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俄］普希金
书商和诗人的谈话(普希金是第一个把整个文学活动当成主要事业的俄国作家.这在当时就是具有历史意义的进步的现象.使作家从物质上摆脱了一切保护人.由于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普希金最初还羞于承认其作家的"职业".后来诗人为维持生计而鬻诗卖文,才相信这是他的独立和自由的保证.普希金赋予这首诗以特别的意义,并将其置于《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一章卷首,作为这部诗体小说别具一格的序言,说明诗人对待现实的一种新的"实用的"态度.)
书商
写诗对您不过是消遣,
您只要小坐那么片刻,
马上就会有风云舒卷,
马上就会有喜人的传说:
据说一部长诗业已告成,
智慧的杰作的最新结晶.
事情就是这样,请您开个价;
我这里恭候您的决定.
缪斯和美惠女神的宠儿,
您的诗,我们立刻换成现金.
我们要把您的一页页诗稿
变成一摞摞手边的钞票......
您干吗要长吁短叹,
您能否告诉我?
诗人
我一直在琢磨;
我想起了一段往事.
我这个无忧无虑的诗人
曾满怀希冀,凭灵感写诗,
从来没想到什么酬金.
我依稀重见山乡的蜗居,
我那孤寂陰暗的斗室.
在那儿,我出席幻想的华筵,
还常常邀请诗神缪斯.
那儿,我的声音更甜润;
那儿,明丽可爱的幻影,
妩媚动人,难以言语形容,
在我的头上鼓翼飞动,
每当灵感横溢的夜晚......
一切都激动着我柔弱的心:
皎洁的月华,绿油油的草坪,
破旧教堂里的雨骤雷鸣,
老奶奶神奇的传说轶闻.
曾经有那么一个仙魔,
窃取了我仅有的欢娱;
他总在我的身后飞翔,
对我低诉着奇异的话语,
那时候,在我的头脑里
充满滚烫的沉重的病痛;
于是离奇的幻想随之诞生;
我的百依百顺的诗句
铿锵有致,天衣无缝.
我的整齐和谐的对手就是
森林的喧闹,山风的呼啸,
黄鹂的婉转动情的啼啭,
夜晚大海轰隆隆的怒涛,
小河流水的细语绵绵.
我宁肯默默无闻地劳动,
也不愿和世人一起分享
火焰一般炽热的欢欣.
我不屑到市场待价而沽,
拍卖缪斯的美好礼品;
我宁愿悭吝地把礼品守护:
正如一位痴情的恋人,
怀着一种默默的骄矜,
珍藏年轻意中人的馈赠,
让它避开虚情假意的眼睛.
书商
但是您的声名已经取代
您的隐秘的幻想的欢愉:
您从一只手转入另一只手,
而同时有多少尘封灰积.
束之高阁的诗篇和散文
正眼巴巴地期待着读者,
和那飘忽莫测的好评.
诗人
这种人是幸福的,他若能
把心灵的崇高创造珍藏,
而不想得到人们的赞赏,
像不想从墓地得到回音!
这种人是幸福的,他默默地
摆脱了名缰利锁的羁绊,
也早为市井小民所忘记,
并将无声无息地告别人间!
比希望的梦更诱人的声誉
究竟是什么?读者的窃窃私议?
无耻小人的横加迫害?
或是无知蠢人的赞叹不已?
书商
拜伦勋爵有过这种主张;
茹科夫斯基说的也完全一样;
但世人还是要买光
他们的音韵美妙的诗章.
您的命运确实令人钦羡:
诗人可以笔伐,也可礼赞;
永恒的利箭的雷霆若干年后,
仍将把作恶的歹徒射穿;
他使英雄们心旷神怡;
他让意中人和科利娜一起,
高高地登上西色拉的宝座.
众口称赞使你深感烦腻;
但女人的心爱慕虚荣:
为她们执笔吧;她们爱听
阿那克里翁的谄媚的话语:
当我们青春年少,蔷薇
比赫利孔的月桂更加珍贵!
