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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译注

实性第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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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在本篇里,董仲舒进一步论证性虽有善质,但必须经过王政的教化才能成善。所以董仲舒依然强调:“性有善质,而未能为善也”、“善者,王教之化也”。如果说人性已善,那么圣王的教化就成为多余的了,这是董仲舒所不赞成的。董仲舒论性而强调王政教化的重要作用,这与荀子“化性起伪”的观点可谓是一脉相承。

孔子曰(1):“名不正则言不顺。”今谓性已善,不几于无教而如其自然(2),又不顺于为政之道矣(3)。且名者性之实,实者性之质(4)。质无教之时,何遽能善?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米与善,人之继天而成于外也,非在天所为之内也。天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5),止之外谓之王教。王教在性外,而性不得不遂(6),故曰:性有善质,而未能为善也。岂敢异辞(7),其实然也。天之所为,止于茧麻与禾。以麻为布,以茧为丝,以米为饭,以性为善,此皆圣人所继天而进也(8),非情性质朴之能至也,故不可谓性善(9)。

【注释】

(1) 孔子曰:下引文见《论语·子路篇》。

(2) 几(ji):将近,接近。

(3) 顺:顺应。

(4) “且名者性之实”二句:苏舆注:“以名言之,则性为生;以实言之,则性为质。而质原于生,是名亦实也。”

(5) 止之内谓之天:本书《深察名号篇》云:“止之内谓之天性。”惠栋据此补“性”字。惠校可从。

(6) 遂:成就,完善。

(7) 异辞:不同的言辞。异辞,旧本作“美辞”,卢文弨校曰:“美辞,疑是‘异辞’。”卢校可从,今据校改。

(8) 进:推进,改进,前进。

(9) 善:旧本皆脱此字,陶鸿庆云:“‘性’下当有‘善’字,文义方足。下文云:‘善教训之所然也,非质朴之所能至也。故不谓性。’‘性’下亦当有‘善’字。”陶说是,今据补。

【译文】

孔子说:“名称不正确则说话就不顺畅。”既然说人性已经是“善”的,那不是近似于说不要教化而顺其自然,又不合顺于施行政治的道理了。而且名称是用来表示“性”的实际内容,“性”的实际内容就是“性”的本质。“性”的本质没有经过教化时,怎么会“善”呢?“善”好比米一样,“性”好比禾苗一样。禾苗虽然生长出米,但是不可以说禾苗就是米;“性”虽然产生出“善”,但是不可以说“性”就是“善”。米和“善”,都是人们秉承着天的创造而又通过外部加工完成的,不是在天所创造的范围以内的。天的创造,是有一定限度的,限制在天所创造的范围以内的叫做天性,超出这个范围以外的叫做王教。因为王教是在天性之外的,因而使得天性不能不完善,所以说:“性”有“善”的本质,而不能说就是“善”的。我哪里敢故意说出跟别人不同的言辞,其实“性”的本质就是这样的。天的创造,限制在创造茧、麻和禾苗的范围以内。把麻织成布,把茧缫成丝,把米煮成饭,把“性”教化为“善”,这些都是圣人秉承着天的创造而进一步加工而成的,不是性情本质朴实就能达到的,所以不可以说“性善”。

正朝夕者视北辰,正嫌疑者视圣人。圣人之所名,天下以为正。今按圣人言中本无性善名,而有“善人吾不得见之矣”(1)。使万民之性皆已能善,善人者何为不见也?观孔子言此之意,以为善甚难当(2);而孟子以为万民性皆能当之,过矣。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斗筲之性(3),又不可以名性;名性者,中民之性(4)。中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二十日,而后能为雏;茧待缫以涫汤(5),而后能为丝;性待渐于教训(6),而后能为善。善,教训之所然也,非质朴之所能至也,故不谓性善(7)。

【注释】

(1) 善人吾不得见之矣:语出《论语·述而篇》,文稍异,《论语·述而篇》“得”下有“而”字。

(2) 当:相当,达到。

(3) 斗筲(shāo)之性:董仲舒“性三品”之下品。董仲舒上承孔子“性相近,习相远”及“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说法,而以“圣人之性”为“上智”,以“斗筲之性”为“下愚”,以“中民之性”为“性相近,习相远”,这样就把“性”分为上、中、下三品。斗筲,量器。斗,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斗筲用来比喻人的才识短浅、器量狭小。

