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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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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故意说是打电话,就到学校里去了,她的屋里剩我同六姐。

六姐说:“她爱你哩。”

“大姐爱我,这是你猜想,还是她同你说及?”

“我明白,事情是真的。”

“你的话真吓了我一跳。”

“干吗说这俏皮话?爱你的,是大姐。她真会为你发疯。你以为大姐不懂得爱人么?”

“为什么说得上,这不是一个笑话么?”

“爱人是笑话吗?我才听你这样说,以前我可不知道。”

“我不是说凡是爱人都可笑。‘龙配龙,凤配凤,虱娘狗蚤配臭虫’;我们那能说得上爱?”

“你这是骂人,别人就不配爱你吗?”

“只有你才配同我——”

话是应当中止的时候了,六姐的嘴已为给封了,封皮就是我的嘴。

想起六姐刚才的话我怕起来了。然而大姐在近月以来,对于我,是不停止的在进攻,从一些态度上,我是多少也看出了一点儿。我对于这个,老实说,真感到不快。我是臭虫——这二者中总有一个是臭虫,然而这只有一个是,另一个则另外是一种,分明的是这说不到上爱。我这才知道一个人的心有时真野到不得了。也许这在大姐方面是可以自自然然发生的,可惜这好意,我竟无从领受。

“若是我是大姐我可不会有这种野心,”我说,“一个人不自量,是只有苦恼的。”

“但是,你不能禁止别人来爱你,也正像你无从使我恨你一个样。”

“她怎么能同你打比?”

“是吗?她心还以为我是有女子的人,也只有临时短期可以聚首,至于她,则……虽说也自谦似的说自己是寡妇,而你却是小孩子,不相称。”

六姐说了六姐笑。我也笑;但我同时要哭了。

“她也知道不相称,哼——”

“她说不相称也只以为是知识,年纪则并不。”

“六姐,我请你不要再说了。”

六姐就不再说了。

我们静静的在一处偎贴,约有两分钟。六姐今天模样似乎是为特意来作大姐说客的。又似乎探我的意思。然而不待探,我知道六姐是明白我的。“我要人爱我。”以前在某一时中,我是这么想过的。可是我如今才知道我的意见待修正。我要的,是我所爱那人的爱我。六姐就纵不爱我,这也得。只是大姐的爱我,可就感到真正的讨厌!

“你将怎样对她?”

“姐,你是为大姐差派来要讨回这么?”

“我只不过想明了你意思。”

“你很明了我意思,不待我说也有了。”

“她可怜。”

“我不能因为别人可怜而爱人。这是我口供。”

我觉得怪惨,为什么大姐却来爱我?我愿意在六姐面来回复得更坚绝一点,好让大姐因失望杀死这不当的野心。若是延长下去只有她苦恼,这不能怪我。

这中我有点儿抱怨六姐了。若果是六姐不在另一时节用过一些闲话将大姐心中的希望燃起,大姐或不至如此。必是六姐说,“驹也愿”。这可怜的人,没有一点大人应有的经验(才从乡下来的女人多半是如此),便以为,我常常到她那里便是可以从泛泛情形到更亲贴的地步的暗示,于是,心中便汹涌着热情,不可遏制的向六姐来诉说。于是,在我的身上就做起后福无涯的梦来。

“若是尽愿在我身上做梦就让她去做,我无从爱她,那你知道的。”我说的话六姐似乎就不当心听。六姐不能把这话去同大姐说,那是一定的。她又怎么好去传这话。她也怕大姐。大姐真使气,一决裂,我们也就全完了。除了大姐陪她她就不敢来;除了到大姐处去看六姐我也无法走到六姐家中去,大姐若是当真一使气,我们自然也就散席了。

“我们全都是懦人,”我心想,“也正因为懦,凡事要大姐,致令大姐也想跌进这个可怜关系里。然而这是我的错?又是六姐的错?这罪过谁纵愿意承认又有何种方法可以来补救?我又不是可以分散成为两个人。即照六姐说,三个人爱来也无妨于事,但在大姐六姐之间我就长久抑制了我们热情去拿接吻应酬另一个人是我做得到的事?”

“我真没有主意了,”我说。“六姐,你帮我想想,我可受不了这爱。我无权力禁止别人爱我,但若是一个人必定时常用我不乐接受的好意来奉献给我,又来怨我没有好报答,是两者都悲哀。”

六姐说,“我也没办法。我们少不了大姐,但又不一定要大姐也来我们关系中插一只脚。她这样做她的梦原是可以,可是又得在实际上沾光就……”

“你吃醋。”

“同你正经说话你又偏是这样的。我吃醋,你就同她……我也不至于。你的口真太刻了。”

“我是说笑的。这是使我随处闹出乱子的天才,因为说笑又使六姐生气了。”

“我不生气,只是我们应讨论正事。”

怎么讨论呢?没有结果。天落了雨,雨水积成一个湖,让它慢慢为太阳晒干,只有此一法,若是想掘开堤防,把这水泄去,也许反而有泛滥的危险!

大姐一去却是那么久,先是太阳还在天井中,待到窗子上头有了窗外帘影了,还不回。

我怕大姐回时看得出我的颜色,我也怕见大姐的样子,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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