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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选组血风录

三条滩乱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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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州浪人国枝大二郎加入新选组时,新选组已经从壬生的营地中搬到了西本愿寺,借庙中面向崛川(注1:河名)的厢房暂住。新加入的队员被安排在太鼓楼底层的大厅,没事的队员经常在寺内到处走动。

本愿寺的建筑在国枝的眼里显得非常高大雄伟,他一有空就在庙里散步游玩。

这天他信步由缰来到了黑书院。

此地据说是丰臣秀吉曾经建造的伏见城的遗址,比起庙里其他建筑显得更加壮丽。国枝的家乡艺州(注2:广岛县西部),那里正是本愿寺门派盛行的地区,国枝受虔诚教徒祖母的影响,也对本愿寺门派的传教崇拜得五体投地。

漫步在黑书院的亭台楼阁之间,宏大的建筑让国枝感叹不已。当他信步走下长廊,往庭院走去时,突然发现一个老人靠着阶梯正在阶梯上打瞌睡。走进一看居然是个武士。

在不是新选组营房的范围,出现这么个武士,自然让国枝有些奇怪。“难道是护卫寺庙的寺侍(注3:江户时代,高级寺院门下蓄养的武士)?”国枝这么想,但很快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人长着一张典型乡下人黝黑的脸,满脸皱纹,头上打着一个大发髻,发髻中掺杂着些许白发。大头、矮鼻梁、一团和气的脸庞,但身上的服装显得异常粗陋。

老武士突然从黑甜乡里醒了过来,老气横秋地问道:“你是新选组的人吧?”

大二郎略显倔强地说:“是的!”,不过看着老武士的一脸的沧桑,国枝收敛起了自己的傲气。本愿寺的家老是下间筑前守,他的麾下卧虎藏龙的高人数不胜数。

“请问您是什么门派的?”国枝问道。

“我是净土真宗。”老武士答非所问。

“我是问您的剑术师承。”

“哈哈,你是说剑术啊?我是和小先生和阿岁是同门。我比他们差多了,说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小先生?”国枝觉得老武士的话有些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不起,您是这里的御坊官(注4:对寺庙里工作人士的尊称)还是我们新选组的人啊?”

“我和你是同袍呀!”

刚才还大大咧咧坐在老武士面前的国枝,噌的蹦了起来,他显得非常狼狈,低头道歉道:“我失礼了。”接着就慌慌张张扭头便走。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冷汗浸湿了他的背脊。

国枝回到自己住的太鼓楼底层大厅,这里平时看不见什么队里的干部来查房。今天不太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支队的队长冲田总司,正坐在床榻上和大家谈笑风生(他经常来这里和大家聊天)。他是个开朗快活的人,谁都爱和他聊上几句。

“冲田先生……”有人这么叫他,冲田总是说:“千万别叫我先生。”确实,这位新选组数一数二的天才剑客,今年才二十二出头,比国枝还年轻。

国枝战战兢兢地向冲田打听那位老人的事情,冲田听完叙述,一脸茫然,摇头问道:“唔,那人多大?”

“嗯,大概有六十多吧?”

“别开玩笑了,近藤先生才三十出头,我们这里可没这么大岁数的人!”

“他还说自己还是新选组的人,和小先生和阿岁是同门???。”

国枝自然不知道小先生和阿岁代表什么,不过说到这里,冲田一下子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你是说井上源三郎师兄吧?不过你也太不开眼了!这话要是叫别人知道了,你就算是违反队规了,弄不好还会让你切腹!井上师兄今年可没六十,他岁数是大点,但今年最多四十三挂零,不过他要是真的有六十岁就好了!”

“实在对不起。”

“没事,不过井上师兄也真是的,这么不修边幅,让别人真把他看成了老头子!”

冲田不经意的用了老头子这个词,虽然看似有些轻蔑井上的意思,但其实是表示和这位大师兄是如此亲密无间。

“原来如此,那我应该叫他井上源三郎先生吗?”国枝问道。

“差不多,叫井上队长更好,他是六支队的队长。”

这让国枝大跌眼镜,他怎么都没法想象这么个一脸和气的人居然是新选组的大干部。

没过几天,国枝就被安排到近藤身边当了一名警卫,平时跟着近藤熟悉队里的事务,到了战时他就是近藤直接指挥的近卫军。

在这个位置上他和干部接触的机会自然多了起来。

他经常看见那位一团和气的老人,毕恭毕敬,弯着腰来到近藤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时不时还会称近藤为“老师”。近藤对这位老人的态度和别人也不一样,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在谈话中聊些家乡的事。但细研究之下也不过是“井上师兄,我很想念家乡的纳豆。”这类话而已。

队伍里都害怕副组长土方岁三,背后都说他就是《韩非子》里提到的酷吏。但这位不苟言笑的土方对井上的态度也是和蔼可亲。

国枝想:“这个老头肯定有什么势力吧?”

