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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选组血风录

吹胡沙笛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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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祗园,行过林荫小道,往东面顶峰走不远,有一片真葛(葛草)原。

从那里望去,可以将京都美丽的街道景色尽收眼底。

阿鹤走过真葛原,继续往上攀登。山路上狭窄的石阶夹在点点山石间,两旁尽是矮矮的灌木。阿鹤又往上走了半丁(注:45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腹间的小庙——长乐寺。

这就是祗园的“神女”常提到的“雨濡红叶长乐寺”,这种深山古刹,平时很难看见前来拜诣的香客。

阿鹤每个月母亲的忌日,她都要到这来祭拜。

阴历一月二日。

这个时节已经没有红叶了,寺庙周围的枫树林都已经光秃秃,只剩下树枝直指天空,料峭寒冬。

祭拜完,她就准备下坡回家。这时石阶右面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她从未听过的奇妙音乐。

“难道是狐仙显圣了?”阿鹤心里直打鼓,虽然现在是午后,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不久那奇妙的音乐又响了起来,阿鹤终于听出那是笛声,虽然说是笛声,但绝对不是阿鹤熟悉的那几类笛声。

阿鹤从小在京都长大,对笛子多少有些了解。可现在笛声既不是横笛、也不是尺八、一节切。她将停留在耳底的笛声,和脑海中熟识的笛声对比,既不是貊笛、神乐笛、筱笛、亦不是天吹、箫、明笛。那枫林里传来的笛声是那么的陌生。

枫树林里的笛声有点像尺八,但比尺八的音色稍许复杂一点。它如同川蝉飞过河滩那带着湿气的翅膀拍打声。听着听着,阿鹤心中逐渐浮起了淡淡的悲伤,这悲伤又渐渐渗进了血液中。

她吓得快步跑回长乐寺,气喘吁吁地向僧人叙述了刚才的一切。

“那会不会是御所,本愿寺的戏子呀?他们经常一个人到这里练习演奏,这样就不会打扰别人了。”

阿鹤这才放下了心,回身下山。刚走过枫林五,六步,她还是回头快步走进了枫树林。

果然,树下坐着个人。

还是个武士。

武士梳着一个大银杏,木棉的羽织(注1:披肩)加上小仓的袴(注2:裙裤),这身穿着与其说朴素,不如说是粗陋。腰间的大小刀镶着银质的护手,蜡色的刀鞘,刀上垂着紫色的刀穗,和简朴的衣服来说,稍微“奢华”一些。武士两腿懒散的搁在枯草中,肤色白皙,五官如雕塑一般有棱有角。

武士停止了吹奏。

“谁?”

他话音严厉,表情也异常严肃。阿鹤拔腿就想跑。

突然,武士脸上浮出了和蔼的微笑,可能他知道自己吓到了阿鹤,感到有些抱歉吧?

阿鹤终于松了一口气,阿鹤不知不觉,带着几分妩媚说道:“这是什么笛子啊?”

“胡沙笛。”

武士顺手就把手中的乐器递给了阿鹤。

阿鹤接过来一看,这件乐器长一尺二寸,是用粗糙的树皮卷成的。上面大而化之的刻着几个洞眼。

“这就是胡沙笛,”武士说:“这是很久以前,虾夷族(注3:日本的原住民)使用的乐器。”武士的故乡在奥州的南部藩,那里还仅存着几个虾夷部落的村落。他幼年就是在那里向老人学会吹奏胡沙笛的。

“我家乡的人,很讨厌它(胡沙笛)”

武士说,他的故乡人们只要一听到这种笛声,就会发现天空变得阴云密布,霎时风雨毕至。渔民说如果听到了胡沙笛声,翌日出海肯定会遇上狂风暴雨。纠其原因是为胡沙笛的音色听起来让人感觉太悲伤了。

“想来京都人应该不会讨厌这种笛声,但我也不敢在市井内吹奏,不当班的时候,我就时不时来这吹着玩玩。”

阿鹤怯生生地说道:“那个……。”她提出让武士再吹奏一首,武士睁大了眼睛看着阿鹤用生硬难懂的奥州方言说:“你喜欢它的音色吗?”虽然听不懂武士在说什么,但是武士脸上惊喜的神情,对阿鹤来说实在胜过了千言万语。

“那就麻烦你了。”

“好的。”

武士将脸朝天空,大概是在考虑演奏什么曲子吧,沉思了良久,终于开始了吹奏。阿鹤弯下腰,抱着膝盖蹲在草丛中。武士的笛声时而响彻云霄,时而低吟阵阵,笛声在阿鹤的心中产生了共鸣,她不禁悲从中来。

阿鹤斜眼看了看武士的脸庞,奥州人的脸长得什么样,她还是头一次啊看见。畿内(注4:京都附近)地带的人脸都是又平又扁,可眼前的奥州人是张青涩,略带寂寞,棱角分明的长脸。阿鹤心想:武士的故乡在陆奥,看这个地名望文生义就知道,武士的家乡离京都很遥远。他是个天涯孤独的人,思念故乡时他就到皇城中寂静的深山,吹奏北狄的谣曲排遣寂寞。

看着看着,眼前的武士在阿鹤眼里成了迷失在京都的北狄,孤独的北狄吹奏的孤独谣曲触动了阿鹤的心弦,她眼眶里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了。

阿鹤立刻撩起衣角擦干了泪水。

“怎么啦?”

