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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倪萍)

体验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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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一种感受时,你已身临其境。

——自题

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去巴黎看看。

鼠年的除夕晚上,直播完春节联欢晚会,属于我的一精一力就全部耗光了。

我简单地拿了几件衣服,带上旅行的银两,初一一大早我就从北京起飞了。

十一个小时的亚欧飞行,基本上补偿了昨日的疲倦,这疲倦有一份是工作的,更有一份是向往的疲倦。我开始兴奋了,昨日的春节晚会现场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眼前即将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法兰西——巴黎。

“法兰西”是个富有浪漫色彩的名字,在拉丁语中,“法兰西”是勇敢,自一由 的意思。提起法国,我不禁想起波澜壮阔的资产阶级大革命,想起一代枭雄拿破仑,想起在二战中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和战后戴高乐的社会改良行动。可以说,世界历史的长卷中,法兰西的篇章是非常重要的。

或许是我太想识得“庐山真面目”了,所以,当我走出机舱,面对佬大的戴高乐机场时,一下子被它宽阔复杂的布局搞懵了,我就像刘姥姥,连找个提取行李箱子的地方都摸不着。那一天,巴黎迎接我们的是鹅毛大雪,我满心欢喜。全世界的雪都是一样的洁白,纷纷落落的雪花飘到脸上、身上,让你倍感亲切,雪使我和巴黎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雪是不分国籍的,她是从同一天国走下来的,我似乎有了

许多安慰,也不像刚出机场那阵子莫名地不安了。乍到一个地方,要是语言不通的话,你立刻就会产生一种无法摆脱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最初表现的通常都是不安。我心里其实知道这种不安源于何处,所以,我要求自己张开所有的细胞,去随意地呼吸,彻底放松地体验巴黎。

从机场到巴黎市中心的路途不算近,沿途的景致确实像那些风光片,不论是树木还是房屋建筑都透出一精一致。只是这儿的高速公路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但是,当车子驶进城区时则完全不一样了,巴黎就是巴黎,真是火树银花的世界,几乎每幢建筑物都像稀世一精一美的艺术品,那种统一的、协调的古典式的欧洲建筑,保护得那么好。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装束都很流行;商店橱窗多姿多彩,装潢很是诱人。车

子行驶在街道上的感觉,真有点像走进梦幻中的感觉,实在是璀璨华丽。

我们住进了离香榭丽舍大街很近的一个叫princeyalles 的酒店。这家酒店在巴黎豪华得算是一流。可是,对酒店的豪华我却觉得很陌生,我像是一个临时借到这儿拍电一影 的女演员,对酒店的陈设有一种道具般的感觉,进了房间不知该坐在哪儿,口渴了也不知该喝什么,甚至连该说些什么也糊涂了,一切都是那么拘谨,仿佛这里的主人不是我。

在巴黎吃的第一顿饭是在街边的一个不大的餐馆。里面的客人很多,但穿着都很体面。法国人很善一交一 际,许多人见面时都相互打招呼或拥抱。最引人注目的是巴黎的女人,大多都穿着膝盖以上的超短裙,黑色和深色的衣着居多。她们纤纤细手里夹着一支香烟,我一向反感女人在公众场合抽烟,但是端看巴黎女人抽烟,反而很喜欢。她们的神态不仅优雅,更有一份闲适的从容。我注意到来餐馆用餐的女人几乎没有不化妆的,但都化得非常得体,化出了神采。即使皮肤黧黑的女人,粉底也涂得非常接近肤色,眼影打得重却很有层次,口红也选择得很流畅。唐代诗人白居易所说的“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家低”的模特似乎就在眼前。

我面前的郁金香型酒杯里斟上了法国香槟酒,桌子上一块配以金灿灿凉粉碎冻的刚出炉的肥鹅肝,马赛风味的鱼杂汤,奶酪,面包,还有那一大盘各式海鲜,对我来说都该是那么喜欢。可那一晚,我有说不出的尴尬和孤独,既听不懂法语,也说不好英语,而做东的法国朋友非常热情,当朋友介绍我是cctv 的一名很有影响的主持人时,他的脸上露出了很吃惊的表情,在他看来,做为国家电视台的主持人怎么可能不会讲英语?不会讲法语?太不可思议了,他大概只能感叹中国太封闭了,那一刻,我觉得脸发烫,我真给我的祖国丢脸,我要说封闭的不是中国,而是我自己。

