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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峡通志

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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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異同

盛弘之《荊州記》: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及夜分,不見日月。

杜修可曰:《峽程記》云,三峽謂明月峽、巫山峽、廣澤峽,其瞿唐、灩澦之類不系三峽數。

宋肇記三峽,謂西陵峽、巫峽、歸峽也。當以此為正。

三峽中額設公署衛所

峽中為府者一,夔州府。為州者二,夷陵州、歸州。為縣者七,奉節縣、巫山縣、建始縣、大寧縣、巴東縣、興山縣、長陽縣。為巡檢司者三,歸州牛口巡檢司、南邏巡檢司,夷陵州南津關巡檢司。為水驛者八,永甯驛、高唐驛、萬流驛今廢、巴山驛、建平驛今改旱、屈溪驛今廢、黃牛驛、鳳棲驛。為遞運所者三,夔州府遞運所、歸州遞運所、夷陵遞運所。為軍衛者二,瞿唐衛、施州衛。為所者二,長寧守禦千戶所、夷陵守禦千戶所。夔峽考即西陵峽

夔州府

白帝城府治東,公孫述據蜀,自稱白帝,因以名城。魚復浦府治東南,漢魚復縣,以此得名。八陣磧府城南,其陣聚細石為之,各高五尺,皆布列相當,中間相去九尺,正中間南北巷悉方廣五尺,各六十四聚,或為人散亂,及為夏水所沒,水退復如故。又有二十四聚,作兩層,其後每層各十二聚。晉桓溫伐蜀經之,以為常山蛇勢。

瞿門關

丞相廟府治八陣台下 三峽堂府治東,瞿唐關內,宋肇有記。鐵鎖白帝城下崖穴中,宋景定五年,守將徐宗武,置以攔江,計七條,二百七十七丈五尺,五千一十股。

白鹽山府東十里,崖壁高峻,色如白鹽,張珖書「赤甲白鹽」四大字於上,與赤甲山夾江對峙,蜀之噤喉也。

聖姥泉

瞿唐峽府東十三里,舊名西陵峽,峽兩崖對峙,中貫大江,全蜀之門戶也;瞿者,大也,唐,水所聚也;又云瞿者,渠也,秋冬水落為瞿,唐者塘也,春夏水溢為唐。

粉壁堂峽口白鹽山下,古人磨崖刻石於上,以粉塗之,有「天子萬年」四大字,元人趙惠有《中興頌》。

孟良梯瞿唐峽上,與粉壁相連,孟良欲夜遏關,鑿石架木為梯,形跡猶存。

白帝山府東十三里,孤峙峭絕,公孫述據蜀,井中有白龍出,因稱白帝,山亦以名。

清涼洞府東十三里,在瞿峽上。

灩澦堆屹立瞿唐峽口,中流之砥柱也,按《水經》云「白帝城西有孤石,冬出水二十餘丈,夏即沒,秋時方出」,諺云「灩澦大如象,瞿唐不可上,灩澦大如馬,瞿唐不可下」,峽人以此為水候。

鐵柱瞿唐峽口石盤上,鐵柱二根,高六尺四寸,夏秋水沒,冬春復見。

赤甲山在府東十五里,不生草木,土石皆赤,如人袒背,故曰「赤甲」,或云「漢時嘗取巴人為赤甲軍,因名」,上有孤城,相傳公孫述築,《類要》謂「即古魚復縣基」。旗台赤甲山畔,台址猶存。兵書匣瞿唐峽中、赤甲山下,岩穴間露一匣,甚高峻,不可升,相傳上古之兵書,或云魯班之風廂也。鐵鎖關瞿唐峽中,赤甲山下。百牢關府東十五里,魏辛毗云「夔州百牢關,兵馬不可越」。黃嵌府東二十里,在瞿唐峽北,夏秋水大,舟不可冒險而行。龍脊灘府東岷江中,有石長百丈,若龍脊,夏沒冬見。虎須灘府東三十里,唐杜甫詩「瞿唐漫天虎須怒」。黑石府東三十里,水漲不可行,諺曰「灩澦冒頂,黑石下井」,言險當戒也。茶槽鬼門關府東三十里,宋黃山谷謫官於涪,經行有詩云「鬼門關外莫言遠」,即此處也。大溪口在巫山縣西八十里,澗水與岷江水會於溪口。泗瀼在巫山縣西五十里,澗水橫通大江,因名曰瀼,兩山相峙,一名錯開峽,相傳禹命將治汪,而將誤鑿,禹戮之。下馬灘在巫山縣西二十里,夏秋水溢,冬水落,漢石巉岩,舟人至此皆恐懼焉,蘇子云「赤溪洞口,水聲潺湧」,即此灘也。過冬岩在巫山縣西二十里,夏秋水滿不見,至冬水落見之。