武士吃了一惊,侧脸来看阿鹤,阿鹤看见他脸上充满了惊慌,看来武士是真的担心她了。

阿鹤急忙回答:“不是。”她抬头一看,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得阴云密布。草原上吹拂起了阴风,山麓中下起了暴雨,看来武士说的胡沙笛会呼风唤雨的传说还是真的。

两个人默默走下了山麓。

两人来到祗园林,顺道走上一家茶屋二楼的雅座。

阿鹤走进房间时,看见邻屋铺着床铺,阿鹤知道这就是祗园林有名的出缝茶馆(注5:情人旅馆)。武士则根本没有注意这些,只是端坐在卷帘窗下,遥望着天空。武士的无知让阿鹤放心了。他何尝知道,对面的武士只是故作镇静,他内心也是心潮澎湃。

这位武士就是新选组的队员——鹿内熏。

阿鹤是祗园町的梳头娘姨,家住建仁寺町大路后面的小巷里。

两人在真葛原不期而遇之后,后来又约会过两次。每次鹿内都是深夜悄悄溜出营房,和阿鹤来相会。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鹿内每次都正襟危坐说故事,根本没有对阿鹤有过一丝轻薄的举动。

和最初木衲少语的印象相反,鹿内变成了一个活泼风趣的人。为了逗乐阿鹤,鹿内经常讲一些故乡的古怪风俗,南部藩乡士(注6:乡村武士)的生活起居,充满明朗谐虐抚养鹿内长大的奴仆左兵卫生活中的怪事,鹿内的明朗是阿鹤熟知的上方(注7:关西)人所没有的。

鹿内总觉得向阿鹤说他故乡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时,感觉非常愉悦。那种愉悦实在是语言无法表达的。

他们约会了三次。

阿鹤越来越喜欢观察鹿内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

首先是服装。

和第一次见面时粗陋的服装相比,那身黑羽二重(注8:黑绢)羽织(注9:披风)显得豪华了很多,但是美中不足裙裤(注6:袴)还是略显肮脏。

第三次他们在出缝茶屋见面时,阿鹤主动说:“我来帮你修补修补那条裙裤吧?”,她看着高兴得如同孩子一般上窜下跳的鹿内,阿鹤心中不禁可怜起这个外乡人来。

到了第四次,鹿内穿了一袭新的仙台平(注10:仙台特产的外衣),

“我穿这个漂亮吗?”

鹿内站起来,将新衣服展示给阿鹤看。在阿鹤的眼里不止是漂亮,简直是潇洒。皮肤白皙,身材魁梧的鹿内给阿鹤的印象是华丽,贵气,和初次那个倒卧在草丛中的武士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鹿内,变了。”有这个印象的不止是阿鹤,鹿内的上司,小队长助勤原田左之助也是这么想。左之助老家在伊予海边,为人豪爽,但有些急躁。队员都有些对他敬而远之。但是这位火爆脾气的小队长对鹿内关怀有加,有时还会说:“这个臭小子,就不是人养的!”这句看贬实褒的话是夸奖鹿内是个胆大如斗的豪杰。

文久三年八月发生的“禁门之变”(注11:常州藩在京都进行的政变),让不久之前京都呼风唤雨的长州藩,在这次政变中被幕府打成了“朝敌”,一下子成了全日本的众矢之的。到了十二月份,幕府严令,今后新选组,见回组再发现潜入京都的过激浪人,可以便宜行事,就地正法。但是到了第二年,元治元年三月,又有数十名常州藩的浪人,分批潜入京都。

奉行所得到这个情报,立即派出衙役进行侦查。查出浪人聚集在寺町丸太町的伊吹屋。新选组接到了奉行所的报告,立即命令原田左之助和属下十名队员对伊吹屋进行袭击。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虽然浪人们在伊吹屋做过停留,但现在都作鸟兽散了。原田带着队员回到了新选组屯营,苦笑着对大家说:“还是让这帮人逃走了。”不过同行的鹿内预感到这批浪人肯定还会回到伊吹屋,当他向原田提出这个想法时,虽然原田笑着说道:“不可能。”但他还是把鹿内的想法报告给副队长土方,土方认真听取原田的报告之后,表示了对鹿内意见的认同。土方和原田一样,很早就对原田为之侧目,想提拔鹿内当助勤(注12:队长助理)。

土方对原田说:“我们就让鹿内立点功劳吧。”他说话算数,特意从队内的小金库(金箪笥)拨出了一笔机密费让鹿内随意使用。

鹿内用这笔钱购买了衣物,冒“奥州盐龟明神祢宜 平田右京”庙祝名义,对外称是到京都吉田神道家接受任命的庙祝,单枪匹马、堂而皇之在伊吹屋住了下来。

他在伊吹屋一住就是十四天,到了第十五天,果然有四个浪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大门。

鹿内不经意地向旅馆老板打听四个人的来历,老板说,那四个西国(注13:西日本)浪人上个月在这里住过,据称他们都是各个藩的精英,身手十分了得。

鹿内不动声色地派人立即向屯营报告了这个消息,他继续在伊吹屋进行监视,他边注视着浪人的一举一动,一边悄悄地的收拾自己的武器。

不久,天就黑了下来。

鹿内左等右等不见援兵前来,他终于下定决心,检查了一下佩刀上的目钉(注14:刀柄和刀身的连接钉),毅然决然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四个浪人住在二楼的东面房间,一进门就将唐纸屏风给掀翻了。

房间里的四个浪人,回头恶狠狠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我是新选组的鹿内熏!”