可仔细观察没多久,国枝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近藤和土方对井上如此尊敬,但是井上并没有显得趾高气扬,和队里的派系斗争一概无关。

此人平时沉默寡言,为人行事可以说是飘然,但是又不是那种道骨仙风,倒是更像在家做老封君的退休老人。

“这人真有意思。”国枝这么想。

有时国枝和井上在走廊里遇见,国枝低头对井上致敬,井上总会伸伸懒腰:“哦,是你啊。”他似乎想起了黑书院事,隔了半天,说了下半句“是不是你问过我是什么宗旨(门派)的?”

国枝答道:“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只是想问问您剑术的门派,可是我不知道您是井上先生,对您失礼了。”

“是这样吗?”井上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国枝心想:“真是个怪人。”

新选组一共有十支部队,各队的指挥官都是由冲田总司,原田左之助,藤堂平助,永仓新八,斋藤一等等高手担任的。唯独六支队是由井上这个平凡的老人担任的,国枝想到这里总有些莫名其妙,更对他产生了好奇。

局长付(注5:队长助理)福泽圭之助(后来升任为伍长)原本是常州乡士的二儿子,也和国枝一样曾经做过近藤的护卫。

有次两人聊天聊到了井上,为人伶俐,消息灵通的福泽知道的可比国枝多。

新选组从组织上来说地域性很强,最初拉起这个队伍的人大部分都是武州南部,多摩地区盛行的天然心理流剑术门徒。近藤亲自主持过一家剑术道场,土方、冲田都是这个道场出身。

“近藤先生算起来是天然心理流的第四代掌门人。”

第三代掌门人近藤周助,在近藤勇十六岁时,看中了他的身手,收他做了养子。到了二十五岁时,就将整个门派交个了近藤勇掌管。

在继承仪式上,进行了一场很风光的野外比武,地点就选在府中的明神神社的东面的广场上。比武的双方分为红、白两队,红队的主帅是御岳堂虬,白队的主帅是土方的盟兄佐藤彦五郎。

近藤担任比武总裁判,他把各支部队分为旗本、军师、军奉行、军目付等职务。

比武出动了整个门派近一百个门徒。

当时土方只有二十四岁,在红队里担任旗本。冲田这年十五岁,在近藤的身边负责击鼓。

井上老头,这天负责在近藤身边打锣。

“什么?打锣!”

打锣倒是没什么稀奇,让国枝吃惊的事,打锣原本是个安排闲散人员干的职务。笔者向大家解释一下,新选组比武是以冲田击鼓开始,众人听到井上的锣声结束。井上只是个报信的人而已,他甚至连参加比武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福泽话锋一转。“最近我和近藤先生去了一次江户,顺道去牛入二十骑町的周斋老爷家里去拜访,正巧看见了一本弘化年间的门徒名册,上面写着井上源三郎和他哥哥井上松五郎一俊的名字。我掐指一算,当时近藤先生只有十一岁,土方先生只有十岁,他们还没有入门,冲田先生那就更别提了,估计还没养出来哪!”

经福泽这么一解释,国枝想:“原来井上是近藤,土方,冲田的大师兄。说不定,三个人的剑术还是井上手把手教出来的哪!”

但是这位大师兄入门多年,武艺却鲜有长进。眼看着自己的师弟,近藤当了掌门人,土方做了师范代(注6:代理教头),剑术天才冲田总司十几岁就有了免许皆传(注7:武艺测试合格),但井上直到四十岁时,名字都没有上正式的名册。

但井上并没有放弃剑术,只是在道场默默地努力。

近藤被幕府征召时,从情理上来说自然不能放弃这位老学长。

“井上师兄,您怎么想?”

井上本来想拒绝,但最后还是答应了,默默跟着近藤一行人,前往京都。他就是这么个老实人。

新选组成立之后,近藤和土方把井上升为助勤(注8:中级士官),后来队伍进行整编时,又把他安排成六支队的队长。井上知道这是近藤和土方两位师弟,对师兄尽义务,为了报答他们,他也干得格外卖力。

井上也参加了元治元年六月的池田屋事件,至于他在事件中的表现,只能用“平常”来形容。因为事件之后,在近藤写给养父周斋的信里,浓墨重笔地描写了土方、冲田、藤堂的战斗表现,但通篇对井上却只字未提。

井上和国枝真正开始交往,是从庆应元年七月间开始的。

七月的某天,国枝接受近藤的命令,被分配到了井上所属的六支队。

井上一看见国枝,如同见到久违的老友一般,开口就说:“你知道,我们这支队伍是干什么的吗?”

这话当时国枝不懂,过了一段时间,观察周围才明白井上的话的意思。新选组的一流剑客,都被派到一、二、三、八、十支队。六支队的队员只能算是二流的剑客,每天去固定的地域巡逻,其他队伍出去出生入死时,他们看家。不当班时,所有队员就在屯营里苦练剑术。说白了他们就是新选组的预备队。

到了昭和初年,子母宽泽(注9:日本著名历史作家)采访硕果仅存的新选组队员八木为三郎时。八木提到井上时,提起了一件趣事。

(前略)当时冲田总是带着附近的孩子,和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捉迷藏。我们经常在壬生寺里到处乱蹿,有时迎头碰上井上,冲田总是半开玩笑的问:“井上师兄,你又去练武啦?”

