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跟我来。”蓝星说完，慢慢向她的巢穴走 去。火心没有办法，只得跟在后面。蓝星进到 巢穴里，躺在窝内，示意火心坐下。

她盯着火心问：“你知道的有多少？”

火心承认说：“我只知道橡心曾把两只雷 族幼崽带进河族，他对灰池——就是他们的养 母——说他不知道那两只幼崽的出身。”

蓝星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下来，小声说： “我就知道橡心不会背叛我。”说着，她抬起 头：“他就是那两只幼崽的父亲。你猜到了吗？”

火心摇了摇头。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 合情合理了，难怪橡心会坚持要灰池抚养那两 只幼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火心问道：“这究 竟是怎么回事？橡心没有偷走他们，是吗？”

蓝星不耐烦地晃了晃耳朵，说：“当然没有 偷。”她看着火心，双眼忽然充满了痛苦的神 色，“不，他没有偷走他们，是我把他们送出去 的。”

火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着蓝星 做进一步的解释。

蓝星回忆说：“我当武士时的名字叫蓝毛。 和你一样，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为族群多 做贡献。那一年刚刚进入落叶季节，我和橡心 在森林大会上相识。我们年轻而又糊涂，交往 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我想把他们抚 养长大。没有猫会问孩子的父亲是谁——说与 不说那是母猫的权利。”

火心说：“既然这样，那——”

蓝星凝望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尘封 的往事：“那时，我们的族长代表褐斑决定辞 职，这是一个获得该职位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族里的医生已经告诉过我说星族将降大任于我， 但我知道，哺育幼崽的母猫是不能当族长代表 的。”

火心语含责备地说：“所以你就把他们送 走了。为什么你不能等他们离开育婴室呢？你 应当等他们能够照顾自己后再出任族长代表。”

蓝星痛苦地说：“做出这个决定绝非轻而 易举的事。在那个严酷的落叶季节里，族群填 不饱肚子，而我也没有足够的奶水喂养孩子。 我知道河族衣食无忧，孩子们在那里能得到很 好的照顾。当时的河里鱼类丰富，因此河族永 远都不会有挨饿的忧虑。”

火心难过地说：“但失去他们——” “火心，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这个选择有多 残酷。接连数个夜晚，我辗转反侧，迟迟下不 了决心，如何选择才最有利于孩子、最有利于 我、最有利于族群。” “当时一定有别的武士来竞争这个族长代 表职位。”火心仍很难接受蓝星为了自己的野 心而放弃亲生骨肉的事实。

蓝星有些愤恨地说：“哦，没错，就是蓟 掌。他是一位优秀的武士，强壮而勇敢，但他 生性好斗。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当上族长代表， 然后当上族长，把族群带入无休无止的战争中 吗？”她悲伤地摇了摇头：“火心，就在你来到 族群数月前，他率众袭击河族的巡逻队，不幸 身亡。他这一生始终狂热而自负，我不能坐视 他毁了族群。” “是你亲自把孩子们交给橡心的吗？” “是的，我在一次森林大会上征询他的意见， 他同意抚养孩子。因此，我趁着一个夜晚溜出 营地，带着孩子们到太阳石。橡心等在那里， 然后他就带着其中的两只幼崽过了河。”

火心吃了一惊：“其中的两只？你的意思 是不止两只吗？”

蓝星低下头，凄惨地说：“共有三只。第三 只身子弱，耐不住旅途的艰辛，死在了河边， 我就在他的身边。”

火心想起在一次森林大会上，团毛说的只 是蓝星“失去”了孩子。于是他问：“你是怎么 对族里说的？” “我——我制造了一出假相，使得大家误以 为我的孩子是被狐狸或者獾拖走了。我事先在 育婴室后的营墙上挖了个洞，事后我对大家说 我把孩子们留在育婴室里睡觉，而我则一直在 外面打猎。”说着，蓝星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火心明白，对于蓝星来说，承认一个谎言要比 杀了她还难受。

蓝星继续说：“大家倾巢出动去寻找，虽然 我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假装寻找。” 她垂下头枕在前爪上。火心忘记了上下之别， 走过去轻轻地在蓝星的耳朵之间舔了一下。

