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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迈利的人马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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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汀沉静异常地坐着。他静静地说。为了听他说,拉康退到角落,双手交聚在鼻下。斯屈克兰则坐得直挺,似乎——和莫斯汀自己一样——在提防男孩犯下言词错误。

“今天午餐时间,瓦拉狄米尔打电话给圆场长官。”莫斯汀开始述说,但他所指的“长官”究竟是谁,则不甚清楚。“我正好是后勤组的值班官,所以接了电话。”

斯屈克兰很不悦地匆促纠正他:“你说的应该是昨天。要精确,知道吗?”

“对不起,长官。昨天。”莫斯汀说。

“很好,要正确。”斯屈克兰警告说。

身为后勤组值班官,莫斯汀解释说,必须在午餐时间留守,并且在下班时间检查桌面与垃圾箱。后勤组的人员太过资浅,不能值夜班,因此值班只有午餐时间与傍晚。

而瓦拉狄米尔,他复述说,在午餐时间透过生命线取得联络。

“生命线?”史迈利非常迷惑地说,“我想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生命线是我们与已故情报员联系的一套系统。”莫斯汀说,他随即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嗫嚅说,“我的天哪,”他接着说,“我指的是已不再从事任务,但仍列在福利名册中的情报员,长官。”莫斯汀怏怏不乐地说。

“所以他打了电话,是你接的。”史迈利和善地说,“那是几点钟?”

“一点十五分,长官。后勤组有些像舰队街(伦敦报业街)的编辑部,你知道。有十二张桌子,组长的那张在房间的尽头,有一道玻璃隔屏和我们隔开。生命线放在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通常由组长保管钥匙。但在午餐时间,他会交给值班的家伙。我开了锁,听到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说:‘你好’。”

“继续说吧,莫斯汀。”斯屈克兰咆哮说。

“我回了一句‘你好’,史迈利先生,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我们不给号码。他说:‘这是葛利戈里找麦斯。我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他。请马上帮我接麦斯。’我问他是从哪里打来的,这是例行程序,但他只说他已改变甚多。我们没有追踪来电的训令,而且,那毕竟太花时间了。生命线旁边有一部电动卡片选择器,收录所有的工作人员化名。我请他稍候一下,输进‘葛利戈里’。这是我们问过他们从哪里打电话来之后,下一个动作。选择器上出现资料:‘葛利戈里等于瓦拉狄米尔,前情报员,前苏联将军,前里加集团领导人。’接着是档案参考。我输入‘麦斯’,就找到你了,长官。”史迈利微微点头。“‘麦斯等于史迈利’。接着我输入‘里加集团’,才知道你是他们的最后一位主教,长官。”

“他们的主教?”拉康仿佛发现了异端言论,“史迈利是他们的主教,莫斯汀?这到底是——”

“我以为你已经听过事发经过了,奥立佛。”史迈利打断他的话说。

“只听了要点。”拉康反驳说,“面临危机时,我们只需要掌握要点。”

斯屈克兰眼光盯住莫斯汀,以沉重的苏格兰腔对拉康提出解释:“像集团这样的组织,在传统上都有两个项目官员。一个是邮差,替他们处理些琐碎纷争。而主教则超脱于争斗之上,等于是他们的教父。”他说,一面敷衍似的对史迈利点点头。

“依据卡片上的登记,谁是他的最后一位邮差,莫斯汀?”史迈利问,完全无视斯屈克兰的举措。

“伊斯特哈斯,长官。化名是赫克特。”

“而他没要求找他?”史迈利直接问莫斯汀,再次跳过斯屈克兰。

“什么,长官?”

“瓦拉狄米尔没要求找赫克特?他的邮差?他要求找我。麦斯。只有麦斯。你确定吗?”

“他只要求找你,没找其他人,长官。”莫斯汀认真地说。

“你做了记录吗?”

“生命线会自动录音,长官。同时也联结一个闹钟,因此我们也可以得知正确的时间。”

“你真该死,莫斯汀,这是机密。”斯屈克兰猛然怒骂,“史迈利先生以前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成员,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位了。”

“那么,你接下来怎么做,莫斯汀?”史迈利问。

“标准作业指令给我的权限很少,长官。”莫斯汀答道,就像史迈利一样,他故意对斯屈克兰视而不见。“‘史迈利’和‘伊斯特哈斯’都列在延缓名单上,意思就是说,必须通过五楼才能联络他们。我的组长出去吃饭,一直要到两点十五分才回来。”他轻轻耸肩,“我进退两难。我告诉他,两点半再打来。”

史迈利转头对着斯屈克兰:“我记得你刚才说,所有流亡团体的档案都交付特别保管?”