这位年近不惑,少言寡言的老好人,居然板起脸,没好气的说:“知道了还问!你悄悄的来不就得了!”

新选组规定,冲田、永仓、池田小太郎、田中寅雄、新井忠雄、吉村贯一郎、斋藤一这些高手,负责所有队员的剑术训练。但是,眼见的队伍日渐忙碌,这些人也难得对大家进行剑术指导。这项任务后来便分配给了井上,不当班时,他就经常去剑术道场指导大家。近藤也再三提到:“(我)信得过的人,只有他(井上)了。”

井上这个平凡的老头,更适合在农闲时,呆在家里编绳子过活。不过,剑术和编绳子根本不是一回事。自从井上当上这个教头之后,就吃尽了苦头,经常在练习中被年轻的队员打得落花流水,有时甚至笼手(注10:沪手套)被打掉,手中的剑也会被崩出很远。每逢遇到这种令人狼狈的场面时,井上嘴里就会发出:“嚯,嚯”的怪声,这种声音既时对自己失败的惋惜,也是感叹对方的武艺高过他很多。

不过这非但不会让大家轻视井上,反而使大家更喜欢这个性格平和的老头。

土方非常担心井上这种教育方式,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从组织上来说,一位指挥官,三天两头被年轻的部下给打败,会对今后办事指挥,造成障碍的。

他屡次向井上提起:“井上师兄,不当班的时候您没必要三天两头往道场跑,我怕累坏了您,让我这个做师弟的担待不起。”

井上非但没有理解土方的心意,反而回答:“哈哈,阿岁,过去我也不是长年累月住在道场,这也算是我的工作啊!”

国枝自从来到六支队就没有和井上交过手,他很怕万一自己和井上交手时,打败了了井上怎么办?国枝的身手一般,他学得是日本中部非常流行的利方得心流居合(注:贴身搏斗剑术),另外他还学得中西派一刀流也只晋级到第四级别,这两门武功学得都只能算得了些皮毛,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不过看着井上笨拙的身手,国枝就知道他那两下,跟井上有得一拼。

时间一长,井上还给国枝起了个略带揶揄的绰号——“宗旨(注11:武术门派的别称)”。

井上有时会对国枝说:“我最近忙得很,没空指导你的剑术,有机会肯定要教导教导你。”

“请您多关照。”国枝虽然口头这么答应,但总是借机躲着井上。不过老好人井上还是一点没有放弃的打算。井上不是个有能力的指挥者,但是也正因此他在队员间的口碑很好,国枝有时甚至想,为了保护这个好老头,即使牺牲自己他也会在所不惜。

其实只要稍懂剑术的人就知道,井上的弱点在脚法上。

他进攻时,左足朝前一迈,两腿间就露了破绽。别说千叶地区的天然心理流,国枝学的中西派一刀流也忌讳这种坏习惯,并称之为“撞木足”。因为脚步间隔大了,就无法进退自由,灵活进攻了。

话说这天,前来道场练习的人格外的少。穿戴整齐的井上无聊的坐着发呆。

说来也巧,国枝这天正好来道场了,一进门就知道大事不好,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可是井上却笑咪咪地站了起来,“宗旨,来,我们来比一比!”

“是。”

国枝无可奈何地穿戴上了防具,他不会知道,正是因为这场毫无轻重的比武,日后会惹出那么多是非。

井上一上来就朝着井上脸部攻击,国枝躲避不急,被一击而中。

“井上可不是个饭桶!”国枝想到这里,反而更开心了,可惜一想到这里,脚法就发花了,身体上又被打中了。

井上攻击时显得如醉如痴,国枝本以为井上比划两下就结束了,没想到,井上的攻击还是不断袭来。他显得非常老练,虽然看上去不灵活,比起国枝来,他动作简介干净,但是井上到底上了年纪,国枝虽然被他集中了多次,但是随着次数增多,力量也越来越弱。不过井上好像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从面具中发出执拗的声音:“没够,没够!”

国枝长时间被井上压着殴打,但井上还是不肯放手,刚才心中那份欣喜,渐渐变成了愠怒。

他终于开始发起攻击了,根本不管井上的招数了,朝着井上冲击。不知是怎么的,他打得很顺,不过,国枝因为刚才的攻击早已筋疲力尽了,他现在说是剑法,还不如说是将手中剑乱舞一气。不过井上也不知怎么的,被这种毫无章法的剑法几次打中了脸,身体,喉咙上还被捅中了两,三下。

这时从窗外传来皮里阳秋的倒好声:“好身手!”据说,接下来的话更难听,不过两位当事人都没听见。

好不容易比赛结束了,井上回到宿舍里,就听见大家聚在一块谈论着说:“刚才那两个人胆子真大!”

原来戒备森严的本愿寺居然闯进了两个来路不明的武士,两人在寺内转了一圈,高声笑笑道:“新选组就这么点德性了!”