巫峽考

巫山縣

陽臺山縣北,高百丈,上有陽臺遺址。望江亭。留石縣西高唐驛前,古云「留石似馬,瞿唐莫下,留石似象,瞿唐莫上」,與灩澦石同,舟人以此為水候,屢驗。高唐館志載「巫山縣城西,絕頂之上」,宋玉賦《高唐》即此。暖水渦縣南,水落乃見,嚴冬水暖,浣衣極潔。臥鬼石寧河東渡焦石岩縣東半里,鎖大寧河口。孔子泉縣東半里,說者謂「旱而祈則應」,泉旁之民,雖童子亦能書,王十朋《集詩略》云「巫山亦有泉,可飲仍可祈。泉旁人幾家,聰慧多奇兒。父母倘加教,聖門皆可歸」。古楚宮縣東北二里、女觀山西畔小山頂上,楚襄王所遊之地,宋黃庭堅石刻所謂「細腰宮」是也。一百八盤縣南,隔江蓋施州正路。驅熊山縣東二十里,下有石灘,四季湍急如熊聲,一名箜篌。橫石山縣東十里,有巨石于江滸,一名錦屏。跳石灘縣東南十五里,舊傳江北山頂巨石跳落南崖,其灘至冬險阻。清水洞志不載,按《入蜀記序》,在十二峰上。十二峰山曰:望霞、翠屏、朝雲、松巒、集仙、聚鶴、淨壇、上升、起雲、飛鳳、登龍、聖泉,沿首尾一百六十里,唐沈佺期詩見後。巫峽縣東三十里,即巫山也,《水經》云「杜宇所鑿,以通江水」,《圖經》云「此山當抗峰岷峨,偕嶺衡嶽,凝結翼附,並出青雲」。神女廟縣東三十里,舊傳楚襄王游于高唐,夢一婦人,云「我帝之女,名瑤姬,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台」,及辭去,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比旦視之如其言,遂立廟,扁曰「朝雲」。漫叟《神女賦》云「襄王游雲雨之湧,使宗玉[1]賦高唐之事,其夜與神女遇」;唐李義山詩「一自高唐賦成後,楚天雲雨盡堪疑」;宋吳間言詩「惆悵巫娥事不平,當時一夢是虛成。只因宋玉閉唇吻,流盡巴江洗不清」。青石縣東南三十里,與十二峰相對。寒山縣東五十里,垂厓千層,絕壁萬丈,其勢高寒,《荊州記》云「寒山九阪最為險峻」。黃志城縣東六十里,近鴛鴦池。

皮石縣東六十里曬甲厓縣東六十五里,有武安王廟,有泉一泓。謂兵至此無水,拔刀刺地,泉水湧出,溪在廟西,崖在廟北。王十朋詩「得勝名崗蜀虎臣,氣吞吳魏失防身。磨刀曬甲遺蹤在,英魄猶能敵萬人」。得勝關縣東六十五里,下有二溪河,宋濂詩「關羽旌旗何處去,空留英氣照滄波」。三分泉夫子洞萬流溪縣東一百五十里,自施州界流至此合大江,名萬流駟。向王洞巴東縣西四十里。東奔峽巴東縣北三十里,孤峰絕壁,蜀江奔流如馬奔。門扇峽巴東縣西三十里,兩岸羽壁如門,秋夏水溢甚險,舟行危之。雲沱,巴東縣西十里。萬戶沱巴東縣西十里,古置萬戶侯於此,故名。杜甫詩云「瀼東瀼西一萬家,江南江北春多花」。

龍昌洞騾子沱巴東縣西四里,上有一石,如騾首向江中,水急,今平之。

歸峽考

歸州巴東縣

寇萊公祠縣治西,舊在江北舊縣內,祠有二柏,民以比甘棠,本朝徙建於此,公安縣亦有公祠。秋風亭縣大江左,寇准建。白雲亭縣治,宋縣令寇准建。向王城志不載,唯有向王山,志載在巴東縣北,未知是否。破石峽縣東五里,有石如刀劈破。清水灘龍渦沱縣東五里,水清澈,深不可測,相傳靈物所潛,有向王遺跡。苟使沱縣東十里,有巨漩。香爐灘縣東十里。八鬥灘縣東十五里,一名八上下。橫樑灘縣東二十里,有石橫亙水中,舟行泝流而上,每難之。石門灘縣東三十里,有巨漩高丈,舟行不慎,多覆舟。滑石灘州西北七十里。拽灘州西北三十里。叱灘雷鳴洞州西二里,舟行至此多覆,又名人鮓甕;黃庭堅詩「命輕人鮓甕頭舡」,叱灘之中,駭浪激石,聲如雷鳴。

蓮花灘烏石州對面大江心中。夔沱州西三里。

楚王井楚王台翰林亭屈原祠州東,一名清烈公廟,原有賢姊名嬃,聞原放逐,亦來歸,喻自寬全,鄉人冀其見處,因名曰秭歸,後立女嬃廟于原之故宅。丹陽城州東北枕大江,即今俗傳所謂古越州是也,在舊南邏關,城跡遺存。《元和志》周成王封熊繹于荊丹陽之地,即此,後又移枝江,亦曰丹陽。南邏溪州東六里鐵肝心石州東,江心狀如肝,俗傳以屈原諫楚自沉,心如鐵石。香溪口州東十里,舊傳王昭君入掖庭,經此,遺紗囊,異香經宿不散,故名。玉虛洞州城東北,唐天寶中,有人遇白鹿于此,薄而窺之,有洞可容千人,石壁異文,成龍虎花木之狀,有石乳結成物象,皆溫潤如玉,故名。白狗峽州東一十五里,兩崖如削,白石隱起,如狗狀,杜甫詩曰「白狗斜臨北,黃牛更在東」,又松溪詩「雲穿白狗峽,春蕩赤魚泉」。鐵棺峽在歸州白狗峽東,其地亦名鐵棺峽。唐將軍王果為雅州刺史,舟經三峽,望見懸崖間有物似棺,令人視之,果棺也,云「三百年後水漂我,將及長江垂欲墮,欲隨不隨遇王果」,視之愴然,因斂祭而去。一名兵書峽。