“正确。”

“选择器的卡片上不是应该特别注明这一点吗?”

“是应该注明,但却没有。”斯屈克兰说。

“问题就在这里,长官。”莫斯汀颇表赞同地对史迈利说,“在这个阶段,我们无从得知瓦拉狄米尔,或他的集团已列入机密。从卡片看来,他就像其他领退休金的情报员,想筹措资金。我以为他想要一些钱,或同伴,或什么的。我们碰到许多这样的情况。把他留给组长,我这样想。”

“别提名字,莫斯汀,”斯屈克兰说,“记住。”

此时,史迈利突然想到,莫斯汀的谨慎自抑——在他陈述时,一直有着某种危险秘密的不快气息,挥之不去——或许与保护某位不小心的上司有关。但莫斯汀的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他在言词中暗示,错在他的主管。

“问题是,我的组长去吃午饭,一直到三点十五分才回来。所以,两点三十分,瓦拉狄米尔又打电话来时,我必须再次挂掉他的电话。他很生气。”莫斯汀说,“我的意思是,瓦拉狄米尔很生气。我问他,其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说:‘找麦斯来。只要给我找麦斯来。告诉麦斯,我和某些特定的朋友有接触,同时也通过邻居的朋友。’卡片上登记了许多他所用的密语,我看见‘邻居’代表苏联情报局。”

史迈利脸上浮现中国人般的平静神态,先前的激动情绪已消逝无踪。

“你在三点十五分,把这一切都向你的组长报告?”

“是的,长官。”

“你播录音带给他听吗?”

“他没有时间听。”莫斯汀无情地说,“他要离开去度周末。”

莫斯汀倔强不屈地一语带过,让斯屈克兰觉得自己有义务加以补充。

“是啊,好了,那并没有问题,但如果我们要找一个替罪羔羊,乔治,莫斯汀的组长就大出洋相了,毫无疑问的。”斯屈克兰轻快地说,“他没有送出瓦拉狄米尔的报告——当然,这已经不会有下一次了。他没有熟记处理流亡团体的标准作业程序。而且,他显然抵挡不了周末狂欢的诱惑,没有按照规定交待行踪。周一早上,得靠上帝帮他了,我敢说。噢,没错。来吧,莫斯汀,我们等着呢,孩子。”

莫斯汀顺从地接续故事:“三点四十三分,瓦拉狄米尔打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电话,长官。”他说,声调比之前更为缓慢。他应该在三点四十五分打来,但他迫不及待地提前了两分钟。当时,莫斯汀已经向组长作过概略的报告,他把经过说给史迈利听:“他说这是无聊的工作。如果有的话,我应该去找出那个老头子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别的办法都行不通,就和他订个约会,让他冷静下来。我应该给他一杯酒,让他坐下来,拍拍他的背,除了带回他的口信之外,什么都别答应。”

“那么‘邻居’呢?”史迈利问,“你的组长不觉得这很重要吗?”

“他宁可认为那只是情报员的惺惺作戏。”

“我知道了,没错,我看得出他这么想。”但他的眼睛,却很矛盾地完全闭上了一会儿,“那么,你与瓦拉狄米尔的第三次对话,讲了些什么?”

“瓦拉狄米尔说,如果不能立即见面,就一切免谈。我依照作业准则,想提供他一些其他的选择——‘写信来——你想要的是钱吗?当然可以等到礼拜一。’但他在电话里对我大声叫嚣。‘不见面就免谈。今晚,否则免谈。莫斯科规则。我坚持莫斯科规则。把这个告诉麦斯——’”

莫斯汀突然住口,抬起头,一眨也不眨的眼睛迎向斯屈克兰充满敌意的目光。

“把什么告诉麦斯?”史迈利问,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我们讲的是法文,长官。卡片上说法文是他喜欢用的第二种语言,而且我的俄文程度只得了个b。”

“毫不相干!”斯屈克兰怒斥。

“把什么告诉麦斯?”史迈利坚持地问。

莫斯汀的眼睛搜寻着离脚一两码处的地板污渍。“他说的是:‘告诉麦斯,我坚持这是莫斯科规则。’”

这段时间里,异于寻常、一直沉默不语的拉康,此刻出声附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乔治。圆场并不是提出请求的一方。他才是。这个前任情报员,是他强逼蛮索,是他造成所有的后果。如果他肯接受我们的建议,写出他的情报,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自己守口如瓶。乔治,我请你一定要认清这一点。”