队员们想拦住他们,可惜两人头也不回朝着阿弥陀堂绝尘而去。

大家都以为是队里的客人,就没有深究。后来向门卫一打听,才知道今天,本愿寺没走进过外人。

监察部听到“屯营内有不明身份的人侵入!”这个消息感到非常吃惊,更让他们觉得没面子的事情是这帮人大声嘲笑了新选组的剑术,这事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两个入侵者说的是肥后的方言。

其中一个高个子穿着有三星家纹的男人,右颊有三寸长的刀疤。另外一个二十四,五的男人长相非常普通,但是衣服上的家纹非常有特色,是两把交叉的斧头。

类似这类事情在新选组最初驻扎壬生时,曾经发生过一次。但是自从新选组用武力镇压京都之后,壬生附近半里地就几乎看不到一个武士了。

土方对这个消息非常在意,因为这让新选组的颜面尽失。虽然新选组只是暂借本愿寺作为屯营,但是两个外人走进这里,揶揄了新选组队员一番,又毫发无损地走了出去,这如同自己的城堡被敌人侦察一番之后,敌人又毫发无伤的逃离一般,让当事者汗颜。

他立即下监察部把事件给调查清楚,说完他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两个人闯进来时,谁在道场里练武?”

负责事件调查盛冈藩出身的吉村贯一郎,武艺刚强,为人正直。

不过这次他略带微笑,语带揶揄地说:“井上先生和国枝大二郎。”

土方立即沉默无语了。

吉村立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知道井上和面前的土方,还有顶头上司近藤既是情深义厚的同门,又是荣辱与共的同乡,他对着土方开井上的玩笑,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

他立刻话锋一转:“那两个人是嘲笑国枝的剑术太差了。”

土方斜睨了吉村一眼,眼神里充满着鄙夷。“嗯,辛苦你了!”

等吉村一走出房间,土方立即直奔井上的房间,可惜房间里只剩下了同屋的冲田。

“总司,井上师兄哪里去了?”

“到后面的井口去了吧?”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土方提着灯笼来到了后院。

果然井口附近摆着灯笼,井上借着微弱的烛光正在洗衣服。

“新选组六支队队长就他妈只会干这事!”土方想到这里,脸色立即变阴沉了。话也很不客气:“井上师兄,这事你就交给队里的侍卫干好了。”

井上抬起晒得黝黑的脸,说道:“土方师弟,还是我自己洗得干净。”

土方知道井上有些洁癖,并且他洗衣服很拿手。他和井上在江户小日向町剑术道场时,两个人经常在一个水井洗衣服。

“不过您这么晚了还在洗衣服,怎么给队员做榜样!”

“有这么严重吗?”井上点点头,他想:“我也不要固执己见了,阿岁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对了,井上师兄,那件事(武士嘲笑新选组)你知道了吗?”

“啊,这个……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井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混蛋!”土方对这个老好人师兄实在是又恨又爱,哭笑不得。

他压住了自己的火气,“井上师兄您没错,不过我们可不能放过那两个浪人。我已经派人到市内各处侦查这两个人的行踪,找到了我会告诉您,让您和国枝亲自去处理那两个人。您需要多少人手,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照数派人。”

“这是我的工作。”井上脸上的表情如同这份工作必须是他干的,他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他就这么点德行!”

土方和井上认识不是一天了,他和井上的交流总是有些障碍。他这番话的意思其实是给井上一个报仇雪耻的机会,但是井上只认为是土方交给他一项新的任务。

土方显然习惯了,除了无可奈何,他又能做什么那?

翌日开始,井上整天就在监察的办公室里待着,没事就问:“穿三星纹和钺(两把斧头的家纹)纹的人还没下落吗?”

监察办公室里的山崎蒸、筱原泰之进、新井忠雄、芦谷升、尾形俊太郎、吉村贯太郎六个人,都是一流的剑客,可现在面对眼前这个多嘴的好老头,他们都沉默无语了。

某人开口说道:“井上先生,你待在这里也实在于事无补,您还是请回吧!”潜台词的意思就是说“井上你别在这碍手碍脚了!”不过井上还是这么不识相,照样赖在监察室不走。

其实监察们早就把两个流蹿浪人的画像,交给了所司代(注15:主管京都所有诉讼,治安的衙门),町奉行所了,让他们尽全力搜查。

井上成天在监察室等信,国枝每天单独在市井里找人。

国枝知道这次自己闯的祸太大了,因为他蹩脚的剑术,新选组全都成了敌人的笑柄。同僚都冷眼已对。他心想:“这两个王八蛋被我找到了,就立即宰了他们!”可是与他的愿望相反,那两个浪人如同云雾一般消失了。原因有两个,一,如果知道两个来路不明的浪人是什么藩的,找起来可能方便点,可惜关于这点没有半点线索。二,更糟的是,对于这两个浪人的相貌的记忆,大家都是模棱两可的。

