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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倪萍)

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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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伞,撑在我心里。

——自题

亚里士多德曾说过:“希望是一种清醒的梦境。”

我一直希望有一把母亲那样的雨伞,伞很大,伞布很厚,伞柄是竹子的。小时候,只要下雨天,我就希望母亲领上我,不是为了去哪几,而是躲在那雨伞下面看看雨水。青岛的路多是上下坡的石头路,不管下多大的雨,雨一停,雨水就不见了。“它们都流到哪里去了呢?”这是我常常想问的问题。我还特别喜欢听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那声音是天籁。

单身的母亲一直尽她最大的可能给我和哥哥以快乐。下雨天,只要她不上班,总是撑开那把雨伞带上我出去走走,有时雨大了,母亲把伞偏向我这一边,回到家她的裤子就全湿透了。后来我长高了,母亲即使是把雨伞都偏向我,也不能完全阻挡风雨对我的袭击时,母亲就给我买了一个脖子上系带的雨衣。我对母亲说:“要是花一样的钱还不如买一把小雨伞。”母亲说:“你还太小,小孩子打着雨伞,万一来了台风,伞就会借着风的力量把你带走了。”于是我一直穿着那件小雨衣,可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母亲那把大伞。我常想,什么时候下雨能让我一个人出门呀!我急等着长大!

为了伞我常常渴望下雨,只有下雨,母亲才把它从很高的柜子上面取下来,下班回来她也不会立刻收起来,而是要放在走廊上晾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趁妈妈不注意,我把伞举起来,到院子里走一走。邻居奶奶总说:“孩子,晴天打伞的孩子不长个儿。”老奶奶的话自然要听的,于是,我赶紧把伞收起来。

我喜欢母亲的那把雨伞,还因为它的颜色特别明亮,土黄中带有橙红的调子,这在那个时代就格外地漂亮了。我总问母亲:“我们为什么不穿像伞那样颜色的衣服?”妈妈说:“这是过去的老货了,现在哪有?”年幼的我自然不懂为什么老货比新货好,为什么老货现在没有了。但妈妈没有正面回答。

好几次我央求母亲:“等我长大了,台风不会刮走我的时候,你就把这把雨伞给我吧。”母亲答应了。于是,我就觉得那把黄伞属于我了。下雨天,母亲带走时,我总担心风太大了,会把我的雨伞吹破了,我嘱咐妈妈,“等风小点儿再出门吧。”母亲一定特别感激,每一回都冲我摆摆手:“上班哪能迟到啊!”风雨中母亲和伞一起走了。下班时我会不听哥哥的劝阻到路口等母亲,其实也等那把雨伞。有时,我还在同学面前,说我有一把雨伞,那伞有着太一陽一般的颜色。可雨天,我又总是穿着雨衣上学,于是,同学中就有人说,她吹牛!听到同学们议论,我决定瞅个机会把我们家的雨伞带到学校去,让伞给我露露脸。

青岛的海洋性气候,下太一陽一雨是常有的事儿,俗语说:岛上的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那天中午,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我知道要下雨了,太好了,我高兴地跑回家,踩着凳子取下了我的黄雨伞,一溜小跑地到了学校。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我故意把脚步放慢,我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我手里拿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大伞全班同学都看到了,我得意地坐回我的位子,一边听着课,一边看着窗外,我希望雨再下大点。

放学了,同学们都挤在学校门口等着雨停,只有我撑起了雨伞挤出人群,走出了学校。那一份优越和那副自豪劲儿我至今还记得,我放慢了步子,尽可能让同学们都能看见我那把漂亮的雨伞。