在巴黎的第一顿晚餐吃得那样沉闷和落寞,似乎连自己也有些意外,一向自信、充满活力的我,到了巴黎这座城市后却怎么也自信不起来了,许多无端触绪接踵而来。原本来法国是想休息一下那疲惫的身心,让难以明朗的心事搁一搁,让难以言说的压抑撂一撂,可不曾想心境和压抑却变本加厉地涌来,整个人怎么样也放松不下来。

或许是因为我一下子离开了自己习惯的那个生活环境时思想准备不足?

或许是我太过于期待的那一份欢乐根本就没有包围我?

是啊,终于没有素不相识的人对你指手划脚,也终于没有人从人群中把你认出来,喊你的名字,也终于没人让你签字。可以说,在巴黎只要你不主动找别人讲话,这里绝对没有主动找你搭话的人,你该心满意足了吧,你该自一由 了吧?这会儿你彻底自一由 、方便了,怎么反而感到空落落的?心绪总处在无可无不可,无意无不意之间,一切都像是软绵绵的,怎么搞的?我审视着自己。

我对巴黎的咖啡馆很留意,咖啡馆在巴黎确实是无处不在,每一家都有它独自的气氛和鲜明的特色。我早就知道咖啡馆是巴黎社会和文学活动的中心,不同时代的艺术家,作家,各类知识分子在这些咖啡馆中消磨时光,一个个咖啡馆也就随之熔铸于历史的里程碑中。

我去了巴黎最古老的拉普科普咖啡馆,它位于现在的德朗塞纳剧院13街。据说此咖啡馆开业于1686 年,巴黎的文人、政治一精一英常聚集于此,谈论每天发生的事情。伏尔泰在受审期间,每天在此喝40 杯左右的咖啡,尤其喜欢喝巧克力咖啡。波拿巴"拿破仑也曾在这儿消磨过时光,我也要了一杯巧克力咖啡,果然醇香浓厚。

我想认真地体验这家咖啡馆真正的历史味道却不曾想脑子空空如也。

在德弗罗朗咖啡馆,我有幸坐在了让"保尔"萨特和西蒙"波伏瓦常坐的那张桌子。这家咖啡馆在伯努瓦街与圣热尔曼大街的一交一 叉处,实际上是一家两层楼的饭店。在店前狭窄的遮篷下还有一个外卖部,深受艺术家、作家和知识分子的喜爱。听友人说萨特和波伏瓦曾是这儿的常客。他俩每天很有规律地来咖啡馆写作,从早上九点写到中午,然后再从下午四点写至晚上八点。即使他们不点什么饮料,侍者

们照样会把墨水瓶摆在两人常坐的二楼那张通风较好的桌子上。去巴黎的艺术家、作家中,很少有从未到过拉普科普和德弗罗朗消磨时光的人,来到这有另外一种殊荣的地方,你才可以感受到为什么恩格斯在《从巴黎到伯尔尼》一文中对这座城市发出如此赞叹:只有法国这样的国家才能创造巴黎。

巴黎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树。巴黎包容了世界上所有应该有的东西,所有不该有的东西,所有别的地方不会有而惟独她有的东西。

人们都说在巴黎,你可以尽情观景、抒情、咏史、感怀,也可以尽情挥霍、浪漫、发泄、享受。巴黎充满了文化艺术气息,浪漫色彩,也充满了神秘、疯狂、冒险、刺激……在巴黎可以欣赏到从古典主义到巴洛克、抽象派、野兽派、超现实主义的艺术作品,领略布洛涅森林的自然风光,徜徉塞纳河……

友人告诉我来巴黎不可不游塞纳河,就像去桂林不可不泛舟漓一江一 一样。

于是,我从奥尔赛博物馆码头登船,漫游水上,时值早春,凉风吹拂,真有陶渊明“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的意境。在塞纳河上,我看到了巴黎圣母院,不知为什么,我对巴黎圣母院一点也不喜欢,我情愿一次又一次到让"保尔"萨特的故居留连。我来到巴黎之后,莫名其妙地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有点不能自己。倘若有人把我扔到撒哈拉沙漠,我不会提出游泳、淋浴之类的荒唐要求——环境制约