现在除了两名浪人衣服上的家纹之外,唯一有效的线索就是他们那一口特征鲜明的肥后口音。

肥后武士在京都集中的地方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往东走过三条大桥,靠西面居民区里的小旅馆—小川亭,那里是肥后藩过激武士的老巢。去年在池田屋事件中被杀害的肥后藩的攘夷派领袖宫部鼎藏、松田重助就经常出现在这里。小川屋的老板娘虽然年轻但却是个女中豪杰,即使在池田屋事件之后,她依然想方设法保护包括肥后藩在内各个藩的过激武士。

“如果你要找有肥后口音的人,应该多往小川亭跑跑。”自从有人给国枝支了这招,国枝每天风雨无阻的在小川亭附转两次。

八月的某天午后,烈日当空,国枝又例行公事一般,若无其事一般快步走过小川亭前。这时之间格子门一响,一个高个武士正巧走出了小川亭。

“就是他!”国枝眼睛一亮,这个武士右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不过他衣服上没有绣上家纹。高个子武士身后跟着一个丹凤眼,身轻如燕的武士,服装上的家纹正是国枝找寻已久的——钺纹。

身着钺纹衣服的武士瞥了瞥与他擦肩而过的国枝,接着就和高个子武士谈笑风生的朝着三条大桥的西面走了过去。

国枝朝着两人相反的方向快步急行,一转身拐进了弁天町,正巧遇上熟识的密探,就命令他跟踪刚才身后的两个肥后武士。

“老爷,我等会到哪里去找您啊?”密探老练地问道。

国枝跟密探交待到祗园的会所去找他,密探点点头,一路跟了上去。

可是直到夕阳西下,密探还是没有在祗园会所出现,国枝就知道不妙了。果然直到初更时分,町役人来会所报告,在先斗町的鸭滩上发现了那位失踪了的密探尸体。

国枝被带到现场时,当见到密探右肩上砍得又狠又准的刀痕时,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吓起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立即回转屯营向井上报告。他默默无言的听完报告,立即开始重新打起了裤带。

“您干什么?”

“我到小川亭去看看。”

“现在?”

这时已近十点,井上好似下田割稻一般,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同房的冲田在床上睁着眼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两人轻车简从走出屯营时,东面的天空高挂着一轮圆月。

“晚上到底有些冷了。”

月光洒在六条大道上,井上怂着背走在前面。说实话,现在就这么两个人去小川亭,实力是另外一回事,但就气势上来说实在不足。

“我们还是找人先去那里探探虚实如何?”国枝问道。

“我家乡有句俗语叫搂草才能打兔子(原文翻译是:看见了就扒开草)。”井上回答道。可能是他被故乡这个词给刺激到了,用他那如同狐狸月下褪毛时,发出的沙哑声音说起了家乡狐仙的故事。(“见つけたとき草をひけ、という谚が、わしの故郷にあるよ。”と井上源三郎がいった、故郷、という言叶で记忆を刺激されたのか、故郷では、三日の月の夜は狸が毛を干す、という途方もないはなしを锖び锖びした声で语り始めた。)

“……狐狸非常爱护自己的皮毛。”

“真的是这样吗?”

“狐狸到底算是什么?”

“这个?”

国枝不知道如何回答,狐狸是不是在月下梳理自己的皮毛,他也不知道。

“都说日野附近的狐狸窟里的狐狸,道行高深,它们时常到日野附近饭能屋卖酒喝,喝完了也不会忘记付钱。”

“那(钱)不会是木头叶子变得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可不是一般的狐狸,给的通宝货真价实,上面的铜锈都没擦干净!”

“啊!?”

“狐狸可不是一般的畜牲。土方副队长的老家有个姓源的家丁,他的大号和我一样也是三郎。他种的芋头远近闻名,附近有条小河叫浅川。邻村的小孩经常游过河来偷芋头吃。源三郎死的时候,这些调皮孩子居然举着大片的芋头叶子来吊唁,人们都议论纷纷,说他们是河童(注17:日本传说中的一种怪物),吓得鸡飞狗跳的,可我看就没这么可怕。”(。。。不明白和狐狸有什么关系)(说实话我也没看明白,完全是按原文翻译的。)

“为什么?”

“因为土方先生也在其内!”

两人这是来到了松原大街,走过鸭滩上三座板桥,朝着宫川町直奔而去。

“对了,对了。”井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进里屋战斗的时候,大刀一定要选短的。”

“怎么说?”

“要两手紧紧攥着刀柄,尽量不要攻击敌人的面部,因为攻击面部就要高高举起刀,这样难免会碰着天花板或是门栏。要尽量,这样……!”

“您是说尽量捏着刀柄的后部!”

“对,然后瞅准机会向敌人进攻,捅得不要深,捅进去立即拔出来再捅。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平时想的再多,到了真刀真枪干起来,就全他妈忘了。”

井上顺手往地上甩了把鼻涕。

两人终于来到了小川亭,这家旅馆门面不大,血红的墙壁。井上一下子掀起了腰间围着的犬矢来(注:服装名称)裙裤,搁起左腿敲门“开门!”

小川亭的二楼,井上和国枝朝思暮想,脸上有刀伤的肥后藩士——菅野平兵卫正呼呼大睡。

老板娘快步攀上楼来,低声叫醒他:“官府来人了!”