鹿内刚说完,鹿内一刀砍了过去。他的刀快如闪电,正对着他的一个武士立即被砍到了。武士挣扎着还要爬起来,最后还是“咚”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咽了气。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了。

鹿内很聪明,根本没有使用大刀,因为他知道这个旅馆天花板很矮,特意准备了一尺九寸的长胁差(注15:尺寸稍长的短刀),即使在窄小的房间里,闪展腾挪异常便利。

转眼之间,他又砍到了两个人。

剩下最后一个,一脚踢翻了障子(注15:隔窗),搭着窗台跃到了丸太町的大街上。鹿内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个浪人一点不慌不忙,在大街上等着鹿内,他的目标很明确,准备趁着鹿内跃下来时,立足未稳,来一个一刀两断。

出乎浪人的意料,鹿内早就考虑到了浪人这一招。当他还在空中时,就一甩手,扔出了那柄长胁差。当浪人躲避飞来的胁差时,他已经安全落地,就地一滚,站起来时,鹿内手中已经亮出了他的佩刀——奥州锻治宝寿二尺三寸八分的长刀,照着浪人的右面砍去,可惜没砍中,鹿内又转换了步伐,想发动二次攻击。但这时,鹿内发觉自己的刀帽脱落了。

“不干了。”鹿内后腿一步,收起了自己的佩刀。对面的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转身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这份孤胆英雄的经历,让土方也为之乍舌,在事件发生之后,立刻准备升鹿内做助勤,但近藤制止了他,说要再看一看。近藤没有向土方说详细的理由,但是以土方看来不外乎两点,一,鹿内并不是一个讲究仪表的人,二,鹿内的口音很重,怕万一碰上紧急情况,另人

难以理解的方言传达军令时,会耽误军机。

一直土里土气的鹿内最近也洋气了起来,自然让周围的人感觉奇怪。特别是他的上司原田左之助经常半开揶揄地说:“鹿内这是怎么啦?”他推测鹿内有了女人了。

要是以前,原田可不会知道这些人情世故。可他最近得到了近藤的允许,也有了家小。他的糟糠名叫阿正,原来是佛光寺四贴半町的佛具商家的女儿,他们现在在屯营的附近御堂前筋借了一幢小屋,建起了自己温暖的小家。新选组除了近藤、土方以外,要么是光棍,要么就是将老婆留在家里的单身,像原田这样的有家有小在身边的队员极其罕见。

不久之后,土方找到了原田,询问他:“原田,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您是说鹿内熏吧,以前他打起仗来不要命,最近不知怎么了,动起手来也变得缩手缩脚了,臭小子。”原田面无表情地说道。“大概是和哪个女人吊膀子了。”

“原来如此。”土方的语气里倒是没有半点责备的感觉,“这对他不是一种鼓励吗?适当的爱情未尝不是一味良药。”

这天傍晚,原田找到了鹿内,劈头就是一句:“鹿内君,土方副队长叫我告诉你恰当的爱情也是一味良药。”鹿内听了这句话,脖梗都羞臊红了。

“哪里的女人?”

“那是别人瞎说!”鹿内显得非常狼狈,但还是掩盖不住那满脸的喜悦,原田知道再问也是多余了。不过,从此原田的队伍里都称鹿内的女人为“药”了,有时还会略带揶揄地对鹿内说:“喂,你的药,药劲大不大啊?”

不过,和那些队员淫秽的想象不同,鹿内和阿鹤的关系直到如今还是异常清白。在鹿内的人生中,阿鹤是他的一个女人,这是不幸还是幸福哪?笔者无法断言。

对鹿内来说,阿鹤对他是那么遥不可及,和她接触让他感到畏惧。其实阿鹤不是出身显赫门第的千金,充其量只是一个祗园的梳头娘姨。不过对鹿内——这个来自日本穷乡僻壤的武士,阿鹤那“皇城少女”的幻影让他目迷五色,不能自抑。他害怕,如果他对阿鹤动手动脚,在不见尽头,刀头舔血的岁月里,他唯一一点的精神寄托也要离他而去了。

所以,他和阿鹤约会时,除了讲故事还是讲故事。

为了不让阿鹤讨厌他,他从自己的津贴省下钱,买了上好的衣物,打扮好了才来和阿鹤约会。这是鹿内唯一能做的,但这对阿鹤又算什么哪?

