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睡梦中，火心感到有东西在捅他。他咕哝 了几声睁开眼睛，看见炭毛站在面前。

只听炭毛悄声说：“你打瞌睡了，快醒醒， 到埋葬蓝星的时间了。”

火心吃力地爬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只 觉得口干舌燥，仿佛睡了好多天一样。他醒过 神后随即感到有些愧疚，小声对炭毛说：“有 谁看见我睡觉了吗？”

炭毛同情地看着他，说：“只有我。别担 心，火心，昨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谁也不 会怪你的。”

火心扫了一眼会场。天已经蒙蒙亮了，不 远处几只老年猫已经集合起来准备将蓝星抬出 去埋葬，其他的猫陆陆续续从巢穴里出来，在 蓝星的遗体旁排成两列，一直站到金雀花通道。

炭毛点了点头，老年猫衔起蓝星的遗体， 抬着她从两边默哀的武士中间走过。当族长的 遗体从面前经过时，每一只猫都低头敬礼。

火心喃喃地说：“再见，蓝星，你永远活在 我的心中。”他看着蓝星的尾巴缓缓从地面上 滑过，心如刀绞。 送葬队抬着蓝星的遗体消失在金雀花通道 里，众猫纷纷散去。火心检查了一遍营地，看 见地上高高摞起一堆猎物，不由得心中暗暗称 赞。他现在需要派出一支早班巡逻队，然后吃 点儿东西休息片刻。他觉得就算自己睡上一个 月也不能解 乏。

炭毛说：“嘿，火心，你准备好了吗？”

火心愕然转头：“准备什么？”

炭毛晃着尾巴说：“去月亮石接受星族赐 予你的九条性命呀！火心，你不会把这事忘了 吧？”

火心有些局促不安。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 所有的新族长都要进行的古老仪式，但他没有 想到昨天还看上去非常遥远的事，这么快就变 成了现实。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像山 涧里奔腾的激流，不停地推着他往前冲，使他 感到头晕目眩。

火心感到心里发虚。族长们从不谈论这个 神秘的仪式，因此除了各族医生之外，别的猫 都不知道仪式的具体情形。火心去过月亮石， 看过蓝星在睡梦中与星族交流，那次经历令他 激动了很久，如今他竟然能够亲自躺在那块神 圣的石头边，和武士祖先们会面。 月亮石位于石林的一个地下山洞里，去那 儿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而且在仪式举行之前 不能吃饭。众猫习惯在出远门前吃些草药来补 充体力，而这在月亮石的仪式中是被禁止的。

炭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星族会赐给 你力量的。”

火心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他转头四顾， 看见白风正要回武士巢穴，于是晃了晃尾巴把 他召过来。

火心说：“我得去一趟月亮石，你能处理一 下族里的事务吗？早上还需要派一支巡逻队。”

白风说：“这件事交给我办。愿星族保佑 你，火心。”

火心最后扫了一眼营地，带着炭毛朝金雀 花通道走去。在他面前的仿佛是一趟远程，他 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原地。因为当他回来的 时候，他将有新的名字、新的责任，他和星族 之间也将形成一种新的关系。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喊，转头看见 灰条和沙风跑了过来。

灰条气喘吁吁地说：“连声再见也不说就 想偷偷溜走吗？”

沙风没有说话，而是紧紧贴着他。 火心尴尬地说：“我明天回来。我知道现在 情况有些变化，但我永远都需要你——需要你 们，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灰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这还用说， 你这傻毛球。”

沙风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火心，低声说：“你 别忘了，我们也永远需要你，火心。”

炭毛站在金雀花通道出口处催促说：“火 心，走吧！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石林——别 忘了我没有你走得快。” “来啦！”火心在灰条和沙风的脑门上各自 舔了一下，跟着炭毛走进金雀花通道。他爬上 山沟举目回望，胸中充满豪情。那些日子即将 过去，他将要面临新的挑战。 两只猫到达“四棵树”时，阳光还非常明 媚，雾气早已散尽。每到月圆之夜，森林里四 大猫族都要齐聚在“四棵树”召开森林大会。

火心带着炭毛穿过风族边界进入高地。前 方是茫茫荒野，身后是郁郁丛林。火心说：“但 愿我们别撞见风族巡逻队。”

