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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佛教史稿

第二章 隋唐传译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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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文帝即位之年,齐僧宝暹、道邃、智周、僧威、法宝、僧昙、智昭、僧律等十人携梵本二百六十部至京师,天子下诏翻译,自是设译馆,立翻经学士,广求中外义学僧人(《开元释教录》卷七)。阇那崛多北印度犍陀罗国名僧也,实为译主;沙门彦琮才华学问一时无双,实为玄匠。此事足见隋唐译事之特质,盖我国人亲寻经典,能自行翻译,此已启其端也。

第一节 传译之人物

隋朝之译馆,一在长安大兴善寺,一在洛阳上林园。大兴善寺译场立于开皇元年,盖梵经遥至,敕由昭玄统沙门昙延等三十余人主持,西域僧人(达摩阇那与那连提黎那舍)传译。然人非长材,致音义乖越,于是乃自突厥迎阇那崛多返中国。新至梵本,部众弥多,或经或书,且内且外,崛多言识异方,字晓殊俗,宣辩自运,不劳传度。文帝更召达摩笈多,居士高天奴、高和仁兄弟等,同传梵语;又置十大德监掌译事,铨定宗旨;沙门明穆、彦琮重对梵本,再审复勘,整理文义,于是译场之组织大备。崛多译佛典共三十七部,一百七十六卷,又共西域沙门若那竭多、开府高恭及婆罗门毗舍达等于内史内省译梵古书及乾文,合二百卷,则所译且及于婆罗门外道书矣(《续高僧传》卷二《阇那崛多传》)。

洛阳之上林园,则炀帝时于中置翻经馆,征达摩笈多并诸学士从事新制,只译七部。未几隋国内乱,其事遂废。然上林园供给事隆,倍逾兴善(《续传》卷二《彦琮传》)。沙门智通于此学梵书语,可见译经之外兼事梵语学(《开元录》卷八)。总计隋朝始终两处译事者为彦琮。彦琮初名道江,历周齐至隋,于朝堂讲玄学,与文人学士交游,王劭、辛德源、陆开明、唐怡结为文外玄友,又尝共晋王(后为炀帝)唱和,其后专学梵文,大品、法华、维摩、楞伽、摄论、十地等皆亲传。新平、林邑所获佛经,合五百六十四夹,一千三百五十余部,并昆仑书,多梨树叶,炀帝敕送馆,付琮披览,并使编叙目录,以次传翻,乃撰为五卷,分为七例,所谓经、律、赞、论、方、字、杂书七也。其时又有王舍城沙门谒帝,将还本国,请《舍利瑞应图经》及(国家祥瑞录》,敕琮翻之为梵,合成十卷,赐之西域。盖译华为梵,为中土前此稀有之事,而琮以妙善梵文,其论翻译,实甚中肯繁焉。琮兄子行矩亦习梵文,并参翻译。

唐初中印度僧波颇(亦名波罗颇迦罗蜜多罗)广研大小,博通内外,亦曾受教于戒贤法师。北行经突厥王庭,以贞观元年赍梵本至京师。太宗仍诏于兴善寺设立译场,规模不小。搜求硕德、兼闲三教备举十科者十九人,其中法琳、慧颐、慧净甚有名。 〔1〕 计波颇所译者有龙树《般若灯论释》、无著《大乘庄严经论》等书。且志在传法译经,不事讲说以趋时誉,似为孤怀独往之士也。

波颇卒于贞观七年,其后十二年而玄奘法师至自西域,我国之佛典翻译如日中天矣。其所携来经论等六百五十七部,总计如下:

大乘经 二百二十四部

大乘论 一百九十二部

上座部经律论 十四部

大众部经律论 十五部

三弥底部经律论 十五部

弥沙塞部经律论 二十二部

迦叶臂耶部经律论 十七部

法密部经律论 四十二部

说一切有部经律论 六十七部

因明论 三十六部

声论 十三部

诏于弘福寺翻译,令宰相房玄龄监理,译场完备,参与者均一世大德。而证义之神昉、神泰(昉为玄奘四大弟子之一;泰著有疏论多种行今),缀文之道宣(律宗开山祖,即作《续高僧传》者),字学之玄应(所作《众经音义》为治音学之要籍),笔受之窥基,则直千古有数之人物也。后太子(即高宗)建慈恩寺,别造翻经院,令法师居之。晚年(高宗时)更常就玉华宫翻译。每年所译恒多至数十百卷,自贞观十九年(646)至麟德元年(664)共译经论等七十三部,总一千三百三十卷。 〔2〕 《慈恩传》叙法师永徽改元后之用功曰:

