库“天禄琳琅”旧藏本宋刻《寒山子诗》,这是他收藏宋本的开始,还得意地取“拾寒堂”的斋名以作纪念。
他虽然资金雄厚,但遇到高价书也感到力不胜支,为了不让名刻佳本失之交臂,有时不得不举债购买。在抗日战争前,他经营工厂,收入是不少的,但是善本书价钱之高也使他常常要费力才能得到。
1936年丙子元宵节时,他在自己记载所买古书文物的册子上写道:“负债巨万尚有力收书邪?姑立此簿,已迟往昔半月之期矣。”到了那年除夕他又记道:“今年财力不足以收书,然仍费五千七百余元,结习之深,真不易解除也。所收书中亦自有可喜者,但给值稍昂耳。”1939年已卯岁末他又写道:“今年本无力收书,乃春初遇通鉴、毛诗(指宋监本《毛诗》),岁暮遇《衍约说》(宋本),《蜕庵集》,不得不售股票收之,孰得孰失,正不易言耳。”从以上这几件事中很可以看出他收书时的苦心。
“要对得起好书”
他之所以能如此竭尽全力收书是和他酷爱书分不开的。许多他人写的文章都提到过他藏书有“五好”的标准。所谓“五好”就是:一、版刻好,等于一个人先天体格强健;二、纸张好,等于一个人后天营养得宜;三、题跋好,等于一个人富有才华;四、收藏印章好,宛如美人薄施脂粉;五、装潢好,像一个人衣冠整齐。在这里他以人喻书,讲得十分生动。著名文化人黄裳对他的“藏书五好”之说,曾著文述及,并致信弢翁。弢翁在复信中云:“大文所述,是仆藏书五好之论,当时所为侪辈所称赏……仆常称我藏书不读书,何异声色犬马之好,五好论,实为自供。”
周叔弢对于书的爱护,也确有把书当人对待的味道。他常常用“蹂躏”这类字眼来形容看好书不仔细而损伤了书的行为。对于看书不知爱护的人,哪怕是至好的朋友也不把书借给他看。好书得到后,装潢好的就照原样保存,如有破损或装潢不如意的就找良工补缀,重装,然后用樟木夹板或楠木书匣装起,再摆进樟木或楠木书箱里保存。用他常说的话说:这样才“对得起”好书。他自己看善本书也要把书桌擦净,把书打开平放在桌上,或者以一手轻托书背,端坐来看。
他的儿子、著名翻译家周珏良回忆说:“我们这些子女很小时就听他讲看书要‘勿卷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作枕,勿以夹刺’的规矩,并要求我们遵守。他常说看见有人看书不知爱惜,揭页时用指甲斜着硬划,给书上留下很深的一道痕迹,再也消失不了,真有‘切肤’之痛。”
“捐书如嫁女儿,要找个好婆家”
周叔弢收藏善本书籍,除了个人爱好玩赏一面之外,还有更深用意,就是为国家保存民族的珍贵之物,不致因水火兵虫之劫,化为云烟,更不使流落海外。他藏书绝不是传统的那种要“子孙永保”的意思。1942年,他估计当时的时势,认为再收善本书恐怕不易,曾在书目上记下几句留给子孙的话:“生计日艰,书价益贵,著录善本或止于斯矣。此编固不足与海内藏家相抗衡,然数十年精力所聚,实天下公物,不欲吾子孙私守之。四海澄清,宇内无事,应举赠国立图书馆,公之世人,是为善继吾志。倘困于无衣食,不得不用以易米,则取平值也可。毋售之私家,致作云烟之散,庶不负此书耳。”
1952年,他把藏书中的最精品715种全数捐给北京图书馆。他曾和子女说:“捐书如嫁女儿,要找个好婆家。北京图书馆善本书部由赵万里主持,他是真懂书爱书的,书到那里可谓得其所,我是放心的。”又说:“捐书之时何尝没有不舍之意,也曾打算留一两部自己玩赏,但想既然捐书,贵在彻底,留一两部又如何挑选?所以决心扫数捐出,一本不留。”著名文学家郑振铎曾对他说:“你把珍秘之书全部献出,并未保留一部,真是难得难得!”
除了1952年所捐这一批书之外,他还于1954年捐给南开大学中外文书籍三千五百多册,1955年捐给天津图书馆清代善本书三千一百多种共两万两千六百多册,1972年又捐给天津图书馆善本书籍一千八百多种九千一百多册。
1981年,天津市人民政府曾召开发奖大会表扬他这种爱国行为,会后,他对子女说:开这么大的会表扬,真是“不虞之誉”,实不敢当啊!
收藏家说
生计日艰,书价益贵,著录善本或止于斯矣。此编固不足与海内藏家相抗衡,然数十年精力所聚,实天下公物,不欲吾子孙私守之。四海澄清,宇内无事,应举赠国立图书馆,公之世人,是为善继吾志。倘困于无衣食,不得不用以易米,则取平值也可。毋售之私家,致作云烟之散,庶不负此书耳。
——周叔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