不久前，由于风、雷两个族群在丢失猎物 的事情上起了争端，蓝星曾计划对风族发动攻 击。为了避免那场战争，火心冒着背负叛徒骂 名的风险，背着蓝星来风族寻求和解。虽然风 族族长高星不想风、雷两族之间发生冲突，最 后做出妥协，但火心知道他为此事憋了一肚子 火。

炭毛镇静地说：“他们不会阻拦我们的。”

火心不服气地说：“这也说不准，我们还是 尽量避开他们吧。”

哪知他越是担心，事情就越是落到头上。 他和炭毛刚刚爬上一处山丘，就看见坡下走来 一支巡逻队。由于这只巡逻队处在下风向，火 心事先没有嗅到他们的气味。

火心认得领头的那只猫名叫裂耳，看见老 对头泥掌也在队伍里面，火心顿时心里一沉。 巡逻队除了裂耳和泥掌之外还有一名学徒，火 心不认识。在这种情况下，他和炭毛只得等着 巡逻队过来盘问，现在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泥掌脸上挂了一副凶相，但裂耳走到火心 面前低头行礼说：“你们好啊，火心，炭毛。你 们怎么会在我们的领地里？”

炭毛上前一步，回答说：“我们去石林。”

火心看见这位风族武士对炭毛恭恭敬敬， 感到非常欣慰。 裂耳知道除非遇到关乎族群命运的大事， 否则，族群里的猫是不会去石林向星族请求指 点迷津的。于是他问：“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 吧？”

炭毛神色痛苦地说：“是最坏的消息，蓝星 已于昨日亡故了。”

三只风族猫齐齐垂下头，就连泥掌的脸上 也换上了肃穆的表情。裂耳说：“她是一位伟 大而高贵的族长，所有的猫都会记住她的。”

他抬起头瞅着火心，眼睛里流动着好奇和 尊敬的目光。他问：“这么说，你现在是族长 了？”

火心说：“是的，我正要去接受星族赐予的 九条性命。”

裂耳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他，说：“你很 年轻，但我相信你将成为一位优秀的族长。”

火心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过——过 奖了。”

炭毛帮他解围说：“我们不能久留，去石林 还要走很远的路。” “当然。”裂耳退后一步，“我们会把你们 的消息告诉高星的。愿星族保佑你们！”

两只猫一口气奔出高地，站在山坡上俯视 远方。山下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山坡上怪石 嶙峋，荒草遍地，山下却是大片的农田和草坪， 中间散落着两腿动物的巢穴，一条雷鬼路从原 野上横穿而过。过了雷鬼路就是犬牙交错的山 陵，灰蒙蒙的荒坡看上去阴森恐怖。火心咽了 口唾沫，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的 地了。

火心见炭毛瞅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心思瞒 不过她，于是直言道：“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你 看到那些风族猫的表现了，就连他们对待我的 态度也跟以往不同。”这种话除了眼前的这位 医生之外他是不会对别的猫说的——即使对沙 风也不会。“好像所有的猫都认为我理所当然 应该品格高尚、机敏睿智，但我不是，我还和 以前一样会犯错误。炭毛，我不知道我是否能 够当好族长。” “真是胡说八道。”炭毛的玩笑话令火心感 到既惊讶又温馨，“当你犯错误的时候，我会 及时告诉你的，相信我。”接着，她神情认真地 说，“不管情况如何变化，我都是你的朋友。世 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猫，蓝星也不例外， 关键是你要善于从错误中吸取教训，要敢于展 现真实的你。”她舔了一下火心的耳朵，“放心 吧，火心，我们走吧。”

火心随着她爬下山坡进入两腿动物的农田。 两只猫穿过精耕细作的田野，从巴利和乌爪居 住的两腿动物巢穴外走过。火心一路留心，但 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有见到这两个独 行者让他感到有些遗憾。巴利和乌爪都是雷族 的好朋友，乌爪还曾经和火心一起做过学徒。 远方隐隐传来一声狗叫，火心想起不久前被恶 狗追赶的凶险经历，感到不寒而栗。

