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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繁露译注

俞序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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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解】

本篇是董仲舒研究《春秋》之后所写的序言。古人写序一般都放在书后。《汉书·礼乐志》颜师古注:“俞,答也。”该篇论述诸人对《春秋》的评述,探讨《春秋》的意义,是一篇重要的参考材料。

仲尼之作《春秋》也(1),上探天端,正王公之位(2),万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故引史记,理往事(3),正是非,见王公。史记十二公之间,皆衰世之事(4),故门人惑,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以为见之空言,不如行事博深切明(5)。”故子贡、闵子、公肩子言其切而为国家资也(6)。其为切,而至于杀君亡国,奔走不得保社稷,其所以然,是皆不明于道,不览于《春秋》也。故卫子夏言(7):“有国家者,不可不学《春秋》。不学《春秋》,则无以见前后旁侧之危(8),则不知国之大柄,君之重任也。故或胁穷失国,掩杀于位,一朝至尔(9)。苟能述《春秋》之法,致行其道,岂徒除祸哉!乃尧、舜之德也。”故世子曰(10):“功及子孙,光辉百世,圣人之德,莫美于恕。”故予先言:“《春秋》详己而略人(11),因其国而容天下。”

【注释】

(1) 仲尼之作《春秋》:孔子作《春秋》,是战国秦汉时代的流行说法,包括孟子、荀子、董仲舒、司马迁、扬雄、王充都是这种观点。仲尼,孔子的字。

(2) “上探”二句:原作“上探正天端王公之位”,当改为“上探天端,正王公之位”。惠栋、董天工皆如此校改,是,今从之。

(3) “故引”二句:史官所记,谓之“史记”,这里指鲁国史记,即从周初到孔子生活年代的鲁国《春秋》。《春秋公羊传解诂》隐公第一题疏:“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九月经立。”所以《春秋》只是据鲁国历史按编年史体例来写,而所叙述的事则包括各诸侯国的大事。

(4) “史记”二句:十二公,就是《春秋》所记指鲁国的隐、桓、庄、闵、僖、文、宣、成、襄、昭、定、哀十二位国君。《孟子·滕文公下》:“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因此可以说《春秋》所记是衰世之事,多贬也就是正常的。

(5) “吾因其”四句:行事,指历代王者行为。在叙述中表达王道之意。讲理论比较空泛,借史事来讲道理更加明确切实。此言也见于《史记·太史公自序》。《史记》受到《春秋》的影响,也包含深意于其中,因此,非好学深思,不能心知其意。

(6) 故子贡、闵子、公肩子言其切而为国家资也:子贡、闵子、公肩子均为孔子弟子,公肩应为复姓。《说苑·建本篇》:“公扈子曰:‘有国家者,不可以不学《春秋》。生而尊者骄,生而富者傲,生而富贵又无鉴而自得者鲜矣。《春秋》国之鉴也。《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保其社稷者甚众。未有不先见,而后从之者。’”此处“公扈”应为“公肩”之误。切,切实可行。资,人才资源,可供国家取用。

(7) 子夏:孔子弟子卜商,字子夏,卫国人,故称“卫子夏”。《孝经纬·钩命决》:“孔子云:‘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又云:“孔子曰:‘《春秋》属商,《孝经》属参。’”《论语纬·崇爵谶》:“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春秋纬·说题辞》:“孔子作《春秋》,一万八千字,九月而书成。以授游、夏之徒,游、夏之徒不能改一字。”是知孔子传《春秋》于子夏。

(8) “有国家者”四句:《史记·太史公自序》引董生云:“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言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董仲舒引子夏言,司马迁引董仲舒言,可见《春秋》大义相传系统。

(9) “故或胁穷”三句:胁穷,被胁迫得走投无路。掩杀,被突然袭击杀害。《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引子夏言:“《春秋》之记臣弑君、子弑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早绝之。不早预防,奸臣渐长,一旦发作,不可收拾。

(10) 世子:即世硕,相传为孔子弟子。《汉书·艺文志》载《世子》二十一篇。《论衡·本性篇》:“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世子作《养书》一篇,讨论养性之道。