“南部藩的殿下啊,”

鹿内又在祗园林的出缝茶屋里和阿鹤约会了,鹿内现在和他讲的是大约二百年前,庆长十九年,南部藩的殿下参加大阪战斗的逸闻。

南部藩是受了江户家康的严命,才赶来参加战斗的。南部藩在日本本州岛岛的西北部,南北长八十里,东西宽三十里。如果按照面积来算,是日本三百个诸侯里最大的。但是这一大块土地多是荒芜的山野,表高(注16:日本诸侯以粮食为单位的财政计算单位)只有二十万石。

“那是日本的尽头。”

鹿内望着遥远的天际,低声说到。对那个日本尽头走出的几百名骑士而言,参加庆长十九年大阪之阵的战斗,也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足上方(注17:大阪,京都地区古时的统称)地界。

当时南部藩的藩主是南部利直,虽然接到了江户幕府参加战斗的命令。但这命令,让他头疼不已,他的藩上到重臣,下到侍卫都对去山高皇帝远的上方进行远征,感到异常畏惧。有人装病,有人请假,甚至有人提出要解甲归田,战前的动员工作根本无法展开。

“那后来哪?”阿鹤问道。她对鹿内的故事越来越干兴趣了。这个京都土生土养的姑娘对面前这个奥州来的武士,如同对佛典里记载的世外桃源的仙人一般感觉好奇。

“殿下到底干了什么?”

“他召来了虾夷的佣兵。”

这时,南部藩的海边还有几个日本硕果仅存的虾夷部落。虾夷部落在日本彻底消失之前,一直享有无畏,彪悍的名声。南部家为了缓急可用,所以一直对这几个部落,实施保护政策。

南部利直对这些人隐瞒了远征的目的地,并且说尽了好话,才哄着这帮人披挂盔甲,带上弓箭,拉上大车,大摇大摆前往上方。

到了大阪,他们被安排在加贺前田家的右翼,在平野川西岸布阵,以堵住敌人往平野方向突围。

“南部藩雇佣虾夷人假扮南部藩的藩兵,极其机密,他们希望这支奇兵发挥勇猛果敢的战斗风格,在战斗中立下奇功。”

可是,当正式战斗开始,敌我双方震天动的对射枪炮声,一下子就把这帮野蛮武士给吓懵了。他们头一次经历如此剧烈的爆炸声,结果可想而知,刚才还彪悍的武士立刻做鸟兽散了,在后面督战的南部家武士,为了堵住这帮散兵游勇,忙得焦头烂额,原本参加战斗计划也彻底泡汤了。

“那就是我的故乡。”鹿内尴尬地笑了笑。

“我这个穷乡僻壤出身的武士,现在来到了京都这个花花世界。我是多么孤独,我是多么需要像阿鹤你一样的女人来安慰啊!”鹿内的心潮澎湃,但一肚子倾诉就是说不出口。他搜索枯肠说大量的阿鹤没有听过的奇闻怪事,就是想和她独处的时间多点,再多一点。

阿鹤也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鹿内。

这天也不知怎么的,当鹿内故事说完时,她突然脱口而出:“我喜欢你。”一说完,只见鹿内满脸绯红。看着那绯红的双颊,阿鹤突然感到有些悲哀,但接踵而来就是不知所措。她显得如此惊慌失措,不停地,不停地用指甲扣着榻榻米,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阿鹤扣着榻榻米,等待着,期待着。呆呆望着鹿内的鼻息已渐渐变粗,她也感觉到了。而她的心跳却越发平稳,越发平静。

突然鹿内一下子把阿鹤搂在怀里,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后来阿鹤几乎不记得了。残留在她记忆里的只有一匹奥州的野马,在体内纵横驰骋,令她神志不清,如痴如醉。等她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嘴里塞着什么,一看原来自己居然狠狠咬着被子不放。

鹿内喜滋滋地说道:“阿鹤,你跟我结婚好吗?”

阿鹤:“这个,您说什么?”

事情变化得太突然,一个阿鹤从未幻想过的世界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几近无所适从。“结婚”对阿鹤这个天涯孤独,无所依靠的女孩来说实在前所未有的奢望。结婚,不再做梳头娘姨,给自己的男人洗洗涮涮……

鹿内看着愣愣的阿鹤,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但是,现在……。”新选组规定,职务不达到助勤(注18:队长助理)的级别,就不能在外宿夜。

鹿内搂着她说道:“但是我每天都想和你见面。”

“我也是。”阿鹤已经从刚才的兴奋中清醒了过来,她现在脑子里已经开始涌起了重重计算,计算很快又消失了。

鹿内有些积蓄,靠着这些积蓄,可以让两人在外租了房子,开始了新生活。鹿内可以趁着不当班时,白天去和阿鹤幽会。不过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糖醋煤件件要钱,鹿内想靠着队里的津贴应该能敷衍过去。

鹿内补充说道:“每个月的津贴有多有少,但基本上有三两。”阿鹤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计划。鹿内得到了这个回答,高兴得上窜下跳,嘴里不断发生:“啊,啊。”的声音。

不过,从这天开始,阿鹤和鹿内的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

京都的人嘴巴特别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阿鹤一家一家拜访有生意往来的茶屋,艺伎,说明自己要退出这个行业了。不过她只是借口身体不舒服,而不是说要结婚成家。

鹿内在京都房价便宜的七条南面借了房子,阿鹤在盐小路找了家旧货店,筹办了整套的家具。

鹿内还算走运,他成家之后不久,新选组规模开始扩大,增加了很多队员。鹿内被升职为助勤,工资也提高了,两人的生活也宽裕了很多。

“鹿内人也变得开朗了。”上司原田为他的下属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感到开心。

鹿内职位虽然升了,为人行事但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新选组在元治元年六月池田屋事件时,分成了两支袭击部队。局长近藤带着五,六个人直至三条桥旁的池田屋,副长土方带着二十几个人往木屋町三条的料亭丹虎而去。