新灘州東二十里,二蘇先生詩見詠題。馬肝峽州東二十里峭壁間,懸石如馬肝狀。獅子岩在馬肝峽邊傍清冷溪按《入蜀記》:「獅子泉,泠泠自岩中出溪上」。崆舲峽州東三十里,夏秋水泛,必崆舲乃可上,其灘,亦名空舲,自州至長陽四百里內,峽水奔流,石跡險惡。

三朱灘東灘屈溪驛州東一百里。獺洞狼尾灘《水經》「江水經狼尾而歷人灘」,袁□曰「二灘相去二里,人灘水峻峭,南岸有青石,夏沒冬出,崟數十步中,悉作人面形戴,分明者,鬚眉皆具。」使君灘在夷陵州西一百一十里大江中,《水經》云「昔楊亮為益州刺史,經此覆舟,故名。」虎頭灘鹿角灘三峽中唯此數灘最險無義灘在黃牛廟下黃牛山驛前,在州西九十里,即黃牛峽,峭壁間有石色如人牽牛狀,人黑牛黃,此山既高,加以江湍紆回,望之可見,行者謠曰:「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黃陵廟黃牛峽,相傳神嘗佐禹治水有功,蜀漢諸葛亮建祠茲土,一名黃牛廟,宋蘇軾詩「江邊石壁高無路,上有黃牛不服箱。廟前行客拜且舞,擊鼓吹簫屠白羊。山下耕牛苦磽確,兩角磨崖四蹄脫。青芻半束長苦饑,仰看黃牛邈難及」。

查波灘南沱

蝦蟆踣在州西三十里,江之南,有石如蝦蟆,其大數丈,石上出泉,出蜀者必酌此水以淪茗。陸羽第水,品居第四。宋黃庭堅云「從舟中望之,頸項口吻,甚類蝦蟆,尋泉源入洞中,石氣清寒,流泉出石,骨若虯龍吼」。陸遊詩「巴東峽裡最初峽,天下泉中第一泉。」

扇子峽石牌石鼻山在州西北三十里,高五百餘仞,下臨江流,中有巨石,橫六七十丈,如簰筏,因名石簰,亦名石鼻,後周嘗移州至此。

白馬峽黃金藏在州,有寶軸秘函,藏崖寶中,宋陳膺訪故老,謂崖書皆金版,出遺書之一,得之以歸,乃古易傳,其書但曰易,無周字,經文與今,經文絕異。[2]西陵峽在州西北二十五里,峽長二十里,層崖萬仞,三峽之一也。峽口山平喜壩在州西北二十五里,蜀人出峽,至此相慶,故名。宋劉長源詩「蜀江雪浪初平處,楚國金城欲盡頭」,蕭庭立詩「山勢低隨巫峽遠,水流初放蜀江平。」三遊洞在州西北二十五里,[3]唐白居易與弟行簡及元禎,三人遊此,作三遊洞記,刻石壁上,後人因名。宋蘇軾與弟轍及黃庭堅三人亦曾遊焉,軾詩云「凍雨靡靡半成雪,遊人屐冷蒼苔滑。不辭攜被岩底眠,洞口雲收夜無月。」

下牢關。

劉封城。

明月峽在州西二十里,懸崖間白石狀如月,唐李白詩「春水月峽來」,宋歐陽修詩「江上掛帆明月峽」。姜詩井又名孝婦泉至喜亭在州南,宋守朱慶基建,宋歐陽修記有云「夷陵為州當峽口,江出峽,始漫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瀝酒拜賀,以為更生。」尚書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於江津,以為舟者之留停也。且志夫天下之大險,至此而始平夷,以喜夫人之去憂患,而就樂易,詩所謂「豈弟君子者矣」。

夷陵州。

蜀道難 梁簡文帝

巫山七百里,巴水二回曲。笛聲下復高,猿啼斷還續。荊門浮舟望蜀 李白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正見桃花流,依然錦江色。

三峽 杜甫

三峽傳何處,雙崖壯此門。入江猶石色,穿水忽雲根。猱獲須髯古,蛟龍窟宅尊;羲和冬馭近,愁畏日車翻。峽口大江間,西南控百蠻。城欹連粉堞,岸斷更青山。開闢當天險,防隅一水關。亂離聞鼓角,秋氣動衰顏。時清關失險,世亂戟如林。去矣英雄事,荒哉割據心。蘆花留客晚,楓樹坐猿深。疲苶煩親故,諸侯數賜金。

上三峽 李白

巫山峽青天,巴水流若茲。巴水或可盡,青天無到時。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大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三峽 李頻