他又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那只面目模 糊的银灰色母猫的身影渐渐淡去，留下自己的 孩子在黑暗中无助地哭泣。原先他以为那只母 猫是银溪，现在意识到她应该是蓝星。这个梦 既是预言，也是一段往事。火心问：“你为什么 把这件事告诉我？”

蓝星抬起头，眼里充满了令火心刻骨铭心 的悲痛。

她回答说：“一直以来，我都惦念着这两个 孩子。我当上了族长代表，然后又当上了族长， 我的族群需要我。但最近洪水危及到河族的生 存，你的发现使我又听到自己早已熟知的事情。 如今，又出现了一对半是河族、半是雷族的幼 崽。也许这一回我能做出更好的决定。”

火心又问：“但你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蓝星眉头微皱，说：“也许这件事在我心里 压抑太久了。我觉得你最有可能理解我，火心。 有时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火心很难理解这种行为，一时间，他心 乱如麻。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年轻武士的形象， 是雄心壮志的蓝毛，她决意将族群的利益放在 首位，甚至不惜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但 现实中，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久失爱子的母亲。 对于他来说，最真实的蓝星也许是这么一只猫： 她是一位很有天赋的族长，她做了自己认为最 正确的事情而独自忍受痛苦的折磨。

火心忽然意识到蓝星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 是对自己的无比信任，于是他说：“我不会把 这件事告诉其他猫的。” “谢谢你，火心。未来还会有很多困难等待 着我们，族群不能再乱了。”蓝星回答道，她站 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现在去和虎掌谈 谈。火心，你最好去看看你的朋友。”

火心回到太阳石，看见灰条卧在河岸边一 堆新砌的土堆旁，呆呆地望着闪耀着万道金光 的河面。

火心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只听他喃喃说道： “我把她埋在岸边。她爱这条河。”说着，他仰 头望着天上渐渐出现的银河，柔声说：“她现 在和星族在一起。某一天我会再找到她，我们 就能重逢。”

火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唯有贴紧灰条的 身体。两只猫默默地卧在那里，直到周围的一 切都被黑暗吞噬。

最后灰条说：“你们把幼崽带到哪里了？ 他们应该和她埋葬在一起。”

火心说：“埋葬？灰条，你还不知道吗？孩 子们都还活着。”

灰条盯着他，呼吸加剧，眼里开始放射出 光彩：“他们还活着——银溪的孩子——我的 孩子？火心，他们在哪里？”

火心舔了他一下，说：“在育婴室里，金花 正在给他们喂奶。” “但她不会收养他们——会吗？她知道他 们是银溪生的吗？”

火心不情愿地说：“整个族群都知道了。虎 掌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金花对待这两个孩子 倒没有什么偏见，蓝星也没有。他们得到了很 好的照料，灰条，将来也会。”

灰条爬起来，吃力地挪动身体。他疑惑地 看着火心，似乎不相信雷族能真的接纳这两只 幼崽。“我想去看看他们。”

见到灰条做好了再次面对族群的准备，火 心松了口气，说：“这就走吧。蓝星派我来接你 回家。”

火心走进黢黑的森林，灰条跟在后面，不 停地回头望去，似乎不忍把银溪独自丢在那里。 他一路上默不作声，火心也不去打扰他。

当他们回到营地时，武士和学徒们三三两 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一个温暖的早晨， 一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蕨毛和尘毛卧在 荨麻丛边吃东西，刺爪和亮爪在学徒巢穴外嬉 戏打闹，迅爪在一旁观战，虎掌和蓝星则不见 踪影。

火心吁了口气。他就想让灰条独自待着， 起码他探视孩子们时，其他的猫别来打搅他。 他们朝育婴室走去，路上遇见沙风。沙风 猛地刹住脚步，目光在他们之间移来移去。

火心尽量像往日一般友好地说：“嘿，我们 去看看孩子们。过一会儿咱们巢穴里见。”

沙风厉声喝道：“你可以，但叫他离我远点 儿！”说着，她昂首翘尾踱步而去。

火心心里一沉。他想起当初自己刚进族群 时，沙风一直对怨怀着敌意，这种敌意过了好 长时间才渐渐消除。这一次，要过多久她才会 重新把灰条当做朋友呢？

灰条沮丧地说：“她不想让我留在这里。没 有猫想。”

火心为他打气说：“我想呀。走吧，去看看 你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