他们这样布置,是根据傍晚刚收到的情报,过激浪人的密会地点是丹虎,而不是先前估计的池田屋。顺便附加一句,当时的丹虎是土州,长州浪人的老巢。土佐有名的勤王党领袖武市半平太不仅经常光顾这里,后来还搬来丹虎居住。在这里吃喝拉撒,指挥手下人暗杀佐幕派的政界要人。

鹿内这次被编在土方这一支队伍里。

土方远远看见队伍里的鹿内,面色谦和地说道:“鹿内,把外套脱下来。”

鹿内照办了,他脱下了披肩,外套,里面穿着队里发放的锁子甲。

“这儿破了,看见没有。”土方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锁子甲右胸的一个铜钱大小的洞,如果不巧正好一枪捅在这里,鹿内估计就要没命了。

“这不要紧。”

“傻瓜。”

土方特意到仓库里挑了件新的锁子甲,交给了鹿内。

“把你的给我换下来。”

鹿内非常感动,平时对队员从不表示亲密的土方,作出这样的举动,是非常意外的。

晚上八点时土方把队伍按三人分成一组,鹿内领导了其中一组,跟着队伍出发了。

虽然是出发,但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各队按顺序分组出发。各队按照不同的路线,前往木屋町,并在木屋町的会所集结,然后再转向丹虎进行袭击。

土方命令道:“到目的地之前,禁止交头接耳。”

鹿内这个小队忠实地执行了这个命令,他们连灯笼也没打,急匆匆从釜座北面穿街而过,往东一转,就来到了二条大街。这条大街平时聚集着很多画师,学者,平时就人影稀少,虽然今天附近有祭祀的典礼,但现在这里照样寂静无声,一个人影都不见。

“好安静啊。”

摄州尼崎浪人平野源次郎突然打破了一直以来维持的沉默,,他和另外一个同乡神田十内开始了聊天,两个人都是话篓子,这个口子一开,就刹不住了。鹿内看着正眉飞色舞,饶舌不停的两个人,越发怀疑关西人和自己真的是同一人种吗?鹿内怀疑他们不是为了说话而说话,只是为了满足嚼舌头的生理需要而说话?

其实,他们两个人只是接着说闲话来打消眼前的恐怖,三个人都知道,再过半刻,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生死未卜的战场,鹿内也一样,心里直打鼓。

“鹿内先生,那里有多少敌人?”平野问鹿内,平野这样的普通队员对行动的全貌是无法了解的。

“我也不太清楚,”鹿内毫无表情地答道。他对眼前这两个饶舌的男人没什么好感,所以决定逗一逗他们,“据说,有个一两百吧!”

非常不幸,两个人把鹿内的玩笑话当真了,这如同晴天惊雷,炸得他们一下子晕头转向,立即沉默不语了。

“……”

鹿内看着面如土色的两个人,就知道他们已经吓破了胆。

他心想:“古人所言不虚,关西人是不适合弓矢之道的。”想到这里,他感到了些许优越感,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把这两个胆小鬼交给他指挥哪?

“嗯,鹿内先生。”沉默了良久的平野又开口了,“派二十个人去围剿一百个浪人,这种馊主意,也亏近藤,土方先生这样的能人想的出!”

“会津藩藩兵回来帮助我们的。”

“就算这么说……”

“你们给我闭上那张臭嘴。”

三个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富小路,川越藩邸前。

刚走过藩邸门前,迎头就撞上了一帮人,后来才知道这帮人是寄居在西阵,净土宗净福寺的萨摩藩激进武士,他们刚喝完花酒,正在回居停的路上。这帮人为了表示和本藩的公武合体稳健主义是“道不同不向与为谋”,所以借口“藩邸太窄小,要到外面借房子住”,在净福寺起居住宿。这帮人从政治上是偏向长州倒幕思想的,一有空就成群结伙到会津藩的司令部找会津藩士闹事斗殴。

鹿内三个人在狭窄的路上被这帮过激分子给包围了。

这帮人开口就骂:“什么人?深更半夜,也不打个灯笼,定是歹人,到底是哪个藩的,说话!”

鹿内可没有像平常那样,堂堂正正地说:“我们是新选组。”不过,靠沉默是搪塞不过去的,所以鹿内就张口解释。可惜他再解释也没用了,他那口奥州方言帮了他的倒忙。面前的过激藩士,可分不清奥州和萨摩口音的区别。

“呀,这批杂毛,是会津藩的呀。”一个萨摩藩士马上冲了过来。

平野和神田一下子慌了手脚,“搞……搞错了。“

“那你们是哪瓣葱哪瓣蒜啊!?”

