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建萍
我一直习惯把土豆称为洋芋,对于烤洋芋,我情有独钟。多年来,洋芋也是我“最长情的陪伴”。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在我的记忆里,霜降过后,正是刨洋芋的时候。父亲面包母亲一大早就拿着锄头到了田里,洋芋秧子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一抹阳光刚刚露出头,洋芋秧子就变成湿漉漉的枯黄,叶子蔫不拉几地耷拉着。洋芋从微微裂开的小缝隙里,探出饱满的身体,静等秋藏。父亲早就比划好了要从哪头开挖。对于土地,父亲有特殊的情感,他总是先蹲在田埂上,手里夹着“莫合烟”,眼睛眯缝着瞅土地,土地散发出特有的泥土味,父亲吸一吸土腥气,就知道这块地哪头高些。按照父亲的说法,刨洋芋,要从低处往高处刨,洋芋秧子在前,刨出来的泥土在后,这样土地就能越刨越平整。我看不懂土地的门道,只是央求父亲烤洋芋。
父亲烤洋芋,自然有他的妙法。先挖出几块海碗大的土坷垃,呈品字形摆放。土坷垃中间放空,找些柴草塞进去,等柴草充分燃烧成了草木灰,土坷垃也烧红了,扒开草木灰,将洋芋放进去,土坷垃敲碎,抹平。洋芋被彻底掩埋,只等着飘出香味。
父亲开始刨洋芋了,母亲跟在后面捡,洋芋秧子整齐地码放在一边,洋芋大的小的分类,堆放成小山。秋天的阳光,泛着金子般的色彩,铺天盖地洒在洋芋上,洋芋就如同一堆又一堆的金豆豆。庄户人家,到了秋收的时候,喜悦是藏不住的,更是无处不在。我记得刨洋芋的时候,邻居总是三三两两地来人帮忙,不用去喊,也不用张罗,仿佛就是被这些金豆子感染着,散发出乡里乡亲情感的厚重与真淳,不自觉地扛着锄头下了地。
女人们也不甘示弱,男人在前头刨的欢实,女人在后头捡得舒畅,竞赛一般。有好嗓子的女人,还要吆喝上几嗓子戏剧。我那时小,新疆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我分不清她们在吆喝什么。
洋芋刨回家了,得尽快放进菜窖里。母亲说,洋芋晒了太阳会变绿,就麻了,不好吃。在那个年代,洋芋是主食,一年四季,餐桌上离不开洋芋。大洋芋,是人的食物,小洋芋,会煮给家里养着过年的一头猪吃。当然,猪是为了将自己奉献给人类,吃几顿人类的洋芋,也无可厚非。
洋芋从地里刨出来的那天开始,就承担起了人类饱腹的主角。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母亲每天都要将煮熟的洋芋揉碎,和着玉米面做锅贴。锅底的开水里,不忘记煮几个洋芋,灶头的草木灰里,烤几个洋芋,炒菜不是洋芋丝,就是洋芋片。就是在那个年代,我与洋芋,结下了不解之缘。
母亲去世两年后,我随着父亲离开了村庄,离开后山坡上埋着的母亲,离开种洋芋的土地。城里,没有堆放成山的洋芋,可我和父亲,依然喜欢吃洋芋。没有草木灰供我们烤洋芋,我们就吃煮洋芋,炒洋芋。
多年后,我又离开父亲,在另一座城市漂泊,我依然喜欢吃洋芋,洋芋就像滚动的乡愁,每吃一次,就多一份对乡土的怀念。
如今,洋芋已经被誉为金豆豆,走上国菜的行列;如今,洋芋的吃法不断被翻新,什么酸辣洋芋丝,奶油洋芋泥,香酥肉沫洋芋,孜然烤洋芋,咖喱洋芋牛腩……可我依然无法忘记土坷垃里,飘出的烤洋芋香味。洋芋,从泥土里翻滚而出,从农村滚动到城市,洋芋,也终将滚动出更广阔的天地。
作者简介:
甄建萍,笔名,甄小竹,竹儿,新疆人,现居深圳。作品散见《精短小说》《浙江小小说》《天津工人报》《民主协商报》《中国劳动保障报》《南充文学》《长江诗歌》《清远日报》《东海日报》等报刊。短篇小说《向日葵盛开了》,获《双月湖》季刊征文三等奖。曾任江山文学网短篇小说组编辑,江山文学网电子期刊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