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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纲集

常胜军考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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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军是太平天国革命时期,在上海组成的一支由侵略者操纵抗拒太平天国的反革命武装。

清咸丰十年(1860年)夏,太平天国克复苏、松、常、太各城,进军上海。时苏松太道吴煦在沪筹办防务,初雇印度人充伍,又欲增募吕宋人为兵。苏州人王韬献策说:“招募洋兵,人少饷费,不如募壮勇而雇洋人领队,平日以洋法教演火器,务令精练,当可收效。”吴煦初雇美国人华尔管带印度兵,旋有旨撤印度兵,遂从王韬策募一支洋枪队,以中国勇丁杂西勇而成,交华尔管带。 [1]

华尔是个冒险分子,曾肄业于佛蒙特州的挪利支大学,以前叫做美国文理军事学院,学习兵法、军略、数学和军用测量一年多。咸丰元年(1851年)任船副航行到中国。在上海他离开原来的船,改任停泊在黄浦江下游一艘贩卖鸦片的趸船上的官长。第二年,他又任一艘挂美国旗的名叫“探金”号的快船的大副,约定从上海开往退宛退拍克。在海上及中南美洲从事冒险活动。有一传说他参加克里米亚战争在法国军队中服役,最后升到中尉,因与一个上级军官发生冲突辞去法军职务。咸丰九年(1859年)年初,他参加他父亲在纽约设立的船舶掮客事务所。 [2] 旋在本国犯罪,于这年秋逃来上海。美侨要杀他,杨坊爱其勇,藏在家中,请吴煦向美领事说情获免。 [3]

同治元年(1862年)二月,江苏巡抚薛焕,把华尔管带的洋枪队名为“常胜军”,派苏松太道吴煦督带,候补道杨坊会同华尔管带。 [4] 这支反动武装,用洋枪洋炮装备,其“弁目百数十人,均系外国流氓”。 [5] 初时只数百名,陆续增至四千五百余名。 [6] 在上海金山、奉贤、嘉定、青浦及浙江宁波、余姚等地抗拒太平军。这年八月,华尔在浙江慈溪被太平军击毙。

华尔既死,清政府任命白齐文(henry andrea burgevine)为管带。白齐文也是美国冒险分子,青年时代,曾梦想有朝一日能在东方建立一个大帝国。他曾在卡尼福利亚、澳大利、散维吉群岛、印度、吉达、伦敦等地流浪。后此,他做过邮务员和美国报纸编辑,这种平淡的工作,跟他的性格,格格不入,于是设法来到中国,当了华尔常胜军的副领队。白齐文没有华尔那种与清朝官员拉拢的手段,他接管了常胜军,一开头就跟会带常胜军的杨坊处的不好。江苏巡抚李鸿章对他也不信任,请英军驻沪陆军提督士迪佛立(charles staveley)推荐一个英国军官担任常胜军管带的军事秘书,士迪佛立派了英国水兵队里的奥伦(holland)大佐担任。白齐文当然不满。杨坊又用拖欠军饷来对付他。十一月,白齐文从松江带卫队回上海,到杨坊开的银号去索欠饷,杨坊不答应,他痛打了杨坊,并将银号内的一宗款项四万元取去。李鸿章把白齐文撤职,下令逮捕。他去北京控诉,得到美国和英国公使支持,会同促请清政府复他的职。清政府认为不便将一省巡抚在职权范围内所作的决定强行撤销,只同意把这个问题发回上海再作处理。李鸿章不准他复职,他愤而投奔太平天国。 [7]

