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洪江
老屋,留给我们的,终究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随着炊烟断,院草生,我知道,我与老屋已不止隔开千山万山的距离。而这距离两端,一头是老屋背倚青山,左挽香椿,右挽竹林;一头是我生活着的拥有长街短巷的灯火小城。中间仅靠一方天空,连接我与老屋相见的遥遥无期。
记忆里,老屋像极了一个驿站,那里喧闹阵阵,炊烟含情,能遮风避雨,有家的慰藉。后来,老屋已少了烟火气息,少了左右近邻,更像镌刻在生命中的某种符号,记录世事的变迁与消失。
是的,相对于我这种打小就出门求学的孩子来讲,老屋顶多像一个简单的符号,没有太多记忆生发与落笔,很多存在的东西等同于消失。终究,只有年迈的父母才是老屋的陪伴者与记录人。因为,这里的一砖一瓦,见证了他们透支岁月、锄禾耕田的艰辛;这里的一草一木,封存了他们挑起山梁,割月种云的印痕;这里的一山一水,也亲切地记下了他们用青春与热血逆天改命的雄心……
从某一程度上说,我的老屋是我们的老屋,我的老屋消失也意味着我们的老屋也在不可挽留地远去。而,那个看似与我老屋毫不相干的你,可能就是下一个我。
真的,老屋存在过,只是我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生活。
老屋如同一根针,深深地契入父辈的骨髓,那从黛瓦中冒出的炊烟,便是拖着长长尾翼的线儿,无论父母走到哪里,看见炊烟旋转、升腾,老屋都会幻化成美丽的蜀锦,缝在他们的心灵。
也许,年轻人的世界简单,像我,没有那么多需要用记忆养活的东西。
老屋顶多是个临时住所,只要风歇雨停,烟笼陌上,该走的人,始终要走;暂时留下来的,也是为了以后的走。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何父母会对老屋特别亲近,即便年纪大了,与我生活在一起,若条件允许,他们总会将自己蹒跚的步履印在院子里,台阶上。
犹记得,每次回家时,父母都会绕着老屋走一圈,不是在后洋沟弄弄泥,就是前院压压土,不是去砍掉向着屋檐的树枝,就是去铲平门前疯长的草籽。
原来,老屋早已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如我们一样,都是他们生命的延伸。
今晨,接到父母电话,回老屋不再是去修缮吱嘎作响的大门,而是去送一送院坝的最后一程。夏日多有雷雨天气,那老屋前的院坝,垮掉只是随时。从草木埋着的小径上去,便见院坝被雨水切割得四分五裂,拉长的裂缝像蛛网交织,像深沟纵横。曾经洒落在这泥土上的欢笑已融进轻尘;往日从眼角流下的悲戚,已渐无风声。院坝的垮掉,正成为老屋走向消失的侧影。
母亲曾说,拆是唯一的指令。但,母亲年纪大了,却舍不得锁在老屋里的东西,那些发了霉的棉絮,长了虫眼的书籍,甚至,闲挂在门板后的锄具,都舍不得丢弃。转身之际,我又看见她找来一块塑料薄膜遮蔽,让老屋所有的东西找到了庇护与皈依。
“不要了吧!留着也没什么意义!”我站在院子一角不愿帮忙。尽管如此,母亲却并没有对我理会,而是继续打理、收拾。直到,一床床棉絮摊在了木板上,一本本被虫蛀的书籍码成墙体,一把把锄具重新有了新的居住地,她才抬起头来,看看我的神情。
循着母亲繁忙的身影望去,我除了看见即将倒塌的老屋以及终将垮掉的院子,还看见了只要有父母在,老屋依旧挺立的希冀,可如今,父母老去,老屋也不再年轻……
只是,当老屋消失得只剩一块土地时,不知我是否还能将老屋刻入我
骨子的东西进行流淌、延续,即便,是那些关于已经存在的,或正在消失的。
因为,老屋留给我们的,终将不只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