斯屈克兰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根烟。

“反正,在要命的汉普斯特德,又有谁会听过什么莫斯科规则?”斯屈克兰问,火柴在他手里摇晃着。

“汉普斯特德倒真是要了命。”史迈利平静地说。

“莫斯汀,快把故事说完。”拉康面红耳赤地命令道。

他们定了一个时间,莫斯汀面无表情地继续述说,他盯着左手掌,仿佛想看自己手相上的运势:“十点二十分,长官。”

他们同意遵照莫斯科规则,他说,以及一般的接触程序。莫斯汀在当天下午已预先查阅过后勤组的接触索引。

“接触程序到底是什么?”史迈利问。

“老套的会晤,长官。”莫斯汀回答说,“重复沙拉特训练课程的那一套,长官。”

史迈利突然觉得,莫斯汀尊敬万分的亲密感,排山倒海而来。他不希望自已成为这孩子的英雄,也不希望自己在乎他的声音,他的凝望,他的那声“长官”。他还没准备好要接受这陌生男孩令人窒息的崇拜。

“汉普斯特德石南园有一座锡架凉亭,离东海斯街约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可以俯视林阴大道南侧的竞赛场,长官。安全记号是一根新的图钉,插在你进园之后左侧的第一棵树。”

“相对记号呢?”史迈利问。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截黄色粉笔。”莫斯汀说,“我知道从很久以来,这类集团就用黄色当注册商标。”他用了收场的声调。“我放上图钉,回到这里等候。他没出现,我就想:‘好吧,如果他真的守密到极点,我只好再上去一趟,查看他的相对记号,然后我就会知道他是不是在附近,接着可以尝试提出撤退计划。’”

“那是什么?”

“十一点四十分,会有一辆车在靠近瑞士农庄的隐秘处接人,长官。我正打算出去看看,斯屈克兰先生就已打完电话,命令我好好坐在这里,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史迈利以为他已讲完,但事实并非如此。莫斯汀似乎遗忘了其他人的存在,摇着他长相英俊的头。“我从没见过他。”他惊讶地说,“他是我的第一位情报员,我却没见到他。我不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他说,“我的第一位情报员,而他死了。真是难以相信。我觉得自己真像约拿”讲完话之后,他的头仍不住摇着。

拉康神采奕奕地加以补充:“对,没错,苏格兰场最近已有计算机,乔治。石南园的巡逻员发现尸体,封锁那个区域,而当名字输进计算机时,有个灯亮了,或有些数字的什么东西显示了,总之,他们立刻知道他在我们的观察名单上。然后他们就像发条一样按部就班运作。局长打电话给内政部,内政部打电话给圆场——”

“然后你打电话给我。”史迈利说,“为什么,奥立佛?谁建议你把我拖下水的?”

“乔治,这有关系吗?”

“恩德比?”

“如果你坚持的话,是的,是索尔·恩德比。乔治,听我说。”

终于,拉康上场了。他们面对重大的问题,无论问题的本质如何,即使尚未真正定义好,至少也已划定界线了。莫斯汀已被遗忘。拉康很有自信地面对坐着的史迈利,表现出老朋友的姿态。

“乔治,以目前的态势而言,我可以在贤士们面前说:‘我已经调查过,圆场和这件事无关。’我可以这样说:‘圆场没给这些人或他们的领导人任何鼓励。一整年来,他们没付钱给他,也没给他任何福利!’这绝对是实情。他们没拥有他的公寓他的车,他们没帮他付租金,教育他的私生子,送花给他的女人,也没与他或他的同类有任何其他的旧牵绊——可悲的旧关系。他的惟一关联属于过去。他的项目官员己永远离开岗位了——你自己与伊斯特哈斯,都是老人,都已除名了。我可以郑重发誓。对贤士们,如果需要,也可以对部长本人这样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史迈利故作迟钝地说,“瓦拉狄米尔曾经是我们的情报员。他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我们的前情报员,乔治。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东西?我们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他提到紧急事故,甚至苏联情报部——许多前情报员需要补助时都会这样说!”