常胜军不但专恣跋扈,清朝官员不能顾问,而尤关重大的是外国侵略者帮助清朝练兵,口头说什么“想贵国兴旺”,而骨子里却是要分握清朝兵权,以遂瓜分中国的狼子野心。美国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照会总理衙门论白齐文一案说:“白齐文从华尔死后,操演常胜军甚为得力,故本大臣将其举荐。况贵国由英国将来之火轮船,是英国人管理,故想将常胜军令美国有才人统带,英、美两国皆想贵国兴旺也。” [8] 美公使所说的由英国人管理兵船一事,就是指由李泰国(homtio nelson lay)经手,而归英国海军大佐阿思本(sherard osborn)统率的七艘舰队。 [9] 英国既取得掌握清政府海军权,美国却要代练常胜军以握清政府陆军权,其居心的阴险,已明言不讳了。李鸿章对此不能不警惕。白齐文撤职后,常胜军权落在英国侵略者手。李鸿章要收回兵权,十一月二十五日,他与英国驻沪陆军提督士迪佛立商谈,提出要派员会带常胜军。士迪佛立初时不肯,几经争议,始定条约十六条,将常胜军裁汰为三千人,暂以士迪佛立参谋奥伦(holland)管带,随后英国政府正式同意时,交英国军官戈登(charles george gordon)管带,并作为中国武官,清政府派提标中营副将李恒嵩会带,粮饷由江苏巡抚派员经管,眼同外国官散放,松江城内外地方事宜,外国管带官不得干预,购买军火须有江苏巡抚文书,管带官不准私购,惩办各勇,须听中国会带官主意等,以期渐收兵柄。 [10]

戈登英国军官学校毕业后,任职于英军工兵队。咸丰十年(1860年)秋,被派到中国,任英国侵略军工兵队指挥官,参与进攻北京和抢掠焚毁圆明园,旋回驻天津。同治元年(1862年)夏,调至上海,与太平军作战。至是任常胜军管带。戈登将常胜军编制为五至六个步兵团,四个攻城炮兵队和两个野战炮兵队。

每个步兵团,当人数足额时,包括六个队,总数为五百人。此外,有附属的小舰队,由汽船及中国炮船组成。 [11]

戈登与冒险分子华尔、白齐文虽有不同,但他“性急多疑,每有反覆” [12] ,也难于驾驭。同治二年(1863年)冬,攻打苏州之役,李鸿章与他约定,苏州攻陷后,淮军与常胜军同时入城,共同抢掠,在五天之内,把赃分妥后,常胜军才撤回昆山。其后李鸿章先把常胜军调回昆山,使不得入城,不守分赃协定。戈登大愤,要与李鸿章火并。后来经过调解,李鸿章送了七万两银给他才止。 [13] 李鸿章叹为“磨难星”。 [14] 淮军初兴咏,兵器、教练、攻城、野战往往须倚靠常胜军,李鸿章不得不低头屈就。到同治三年(1864年)四月,攻陷常州后,淮军军威日盛,其洋操、兵器已步武西洋,而常胜军攻战却屡遭挫衄,李鸿章已毋须再倚靠常胜军,于是在取得戈登同意后,就立即裁遣,除留得力炮队六百人,枪队三百人,海生轮船数十人拨归淮军外,余尽裁遣。李鸿章请旨赏加戈登提督衔,并请特旨颁赏黄马褂,以为归国荣耀。 [15] 常胜军的始末,大略如上述。在李鸿章幕府的冯桂芬记他见华尔练兵情况说:

余尝见其练兵,居中吹角有声,卒皆鱼贯至。又有声,或左,或右,或横,或纵,或直,或斜,或八字,或十字,或环,或圭,或玦,或钩,或梅花,或蝴蝶,随角声而变。其行也,雁行进,举足如一,两跨间,射以矢,十发十穿,无所滞,斯尤长技,盖泰西旧法如是。 [16]

冯桂芬又记华尔同治元年正月松江广富林之役作战情况说:

贼犯松江广富林,……华尔乃分其众为数圆阵,阵分五重,人四向。最内者平立,其外递俯,至最外者几踞地矣,皆以枪外指,望之者如馒首刺以针然。将居中,吹角为号,一动无不动,数十枪齐举。始徐行,渐疾行。所至贼披靡,围自解,且争退去。华尔乃撤阵起追之。 [17]

淮军的教练、作战就是从常胜军这种洋操和战法学来。淮军出自湘军,而在改用西洋新式兵器,学习洋操方面,与旧式勇营的湘军不同,使中国军队开始走上近代化的道路,都源自常胜军。李鸿章训练军队,只知有技术的训练,而不知有精神的教育,殆亦深受这支流氓式军队影响所致。常胜军对晚清兵制的关系也不是小的。