“……”三个人一下子无所适从了。

他们现在不敢大言不惭地说:“我们是新选组的某某。”如果,换在平时,他们肯定肯定早就亮出“新选组”这块金字招牌了,可现在他们只是孤立无援的三个个人,这更让平野胆战心惊了。

突然“哇”的 一声,平野转头就跑,跟着神田也跑了起来,鹿内——这位昔日的孤胆英雄,也跟着这两个胆小鬼跑了。

他跑迟了一步,背后就飞来一刀,幸好他穿着土方赠送的锁子甲,没有受伤,但是他的披肩上开了一条一尺长的口子。这时,一种从未体验的过的恐怖感如电流涌过鹿内的全身,狼奔豕突的鹿内虽然没有回头看过,但是他知道后面追赶他的萨摩人不止七,八个。这帮边追嘴里边发出:“嘎,呀”的狂叫,夹杂在萨摩人特有的示现流的叫声而来额的是飒,飒刀锋声,鹿内为了躲开它,左躲右闪,步伐大乱。

想到阿鹤,鹿内就感觉焦躁,想着祈祷,欲哭无泪,“不能死,我不能死,为了阿鹤,为了阿鹤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死,我要必须要活下去,”想到这里,鹿内心中更觉恐怖。他对自己狼狈逃窜的样子不感觉半点羞耻了。不久之前,这个勇敢的奥州人还认为不怕死和知耻而后勇是自己最宝贵的财富,但现在这种武士的优良品德在鹿内身上看不见一星半点。

当鹿内发现自己背后的追兵散尽时,他已经穿过高仓御池前的八幡社,来到了姐小路上了。

“我还是得去木屋町。”鹿内自问,想到这里,他才发觉身边的平野和神田不见了,回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眼看离土方命令在木屋町集中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只得放弃了寻找平野和神田,急忙往木屋町赶去。在本能寺路口十字路口,鹿内意外遇见了平野和神田,不过两个人都已成了尸体。

平野从右肩到胸口都被砍断了,鹿内一眼就认出这是萨摩藩特有的示现流刀法。神田算是“坐化”,坐的姿势异常端正,但是就少了个脑袋。

“怎么办?”鹿内感到异常茫然。

想了半天,他只得先敲开本能寺的大门,让庙里的和尚来收拾尸体。接着他就撒开双腿往木屋町狂奔。

赶到会所,急忙有人把他引到了会所的后面密室,副长土方端坐室中正在闭目养神,头上锈迹斑斑的头盔,佩剑和泉兼定守横在膝前。在鹿内的眼中,土方如鬼神一般。

“鹿内熏,你来啦?”

土方的话语倒是没有半点责备,但鹿内气急败坏,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让土方的眼角浮起了一丝疑惑。

“你怎么啦?”

“对不起,对不起,我失职了。”

土方一听这话,知道鹿内这个小组肯定出事了。但是,土方知道离进攻的时间越来越近,如果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质问鹿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肯定会影响士气。

“等会儿我再问你。”说完土方又闭上了眼,他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是平野,神田开了小差?

攻击的时间到了。

土方一跃而起,身边的二十余名队员也顺势站起。

“出发!”

一行人如同疾风般冲出了会所,土方派人先堵住了毗邻鸭川的前后出口,封锁了木屋町的南北要道。自己率领为数不多的队员闯进了丹虎的大门,可惜情报中显示的过激武士一个都没出现。

“难道他们还在池田屋开会吗?”

想到这里,土方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把散布在各处的队员,聚集在丹虎的门口。这时,近藤已经和他六个手下,冲进了池田屋,正和二十余名过激武士进行殊死搏斗。

“敌人可能改在池田屋进行集会。”

他刚向大家布置完任务,借着丹虎门前幽暗的灯光,他就发觉有个人的脸色有些不对,和大家的紧张的表情不同,那是一种显而易见畏惧,恐惧。

“怎么是鹿内?”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土方顾不得这些,身先士卒,带着大家冲向池田屋。

此时在池田屋内,所有的人都在地狱边缘挣扎。

后来在近藤给江户养父周斋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和我的部下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战斗前后共有一个时辰。”

在战斗间隙,近藤在屋内外纵横奔驰,和战斗的队员擦肩而过时,他总是大声喊道:“哦,哦!”鼓励大家不要放弃。

近藤几次与鹿内擦肩而过,但都觉得很奇怪。以为哪里没有敌人,鹿内就出现在哪里。最后一次遇见鹿内时,鹿内测身往黑暗一闪,就消失了,不见了。

关于池田屋袭击之前,与上本能寺町十字路口遇害的新选组队员,平野、神田被萨摩藩过激武士绑架杀害事件,新选组根据鹿内的叙述,对这件事情没有在深究下去。

不过,鹿内的叙述实在是漏洞百出:“我们虽然和敌人进行了搏斗,但另外两个人被砍伤。我虽然也砍伤了数个萨摩藩士,但因为木屋町集结的时刻已到,所以我只能放弃战斗,赶往命令集结的地点。”

鹿内并不是个说谎脸不改色,心不跳的人。他在这种压力下,几乎感觉快要崩溃。要是换在不久之前,他要是在富小路遇上那帮萨摩藩士,他肯定会战斗直到最后一口气。

“我还是开溜吧!”鹿内终于下决心了。

但是阿鹤扯住了他的后腿。

现在他和阿鹤之间有的不止是一个家庭,阿鹤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正是这个还未降生的生命,才彻底改变了鹿内。

虽然他的上司原田和他有一样的境遇,但是原田和鹿内有本质区别,原田有了家室之后,反而干得更加拼命了。

“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加入新选组的,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把这个想法和阿鹤说了之后,阿鹤的脸立刻阴转多云了。

“那我们今后怎么生活?”

京都的女人生活谈到生活问题都是寸步不让的,皇城根的女人对喜欢的男人,都有一个底线。要她们为了爱情去自杀,简直是难与上青天。这不是对京都女人的污蔑,眼前的阿鹤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要我跟你逃,难道你要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再去做梳头娘姨!”