诗人
一个个自我欣赏的梦境,
不过是无知少年的欢快!
我生活在喧嚣的激流中,
也曾想赢得美人的青睐,
那含情脉脉的迷人的眼睛
带着爱的微笑诵读我的诗文;
那令人销魂的一对对嘴唇
把我的美妙诗句对我低吟......
够了!没有哪个梦想家
愿牺牲自由为她们献身;
让年轻人去歌唱美人吧,
他们是大自然的骄子.
她们与我何干?如今我幽居荒村,
一任生活默默地流逝;
我忠心耿耿的竖琴的呻吟
不会触动那些轻佻的心灵;
她们的想象失去了纯真,
她们无法理解我们.
对于天上的幻影......灵感,
她们觉得荒唐而又陌生.
有时,每当我不禁忆起
她们信笔抒写的诗行,
就难免面红耳赤,十分羞愧,
我羞于看到自己的偶像.
我这不幸的人啊,在追求什么?
对谁把骄傲的头颅低垂?
满怀纯真的思想的欢乐
我朝谁顶礼膜拜而无愧无悔?
书商
我赞赏您的义愤,这才算诗人!
您的这样那样恼怒的原因
我并不知情;但是当真
标致的妇女你无一看中?
难道没有任何一位女子
配得上您的灵感和激情?
并以她的盖世的美色
赢得您的歌,带给您欢欣?
您不作声?
诗人
沉重的梦幻
为什么要让诗人心烦?
任他忍受记忆的熬煎.
怎么啦?这与世人何干?
我与世无争!我的心中
可曾留下难忘的倩影?
我可曾品尝过爱情的芳馨?
可曾忍受过痛苦的折磨,
泪珠儿往肚里流个不停?
她的眼睛像头上的碧空
对着我微笑,她在哪儿?
一两个夜晚就是我的一生?
..............................
这又何妨?恋人的无病呻吟呵,
我说的话在她们看来,
不过是狂人的胡言乱语.
那儿,只有一颗心能够理解,
而那颗心又在痛苦地颤栗:
命运呵已经这样决定.
唉,每当我想起那颗憔悴的心,
我的青春便会再度苏醒,
逝去的诗情盎然的幻梦
便会纷至沓来,扰我平静!......
唯独她一人能够理解
我的朦胧含蓄的诗情:
唯独她一人在我心中燃烧,
像一盏纯洁的爱的明灯!
唉,枉费心机的愿望!
她已经拒绝了我心灵的
恳求,心灵的祈祷和痛楚:
俨然是天庭的神?,
无需尘世间欢乐的吐露!......
书商
原来,爱情使您厌倦,
流言蜚语使您揪心,
您过早地摈弃了您的
洋溢着灵感的竖琴.
而今,抛下喧嚣的尘世,
把缪斯和轻浮的时尚抛丢,
您将把什么挑选?
诗人
自由.
书商
妙极了.请听我良言相劝;
要记取这则有益的真理:
世纪像商贩;在这铁的世纪,
没有钱,便毫无真理可言.
什么是荣誉?......对歌手
陈年旧货的慷慨付款!
我们需要金钱!金钱!金钱!
黄金万两,源源不断!
我预见到您会据理反驳;
可我对您了如指掌,先生:
您非常珍视自己的创作,
当您的想象奔涌,沸腾,
创作的火焰愈燃愈猛;
一旦激情冷却,那时刻,
您就会对自己的作品厌恶.
请容我向您直言相告:
灵感不能拿出来兜售,
但是手稿却可以卖掉!
何必迟延?性急的读者,
早已频频向我催问;
记者也常常光临书店,
再就是瘦骨伶仃的文人.
有的来寻求讽刺的精品,
有人为笔,有人为心,
我承认,......我已经预见
滚滚财源来自您的竖琴.
诗人
您言之有理.这是我的手稿,给你.一言为定.(这最后一句是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