菅野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就知道他们会来,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像没头苍蝇,在附近乱转了。”

“一共来了多少人?”

老板娘说:“我透过窗子看了看,离了远了黑乎乎的看不清。不过门口只有两个人影。”

“两个?”

菅野摇摇头表示不信,他转头朝向旁边刚起床,正在穿衣服的肥后藩士宇土俊藏。

“你先出去,立即回藩邸,叫人赶快来帮忙。我跟着在你后面,虽说门口只有两个人,埋伏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我看至少有十几个吧?”

宇土俊藏快步来到底楼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跳到鸭滩上,疾如风,快如电一般飞奔了出去。接着菅野也跳下了河滩。

这时,井上和国枝两个人已经跃上了二楼。

“床铺还是热的!”

井上指着两个人刚起身的床榻,问吓得战战兢兢的隐居(注19:前任老板)阿里,阿里这时正患着痛风,病病泱泱的一言不发。接口的是那位颇有豪侠之风的女老板。

“还热的吗?我看您大概没睡醒吧!”老板娘东拉西扯,尽量拖延时间。她间或高声大笑,一副京都女人特有的满不在乎派头。

井上脸上的自信和笑容随着女老板的笑声消失了。

“是这样啊?”

国枝这时开口了:“井上队长,我们不要和她嚼舌头了。到后门去看看吧,我刚才看过了这里后门就连着鸭滩了!”

这时,刚跳下鸭滩的肥后藩士菅野平兵卫躲在河滩的石阶阴影下,举着刀,一动不动。

菅野平兵卫是去年在池田屋事变中毙命的宫部鼎藏的盟弟,又是宫部的同门师弟。自从他听说了宫部的死讯之后,感到义愤填膺,他找到了自己同志宇土俊藏。两人一块前往京都,抱着“拚着一死,也要向幕府报仇。”决心他们先装作香客混进西本愿寺,然后故意装作迷了路,闯进了新选组的屯营。两人狠狠嘲笑了一番正在剑术道场训练的井上和国枝,然后快步溜出了本愿寺。

菅野在干这件事之前,已经和肥后藩的高层人士谈好了,准备干完这事之后,就要对新选组进行更大规模的复仇。现在他把宇土俊藏派到肥后藩邸,就是为了通知肥后藩邸的人,可以立即行动了。

菅野平兵卫在江户拜在北辰一刀流的门下,水平已经到了免许皆传(注20:武艺测试合格)。宇土俊藏也是北辰一刀流的高足,名字已经上了大目录(注21:正式门人名册)。

胆大如斗的菅野现在准备一个人拖住新选组,等待肥后藩邸的人来援助。

井上来到后门时,对女掌柜说:“喂,给我准备五六盏灯笼,还要一把梯子。”

“您真客气!”女掌柜一脸的不愿意,转身去准备了。

“您要灯笼干嘛?”国枝感到莫名其妙的,想了半天,没弄明白。“这大概是井上想的什么妙计吧?可是井上平时可没表现的这么聪明啊!”

井上把女掌柜拿来的灯笼,全都绑在梯子两侧。然后把梯子插在河滩上,灯笼照亮了河滩,

“真聪明。”国枝心想,但是这只是一个老战士的经验,而不是灵机一动。

“怎么样?”井上平静地问国枝。

“宗旨,你先下,看看下面有没有什么古怪。”

“好像没有。”

“那我先下。”井上答应着,笨拙地爬下了楼梯。

冲田总司等井上走出房间之后,立即起身,全幅披挂打点停当,前往土方的寝室。

这时土方早已经就寝,冲田敲门并报上自己的名号,才进屋。土方用床头的蜡烛点上灯,睡眼朦胧地看着冲田,当他发现冲田身上是一身戎装时,立即睡意全消。

“干什么啊!这么晚还这幅打扮?”

“我也不喜欢这样,都是你不好!”

“我?!”

“就是井上师兄的那件事,你把说话说绝了,他自然要拚着老命干了!”

“拚着老命?”

“是的,刚才井上师兄带着国枝大二郎,往肥后藩士的老巢—小川亭去了,我看他是义无返顾了!”

“老源去了也是白搭。”

“你知道没用,可他又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大概知道那件事给队里添了麻烦,所以才这么做。”

“真他妈的混!”

土方听到这里,立即翻身下床,急匆匆穿上衣服。他知道,这位井上师兄给他和近藤、冲田造成了不少麻烦,但要是让井上就这么牺牲了,那他们可能就无颜见家乡的父老了!他自己和井山是同门,井上的哥哥井上松五郎、叔父源五兵卫又是土方家的远亲。当初近藤、土方带着自己这位老师兄离开家乡时,井山的亲戚无一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请一定照顾好井上。

“总司,你先带人赶过去,我和近藤先生马上就赶过去。”

冲田立即带着他的一支队出发了。

土方喊醒了也在队里值班的局长付(队长助理)福泽圭之助,和他一块前往崛川七条南面,近藤的暂住处。

近藤这座暂住处原来是兴正寺的庙产,造型华丽,一看就知道这是迎合京都公卿喜欢的风格造的。“好大的场面!”大层なものだ 福泽感叹的不是建筑的豪华,而是叹息新选组为了一个平庸的队长。让一帮新选组的高级干部,深夜,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足无措!