萬里西南水,秋來蒲峽流。亂山無陸路,行客在孤舟。洶洶灘聲惡,冥冥樹色秋。免為三不吊,終白一生頭。

三峽 何景明

自昔偏安地,於今息戰侵。江穿巫峽隘,山鑿鬼門深。濁浪魚龍黑,寒天日月陰。夜猿啼不盡,淒斷故鄉心。

自巴東舟行經瞿唐登巫山最高峰晚還題壁 李白

江行幾千里,海月十五圓。始經瞿唐峽,遂步巫山巔。巫山高不窮,巴國盡所歷。日邊攀垂蘿,霞外倚穹石。飛步淩絕頂,極目無纖煙。卻傾失丹壑,仰觀臨青天。青天若可捫,銀漢去安在。望雲知蒼梧,記水辨瀛海。周遊孤光晚,歷覽幽意多。積雪照空谷,悲風鳴森柯。歸途行欲曛,佳趣尚未歇。江寒早啼猿,松暝已吐月。月色何悠悠,清猿響啾啾。辭山不忍聽,揮策還孤舟。

早發白帝城 李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盡,輕舟已過萬重山。

三峽 孫光憲

門前春水白萍花,岸上無人小艇斜。商女經過江欲暮,撒拋殘食飼神鴉。

松滋望峽 劉禹錫

渡頭輕雨灑寒梅,雲際溶溶雪水來。夢渚草長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巴人淚應猿聲落,蜀客船從鳥道回。十二碧峰何處所,永安宮外有荒台。

大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峽久居夔府將適江陵漂泊有詩凡四十韻 杜甫

老向巴人[4]裡,今辭楚塞隅。入舟翻不樂,解纜獨長吁。窄轉深啼狖,虛隨亂浴鳧。石苔淩幾杖,空翠撲肌膚。壘壁排霜劍,奔泉濺水珠。杳冥藤上下,濃淡樹榮枯。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擺闔盤渦沸,欹斜激浪輸。風雷纏地脈,冰雪曜天衢。鹿角真趨險,狼頭如跋胡。惡灘甯變色,高臥負微軀。書史全傾撓,裝囊半壓濡。生涯臨臬兀,死地脫斯湏。不有平川決,焉知眾壑趨。乾坤霾漲海,雨露洗春蕪。鷗鳥牽絲颺,驪龍濯錦紆。落霞沉綠綺,殘月壞金樞。泥筍苞初荻,沙茸出小蒲。雁兒爭水馬,燕子逐檣烏。絕島容煙霧,環州納曉晡。前聞辨陶牧,轉眄拂宜都。縣郭南畿好,津亭北望孤。勞心依憇息,朗詠劃昭蘇。意遣樂還笑,衰迷賢與愚。飄蕭將素髮,汩沒聽洪爐。丘壑曾忘返,文章敢自誣。此生遭聖代,誰分哭窮途。臥疾淹為客,蒙恩早廁儒。廷爭酬造化,樸直乞江湖。灩澦險相迫,滄浪深可逾。浮名尋已已,嫩計卻區區。喜近天皇寺,先披古畫圖。應經帝子渚,同泣舜蒼梧。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盧。旄頭初俶擾,鶉首麗泥塗。甲卒身雖貴,書生道固殊。出塵皆野鶴,歷瑰匪轅駒。伊呂終難降,韓彭不易呼。五雲髙太甲,六月曠摶扶。回首黎元病,爭權將帥誅。山林托疲薾,未必免崎嶇。

最能行 杜甫

峽中丈夫絕輕死,少在公門多在水。富豪有錢駕大舸,貧窮取給行艓子。小兒學問止論語,大兒結束隨商旅。欹帆側柂入波濤,撇漩捎無險阻。朝發白帝暮江陵,頃來目擊信有徵。瞿塘漫天虎須怒,歸州長年與最能。此鄉之人氣量窄,悞競南風踈北客。若道土無英雄才,何得山有屈原宅。

江賦節文 郭璞

諮五才之並用,寔水德之靈長。唯岷山之導江,初發源乎濫觴。聿經始於洛沫,攏萬川乎巴梁。沖巫峽以迅激,躋江津而起漲。極洪量而海運,狀滔天以淼茫。總括漢泗,兼包淮湘,併吞沅澧,汲引沮漳。源二分於崌崍,流九派乎潯陽。鼓洪濤於赤岸,淪餘波乎柴桑。綱絡群流,商榷涓澮。表神委于江都,混流宗而東會。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滈汗六州之域,經營炎景之外。所以作限於華裔,壯天地之險介。呼吸萬里,吐納靈潮。自然往復,或夕或朝。激逸勢以前[5],乃鼓怒而作濤。峨嵋為泉陽之揭,玉壘作東別之標。衡霍磊落以連鎮,巫廬嵬崖而比嶠。協靈通氣, 薄相陶。流風蒸雷,騰虹揚霄。出信陽而長邁,淙大壑與沃焦。若乃巴東之峽,夏後疏鑿。絕岸萬丈,壁立赮駁。虎牙嵥豎以屹萃,荊門闕竦而磐薄。圓淵九回以懸騰,湓流雷呴而電激。駭浪暴灑,驚波飛薄。迅澓增澆,湧湍疊躍。砯岩鼓作,漰湱澩灂。潰濩泧漷,潏湟淴泱。□□□瀹,漩澴滎瀯。渨□ 瀑,溭淢濜溳。龍鱗結絡,碧沙瀢沲。而往來巨石硉矹以前卻。潛演之所汩淈,奔溜之所磢錯。厓隒為之泐嵃,崎領為之喦崿。幽澗積岨,礐硞謠礭。