着人。在国内,我凡事都硬撑着,都兢兢业业,都特别在意他人的脸色。来到巴黎,第一次有了可以支配自己心绪的权利,悲哀的是我好像已经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支配自己了。思忖之后,确实感伤,我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来到巴黎,来到可以释放的环境,我特别想把自己的那份孤独和寥寞享受一番,,我终于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其实,我知道,我的孤独来自于我的情感,当情感进退两难,当情感一半新鲜一半死亡时,让我怎么办呢?走在大街上,我那骄傲的胸脯始终挺不起来,巴黎的每一个人都像电一影 明星,都有那么好的身材!确实,巴黎的姑娘人人都有一双细高的长腿,自以为身材还说得过去的我,在巴黎的日子,却始终觉得地上有什么东西拖得我抬不起腿来。

来巴黎购物该算我想念巴黎的另一个目的。巴黎是时装之都,不仅有各种名牌的专一卖店,大百货公司,还有像维尔多,巴若哈马维维埃娜长廊这种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的的小店铺。在巴黎购物,我发现似乎这里任何一家店铺里的衣服和鞋子都那么适合于你。只要你说出你的尺寸,号码,哪一件都像专门为你度身订做的一样得体。在巴黎,我体验了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

人是衣服马是鞍,换上巴黎时装,我的感觉真有些不一样了,特别是穿上短裙,穿上那一精一致的巴黎靴子,我年轻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

就这样,在巴黎的日子一天天如水流逝,我体验着什么是惬意。

我觉得在巴黎吃午饭真可谓是一种享受。每到中午,酒店的餐厅里总是满满的人,却谈不上拥挤。巴黎人吃饭很简单:一杯红酒,一盘蔬菜沙拉,最后要一块蛋糕之类的甜点,他们吃饭的时间很久,主要是在一起聊天。还有更怡人悦趣的地方便是酒店中间的露天大堂,大堂内培植着许多珍异树木,你可以在那儿吃一顿很简单却很舒服的午饭。我想:既然来了法国,就一定要了解一下法国人是怎样生活的,我常常选择很法国味的酒店就餐,去那里的亚洲人不多,服务生对我极为客气,我很想让他们知道我来自中国。

慢慢地,我的心在巴黎一天天地复苏,当我来到让"保罗"萨特故居那极不起眼的旧窗下,我似乎理解了波伏瓦的爱情何以如此独立,“存在先于本质”,人通过选择而造就自己的本质,我对自己对待情感的患得患失进行了一次清醒的清理,我似乎在萨特的窗下找到了一把能够轻盈上路的钥匙。

于是,我开始习惯巴黎了。

就在巴黎也习惯了我的时候,我回国工作的日子也临近了。都说巴黎是一个专为女人设立的城市。在这里,女人可以体味到人类怎么地呵护你,关爱你。巴黎的朋友建议我去美容院走一趟,感受一下世界上那一双最一温一 柔的手。我的心开始痒痒了。在国内,我很少去美容店的,但这会儿,我来了兴趣,我特别希望能请法国理发师给我剪个短发。

我们来到了jacques dessange 美容院。这是巴黎最有名的一家美容院。此店拥有享誉国际声誉的自己的化妆品牌。这家美容院店面很大,且装饰得非常华丽堂皇。那天,我们去得很早,可已然有许多顾客在喝咖啡等候了。陪我去的法国朋友说,她在这个城市住了二十年了,却从来没敢光顾此地,主要是价钱太昂贵了。来这里做美容的都是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或是最有钱的职业妇女,明星,模特儿等。我

笑自己,难道也要加入这支体面的队伍不成?倒是朋友们一再劝我,也罢,反正就做这一回,豁出去了,看看到底能花多少钱!