在这之前,新选组一向视队员的性命如草芥,很多俊秀之才被近藤、土方无端处以切腹、砍头的刑罚,然后公然抛尸闹市。可是现在他们为了一个井上源三郎,居然如此劳师动众!

“新选组就是这么回事!”福泽心里跟明镜一样,他知道新选组实权是操纵在天然理心流的同门、同乡的手中。新选组的核心机密除了近藤、土方、冲田、井上四个人(井山是四个人里政治性最小的人)这个小集团之外,其他人无从得知。自从第一代新选组队长芹泽鸭被近藤暗杀之后,主要策划暗杀的就只有土方、冲田、井上几位同门同乡了,甚至自从江户时期就追随近藤的藤堂平助、斋藤一都被排除在外了!自然出身常州藩的福泽圭之助更是深刻体会到了那种因为强烈的乡党,门派不同所产生的歧视。

近藤听到仆人通报了消息,立即来到客厅,并神色慌张地说道:“什么,井上师兄怎么啦?”福泽看得很清楚,近藤显得异常狼狈,与平时的英气勃发判若两人。

“先派谁去啦?”

“冲田那个队。”

“不行,赶快把斋藤、原田叫上,一块去!”

“快去!”土方回头狠狠盯了愣愣出神的福泽,福泽这才如梦初醒,扭身赶回屯营。

一回到屯营,福泽立即派人叫醒正在熟睡的所有队员。有人穿戴盔甲、有人拿着长枪往庭院里集结,场面混乱非常。现在他也顾不上集合队伍了,伍长也不管是不是自己队伍的人,只要能拉上几个人,就立即飞奔出营门。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纷纷交头接耳:“去哪里?谁知道去哪里?”

大家都这么想,也许京都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了。三支队的斋藤一、十支队的原田左之助对此也一无所知,谁也不会想到新选组会为了井山和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队员,如此劳师动众。

走了半天几个队长才搞清自己的目的,原田脑子转得快,回身对正在疾风般行进的队伍高声喊道:“我们要去袭击小川亭,地点就在大和大路的三条下,我们的敌人是肥后藩的武士。”

旁边的斋藤也高声附和着说:“近藤,土方先生也一块来了!”希望以此激励队员。因为自从池田屋事件以来,就没有出现过局长,副长一块来前线进行指挥的局面。这样就无形中对懵懵懂懂的队员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过正在监察部里的几位就没这么好骗了,他们知道如果要对小川亭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袭击,负责情报的监察部肯定要进行侦查。

“山崎君,奇怪啊!”吉村贯一郎问山崎,他搞不清这么大的行动到底是什么目的,机灵的山崎也觉得不对了,他四下打量,就是找不到近藤、土方的影子。

“吉村,看见近藤先生了吗?”

“听说带着冲田的一支队,已经赶到现场去了。”

“听说这次是为了剿灭肥后的人”

“肥后?”

吉村大吃一惊,虽然土方很早命令监察部追查那两个肥后藩士,但是毫无进展。吉村心想:照这么看估计是近藤和土方从其他地方得到情报,所以这次才把监察部搁置一边,策划了今夜这场大规模的袭击吧?

“山崎君,我们也快去吧!”

两人来到马棚,搬鞍认蹬,飞身上马,冲向漆黑的街道。

当井山摇摇晃晃攀着挂着五盏灯笼的梯子,下到河滩时,他根本不知道新选组已经如上文叙述一般,乱成了一锅粥。

他更不知道,菅野平兵卫正埋伏在那架光芒四射的梯子附近,一动不动。

井上逐渐下到了梯子中段。

菅野平兵卫突然挺身站起,一下冲向梯子,抱着梯子,一脚蹬离地面。

“啊!”在石岸上的国枝急得大叫。

但是到底慢了一步,井山肥大的身体和梯子一块,从高达五间(注21:将近9米)的高空毫无声息地,滑向黑暗。

刚一落地,井上就想起身,拔刀战斗。但是,一个黑影已经旋风般来到了他的身边。黑影脚法正确,轻盈狠毒得的挥着刀朝井山砍去。(さっと走り寄った影がある、井上は起き上がるなり、抜きあわせた、影は、太刀筋正しく踏みこんでゆく、ひとく軽快な気合いが闻こえた)

井山怎么是菅野平兵卫的对手。

国枝知道再不出手,井上就要有性命之忧了,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翻身跳下,着地时右脚跟就被河滩上的石头给碰伤了。菅野平兵卫的刀可管不了这么多,没等国枝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着就劈了过来。

“嗡”国枝只觉得眼冒金星。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躲了过来,总算连滚带爬地才逃出了险境。可刚走出十步,就被什么绊倒了,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消失在黑暗中的井上。

井山对他说:“我骨折了。”

还好,菅野平兵卫没有乘胜追击,两个人惊魂未定一般,背靠着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不过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川下、三条大桥,河堤那边大和大路上,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这时,国枝彻底绝望了,他想:我能够拼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实在撑不住了,那只好手刃井上之后自杀,保全自己的名节。

他举起手中的剑,右脚重重踏在河滩上,摆了一个双八。(注23:剑术姿势)可他哪里知道,肥后藩士菅野平兵卫正高举着剑,悄悄靠近他。

突然,他们头顶上的小川亭里响起的巨大响动,传进两人的耳朵眼里。那是店门被人砸坏,一大帮人拥进店内的声音。

菅野平兵卫终于松了口气,“藩邸的人来了,终于来了!”