入蜀記 陸遊

六日,過荊門十二碚,皆高崖絕壁,嶄岩突兀,則峽中之險可知矣。過碚,望五龍及雞籠山,嵯峨正如夏雲之奇峰。荊門者,當以險固得名。碚上有石穴,正方,髙可通人,俗謂之荊門,則妄也。晚至峽州,泊至喜亭。峽門在唐為硤州,後改為峽,而印文則為陝州。元豐中,郎官何洵直建言:峽與「陝」相亂,請改鑄印文從山。事下少府監,而監丞歐陽發言:湖北之陝州,從阜從夾(夾從兩人),陝西之陝州,從阜從夾(夾從兩入)。偏旁不同,本不相亂,恐四方謂少府監官皆不識字。當時朝士之議皆是發,而卒從洵直言改鑄云。《至喜亭記》,歐陽公撰,黃魯直書。

七日,見知州葉安行,以小舟遊西山甘泉寺,竹橋石磴,甚有幽趣。有靜練、洗心二亭,下臨江,山頗疎豁。法堂之右,小徑數十步,至孝婦泉,謂姜詩妻龐氏也。泉上有龐氏祠,然歐陽公不以為信,故其詩曰:「業祠已廢薑祠在,事蹟難尋楚語訛」。又此篇首章,「江上孤峰蔽綠蘿」,初謂孤峰蒙藤蘿耳,及至此,乃知山下為綠蘿溪也。又至漢景帝廟及東山寺,景帝不知何以有廟於此。歐陽公為令時,有祈雨文,在廟中,東山寺亦見歐陽公詩,距望京門五里。寺外一亭,臨小池,有山如屏環之,頗佳。晚,群集于楚塞樓,遍歷爾雅台、錦障亭,亭前海棠二本,亦百年物。爾雅台者,圖經以為郭景純作《爾雅》於此。

越八日,乃過下牢關。夾江千峰萬嶂,有競起者,有獨拔者,有崩欲壓者,有危欲墜者,有橫裂者,有直坼者,有凸者,有窪者,有鑄者,奇怪不可盡狀。初冬,草木皆青蒼不雕。西望重山如闕,江出其間,則所謂下牢溪。歐陽公有詩:「入峽水漸曲,轉灘山更多。」即此也。登三遊洞,躡石二里,其險處不可著腳。洞大如三間屋,有一穴通人過。然陰黒峻嶮,繚山腹,佝僂自岩下至洞前,差可行。然下臨溪潭,石壁十餘丈,水聲恐人。又一穴,後有壁,可居,鐘乳歲久垂地若柱,正當穴門,上有刻云「黃大臨弟庭堅同辛紘子大方,紹聖二年三月辛亥來遊」。旁石壁上刻云,「景祐四年七月十日夷陵歐陽永叔」,下缺一字;又云,「判官丁」,下又缺數字。丁者,寶臣也,字元珎。今丁字下二字,亦弗可見,殊不類元珎字。又永叔但曰夷陵,不稱令。洞外溪上,又有一崩石偃僕,刻云,「黃庭堅、弟叔向、子相、侄儆、同道人唐履來游,觀辛亥舊題,如夢中事也,建中靖國元年二月庚寅」。按魯直初謫黔南,以紹聖三年過此,歲在乙亥,今云辛亥者,誤也。泊石牌峽,石穴中有石,宛如老翁持魚竿狀。

九日,過扇子峽,重山相掩,正如屏風扇,疑以此得名。登蝦蟆碚,《水品》所載第四泉是也。蝦蟆在山麓,臨江,頭鼻吻喉絕類,而背脊胞處尤逼真,造物之巧,有如此者。自背上深入,得一洞穴,石色綠,澗泉泠泠有聲,自洞出,垂蝦蟆口鼻間,成水簾入江。是日極寒,岩嶺有積雪,而洞中溫然如春,碚洞相對稍西,有一峰,孤起侵雲者,天柱峰。自此山勢稍平,然江岸皆大石堆積彌望,正如浚渠積土狀。晚次黃牛廟,山復高峻。村人來賣茶,茶如柴枝草葉,苦不可入口。廟靈感,神封嘉應保安侯,皆紹興以來制書也。其下即無義灘,亂石塞中流,望之可畏,然舟過乃不甚覺,蓋操舟之妙也。傳云神佐夏禹治水有功,故食於此。門左右立小石馬,廟後叢木,似冬青而非,葉有黒文,類符篆,然葉各不同。歐詩刻石廟中,又有張文忠一贊,其詞,「壯哉黃牛,有大神力。輦聚巨石,百千萬億。劍戟齒牙,磥硊江側。壅激波濤,險不可測。威脅舟人,駭怖失色。刲羊釀酒,千載廟食」。張意,似謂神聚石壅流以脅人求祭饗。使神之用心果如此,豈能巍然廟食千載乎[6],蓋過論也。夜,舟人來告,請無擊更鼓,云廟後山中多虎,聞鼓則出。

十日,早過鹿角、虎頭、史君諸灘,水縮已三之二,然湍險猶可畏。泊城下,歸州秭歸縣界也。與兒曹步沙上,回望,正見黃牛峽。廟後山如屏風疊,嵯峨插天,第四疊上,有若牛狀,其色赤黃,前有一人,如著帽立者。昨日及今早,雲冒山頂,至是始見之。因至白沙市慈濟院,見主僧志堅,問地名城下之由。答云:「院後有楚故城,今尚在。」因相與訪之。城在一岡阜上,甚小,南北有門,前臨江水,對黃牛峽。城西北一山蜿蜒回抱,山上有伍子胥廟。大抵自荊以西,子胥廟至多。城下多巧石,如靈壁、湖口之類。