(4) 中民:中庸之民,即指平常人。

(5) 涫(guà)汤:沸腾的水。涫,沸滚。

(6) 渐:浸,浸染。

(7) 善:旧本皆脱此字。今据陶鸿庆说补,说详本篇上文相关注释。

【译文】

如果要确定早晚的时刻,就拿北极星作为标准;如果要辨别事理的疑惑,就拿圣人作为标准。圣人确定的名称,天下人都把它当做标准。现在考察圣人的言语中本来没有“性善”的言论,而是说过“我还没有见到善人呢”。假如一切人的“性”都已经是“善”的了,那为什么不能见到善人呢?观察孔子说这句话的意思,认为“善”的境界很难达到;可是孟子以为一切人的“性”都能称得上“善”,这就言过其实了。圣人的“性”,不可以用来确定“性”的名称;小人的“性”,也不可以用来确定“性”的名称;确定“性”的名称,是根据中庸之民的“性”。中庸之民的“性”好比茧和卵一样,卵要等待孵化二十天,然后才能成为幼禽;茧要等待用沸水缫丝,然后才能成为丝;“性”要等待教化的浸染,然后才能变为“善”。“性”变为“善”,是教化所造成的结果,不是天生的本质朴实就能达到的,所以不可以说“性善”。

性者,宜知名矣,无所待而起(1),生而所自有也。善所自有,则教训已非性也。是以米出于粟(2),而粟不可谓米;玉出于璞(3),而璞不可谓玉;善出于性,而性不可谓善。其比多(4),在物者为然,在性者以为不然,何不通于类也?卵之性,未能作雏也;茧之性,未能作丝也;麻之性,未能为缕也(5);粟之性,未能为米也。《春秋》别物之理以正其名。名物必各因其真,真其义也,真其情也,乃以为名。名霣石则后其五,退飞则先其六,此皆其真也。圣人于言无所苟而已矣。性者,天质之朴也;善者,王教之化也。无其质,则王教不能化;无其王教,则质朴不能善。质而名以善性(6),其名不正,故不受也(7)。

【注释】

(1) 无所待:不依靠任何外在的因素。

(2) 粟(sù):谷子,去皮后为小米。

(3) 璞(pú):含有玉的石头或未雕琢过的玉。

(4) 其比多:这种类比的例子是很多的。

(5) 缕:麻线。

(6) 名:旧本误作“不”,刘师培曰:“今考‘质而不以善性’当作‘质而名以善性’,与下‘其名’相应。”刘说可从,今据校改。

(7) 受:采纳,接受。

【译文】

如要了解“性”的本质,就应该从名称上去了解,“性”是不依靠任何外在因素而生成的,而且是本来具有的。如果“善”是本来具有的,那么经过教化以后所形成的“善”就不是“性”了。所以米是从粟来的,可是粟不可以说是米;玉是从“璞”来的,可是“璞”不可以说是玉;“善”是从“性”来的,可是“性”不可以说是“善”。这种类比的例子是很多的,在事物中多是如此,在“性”却不认为是如此,为什么不跟类似的事物贯通一理呢?卵的“性”,没有经过孵化就不能成为幼禽;茧的“性”,没有经过缫丝就不能成为丝;麻的“性”,没有经过耙梳就不能成为“缕”;粟的“性”,没有经过碾磨就不能成为米。《春秋》通过辨别事物的道理来纠正事物的名称。为事物命名,一定要根据它们各自的真实情况,从而真实反映它们的意义,真实反映它们的情形,就是这样来制定它们的名称。所以说到“霣石”而把“五”字放在后边,说到“退飞”而把“六”字放在前面,这都是反映的真实情况。圣人对于自己的言论是不能有半点马虎的。“性”,是天生的质朴;“善”,是圣王教化的结果。没有天生的本质,圣王的教育就无从感化;没有圣王的教育,质朴的“性”就不能变为“善”。天生的本质称为“善性”,它的名称不正确,所以我不采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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