“瓦拉狄米尔不会。”史迈利说。

但是,诡辩是拉康的天性。他生而善辩,他可以在这个领域里翱翔自在,悠游自如,白厅没人胜得过他。

“乔治,我们的前情报员,深夜走在伦敦日益危险的公共区域,招致危险,我们无法对他们每一个人负责呀。”他请求似的张开手,“乔治,想想后果吧。作个选择,你来选。一方面,瓦拉狄米尔要求和你聊聊。退休的伙伴——聊聊往事——有何不可?而且,为了筹措资金,就像我们任何人一样,他假装要提供给你一些东西。一些贵重的情报。有何不可?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部长会支待我们的。没有人会被点名,没有人会暴跳如雷,内阁也不会歇斯底里。他会帮我们把这个案子给淹了。当然不是要文过饰非。但他会运用他的判断力。如果正好碰上他心情不错,他或许还会决定这个案子根本不需要烦劳贤士。”

“阿门。”斯屈克兰回道。

“至于另一方面,”拉康使足说服力,挥军进击,“如果事情没那么轻易解决,乔治,部长会想,我们有一些未获授权的行动宣告失败,而为了湮灭行迹,必须将他的优秀官员拖下水——”他又开始踱步,绕过想像中的泥淖。“那么就会是一桩丑闻,乔治,而圆场难辞其咎——你过去服务的单位,现在仍深爱的单位,我确信——直到现在还与恶名昭彰的复国流亡团体牵扯不清,那些反复无常、口舌生非、暴力反和平的团体,不折不扣的无政府主义偏执狂,纯粹是冷战高峰时期的残留物,而这正是主子们要我们敬而远之的一切东西。”他又走到角落里,略微偏离灯光照亮的范围。“而且有一桩死亡事件,乔治,一个有意图掩饰的行为——他们毫无疑问地会这样说——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肆渲染,那么,这就会是一件难以承受的丑闻。我们的单位还是个虚弱的孩子,乔治,一个生着病的孩子,而且现在交在这些异常娇弱的新人手里。在这个重生的阶段,极可能因普通感冒就致命。如果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这一代人逃不过谴责。你有责任,就像所有人一样。忠诚不渝。”

对什么事情的责任?史迈利不禁怀疑,心中有着旁观者似的态度。对什么人的忠诚?“没有背叛,就没有忠诚。”年轻时,每当他鼓起勇气抗议安恩的出轨时,安恩总是这样说。

顷刻之间,没有人说话。

“凶器呢?”最后,史迈利以测试某种理论的口气问道,“你们的看法如何,奥立佛?”

“什么凶器?那里没有凶器。他被射杀。下手的很可能是他自己的伙伴,因为他知道他们的阴谋。更别提他对其他人妻子的垂涎。”

“没错,他被射杀。”史迈利同意道,“正面射击。在非常接近的距离。用的是软头子弹。在他身上草草搜索。拿走了他的皮夹。这是警方的调查判断。但我们的分析可能完全不同,对不对,劳德?”

“门都没有。”斯屈克兰说,透过香烟云雾对他怒目相视。

“我倒是有。”

“那么,说来听听,乔治。”拉康潇洒地说。

“用来杀瓦拉狄米尔的凶器是标准的莫斯科中央暗杀工具。”史迈利说,“隐藏在照相机、手提箱,或其他东西里。软头子弹是以水平射程射出。用来除掉、惩罚或阻止其他人。如果我记得没错,在沙拉特,酒吧隔壁的黑色博物馆里就展示了一个。”

“现在还在,很恐怖。”莫斯汀说。

斯屈克兰狠狠地瞪了莫斯汀一眼。

“但是,乔治!”拉康叫道。

史迈利等着,他知道在这种情绪之下,拉康可以对着大笨钟(英国国会大厦上的共鸣钟)指天誓地。

“这些人——这些移民——这个可怜的家伙也是其中之——他们难道不是从苏联来的吗?他们有一半不都与莫斯科中央有接触——无论我们知道或不知道?像这样的武器——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是对的——像这样的武器,在他们的世界里,就像起子一样普遍。”

反对愚行,诸神奋战,徒劳无功,史迈利想,但席勒却遗忘了官僚。拉康正对着斯屈克兰说:“劳德,媒体的d通告问题还没解决。”这是命令,“也许你该再盯他们一下,看到底进展如何。”

斯屈克兰着袜没穿鞋,顺从地走到房间的另一端,拨了一个号码。

“莫斯汀,也许你该把这些东西弄进厨房。我们可不希望留下一些不必要的痕迹,对不对?”

