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英
那日,整理书架时,翻出一张黑白照片,那是我十岁时和二哥在自家小院留的影。
相片上,我和二哥每人穿一身绿军装,头戴一顶草绿色帽子,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后面的墙上依稀挂着一辆纺车。
我由是想起了我那曾经快乐无比的小院。
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刻,当数夏日的夜晚。
吃过晚饭,父亲面包说,屋里热,咱都到外边凉快凉快吧!
我们说,好。
于是,在院子里铺上一个大大的凉席,我和哥哥姐姐躺卧卧其上。
母亲则将纺棉花车端到院子里,随后左邻右舍的婶子们也搬来各自纺车,一些新过门的媳妇们,手里则拿着要纳的新鞋底。这些鞋底多半是给自己老公做的。
这样的夜晚,最好是有明亮亮的月光。
天气晴朗的夜晚,月亮就早早升起,月光将小院照得如白天一般。
纺棉的都是年岁大的妇女,她们在小院空地上支好纺车。我们晋南的纺车,多是手摇纺车。
手摇纺车的主要机构:锭子、绳轮和手柄。常见的手摇纺车是锭子在左,绳轮和手柄在右的那种卧式纺车。
她们坐的垫子是麦秸杆编织而成的,她们盘腿坐在上边,很舒服的样子。
纺棉花之前,首先需做好棉条,就是把一块棉絮铺开,高粱杆放一端轻轻将棉花卷起,这样,一个中心空的棉条就做好了。
开始纺棉花了,拿棉条的手要向后抻,力道不能太大否则容易将手中的线扯断。左手向后抻的慢和右手不协调线就太粗了,左手向后抻的过快线也易断。
母亲是纺棉花的行家里手,右手匀匀地摇着手柄,左手棉卷轻轻捏在手,棉线不住地往出拉。纺好的线达到最长时将手抬高,把线缠绕在锭杆上。不久,一个棉穗子就缠绕成功。
几辆纺车同时响起,“吱呀”声声,再伴着纳鞋底“丝丝”声,在明亮亮的月光里,是那般好听,那般入耳。
我和二哥、狗蛋、七娃他们在院子里疯玩,可能是我们喊叫声扰乱着母亲的谈话,母亲赶着我们说,你们几个到院外玩去吧。
我们在院外没玩多长一会儿,就又跑进院子里了,毕竟外边没有院子里人多、热闹。
父亲将吃饭的小桌支在桐树下,两边摆放着小凳子。没多一会,黄老大叼着旱烟袋,悠闲地踱进我家。也不等父亲招呼,自顾自地坐在小桌边的小凳子上,拍拍桌子,父亲会其意,拿出一个帆布袋,“哗啦”一声,将象棋倒在桌子上。象棋的棋盘是早就被父亲刻在饭桌上了。
围观下棋的黑三,王武则在旁边指点着,这个说,跳马。那个说,炮将。一会又是,臭棋篓子,让你那样走,偏不听。他们常为一盘棋的输赢而挣得脸红脖子粗,这在我们孩子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不就是一盘棋嘛。
大人们玩着象棋,我们玩着我们的游戏。
院子里种有两棵桐树,已经高过北房屋脊了。院东墙那儿有两棵小国光树和一棵梨树,另外还有一棵花椒树。
这时候,院里果树上忽地响起了嘹亮的蝉声。那声音清亮高亢,倏忽悠远。
我们讨厌着蝉的嘶鸣声,一边骂着,一边用脚蹬着桐树。这样,蝉会宁静片刻,然过不多久,蝉又放肆地鸣叫着。我们用力摇晃着树,“刺溜”一声,一只蝉鸣叫着飞走了,一只蝉却掉落于地,我忙用手摁住。蝉拼命地叫着,蝉翼不住地颤动。哥说,我们吃蝉肉吧!
哥让我端来一瓢凉水,他用锨弄来一堆土。泡好泥后,哥将蝉的翅膀拽掉,然后用泥抟住。在墙角堆一些干柴,用火柴点着。将抟了泥的蝉放在火堆上,过了十数八分钟,闻得有烧焦味。哥将泥抟从火上取下,敲破,以手撕开蝉身,抠出白白肉沫,塞进嘴里嚼嚼,“嗯,香。”
蝉,又名知了。
知了背部盔甲下面指甲盖大小的部分是可以吃的,当然,第一次吃还是要有足够大的勇气。眼看着跳动的火苗把整个知了烤的黑乎乎一团,一阵阵刺鼻的焦糊味不断传到鼻孔,像是头发烧着的味道,又像是把馒头烤焦的气味,很难把这种怪异的味道与传说中知了的美味联系起来。鼓起勇气狗蛋,仿效哥的样子,掀开已经炙烤的黑乎乎一片的盔甲,可以看到一小团与煮熟的瘦肉很相似的组织,用指甲抠下,塞进嘴里,突然想起大人关于知了来历的恶心说法,狗蛋一口吐了出来,嘴贪的七娃勇敢地咀嚼起来,脸上竟然露出了别人都能看懂的表情,知了肉肯定能吃,而且味道还不错,我也抠下一点慢慢塞进嘴里,“哇,很好吃呀!”
那些个嘴馋的日子里,烤熟了的知了肉,在唇齿之间弥久不散,永远停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韭畦里的蛐蛐仿佛听到召唤也叫鸣起来,不过在知了声的映衬下,是那么地单薄无力。牛圈里的老牛也应声似的“哞哞”几声,让人记住家里还有它这个大活物呢。
真是:人声,蝉声,纺车声,声声入耳。
月入中天,也是月光最亮的时辰,我们却玩累了。
我躺卧在母亲纺车旁边的凉席上,听着纺车“嗡儿,嗡儿”的声音,我两眼微闭,渐渐进入了梦乡……
作者简介:
薛国英
,全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文学作品发表于《百花园》《微型小说月报》《诗选刊》《咸宁周刊》《当代中学生报》《企业家日报》《长江诗歌报》《西南商报》《洛阳晚报》《精短小说》《小小说家》《河东文学》《河南经济日报》《新校园文学》《运城日报》《黄河晨报》《发展导报》等报刊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