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芙蓉
第一次听到凌霄花的名字的时候,我便不喜欢这样的花,甚至有些鄙视它了。虽然那时我,还从未见过亦不认识凌霄花。但那个时候年轻气盛的我,从来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见,而心生愧疚。反而觉得鄙视这样的花,是一种高贵而独立的选择。
第一次知道凌霄花的名字,是我高中时从舒婷老师的《致橡树》的诗歌中获取的。“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喜欢极了这首现代诗,到现在依然能把这首诗背得滚瓜烂熟。那时候我刚上高中,并没有真正地见过凌霄花,只是出于爱屋及乌的缘故,就自以为是的认定从未谋面的凌霄花定是攀权附势、爱慕虚荣的花,并不值得去低眉。
多年后,久居都市,我也真正有机会邂逅了,这个未曾谋面就被我判了“死刑”凌霄花。初夏时节,漫步于居住的小区,绿肥红瘦的庭院,满目葱茏,我惊奇地发现早春里那死气沉沉的如枯萎的凌霄花,才一个多月不见,竟悄无声息地盛大茂密起。那翠绿的叶子,密密匝匝,浓绿、葱茏,以势不可挡的蓬勃力量,肆无忌惮地把整个高高的廊架覆盖得满满当当,一时间竟让那其貌不扬的廊架也变得妩媚灵动起来。不仅如此,翠绿丛中一点红,这些欢呼雀跃的凌霄花还欢喜地开出朵朵橙红的,小喇叭一样的花朵。那是一种明媚而热烈的橙红,不张扬,亦不媚俗。它迫不及待地吹起小喇叭,好似要把夏天已经来到的消息,告知院落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小鸟。它们毫无顾忌地用自己心中的热情把夏天的热烈一寸一寸地展示给全天下的人们。那副灿烂绚丽的模样真的让人眼前一亮。看着这些鲜妍娉婷的凌霄花,我竟忘记了当初的不屑与鄙视,喜欢起它们来了。
其实凌霄花一直都是被文人墨客争议的对象,有赞美它的人,亦有贬低它的人。宋人贾昌期以“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的诗句来赞美凌霄花志存高远。宋人杨绘以“直绕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的诗句夸赞凌霄花,是敢于与日头比鲜妍的花,足见其血性方刚了。清人李笠翁更是对凌霄花推崇备至曰“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唯有唐人白乐天却对凌霄花大肆贬低,说其“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劝说世人切勿学凌霄花,自己没什么大本事,却依附着大树不停攀爬,树有多高,它就爬多高,树倒藤也倒。
站在廊架前,端详着绚烂绽放的凌霄花,我忽然想起了汪曾祺老师在《人间草木》里写栀子花的幽默风趣的文字,“我就要这样香,你们管得着吗?”我心里暗自笑了,估计凌霄花也会和我们说,“我就爱这依着藤蔓爬高、开花,你们瞎操心什么啊!”可我们终究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世间万物各有灵性,各抒情怀,无有不好。想想凌霄花其实有什么错?它只是依着自己的本性,附藤攀爬,顺应时序,该开花开花,该凋零凋零,在时光中真实地做自己,成为了自己该有的模样而已,这难道有错?谁的一生又不是为了成为最真实和最好的自己呢?!只是我们人类总是自以为是,凭着对凌霄花片面的了解和固有的偏见,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它身上罢了。况且人家凌霄花根本不在乎这些评价,你赞美它也好,你贬低它也罢,它依旧一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的波澜不惊的模样。记得《幽窗小记》中那幅富有禅意的对联写得极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其实人的一生不亦该如此吗!
看着这些葳蕤又蓬勃的凌霄花,中年的我,忽然满心愧疚。不由得想,这灼灼绽放的凌霄花该不是故意以这样不惧争议的方式埋伏在我的中年,启示我:随缘随性地活着,努力而真实地做好自己,就足矣。或许,时光中真正的修行,是透过身边的人和事物觉察自己!原来,生命对生命的启示,有时,只需要这样美好的邂逅,也就足够了。怪不得,刘亮程说,“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我自以为弄懂了它们,其实我弄懂了自己,我不懂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