两只猫沿着树篱一直走到雷鬼路边。他们 俯下身子，身上的毛被怪物们驰过卷起的风吹 得蓬乱不堪。怪物们身后喷出的浓烟刺得他们 睁不开眼睛。

炭毛趴在火心身边，寻找过路的机会。火 心感觉到她内心的紧张。很久以前，炭毛的腿 就是在雷鬼路上被怪物碾残废的，那时她还是 火心的徒弟。一直以来，火心时常为自己没有 尽到保护责任而感到愧疚。

他说：“等你准备好以后，我们一起过去。”

炭毛微微点了点头，火心估计她很害怕却 不肯承认。过了一会儿，一个开着大灯的怪物 呼啸而过，炭毛说了声“走”，立即瘸着腿奔上 雷鬼路。 火心陪伴在她身边，心里狂跳不止。他拼 命克制住想要飞奔而过的冲动，不把炭毛落在 身后。远方又响起怪物的轰鸣声，不过他们终 于有惊无险地跑进路对面的树篱里。

炭毛重重地舒了口气，说：“可算过来了！”

火心咕哝着附和了几声，不过他知道回来 时还得再经历一次。

太阳渐渐落山了。火心对雷鬼路这一边的 环境不大熟悉，因此当他们开始往山上爬的时 候，他的神经得很紧。稀疏的草丛里偶尔传来 猎物的声，诱惑的香味引得火心口水直流，他 真想停下来美餐一顿。

火心和炭毛走到最后一个山坡下。太阳已 经被山峰挡住了，周围景物的影子越拉越长， 地表也泛起了寒意。火心朝前望去，仅能依稀 辨认出一块悬在半空的大石下方有一个四方形 的洞口。

炭毛说：“到‘母亲嘴’了，我们休息一下 吧。”

她和火心躺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眼看着 最后一缕阳光融于夜幕中，天上开始出现闪烁 的群星，凄清冰冷的月光如碎银般倾泻在广袤 的大地上。 炭毛说：“是时候了。”

火心又感到恐惧涌上心头，连腿脚都不听 使唤了。他硬着头皮站起来，地上的石头有些 扎脚，他忍着痛走到被各个族群称为“母亲嘴” 的石洞前。

石洞内黑黢黢的。火心有过上次的经历， 知道自己在里面无论把眼睛睁多大也看不见任 何东西，只有到了月亮石所在的洞窟才能见到 光亮。炭毛不像火心那么犹豫，她自信地迈出 脚步。

她对火心说：“跟着我的气味走，我带你去 月亮石。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说话。”

火心着急地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到了月亮石后，躺下来将鼻子抵在上面。” 炭毛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放光，“星族会催你 入眠，使你在梦中与他们相会。”

火心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她，可是任何答 案都不能帮助他克服心中的恐惧。他默默地随 着炭毛走进漆黑的隧道中。

隧道缓缓而下，火心很快便分不清东南西 北。有时隧道非常狭小，仅容他只身通过。他 的心里扑扑直跳，努力搜寻炭毛的气味，生怕 在这里迷路。 火心就这样摸黑走啊走，直到前方出现了 一丝微弱的光亮，这才依稀辨认出炭毛的身影。 隧道里的气味变得混杂起来，一股清新的冷风 扑面而来。火心转了个弯，眼前变得豁然明亮。 火心眯缝起眼睛继续走，这时他们已到了隧道 尽头处的洞窟中。

洞顶处有一道裂口，月光通过裂口射进来， 直接照在洞穴中央的一块石头上。火心呼吸急 促起来。他曾经见过一次月亮石，那种激动的 感觉令他永生难忘。那块石头大约三尺高，顶 部收窄使整个石头成为锥形。月亮石在月光照 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辉，犹如一颗坠落到地上的 流星。它发出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洞窟，炭毛身 上的灰毛在它的光照下呈现出银色。

炭毛转身冲火心摆了摆尾巴，示意他躺在 月亮石边。

火心不敢吱声，顺从地躺在月亮石前面， 将头枕在爪子上，鼻子抵在月亮石光滑的表面。 很快，从鼻尖传来的一阵寒意涌遍全身，他打 了个寒战，看见月亮石里隐隐闪动着无数的星 星。

他合上双眼，等待星族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