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262】哲学帝王

前文说过，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化时代，兴起过四大哲学学派：犬儒学派、斯多噶学派、怀疑学派和伊壁鸠鲁学派（参见第144节）。在这四派当中，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斯多噶学派。在罗马上流社会，自称是斯多噶派的贵族为数甚多。

斯多噶派是主张压制欲一望，追求正义，追求本质幸福的。可罗马却是一座欲一望都市。足见对于大多数贵族来说，以斯多噶派自居，完全是为了赶时髦，显示一下自己有文化而已，没什么人把它认真对待的。斯多噶派的哲学，仍是少数学者的专利。

但下面即将继位的这位帝王，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斯多噶信徒。这便是罗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帝王哲学家——马可·奥勒留。

马可·奥勒留的父亲在他3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一直跟着爷爷过。他爷爷担任过罗马执政官，跟哈德良元首是至交。哈德良是看着奥勒留长大的，一直觉得他是帝王的绝佳人选，甚至，根本就是柏拉图《理想国》中那个“智慧王”的现实版。

哈德良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这小孩儿打小就是学习狂。为了满足他的学习欲一望，他爷爷给他请了17个老师。4个教语文，4个教修辞，1个教法律，8个教哲学。小孩儿从小就拒绝华丽的服装，坚持穿粗布衣裳。他一妈一让他睡床，他非要睡地上。人家勾践卧薪尝胆是仇恨所激，这位奥勒留如此行一事，仅仅是为了在朴素的环境中保持智慧。而那个时候，他还只有12岁。长大之后，甚至在继任元首之后，他的心一性一也毫无变化。作为元首，他经常需要出席一些角斗、赛车比赛。他从不拒绝出席，但他会在角斗场里看书，

这样一个人物，继任元首之后，延续安敦尼王朝的清明政治显然是不成问题的。正当罗马帝国的一切看上去相当完美之际，危机却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首先是周边民族开始入侵。这其中以渐渐壮大的日耳曼人和恢复元气的帕提亚人最为凶猛。罗马军队仍然保持了强大战力，奥勒留分派出两路大军，将北方与东方的入侵纷纷击退。可悲剧在于，西亚当时正流行一场可怕的瘟疫，罗马的东路军有人染上瘟疫，并在凯旋之后将瘟疫带回了罗马。

此次瘟疫之可怕，甚至超过了提图斯时代。166-167年疫情到达高一峰，罗马城有时一天能死上千人。无数人逃离罗马，奔向荒僻之地。这还没完，罗马随即爆发了百年不遇的水灾。瘟疫加水灾几乎摧垮了农业收成。罗马闹起粮荒。

奥勒留想尽各种办法防疫救灾，罗马勉强度过难关。但紧接着，北方日耳曼各蛮族部落就以远远更汹涌的势头卷土重来。罗马守军损兵两万，北疆告急。

帝国危难之时，这位从小在书本中长大的帝王毅然决定亲自出征，以振奋全军惨淡的士气。

我们中国历史上有很多儒将。看似一介书生，却可以运筹帷幄，在战场肆意挥洒。奥勒留元首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他亲率的罗马大军横扫日耳曼，将来犯之敌尽数剿灭，边境重归安定。

这或许就是智慧的力量吧。

可帝国周边的日耳曼各部落已成气候，一次出征根本解决不了问题。16一9年，敌军再度犯边，奥勒留只得再次出战。这一次他陷入了缠斗，这场大战竟持续了六年之久。这六年，奥勒留一直在边疆度过。

也正是在这六年间，在多瑙河畔的军营里，这位帝王完成了那部不朽的哲学著作——《沉思录》。

这也是一本在时下的中国极其畅销的书。其大半原因，恐怕要归功于名人的广告效应。不少人都想知道，这本被温总理作为枕边书的经典，究竟说了什么。

那么，它究竟说了什么呢？在我看来，它一直在围绕着两个字——灵魂。

“属于身一体的一切只是一道激流，属于灵魂的只是一个梦幻，生命是一场战争，一个过客的旅居，身后的名声也迅速落入忘川。那么一个人靠什么指引呢？唯有哲学。”

《沉思录》本不是一本书，它是奥勒留在征战间隙写下的一些感悟。作为天生的哲学家，奥勒留是极不喜欢战争的，也同样不喜欢政治。可哈德良的赏识，让他承担起了一个帝国的重担。蛮族的犯边，让他不得不置身于一尸一横遍野的战场之上。一个只喜欢纯净思考的人，却不得不面对一陰一暗的政治，残忍的战争，奥勒留心中充满了矛盾。

其实，他的矛盾也是所有人类的矛盾。因为矛盾的双方，是人生中两样永恒的主题——理想与现实。

几乎每一个人生来都带着一颗纯洁的赤子之心。但一尘不染的心灵，在险恶的尘世中，却无法生存。

每一个少年都有过梦，又几乎每一个人，都经历过梦碎的心痛。击破梦的，正是现实。

几乎每一个人都遭遇过理想与现实的碰撞。有人选择了理想，任凭整个人生在现实的高墙间碰来碰去，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但更多的人，不能不迁就现实。为了生存，我们在现实中成长。成长中，我们学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向现实妥协。

奥勒留也妥协了，修行者登上了王位，哲学家穿上了战袍。他没有像某些帝王一样，置整个国家于不顾，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一精一神世界里。

这样的妥协，是高尚的。因为我们许多人，都还背负着一样沉重的东西——责任。或为国，或为家，为了所有我们所一爱一的人，我们没有理由逃避，哪怕那个供你逃避的地方写着两个极其诱人的大字，理想。

理想，不是逃避现实的理由。但我们是否想过，现实，就是逃避理想的理由了么？

这就是《沉思录》的主题：在冷峻的现实中，保持你热切的理想；在污浊的尘世中，擦亮你的灵魂。

它们也许矛盾，但它们可以共存。丢掉了哪一个，我们都落下了一节人生的功课。

你只有有限的时间，如果你不用这段时间来清除你灵魂的一陰一霾，它就将逝去，你也将逝去，永不复返。

——《沉思录》

祝愿大家每一个人都保有一个闪亮的灵魂。有一天，它们也会将现实点亮。

奥勒留最终再一次平定了日耳曼人入侵。三年之后，他第三次出征日耳曼。180年，他在维也纳的军营中一病不起，数日之后病逝。

可惜的是，奥勒留生了儿子，养子继承制终于未能延续。奥勒留之子康茂德接任了元首之位。

五贤帝的繁荣时代就此走到尽头，罗马开始向乱世中滑去。

康茂德迅速结束了与日耳曼人的战争，并以极其损害罗马利益的方式与对方缔结和约（每年“赐赠”给对方大量钱财）。随后，他一头扎进罗马宫中，开始了无休止的享乐。

国家政一府随之迅速腐化，国政陷入乱局，人民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重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各地纷纷暴乱。192年，康茂德被他的禁卫军长官谋杀。一陰一谋者推举一位元老接任元首之职，罗马安敦尼王朝结束。

前方等待罗马帝国的将是怎样的命运，我们下个世纪再谈。这个时候，远在东方的汉朝，已经与罗马一同乱起来了。请看下集——朋一党一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