我举着雨伞没有回家,拐了个弯儿走向了离我家不远的海边,我想去那儿看看雨水是不是真的流进大海了。雨天的海景格外的壮观,烟雨朦朦,海天相连。雨越下越大,风吹动了海面,也把海浪吹上了岸边,我手里的那把雨伞开始和我较劲儿了,它突然淘气起来。我想回家,可那大伞一点儿也不听话,一会儿往东偏,一会往西倾。我简直招架不住了。我使劲儿地撑着伞把,生怕风把它吹跑了,但风的劲儿太大了,它吹着我和伞一起往前走着,我的那把伞时而朝前,时而向后,它像一个练体操的孩子,被风折得来回翻个儿。我想起了妈妈的话,“风大了会把伞和人一起刮走”。刹那间,我似乎清醒了,急忙收起了那把伞,在风雨中跑回了家。

我不想失去那把伞。

我和伞平安地回到了家,我的书包成了一一团一 水,母亲没有批评我,而是把我的书、作业木全都摊开,放在炉子边上一页一本地烘烤着,我围着毛巾被坐在床 上抹眼泪,看着倚在墙角也陪我一起滴泪的伞,我心里知道了,大雨伞就是给大人用的,没有母亲为我撑着伞,我一个小孩怎能抵挡住风雨呢?从那以后,伞在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图腾般的禁忌,我只盼望长大了也能有一把母亲那样的伞。

真正开始用伞是在珠一江一 电一影 制片厂拍电一影 《山菊花》内景的时候。那时,广州正值梅雨季节,没有雨伞简直出不了门,我在那儿住的半年里买了三把雨伞。我买雨伞特别讲究,一是要伞大,二是要布面厚,三是要颜色好看。那时自动雨伞很流行。托人从石狮带回来,也就十块钱一把,我却不喜欢,总去市面上寻找那些长把的,用手撑起的老式雨伞。拍片休息时,在屋里呆闷了,打着一把伞去赤岗走一趟心里就满足了许多。出去走走,不仅可以享用一下伞,最重要的是可以欣赏那由五颜六色花伞装点的街市,千滴雨万滴雨,千把伞万把伞,伞的花色太多了,除了单色之外,花伞几乎是没有重样的,但是唯独不曾见过母亲那样的黄油布雨伞。当然不会有了,那都是老货了,母亲不是说过了吗?

从广州回青岛,我还特意买了好几把雨伞带回去,母亲怪我尽乱花钱,说一把雨伞能用好些年。我们又翻出了家里那把大黄伞,我们都长大了,黄伞也随母亲一起老了,伞的中心和四边都被母亲用布缝过了,黄油布上也有了许多洗不掉的斑点。我和母亲都笑了,同时想起了我小时候说过的那句话:“等我长大了,你把这雨伞给我吧。”如今我真大了,雨伞我却不能再用了,它已经经不住风雨了,它老了,它要退休了。母亲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又把伞包好,仔仔细细地存放起来了。我懂母亲,伞是我家平凡生活的一个帮衬,是我们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这些年,每次出门我都忘不了带上一把雨伞,伞成了我的装饰品了,可惜如今用伞的机会太少了,出门坐车,好心的司机会在雨天一直把车开到你的门口。就为了撑起一把伞,有时雨天我特意出去走走,观赏一下雨中的伞景,却总是失望地回来。如今人们已经忙得没有了悠闲的脚步,悠闲的情致,悠闲的回忆,所以,伞也被撑得满街飞跑,人多的地方伞互相碰撞,谁也不肯躲谁,谁也不肯让谁。偶尔一对情侣依偎在伞下,但不久他们也要收起那美丽的伞而钻进出租车里。

前几天我在一个酒店里开会,无意中发现了那里的一把伞,老式的一把大伞,伞柄、伞骨、伞圈都是老式的,唯独伞面现代,是由灰白红黄四种颜色一交一 织的小格子,伞把是竹子做的,我当即买了它,真够贵的,九十五块钱。我把伞筐摆在了我的书房里,那里有一堆我喜欢也曾用过的伞,其中,最让我喜欢的一把当是挚友送我的那把铺满报纸的雨伞,报纸的刊头、标题、文章、图片无一不真实地印在伞上,那伞别致新颖得令人叫绝,那把伞会告诉你这是一个多么智慧的报社,雨伞的设计者又是多么独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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