正当菅野平兵卫抬头向上观察时,身前的国枝突然转过身来,狠狠举刀朝菅野平兵卫砍去。菅野平兵卫条件反射一般,顺手当开了砍来的剑,开始了回击。国枝拼尽全力,挡住了菅野的攻击。但菅野平兵卫是个高个子,虽然挡得住他的刀锋,但是没有挡住他锋利的刀尖。刀尖在国枝的头上开了个一寸左右的口子,立即他脸上血肉横飞,眼、颊、鼻上立即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瞬间国枝什么都看不清了。现在头脑混乱的国枝只有一个念头:“我被砍到了吗?”

总算他站稳了脚跟,胡砍乱劈了好一会儿,可什么都没砍中。等他平静下来,才发现菅野平兵卫已经不知所踪了。

刚才还如同狂人一般的国枝,一头扎进河滩,浑身如同烂泥,一动不动。

冲田带着人从三条大桥东面直奔小川亭,然后一个个飞身跃下河滩。

与此同时,从川下绳手大堤也冲过来一拨人,也飞身跳下河滩。这是肥后藩的十二名武士。

刚才砸开小川亭大门冲进店内的原田的十支队,这时已经来到了旅店的后门。

一支队和他对手都搞错了方向,他们跳下河滩的位置离开小川亭还有好远一段距离。

冲田何等警觉,立即知道前方的一团黑影是敌人,高声大喊:“我们是新选组,你们是哪个藩的?”

话音未落,已有一个肥后藩士做了他的刀下之鬼。

即使这样肥后藩士也还是保持沉默,他们知道如果报了自己是什么藩的,会给各自曾经所属的藩惹来一大堆麻烦。虽然这些人自称肥后藩士,但其实很多都是各藩脱藩(注23:脱离自己所属藩)的浪人。

一名新选组的队员被浪人们砍到了,血腥气立即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分清敌我。

冲田一边吹起呼子(注:哨子)召集分散的队员,一边借着微光点着对方的人数。

“十一个!”

等搞清了敌人的人数,他立即布置队员的战斗队形。可他自己却一个人冲进了敌阵,因为他认为这样不会让队员碍他的手脚。

敌人的锐气已经被搓,从小川亭后门方面杀来的原田支队,更是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且战且退的浪人们,依旧困兽犹斗,轮番发起小集团式的进攻。原田手下的盛冈藩脱藩藩士佐原银藏就因为落单,身被二十数创,倒地而亡。

原田看见这番情景,发疯般地喊道:“围住他们!围住他们!”

浪人们拼劲全力总算冲出重围,一名掉队的浪人被原田赶上,一刀砍下了他的手腕。

“撤,快撤!”菅野平兵卫声泪俱下地边喊边跑。

原田看着作鸟兽散的浪人们,止住了想要追击的队员。“别追了,那帮人好像真是肥后藩士,再杀下去,篓子就捅大了。”

这时,冲田已将骨折的井上和国枝架上了门板。

在回屯营的路上,休克已久的国枝终于缓过气来,他刚才血流如注的伤口情势已经渐趋稳定。

这天晚上新选组队员总计死亡三名,重伤三名,轻伤五名。更让人心寒的是,伤亡人员中至少有一死三伤是新选组在黑暗中互相残杀造成的。

拂晓,队伍终于回到了屯营。

副局长福泽站在本愿寺太鼓楼前小河的石桥上,迎接残胜归来的队员们。

死者、伤者被陆续抬进大门,队伍的最后是被抬在门板上的井上和国枝。福泽不知道两人是死是活,提着灯笼慌忙前来细看。

“是福泽君啊!”门板上的井上神完气足地开口问道,后面的国枝睁大着眼睛,瞪着夜空中的灿烂群星。

“居然死了三个人!”福泽心想。

三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执行近藤、土方拯救自己天然理心流的同门师兄的行动,就这么逝去了!

可井上还活着!

福泽感叹:“这些队员死的太不值了!”

那位命大的井上,没过几年好运也到头了。明治元年戌辰一月三日,他在鸟羽伏见(注:京都附近的地名)被枪弹击中,战死。据说当时新选组的最高指挥官土方岁三,在枪林弹雨中亲自为井上包扎伤口,希望能够留住他一命。可最后井上源三郎还是死在了土方的腕中,断气时脸上的表情异常安详,毫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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