“这,这,没这么严重。”

鹿内的心里现在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怎么逃?往哪里逃?逃亡之后的生活怎么办?这些他都没考虑过。但是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就是尽早逃出新选组控制下的京都,伏见,大阪。

“我讨厌去乡下。”阿鹤说让她住在京都以外的地方,那还是不如让她去死!京都的女人,在面临类似的选择时,九成以上的人都会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

“去我的老家,怎么样?”

“去南部藩?”阿鹤轻轻叫了一声。南部藩,这个她在祗园的出缝茶屋里才头一次听到词。那时节,南部藩会让她感到了高兴,南部藩是让她憧憬的异国,南部藩让她享受幸福。但是现在阿鹤听到南部藩,坚决地,扳着脸回答道:“不要!”

看着眼前黑眼圈,大肚子,只是皮肤依旧白皙的阿鹤,鹿内没有再说下去。

又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鹿内彻底绝望的事,因为新选组在池田屋事件后对现有组织进行了整编。

第一项措施就是取消了原先的官衔,重新制定了组长,伍长,监察,武术师范等官职。第二就是彻底废除了原有助勤制度。不过原先的助勤,都换汤不换药成了干部,唯一例外的就是鹿内熏,他被打回原形,又成了普通队员了。

至于鹿内被降职的原因,谁都不清楚。他还有点不甘心,去向现在已经成了十支队队长的原田左之助理论,原田显得惊讶异常:“诶,到还是真没你名字啊!”接着他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啊,倒霉就倒霉在你老婆身上。”

原田是个粗人,他不会知道听这话时鹿内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是个仗义之人,为了鹿内的降职的事特地去找土方,土方一脸的扫兴,答道:“谁知道!”原田也无可奈何的说:“是这样啊!”不久之后,原田也把鹿内的事情忘了。

降鹿内的职,不是土方的主意,而是近藤的命令。近藤对鹿内深恶痛绝,而且近藤对鹿内下了“怯懦”的两字评语。这个沉甸甸的评语在新选组就意味着鹿内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更何况升职!土方之所以不把这个原因告诉原田,因为他怕如果告诉了鹿内这个评语,那会让鹿内无地自容,惭愧而死。土方那寡默,冰冷的眼底,还多少存在着对鹿内——这个奥州武士些许怜爱之心。

土方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土方对队内的谁都是不苟言笑,这更让鹿内对他敬而远之。

庆应元年正月,阿鹤终于顺产下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非常像鹿内。鹿内看着那双和他一样深邃、美丽的眼睛惊喜过望,他立即用老家的外婆的名字给女孩起名为加穗。阿鹤嫌这个名字太乡土气,特地跑到祗园神社找了相识的庙祝,给女孩起了个名——鹿内苑。鹿内无可奈何的同意了。

庆应二年八月。

小苑长得很快,已经能够自己走路,开口说话了。鹿内非常溺爱女儿,队里都这么评论他是个好父亲,有个幸福的家庭,但队里谁都对他报以白眼。因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会让那些抛妻弃子前来为国捐躯的普通队员感到妒忌,这种强烈的妒忌让大家对鹿内都有了卑小,怯懦的评价。新选组日渐昂扬的斗志让鹿内更加如坐针毡。

这年八月二十九日夜里。

竖在三条大桥桥畔的公告牌,被人连根拔起,扔在了鸭川河原上。这个事件对现政权的幕府是个绝大的侮辱。

公告牌上用文言写着对朝敌——常州人的取缔纲领,“潜伏落人等,有见之,速与禀报所辖官府,早言者有奖,隐秘不报者与朝敌同罪,勿谓言之不预!”

奉行所只好重新竖了一块公告牌,深夜又被拔起扔了,再竖,子夜又被拔起扔掉。奉行所对这个无头事件毫无办法,只好求新选组寻找那些胆大如斗的真凶

其实,谁都知道干这桩事的元凶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

这应该是同情长州藩士的土州藩士所为,或同情长州藩士的其他藩士。去侦察的人回来禀报说,住在三条大桥附近的人说,拔牌子的不止一个,少说也有十几个。

近藤和土方把捉拿过激武士的任务交给了原田的十支队,除了十支队原有的二十几个人,又从队里的剑术教师里抽了池田小太郎,服部三郎兵卫,田中寅熊等人充实队伍。土方还下令:“前线侦查就偏劳桥本会助,鹿内熏两位啦!”

自此每天晚上十支队就在三条大桥蹲点。

十支队的队员分成了三组。第一组,埋伏在三条大桥的东面北侧的酒店内,第二组,从大桥东面的茶馆里,监控大桥东西两面。第三组由原田和十名主力队员组成,在先斗町的会所见机行事。

负责前线侦查的桥本和鹿内,头戴草帽,扮成乞丐,蹲在桥上观察。

第一天大家等到天明一无所获,第二天又是傍晚照原定计划,埋伏在原处,但还是扑了空,接下来几天还是一无所获。

九月二十日夜里,夜空中漂浮着几片浮云,是一个秋季常有的清朗月夜。到了晚上十点,残月高挂在夜空,借着月光桥面上的一片银白。

残月在云中忽隐忽现,鹿内也时不时的抬头观看。现在只有黑暗是鹿内的朋友。可是,不久云消雾散,月光洒满了鹿内的全身。这时桥南面响起了脚步声,间或夹杂着说话声,鹿内侧耳还能听到他们用脚踢路上的小石头。鹿内转头朝那面一看,只见七,八个人影飘然而来。

一行人,来到了鹿内的身前。

一个人用微醺的声音说道:“靠,这时候还有讨饭的。”后来才知道,这八个人是河原町土佐藩邸的土佐藩士,泽田甚兵卫、宫川助五郎、松岛和助、藤崎吉五郎、安藤谦治、冈山祯六、中山谦六郎、早川安太郎,都是些粗旷彪悍的狂徒,天天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给这个可怜鬼点什么吧?”