(11) 《春秋》详己而略人:《春秋》记载史事,记鲁国事详细,记他国事简略。己,指鲁国。人,指其他诸侯国。

【译文】

仲尼写作《春秋》,向上探求天端,摆正王公的位置,顺从万民的愿望,向下阐明得与失,起用贤才,以等待后来的圣人。因此引述周代史书上所记载的史实,整理过去的事迹,辨正是非,表现君王的心思。历史所记载的十二位君王之间的事,都是衰世的事情,因此弟子感到困惑,孔子说:“我凭借这些往事,并寓以王道之心,认为用空言表现出来,不如往事深切显明。”所以子贡、闵子蹇、公肩子说它切合实际,可以作为国家的借鉴。它切合实际,以至于臣子弑杀君主、国家灭亡,君主逃亡不能保住国家,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不明白正道,不阅读《春秋》。因此卫国的子夏说:“拥有国家的君王,不可不学《春秋》。不学《春秋》,就无从看见前后及两边的危难,就不知道掌握国家的大权是君王的重任。因此有的君王受到胁迫,走投无路,丧失国家,有的被出其不意地杀害,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达到这种地步的。如果能够遵循《春秋》的法则,并实行它的正道,哪是只排除灾祸呢,简直就是尧、舜的德操啊!”因此世硕说:“功劳延及子孙,光照百代,圣人的德行,没有比恕道更美的了。”所以我先说:“《春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先治理自己的国家而后兼济天下。”

《春秋》之道,大得之则以王,小得之则以霸。故曾子、子石盛美齐侯(1),安诸侯,尊天子。霸王之道,皆本于仁。仁,天心,故次之以天心(2)。爱人之大者,莫大于思患而豫防之(3),故蔡得意于吴,鲁得意于齐,而《春秋》皆不告(4)。故次以言:“怨人不可迩,敌国不可狎,攘窃之国不可使久亲,皆防患、为民除患之意也(5)。”不爱民之渐(6),乃至于死亡,故言楚灵王、晋厉公生弒于位,不仁之所致也。故善宋襄公不厄人,不由其道而胜,不如由其道而败,《春秋》贵之,将以变习俗,而成王化也。故子夏言:“《春秋》重人,诸讥皆本此,或奢侈使人愤怨,或暴虐贼害人,终皆祸及身(7)。”故子池言:“鲁庄筑台,丹楹刻桷;晋厉之刑刻意者(8);皆不得以寿终。”上奢侈,刑又急,皆不内恕,求备于人(9)。故次以《春秋》,缘人情,赦小过,而《传》明之曰:“君子辞也。”孔子明得失,见成败,疾时世之不仁,失王道之体,故缘人情,赦小过。《传》又明之曰:“君子辞也(10)。”孔子曰:“吾因行事,加吾王心焉(11)。”假其位号,以正人伦,因其成败,以明顺逆(12)。故其所善,则桓、文行之而遂,其所恶,则乱国行之终以败。故始言大恶,杀君亡国,终言赦小过,是亦始于麤粗(13),终于精微。教化流行,德泽大洽,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过矣,亦讥二名之意也(14)。

【注释】

(1) 故曾子、子石盛美齐侯:曾子,孔子弟子曾参,鲁人,传《孝经》、《春秋》。子石,世硕的字。另,子石也是孔子另一弟子公孙龙的字。

(2) “仁,天心”三句:《吕氏春秋·不二篇》:“孔子贵仁。”《春秋繁露·王道通三篇》:“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也。”儒家核心价值观是仁,以天为仁。

(3) “爱人”二句:思考祸患并加以预防,是仁的重要表现。《春秋繁露·仁义法》:“未至预备之,则美之,善其旧害之先也。”

(4) “故蔡得意”三句:《春秋》定公四年:“楚人围蔡……蔡侯以吴子及楚人战于柏莒,楚师败绩。”“蔡得意于楚”,是以战败楚而得意,似亦可通。改楚为吴,可备一说。《春秋》僖公二十六年:“齐人伐我北鄙。”“公子遂如楚乞师。”“公以楚师伐齐取谷。”这就是“鲁得意于齐”,这也是战败齐而得意。《春秋》皆不告,说《春秋》不记载这两件事,表示不满意。改告为善,也可以通。《盐铁论·刑德篇》:“鲁以楚师伐齐,而《春秋》恶之。”恶之,与不告、不善,大意相同。