至于李鸿章依靠常胜军抗击太平天国。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在《李秀成自述》里说:“苏、杭之误事,洋鬼作怪,领李抚台之赏,攻我各路城池。攻克苏州等县,非算李鸿章本事,实得洋鬼之能。其将尚(上)海正税招用其力,该鬼见艮(银)亡命,言(然)后鬼兵及李抚台见我未在省城,是以而顺势攻之。”又说:“洋鬼攻打乍浦、平湖、加(嘉)善三处失守。苏州、太仓、昆山、吴江等处具(俱)被李抚台请鬼兵打破。”《忠王答辞手卷》又说:“李非夙(宿)将,借洋鬼之力以成功。”可知李鸿章实是倚靠常胜军才得攻陷太平天国苏州各地。但是他却说“常胜军弁勇战守实未可靠” [18] ,又说常胜军不是他的“好帮手” [19] ,这些话都是为自己辩护,不是实情的。

* * *

[1] 据王之春《中外通商始末记》卷十六、王韬《瓮牖馀谈》卷二《白齐文论》。

[2] 据美国亚朋德著雍家源译章克生校《华尔传:有神自西方来》,见《太平天国史译丛》第三辑。

[3] 据《续碑传集》卷七十冯桂芬《副将华尔小传》。查亚朋德著《华尔传:有神自西方来》说华尔:“从1854年年底一直到1859年再度去中国期间他的行踪不明。”又说他于1859年初参加他父亲开设在纽约的船舶掮客事务所,“为时不久,有一可笑的传说,他突然为遨游狂所冲动,买了一匹马,回到事务所向他父亲告别,即向西疾驰而去。目的地是旧金山和上海”。“1859年9月末或10月初,华尔再度在上海登陆”。其书没有记到华尔因在本国犯罪逃来上海事。本书所记,系据自冯桂芬的记载。考同治元年五月初九日李鸿章《奏调冯桂芬等片》说“候补中允冯桂芬精思卓识,讲求经济”,又说“冯桂芬现寓上海”(《李文忠公奏稿》卷一)。他是个政治活动家,当时住在上海,后任李鸿章幕客,熟悉华尔事,他所记华尔事迹,系亲见亲闻,故可据信。至于亚朋德书著于1947年,已是华尔死后八十五年,不知道这件事了。

[4] 据《剿平粤匪方略》卷二百九十二同治元年二月十六日江苏巡抚薛焕奏。

[5] 李鸿章:《朋僚函稿》卷二同治元年十一月十七日《上曾相》述常胜军情况。

[6] 据《李文忠公奏稿》卷二同治元年十二月初十日《整饬常胜军片》。

[7] 关于白齐文此事及投奔太平天国后事,另详拙著《太平天国史》卷七十七《洋兄弟传·白聚文》。白聚文即白齐文,为太平天国的译名。

[8] 见《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十四。

[9] 李泰国,英国人,咸丰十一年(1861年)清政府任命他为总税务司。明年,清政府要购买船炮,建立海军。他竟以清政府代表自居;同英国海军大佐阿思本订立协定,授给指挥该舰队的全权。同治二年(1863年)八月,舰队到达上海,清政府命总兵蔡国祥为总统,而以阿思本为帮统,给与实际指挥权。双方发生争执。后来清政府将舰队解散,全部兵船遣回英国,由英国交还买价,清政府给阿思本银一万两,革退李泰国总税务司职务。

[10] 据《李文忠公奏稿》卷二同治元年十二月初十日《整饬常胜军片》、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李鸿章致吴煦函》附《统带常胜军协议十六条款》(见《吴煦档案选编》第三辑)。案《吴煦档案选编》少“随后奏明交英国兵官戈登管带,并为中国武官”一句。本文据萧一山编藏于不列颠博物院东方部的《戈登文书》〔见《国闻周报》十四卷十九期萧一山《戈登文书》(二)〕。

[11] 据英国安德鲁·威尔生著常文煜译《常胜军》第八章戈登军队之编制。

[12] 李鸿章论戈登的话,见《李文忠公奏稿》卷六同治三年五月初二日《裁遣常胜军折》。

[13] 考证详见拙撰《李秀成自述注》。

[14] 见《朋僚函稿》卷四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复曾沅帅》。

[15] 据《李文忠公奏稿》卷六同治三年五月初二日《裁遣常胜军折》、同治三年四月初七日《戈登加衔荣宠回国片》。

[16] 见《续碑传集》卷七十冯桂芬《副将华尔小传》。

[17] 同上。

[18] 见《李文忠公奏稿》卷四同治二年八月初二日《驾驭西兵片》。

[19] 见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复曾沅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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