莫斯汀也退下之后,只剩史迈利与拉康独处。

“这是个是非题,乔治。”拉康说,“我们还有清理的工作要做。我们要给上门的零售商一个交代,我知道什么?邮件,牛奶,朋友。这类人所拥有的东西。没人像你这么了解这个过程。没有人。警方已经给你一个很好的开端。他们不会故意拖延,但会仔细查阅特定的程序准则,照章行事。”拉康焦急地跳到史迈利椅边,笨拙地在扶手上坐下。“乔治,你是他们的主教。好吧,我是在请求你去找出解答。他要的是你,乔治,不是我们,是你。”

斯屈克兰从电话的位置打断拉康的话:“他们需要有人签发d通告,奥立佛。他们要你签字,如果对你来说没差别的话。”

“为什么不是头儿签字?”拉康留神地追问。

“可能是觉得你的签名比较不引人注目吧,我想。”

“叫他等一下。”拉康边说边以风车的姿势,将拳头伸进口袋,“我可以给你钥匙,乔治?”他把钥匙拿在史迈利面前摇晃。“条件交换,好吗?”钥匙仍在晃动,史迈利盯着钥匙,或许问了:“什么条件?”也或许只是盯着。他根本没有交谈的心情。他的心思停驻在莫斯汀身上,在没吸到的香烟,在有关“邻居”的电话,在不知长相的情报员,在睡眠上。拉康正一一细数,在每一句话前面都加上一个大条件。“第一,你是一个平民百姓,瓦拉狄米尔的遗嘱执行人,不是我们的人。第二,你属于过去,不属于现在,依据这个原则行事。神智健全的过去。你会平息风波,而不是兴风作浪。你会压抑自己对他的专业兴趣,很自然地,为了我们的缘故。在这些条件之下,我可以给你钥匙,要?不要?”

莫斯汀站在厨房的门口,对着拉康说话,但他热切的眼光却一直注视着史迈利。

“到底是什么,莫斯汀?”拉康追问,“快点!”

“我刚刚才想起来,瓦拉狄米尔卡片上的注记,长官。他有个太太在塔林。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通知她。我只是想,我最好提一下。”

“卡片的资料已不正确。”史迈利迎向莫斯汀的眼光说,“他叛逃时,妻子和他住在莫斯科,后来被逮捕,送进劳改营。她死在劳改营里。”

“史迈利先生必须做他认为这种情况下适合的事。”拉康很快地说,深恐有新问题发生,把钥匙塞进史迈利的手掌心。突然之间,所有的事物都开始运转。史迈利站起身来,拉康已走向房间另一端,斯屈克兰把电话递给他。莫斯汀溜进阴暗的廊道,从衣架上取下史迈利的风衣。

“瓦拉狄米尔在电话上还跟你说了什么,莫斯汀?”史迈利平心静气地问,一面把手套进袖子里。

“他说:‘告诉麦斯,这是有关睡魔的事。告诉他,我有两项证据,而且我会带来。那么,或许他就会见我。’他说了两遍。这段话在录音带上,但斯屈克兰洗掉了。”

“你懂瓦拉狄米尔的意思吗?小声一点。”

“不懂,长官。”

“卡片上没有?”

“没有,长官。”

“他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史迈利问,很快地朝斯屈克兰和拉康的方向轻点了个头。

“我想斯屈克兰可能知道,我不确定。”

“瓦拉狄米尔真的没找伊斯特哈斯?”

“没有,长官。”

拉康讲完电话。斯屈克兰接过话筒,继续打电话。看见史迈利站在门边,拉康快步走过来。

“乔治!干得好!再会吧!听着,我要另外再找时间和你谈谈婚姻。开诚布公地讨论。我指望你告诉我婚姻的艺术,乔治!”

“好啊,我们要再聚聚。”史迈利说。

低头往下看,他看见拉康握着他的手。

这场会面犹有后文,怪异的发展打乱了原先的阴谋布局。标准的圆场作业人员都被要求在安全公寓中装设隐藏式麦克风。情报员在很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个要求,尽管他们并未被告知,尽管他们的项目官员一直都在做笔记。为了与瓦拉狄米尔会晤,莫斯汀很尽责地打开系统,等候老人来到,但在后续的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没有人想到要关掉麦克风。录音带依例行程序送到缮写部门,忠实地抄缮数份,送交圆场的多位阅读者手中。那位倒霉的后勤部部长拿到一份,秘书处拿到一份,人事、执行与财政处的处长也都各拿到一份。一直到有一份抄本放进了劳德·斯屈克兰的收文夹里,整件事才爆发开来,而这些无辜的收文者,也受尽胁迫之能事,誓言守密。录音带非常完美,录下了拉康永不停歇的脚步声,伴着斯屈克兰的轻声吟唱,有些还颇猥亵。只有莫斯汀在门廊慌慌张张的告白,逃过录音。

至于莫斯汀本人,在这个事件中并未继续扮演任何角色。几个月后,他自动辞职,那些日子以来的人员耗损率,着实令每个人都极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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