十一日,過達洞灘,灘惡,乃陸行。過際多奇石五色,粲然可愛,亦或有文成物象及符書者。猶見黃牛峽廟後山,太白詩,「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歐陽公:「朝朝暮暮見黃牛,徒使行人過此愁,山高更遠望猶見,不是黃牛滯客舟。」蓋諺謂:「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一朝一暮,黃牛如故。」故二公皆及之。歐陽公自荊渚赴夷陵,而有《下牢》《三遊》及《蝦蟆踣》《黃牛廟》詩者,蓋在官時來遊也。晚泊馬肝峽口。兩山對立,修聳摩天,略如廬山。江岸多石,頗礙牽百丈。

十二日,過東潞灘,入馬肝峽。石壁高絕處,有石下垂如肝,故以名峽。其旁有獅子岩,岩中有一小石,蹲踞張頤,碧草被之,如青獅子。泉泠泠自岩中出。溪上又有一峰孤起,秀麗略如小孤舟。晚抵新灘。

十三日,舟上新灘,南岸曰官漕平聲,北曰龍門。龍門水湍急,多暗石;官漕差可行,故舟率由南上,然石多銳,易穿舩,故為峽中最險處,必空舟乃利往。舟人利重載,鮮不及也。游江瀆北廟,廟正臨龍門,下溫泉出石隙,常不涸,一村賴之。婦人負木盎汲,盎長二尺,三足,以杓挹水,即倒坐旁石,束盎於背而去。大抵峽中多役婦負物,不獨水也,有負酒沽,如負水狀,呼買之,長跪以獻。未嫁者率戴高二尺同心髻,插銀釵多至六,後插牙梳,如手大。

十四日,留驛中。晚,渡江南,登山,至江瀆南廟。有碑,前進士曾華旦撰。言「因山崩石壅,為舟害,於是著令,自十月至二月禁行舟。知歸州趙誠聞於朝,禁行舟,疏鑒之,而灘害始去。皇祐三年也。」蓋江絕於天聖中,至是而復通,然灘害至今未悉去。若乘冬春間,水落石出時,可並力盡鏡去銳石,則灘害可除。然灘上居民皆利於敗舟,賤賣板木,及滯留貨賣。或賂石工,以為石不可去。須斷以必行,乃可成。又舟之所以敗,皆失於重載,當以大字刻石置驛前,則過者必自懲創矣。

十五日,過白狗峽,泊舟興山口,肩輿遊玉虛洞。去江岸五里許,隔一溪,所謂香溪也,源出昭君村,水味[美][7],色碧如黛。已登載《水品》。過溪又至魚洞門,小才袤丈。既入,則可容數百人,宏敞壯麗,如入大宮殿。中有石成幢蓋、幡旗、芝草、竹筍、仙人、龍虎、鳥獸之屬,千狀萬態,莫不逼真。其絕異者,東石正圓如日,西石半規如月。予平生所見岩竇,無及者。有熙甯中謝師厚、岑岩起題名,又有陳堯諮所作記,敘此洞本末。云獵者得之山中。

十六日,到歸州,館於報恩光孝寺,距城一里許。歸之為州,才三四百家。負臥牛山,臨江,前即人鮓甕。城中無尺寸土,灘聲常如暴風雨至。隔江有楚王城,亦山谷間,然地比歸州差平,或云楚始封於此,《山海經》夏啟封孟除於丹陽城,郭璞注云:在秭歸縣南。疑即此也。然《史記》成王封熊繹于丹陽,裴駰乃云在枝江縣。未詳孰是。

十七日,群集於望洋堂玩芳亭,亦皆沙石輦確之地。

十九日,訪宋玉宅,在秭歸縣之東,今為酒家。舊有石刻「宋玉宅」三字,近以郡人避太守家諱,去之或遂由此失傳,[據《宋》改],可惜也。

二十日,早,離歸州。出巫峽門,過天慶觀,少留。觀唐天寶元年碑,載明皇夢老子事,巴東太守劉瑫所立,字畫頗清逸,碑側題當時郡官吏胥姓名,字亦佳。又有周顯德中荊南判官孫光憲為知歸州高從讓所立碑,從讓,蓋南平王家子弟,光憲亦知名[8],國史有事蹟,蓋五代時歸、峽皆隸荊渚也。殿前有柏,數百年物。觀下即吒灘,亂石無數,飯於靈泉寺。遂登舟過業灘,亦名灘也。水落舟輕,俄頃遂過。

二十一日,舟中望石門關,僅通一人行,天下至險也。晚泊巴東縣。江山雄麗,大勝秭歸,但井邑極蕭條,邑中才百餘戶。自令廨而下,皆茅茨,謁寇萊公祠堂,登秋風亭。臨江山,遂登雙柏堂,下舊[9]有萊公所植柏,今已槁死,然南山重複,秀麗可愛。白雲亭則天下幽奇絕境,群山環擁,層出間見,古木森然,往往二三百年物。欄外雙瀑瀉石澗中,跳珠濺玉,冷入肌骨,其下是為慈溪,奔流與江會。予自吳入楚,行五千餘里,過十五州,亭榭之勝,無如白雲者。而正在縣廨廳事之後。