一杯浓香的咖啡和一块一精一致的巧克力用一顶小方盘端到了我的面前,侍者又给了我三本画报。画报平整如新,不由让我想起了国内一些美容店,也会拿出那么一摆画报送给你看,不是卷边就是缺页,太脏了,让你不敢去翻。

稍后,在一位姑娘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了一个单独的化妆间,显然,他们也把我当做了少有的外国人,贵客。我的法国朋友借机又搬出了那一套,介绍我是中国有名的女主持人,为我设计形象的美容师是一个四十几岁的法国男人,看上去亲切、宽厚,我们共同商量了剪什么样的发型,做哪种型号的护肤品,一项伟大而繁琐的美容工程开始了。

美容最先从手开始,我把手伸向了那位专门负责做手保养的姑娘。她先握了握我那冰凉的手,然后她用柔美的法语问我:“我是否可以先一温一 暖一下你的手?”我听懂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此后足足有十分钟,她一直用她自己的双手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我的心开始溶化了,我被她打动了,这些天的种种不自然,不舒服,

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心灵上的寒冷,我是带着一股矛盾复杂的情绪来到法国的,来

到法国之后的格格不入,从表面上看来是东方人对欧洲人的偏见与陌生,实际上是

自己把自己封陈起来了,我不过是一个关闭心灵,拒绝感受的小女子。

这一上午,先后有九人按不同的程序围绕着我服务。在那一刻,我确实体验到了此时此刻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每个人对你都那么热情,专注。

我安静了,任他人摆布,你有充分理由相信他们会使你美丽,不知不觉,我竟然在那里睡着了。不管你睡多久,他们永远会耐心地等你自然醒来,他们说美容一定要在自然放松的状态中进行,偏离顾客一点点意愿,都会影响美容院的宗旨,在这里,顾客真是上帝。

替我设计发型的那位先生大概是这家美容院的a 角人物,跟随在他身边当助手的就有三个姑娘。他一见了我就特别喜欢,不断地向我的朋友说:“她真是东方美一女 !”“她太漂亮了!”面对这位法国先生不停地赞叹,我不由得想起了在台湾访问那年,当有记者采访我,称我是“美一女 ”时,蔡明嘴一撇,在旁边很认真他说:“哎呀呀,台湾和大一陆 的审美差别也太大了。”以致弄得记者认真地问她,怎么倪

小姐在大一陆 不算美一女 ?的确,我称不上美一女 ,可是,那位法国先生确实是那样说了一个上午。如果蔡明要在,准又是那句话:哎呀呀,法国和中国的审美差别太大了!发型师一边说一边很兴奋地给我剪发,当一切都做完了已经是下午了,太耗时间了,我心想幸好我也没有那么多钱频频光顾这种地方,退一万步说,就是有钱,也没有时间啊,我把我的感触说给我女朋友听时,她埋怨我真不会做女人。

临出门,那位喜欢我的法国先生送了一大堆化妆品和保护头发用的东西给我。

我连连称谢。赠送物品的银两远远超出了我那天做美容所花的钱,我事后非常不安

地向移居法国的苏小明说起此事,她瞪大眼睛:“有这事?法国人最抠门了!”她

看了看标有jacques dessange 品牌的一堆化妆品,郑重告诉我:“这是法国很贵

的东西。”

从美容院走出来,我轻松了。不仅是因为剪短了头发,还因为我这颗心走进去时是一砣冰,走出来时完全被一温一 暖溶化了。我一直忘不掉那家使我真正漂亮起来的美容院。

在巴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了消费的快乐。因为手里拿的是外币,在国内又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定要大方一次,所以,在巴黎我往外掏钱很痛快,这使陪同我的法国人很羡慕,她总说中国人和过去不一样了,中国富强了。

我这一生还不曾这样为自己大方过,但是,我真的领略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我觉得每个人都该在量人为出的前提下,如此一番。在中国,我算是那种善于理财,计划周全,把日常的各种事情,家里的各类人事消费预算得很宽余,很利落,决不会有断顿之虞的女人,可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呆板,太累了,我受姥姥“穿不穷,吃不穷,打算不到要受穷”的影响太深了,我反抗了,把带去的钱都花了,特别帅气地走出了巴黎。

真要离开巴黎了,我却有些舍不得,我喜欢巴黎的天气,它和我故乡青岛很相像。时而一陰一雨,时而晴朗,风是一温一 软的,夜也是一温一 软的。特别是巴黎市区那些古老的略带斜坡的马路,铺满鹅卵石的路面以及位于圣"德尼斯大街的圣"勒圣吉耶教堂通明的灯火,都让人留下一份眷恋。

我想说:我把这份眷恋留在了巴黎。

我不想说:巴黎也有很多我不喜欢的,我认为不好的,但,谁让我是一个纯粹的山东妞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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