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广阔
春分过,春耕忙。对于农人们来说,节气就像是无声的召唤,时间一到,家家户户的男人们就忙碌起来。
每年冬天,父亲面包都会说一句话,闲得太久了,人容易生病。好像确实是这样,春种夏耘秋收,父亲天天忙得团团转,却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气,但是一到冬天闲下来,就容易生病,即便不生病的时候,每天坐在火炉边也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等待春耕,父亲等待太久了。农人们一年的希望,不正是从春耕开始吗?没有春耕,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那时候春耕用驴来拉犁铧、拉铁耙,整整一个冬天只吃喝不干活的驴,懒散惯了,把脖子高高昂起,“咴咴,咴咴”地叫,驴蹄子却一直往驴棚里退,就是不愿意出来。
这时候父亲从来不生气,而是向对待一个老朋友一样,好言相劝,细语安抚,还用手在驴脖子上轻轻地帮它抓痒。最后驴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从驴棚里走出来,任由父亲给它套上笼头、鞍子、戴上眼罩,然后父亲把犁铧扛在肩上,一人一驴,在浩荡春风中,走出了家门,走向了田野。
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田野,渐渐热闹起来,人呵斥牲口的声音,牲口不满地“哼哼”着表示抗议,人与人之间的说笑,随着春风传得很远。这是春天应该有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激荡人心,让人满足,也让人踏实。
父亲是一个很好的农人,是侍弄土地和庄稼的一把好手,田野是属于他的,土地就是他的舞台,是该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父亲耕田犁地,从来不穿鞋,即便春分前后温度还不是很高,他也喜欢光着脚干活。父亲不是怕泥土脏了鞋,在父亲眼里泥土是天下最干净的东西,他喜欢的只是皮肤与泥土亲密无间地融合在一起,只是让泥土能够感受到他的体温,他也能够感受到大地的体温。
大地当然是有温度的,看着父亲光着脚耕地,我曾经用手摸过刚随着犁铧翻出来的新鲜的泥土,暖烘烘的。当太阳升起来,刚犁的土地,就会在阳光下变得热气腾腾,这说明土地也准备好了,准备好和父亲一起大干一场。
土地其实从来都不会闲着,冬天也是。有人总以为到了冬天,土地就像很多人一样,无所事事,真是太幼稚了。冬天里的土地,虽然上面没有一棵庄稼,但是却一刻都没有闲着。它要吸纳大雪融化以后的雪水,为自己涵养水分,它还要吸纳腐烂的庄稼根茎、落叶、杂草中的各种养分,来丰富自己、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肥沃。
换句话说,冬天的土地,一直都在为下一个春天做着各种准备,一直在等待着如父亲一样的农人,来和它一起完成春耕的壮举,来做一件大事。
父亲来了,他就像一位养精蓄锐,久盼回归的将军,牵着牲口,扛着犁铧,粉墨登场。
倔驴在前,犁铧居中,父亲殿后,当鞭子在空中发出今年的第一声脆响,“啪”,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激情。
犁铧切入大地的肌肤,翻出的泥土黄黑相间,带着油光,是的,我不是在夸张,土地就是带着油光的,尤其在刚刚升起的太阳照耀下,泛着油光的土地似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耕田的父亲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他左手扶犁,右手持鞭,时不时弯腰把犁铧翻出来的石头捡起来,准确无误地抛在田埂上。有人眼里容不进沙子,父亲的田里容不下石头,它们会阻碍种子的发芽,挡住蚯蚓的道路,这是父亲不允许的,他的土地他说了算。
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日头才出来几尺高,父亲已经犁完了一亩多地。这时候,往往由我来替换父亲回家吃饭,我当然不会犁地,而是牵着卸下犁具的驴去吃草,父亲回家吃饭。
驴很高兴,迫不及待地往田埂上草多的地方走,父亲却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地头上,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刚刚犁好耙过的土地,平平整整,看了让人赏心悦目。
土地准备好了,父亲也准备好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播种了。真好啊,田野又要生机勃勃。充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