二十二日,發巴東,山益奇怪。有夫子洞者,一竇在峭壁絕髙處,人跡所不可至,然仿佛若有欄楯,不知所謂夫子者何也?過三分泉,自山竇中出,止兩派。俗云「三派」有年,兩派中熟,一派或絕流饑饉。泊疲石。

二十三日,過巫山凝真觀,謁妙用真人祠,真人,即世所謂巫山神女也。祠正對巫山,峰巒上入霄漢,山腳直插江中。議者謂太華、衡、廬皆無此奇。然十二峰不可悉見,所見八九峰,唯神女峰最為纖麗奇峭,宜為仙真所。祝史云:每八月十五夜月明時,有絲竹之音往來峰頂上,峰上猿皆鳴,達旦方漸止。廟後山半,有石壇平曠,傳云夏禹見神女,授符書於此。壇上觀十二峰,宛如屏障。是日,天宇晴霽,四顧無纖翳,唯神女峰上有白雲數片,如鸞鶴翔舞徘徊,久之不散,亦可異也。祠舊有鳥數百,送迎客舟,自唐幽州刺史李貽詩,已去「群鳥幸胙餘」矣。近乾道元年忽不至,今絕無一鳥,不知其[10]故。泊清水洞,洞極深,後門自山後出,黮暗,水流其中,鮮能入者。歲旱祈雨頗應。

二十四日。早,抵巫山縣。在峽中,亦壯縣也,市井勝歸、峽二郡。隔江南陵山極髙大,有路如線,盤屈至絕頂,謂之一百八盤,蓋施州正路。黃魯直詩:「一百八盤攜手上,至今歸夢繞羊腸」。即謂此也。縣廨有故鐵盆,底銳似半甕狀,極堅厚,銘在其中,蓋漢永平中物也。缺處鐵色光黑如佳漆,字畫淳質可愛玩。有石刻魯直作盆記,大略言:建中靖國元年,予弟叔向自涪陵尉攝縣事,予起戎州,來寓縣廨,此盆舊以種蓮,余洗滌乃見字云。游楚故離宮,俗謂之細腰宮,有一池,皆當時宮中燕遊之地,今堙沒略盡矣。三面皆荒山,南望江山奇麗。又有將軍墓,東晉人也。一碑在墓後,趺陷入地,碑傾前欲壓,字才半存。

二十六日,入瞿唐峽。兩壁對聳,上入霄漢,其平如削成,仰視天,如疋練然。水已落,峽中平如油盎。過聖姥泉,蓋石上一鑄,人大呼於旁,則泉出,屢呼則屢出,可怪也。晚至瞿唐關,唐故夔州,與白帝城,蓋言難辨也。關西門正對灩澦堆碎石積成,出水數十丈。土人云:方夏秋水漲時,水又髙於堆數十丈。入謁白帝廟,氣象甚古,松柏皆數百年物。有數碑,皆孟蜀時立。庭中石筍,有黃魯直建中靖國元年題字。又有越公堂,隋楊素所創,少陵為賦詩者,已毀。近所築亦宏壯。自關而東,即東屯,少陵故居也。

二十七日。早,至夔州。州在山麓沙上,所謂魚復永安宮也。今為州倉,而州治在宮西北,甘夫人墓西南,景德中轉運使丁謂、薛顏所徙。比白帝頗平曠,然失關險,無復形勢。在瀼之西,故一曰瀼西,土人謂山間之流通江者曰瀼云。州東南有八陣磧,孔明之遺跡,碎石行列如引繩,每歲江漲,磧上水數十丈,比退,陣石如故。

吳船錄 范成大

余前年入蜀,以重午至夔,魚復方漲,八陣在水中。今來水更過之,六十四蕝不復得見,頗有遺恨。峽江水性大惡,飲輒生癭,婦人尤多。前過此時,婢子輩汲江而飲,數日後發熱,一再宿項頸腫起,十餘人悉然,至四川月餘,方漸消散。 丙辰,泊夔州。早,遣視瞿塘水,僅能漫灩澦之頂,盤渦散出其上,謂之灩澦撒發,人云如馬尚不可下,況撒發耶。是夜水忽驟漲,渰及排亭。及明走視,灩澦則已在五丈以下。或可以僥倖入峽,而夔人猶難之。

丁巳,水漲未已,遂決解維。十五里至瞿塘口,水平如席,獨灩澦之頂猶渦紋瀺灂,舟拂其上以過,搖櫓者皆汗手死心,面無人色。蓋天下至險之地,行路極危之時,旁觀者皆神驚,余已在舟中,一切付之自然不暇問,據胡床坐招頭處,任其蕩兀。每一舟入峽數里,後舟方續發。水勢怒急恐猝相遇不可解拆也。帥司遣卒執一旗,次第立山之上下,一舟平安,則簸旗以招後船。舊圖云:「灩澦大如襆,瞿塘不可觸;灩澦大如馬,瞿塘不可下。」此俗傳「灩澦大如象,瞿唐不可上」,蓋非是也。後人立石辯之甚詳。峽中兩岸高岩峻壁,斧鑿之痕皴皴然,而黑石灘最號險惡。兩山束江驟起,水勢不能平。余來此水勢適平,俗所謂茶槽者。又水大漲,渰沒草木,謂之青草齊,則諸灘之上,水寬少浪,可以犯之。余之來此,水未能盡漫草木,但名草根齊,亦不可涉,然犯難而行,不可回首也。十五里至大溪口。水稍闊,亦差遠,夔峽之險也。七十里至巫山縣宿。縣人云:「昨日水大漲,灩澦恰在船底,故可下夔峽;巫峽則不能,卻須水退十丈乃可。」是夕,水驟退[11]數丈,同行者皆有喜色。