“当”鹿内面前掉下一个铜板,照理来说,这时鹿内应该挺身而起,立即跑到先斗町会所向近藤和土方进行汇报。现在别说完成领导布置给他的任务了,他现在整个人好像被桥板所定住,动弹不得半点。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鹿内眼前阿鹤的身影一晃而过,就消失了。但是小苑身体上乳臭却充满了他的鼻腔,“我不能死,我要是现在站起来撒开腿狂奔,肯定会被这帮土佐的人给砍死。”

桥本,就没有鹿内这么脓包了。这个水户脱藩藩士,站起身,悠悠然朝着那帮正准备翻越栅栏的土佐藩士走去,然后毫不惊慌地朝土佐人打招呼,并大声说道:“今天月色可真不错啊!”然后就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赶往先斗町会所,向土方和近藤报告,敌人已经出动。

原田和所有的队员疾速赶往现场。

又一场死斗开始了。

八名土佐藩士是困兽犹斗,两支队伍一碰上,新选组的伊藤浪之助的手就被砍伤,刀也脱手了。但是形势立即发生了逆转,桥东的酒店,茶馆里的两支队伍二十余人,合兵一处,借着皎洁的月光,开始了围剿。土佐藩士藤崎吉五郎被原田一刀毙命,安藤谦治身受重伤,眼看逃跑无望,就顺势倒在河原町的路上,切腹自杀了。宫川助五郎身被数十创,失血休克,被抓。剩下的几个虽然身受重伤但都跳下河滩,作鸟兽散了。

新选组在这次战斗中,只有数人受了轻伤。

翌日,京都守护会津侯派使者前往新选组大本营,向新选组颁发了感谢状。对劳苦功高,负伤在床的队员赐予了慰问金。原田佐之助等四名每人二十两黄金,另外五名各十五两黄金,余下的二人个七两二分,其他的队员也都得到了相应的赏赐。

鹿内是唯一没有受到奖赏的队员。

没过几天,近藤就向土方提起鹿内,说他:“士道不觉悟。”

“是,是……”土方边回答,边低下了头。“士道不觉悟”已经不是简单的批评,在新选组里谁得到这个评价不亚于收到一纸死亡判决书,等待他们的只有切腹、砍头、暗杀!

“你怎么想?”

“嗯。”

土方低头沉思,他并没有考虑怎样来帮助鹿内逃脱死亡,当近藤断定鹿内为“士道不觉悟”,鹿内已经不是新选组的队员了,土方现在只是在考虑哪个人对鹿内执行死刑更合适。

土方把原田招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原田君,你的手下有个胆小鬼,不清除他,恐怕会带坏一批人的。”

“谁?”

原田是明知故问,原田也有老婆,还有一个叫阿茂两岁男孩。他直到最近才知道人间的温柔感情是什么,也很了解鹿内现在的心情。如果可能,他一定会尽全力拯救鹿内了。

“原田君,你发什么呆啊!”

“……”

“你是个硬汉,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如果你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了。十支队的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土方先生,你这话说的,不怎么样!”原田站起身,他总算没有说“不知道”,不然他会和鹿内一样的被扣上“士道不觉悟”的帽子。

“鹿内就交给我收拾吧!”

“算你还聪明,我找你就是希望你自告奋勇担任这个重担呀!”

“嚯!”

原田退出房间,他知道,土方挑选自己对鹿内执行死刑,就是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蹈鹿内的覆辙!

土方曾经说过:“选新选组,还是选家庭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是请记住在这里,两者是水火不相容的!”言外之意,普通家庭的亲情只会让新选组走向堕落。

原田一回队部,就下命令说:“我要出去巡逻,桥本,鹿内跟我一块去。”

“呵!”桥本会意,立即起身,这是,鹿内也站了起来。

薄暮时分,三人来到祗园石梯下时,原田一挥手:“上去。”三人快步蹬上石梯,石梯攀缘而上,他们穿过真葛园,走过祗园林。原田知道,此时,这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三人在树林中嘎然止步。

原田低声说道:“鹿内,你好歹也是个武士,今天叫你出来巡逻,你应该明白是干什么的!亮家伙吧!”

鹿内感到一阵晕眩,顺手抓住了旁边的石栏。他感到了恐怖,在扑面而来的恐怖中,原田的刀刃划过他的右肩,鹿内,倒下了。

鹿内还有些意识。

浅浅得,远远得,他意识到他的悲剧就是从这个树林里开始的。

“桥本君,给他个痛快。”

桥本手中刀光一闪,仰卧着的鹿内,眼角的余光扫到刀尖直指他的胸膛而去,不过一瞬,刀尖捅入他的胸膛。

一切的一切,就这么无言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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