(5) “怨人”四句:怨人、敌国、攘窃之国,都是自己的敌对势力。不可迩、狎(xiá)、不久亲,不可接近亲密。这都是防患的意思,为民除患之意。

(6) 不爱民之渐:渐渐地不爱抚人民。

(7) “《春秋》重人”五句:《春秋》重视人民,奢侈暴虐,使人愤怨,或贼害人,都要受到讥刺。这些当政者最终都要招来灾祸。

(8) 刻意:刻薄残酷。

(9) “上奢侈”四句:上奢侈,崇尚豪华。这是当政者自己的享受。上,通“尚”,崇尚。刑又急,刑法是对人民的,动不动就要用严刑峻法。鲁庄公、晋厉公都是自己没有仁爱之心,对人又求全责备。

(10) 君子辞:《春秋》襄公三十年:“夏,蔡世子般弑其君固。”“冬十月,葬蔡景公。”《公羊传》:“贼未讨,何以书葬?君子辞也。”何诂:“君子为中国讳。”

(11) “吾因行事”二句:借记述事件,来阐述王道之心,即表达王道思想。

(12) “假其位号”四句:苏舆注:“因成知顺,桓、文是;因败知逆,鲁庄、晋厉是;亦有因败而得其顺者,宋襄是也。假位号,因成败,此圣人作《春秋》之意。因故事以明王义,事不虚而义则博贯。凡以维纲纪,定是非,始于止乱,终于致治。”苏说可从。

(13) 麤(cu):“粗”的异体字。

(14) 二名:两个字的名字。《公羊传》认为“二名”不符合礼仪。后王莽改制,即用《公羊》说,禁人二名。

【译文】

《春秋》的道义,得到的多就可以做君王,得到的少就可以做霸主。因此曾子、子石极力称赞齐侯,能够安抚诸侯,尊奉天子。这是霸王之道,都是依据仁而得来的。仁是天心,因此接着论述天心。最爱人之处,没有比担心忧患并预防它更大的,因此蔡国在吴国得志,鲁国在齐国得志,《春秋》都不记载。所以接着说:“与你有仇怨的人不可亲近,对敌国不要过分亲近,喜好占夺盗窃的国家不可以长久亲近,都是防止祸患、为人民除害的意思。”渐渐地不爱护人民,以至于死亡,因此说楚灵王、晋厉公被活活杀死在君位上,都是由于不仁导致的。也因此褒奖宋襄公不乘人之危,与其不行正道获胜,不如行正道而失败,《春秋》很看重它,并用它改变习俗,成就圣王的教化。所以子夏说:“《春秋》重视人,各种讥刺都是根据这一点,有的君主生活奢侈淫靡,使人愤怒,有的君主暴虐无道杀害人,最终都祸及自身。”所以子池说:“鲁庄公修筑高台,把柱子漆成红色,雕刻屋椽;晋厉公的刑法刻薄残酷,都得不到好死。”国君奢侈、刑罚残酷,都是因为心中没有恕道,对别人求全责备。所以接着论说《春秋》,依据人情,赦免小过失,因而《传》明确地说:“这是君子的话。”孔子说明得与失,表现成与败,痛恨当时的世道不仁义,丧失了王道的本体,因此依据人情,赦免小过失。《传》又明确地说:“这是君子的话。”孔子说:“我凭借往事,寓以王道之心。”假借周代的位号,以理顺人伦,根据成功与失败,以表明合理还是不合理。所以他所褒扬的,齐桓公、晋文公实行正道获得成功,他所厌恶的,乱国这样做,终究失败。所以《春秋》开始说重大的罪恶,杀死君主灭亡国家,结束时说赦免小过失,这也是从粗略处开始,从精微处终结。教化流行,恩泽遍布,天下的人,人人具有君子的德行,很少有过错,这也是讥刺“二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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