戊午,乘水退下巫峽,灘瀧稠險,湍流洄洑,其危又過夔峽。三十五里至神女廟。廟前灘尤洶怒,十二峰俱在北岸,前後映帶,不能足其數。十二峰皆有名,不甚切事,不足錄。所謂陽臺、高唐觀,人云在來鶴峰上,亦未必是。神女之事,據宋玉詞,本以諷襄王,後世不察,一切以兒女褻之。今廟中石刻引《墉城記》,瑤姬,封妙用真人,廟額曰凝真觀,廟有馴鴉,客舟將來,則迓數里外。船過,亦送數里,土人謂之神鴉。二十里至東奔灘。高浪大渦,巨艑掀舞,不當一葉,或為渦所使,如磨之旋,三老挽招竿叫呼,力爭以出渦。二十里過歸州巴東縣,九十里至歸州。未至州數里,曰吒灘,其險又過東奔。連接新城下大灘,曰人鮓甕。

己未。泊歸州。

八月戊辰,朔。發歸州。五里至白狗灘。三十里至新灘。此灘惡名豪三峽。八十里至黃牛峽。上有洺川廟,黃牛之神也,亦天助禹所疏川者。廟在大峰,峻壁之上,有黃跡如牛,一黑跡如人,牽之,云此其神也。順流而下,黃牛峽盡,則扇子峽。過此,則峽中灘盡矣。三十里,得南岸平地,曰平善壩。出峽,舟至是皆相慶如更生。舟師篙工,皆有犒賜。

己巳,發平善壩。三十里[12]至峽州。

峽紀行 熊相

正德丙子秋九月,予奉命之蜀,道夷陵、歸州、巴東、巫山以抵於夔。歷驛鳳棲、黃牛、屈溪、建平、巴山、萬流、高唐,逶迤四百餘里,水急如射。挽舟上者,日不一舍。下者,頃刻數程。中間若十二背、向陽背、夜乂背,兩崖俱[13]滑石,而浪尤洶湧不可楫。以率匪篙,即人背之,故曰背也。又曰與舟相背也。有曰峽者,狹也。又曰,山夾水曰峽。蓋水行山間,隨山以曲折,在古統謂之西峽、黃牛、巫峽而已。今則歧之為荊棺、石碑、馬肝、兵書、門扇、彈穿、扁擔、黑石、風廂、黃牽、鐵鎖之類。仰視之,懸崖絕壁,萬仞千尋,如覆屋、如峻削、如斷截、如連繹、如半甕,凹如駝峰,凸如粲粲,如色斯黝,如土如練、如草木蔥蔥、如鹿豕濯濯,如猿猱之聲慘,如藤蘿倒浸、齒竇飛泉。左環右抱如出無門。間有鳥道,率者萬盤。日午方見,而天之多斯昭昭然。孰曰杜宇所鑿,是皆成於混沌。俯視之深潭莫極,瀦潦流沙,溶溶滾滾,如釜之水,如冶之金,如珠之濺,如花之蕊,小而淚波,大而盤濁,如洞窈然,如硔砑然,如風之旋油然,隨 隨闔。舟遭之者,鮮有出焉。俗謂荊棺、兵書、風廂,皆古人遺跡,予不敢信。其他即物以狀,因數以稱者,固有謂也。又有曰灘。灘從水從難,蓋水之難行者,深淺不一,轉徙無方,岩岩怪石,鋒利矛交。平者鋪彈,險者截江,奇者可愛,惡者可憎,所謂鐵積劍排。狼頭鹿角,累累然牛馬飲於河者,不足以模仿萬一。水波摩激,日夜不停。濃濃雷吼,涓涓金鳴,花噴若雪,沙滾若奔,瞻之近岸,而多敗船,曰喜,曰登,曰清,曰葉,曰偏澇,豬圈、馬鞍、無義、大小蛇、 棟通靈,鋸齒石門,牛口、青溪、蓮花三灘,茲其大者也。子過之,舟行則畏,途步無從,乃歎曰:蜀道之難,信矣。若南沱過龍沱、平善、烏稍、壩山、鬥坪、柟木,源流稍緩而可泊。南津香溪口,東西瀼口,勢空闊而可遊。碑石、梢公石、蝦蟆石、灩澦石,天工之妙,不假人焉。十二峰,孤峭拔空,尤為奇絕。秭歸,則屈原所生。白帝,則子美所戀。魚腹沙,孔明之圖猶在。黃陵廟,大禹之功未磨。乃若高唐,觀陽雲台之雄據上流,凡山之蜿蜒峻嶒,杈丫崒嵂,慢張筍茁。蓋倚圭橫者,憑闌間,一目可盡,固楚襄之所流連,而宋玉之所賦者也。何景不可賞,何古不可吊,而以悶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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