法师还慈恩寺,自此之后,专务翻译,无弃寸阴。每日 自立程课,若昼日有事不充,必兼夜以续之。遇乙之后,方乃停笔摄经,已复礼佛行道。至三更暂眠,五更复起,读诵梵本,朱点次第,拟明日所翻。每日斋讫,黄昏二时,讲新经论,及诸州听学僧等恒来决疑请义。(中略)日夕已去,寺内弟子百余人,咸请教诫,盈廊溢庑,皆酬答处分无遗漏者。(卷七)

嗟夫,其克享大名,千古独步,岂无故哉!岂无故哉!玄奘以后,直至不空金刚,我国求法与译经,继臻极盛。其与奘师先后同时译人有那提(《续僧传》谓其为“性宗大师”,译经三部三卷)、智通(于贞观至永徽中译经四部五卷)、无极高(高宗时将梵本至长安,于慧日寺译《陀罗尼集经》十二卷)、若那跋陀罗(在南海诃陵国译《涅槃》后分)、日照(以高宗仪凤初至天后垂拱末,于两京东西太原寺译经十八部三十四卷)、杜行 (官鸿胪寺典客署令,明诸番语及天竺语书,译经一部一卷)、佛陀波利(五台山僧,出经六部七卷)。及天后当国,译事尤盛,知名者有提云般若(于阗国人,译《华严经·佛境界分》共六部七卷)、慧智(本印度人,父居中国,译《赞观世音菩萨颂》一部一卷)、李无谄(婆罗门人,为新罗国僧译《陀罗尼经》一部)、弥陀山(译经一部,又助实叉难陀译经),宝思惟(多译陀罗尼),而以实叉难陀之译《华严经》,菩提流志之译订《大宝积经》,至为伟巨。 〔3〕 然玄奘以后,僧人译经之最有名者,实为我国沙门义净。

义净三藏(635—713)者生于范阳(今涿州),年十八志游印度,仰法显之辟荒,慕玄奘之高节。 〔4〕 至年三十七到广州,得同志数十人,及将登舶,余皆罢退。净奋励孤行,备历艰险。(其初同行者有弟子善行乃行至室罗筏sumatra以疾归。)经二十五年,历三十余国,以天后证圣元年(695)夏还至洛阳,得梵本经律论近四百部。初与于阗三藏实叉难陀译《华严经》,后自专译。其译场规模亦大,中国、印度高僧并都参与,共出五十六部,二百三十卷。特致力于律部,声名极一时之盛。盖兼通华梵,中国人自行译经,净师仅亚于奘师也。而其所撰《大唐求法高僧传》及《南海寄归内法传》,则为现代研究中印历史者之要籍也。

后中宗时有译人智严(于阗王之质子,译经四部六卷)及般剌密帝(译《楞严经》十卷)。玄宗时译事又大盛,其中心人物为金刚智(南印度人)、善无畏(中印度人)。是时印度密宗代兴,显教(指性、相二宗)已入末运。我国自西传来之学遂渐多密宗,唐初已然,其时译总持者极多(总持谓咒也),至此机熟。善无畏开元四年赍梵夹至长安,以神秘干人主。初沙门无行,西游天竺,学毕言归,中途而卒,所将梵本,有敕迎还,藏于长安华严寺。 〔5〕 至是善无畏与一行禅师于中检得数种译之,并属总持。所出《神变加持》、《苏婆呼》、《苏悉地》三经,均密宗之要籍也。金刚智以开元七年到广州,敕迎入都。设坛灌顶,祈雨视疾,相传谓多灵验。所译密典四部。其时助弘金刚智、善无畏之密教者为一行,即以历算著名者也。而此二人又交结妃后朝臣,于是密风大著,金刚智弟子不空遂开创密宗焉。

释不空本名不空金刚,幼随叔至中国,年十五事金刚智。师死后,奉遗命返印度,求得密藏经论五百余部,于天宝五年(746)赍归。玄宗、肃宗深事优礼,至代宗朝而尤厚。所译密典凡七十七部,一百二十余卷,并敕收入大藏,于是密典充斥天下矣。

不空以后译事大衰。德宗朝则有智慧,北天竺人,译《大乘理趣六波罗密多经》等共十二卷;有莲华精进,丘慈国人,译出《十力经》;有悟空,中国西行求法者,凡译经《回向轮经》等三部十一卷(或谓法戒译出);有法戒,于阗人,译《十地经》。宪宗时则有般若,罽宾人,先于贞元中译《华严经》后分四十卷,元和尚书孟简助译《本生心地观经》八卷。文宗时则有满月,译《陀罗尼经》四卷,未入藏。 〔6〕 然以上所译经均非重要,此后至宋初,译事寂然无闻矣。

然唐文宗时有吐蕃人法成者,其名不见于《宋高僧传》,近因敦煌石室遗书之发见,知法成汉文之译著如下列:

《大乘稻芊经随听疏》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诸星母陀罗尼经》

《瑜伽论附分门记》

《萨婆多宗五事论》

《释迦如来像法灭尽之记》

《大乘四法经论广释开决记》

《大乘无量寿宗要经》

《叹如来无染著德赞》

西藏文一切经中,亦有法成自汉文迻译书多种,最著者为唐圆测法师之《解深密经疏》,故法成实通华梵蕃(西藏)文三种。且成之中译固亦雅驯,译华为蕃,尤为稀有。顾其事迹,殊少可考。近经中外学者疏寻,仅于法成及其弟子智慧山敦煌写本题跋中,推定其为吐蕃人,曾在甘州修多寺译经。所译著者有注大中年号,常题为国大德三藏法师。据乾隆四十四年刊之《甘州府志》,谓自代宗广德元年吐蕃陷甘州以后,河西尽失,直至宣宗大中五年,沙州人张义潮又以甘州归于唐,故据《西陲石刻录》所载赐沙州僧政敕有曰:

顷因及瓜之戒,陷为辫发之宗。尔等诞质戎疆,栖心释民,能以空王之法革其异类之心。··一假内外临坛之名,锡中华大德之号。

敕书在大中五年中并提及张义潮(义作议)之名,则张氏归唐,僧人同时入奏。 〔7〕 按法成曾于大中十年讲瑜伽大论,智慧山等听记,因作“分门记”,则法成者亦或曾一度为唐室民人,而所谓“国大德”者,或乃唐帝所敕赐之号欤?

第二节 西行求法之运动

隋炀帝锐意凿通西域,及至唐初,威力震远,甚且发兵入中印度克名都,擒伪王,中外交通因之大辟。而玄奘西征,大开王路,僧人慕高名而西去求法者遂众多。义净三藏作《大唐求法高僧传》,仅就一己闻见,时限太宗、高宗、天后三朝,所记已有六十人。义净自谓“西去者盈半百,留者仅有几人”,则其湮没未彰不知凡几,而求法之盛概可知矣。

当时因西域各国兴灭异乎前朝,故西行路线亦遂变更,计有如下几路:

(一)凉州——玉门关——高昌(今吐鲁番)、阿耆尼(今焉耆)——屈支(龟兹,今之库车)—逾越天山——大清池(今特穆尔图泊)——飒秣建(中亚细亚之samarkand)——铁门(在今derbent之西八英里)——大雪山(今之hirdu kush)东南行至犍驮罗(gandhara为印度境)。

此为天山北路,玄奘去时之所经历也。路迁回远经中亚细亚,大异于法显所经。盖尔时突厥强大,中印间诸国多臣服之,西行者必诣突厥王庭,请求通过。故齐僧宝暹东归,阇那崛多西去,均过突厥(见《开元录》卷七)。而玄奘则必西行至大清池左近素叶城见突厥可汗,请得致诸国书而后西行也。

(二)自玉门关西行经天山南路,由于阗及羯盘陀(今塔什库尔干)再渡葱岭,达印度境。

此路为天山南路,玄奘归时所经也。

(三)经高昌——焉耆——疏勒——于阗再渡葱岭,以达印度境。

此则开元中沙门慧超归途所经之路也。其路当略同法显之所经历者。又据《求法高僧传》之《玄照传》,有所谓迦毕试途者,查上三路均经迦毕试,该途不知何指。《传》又言迦毕试途为大食人所阻,亦足注意。

(四)《求法高僧传》所谓之吐蕃道,则系由西藏出尼泊尔,达北印度。

义净又有出沙碛到泥波罗,则其时自唐朝至西藏历经新疆、青海,此路前此所未通,及唐初吐蕃强盛,其王弄赞尚文成公主,信佛教,遣使至天竺求法,应是中华印度间新辟通道。如玄照法师,即经文成公主送往北天竺者也。然吐蕃常与唐朝绝,而尼泊尔常有毒杀,亦非坦途也。(均据《求法高僧传》)

(五)广州——室利佛逝国(sumatra之东南端)——或至诃陵洲(爪哇)——经麻六峡至耽摩立底国(tamralipti,在恒河口),或至狮子国(锡兰)再转印度。

此为海路,则义净所经,其先止于诃陵国者则为会宁,先至狮子国再往耽摩立底者则为大乘灯。唐初南海诸小国先后朝贡称藩,如占城(交趾)、真蜡(柬埔寨)、扶南(暹罗)、婆利(婆罗州)、阇婆(爪哇)、室利佛逝诸国均于其时来廷,而广州始置市舶司,足征中外贸易之发达,故《求法高僧传》所载经海道往西方者颇不乏人也。

寻求法诸人西去动机,一在希礼圣迹,一在学问求经。迹其所得所求,亦可觇当时佛徒之注意所在。求得律藏,义净、道琳是矣;求得瑜伽,玄奘是矣;会宁之于涅槃,义辉之于摄论、俱舍;无行、玄照均常究心中观。凡此诸端,似为印土所流行,而中土人士所欲究心者也。

凡往天竺,先学梵语。或在国内就学于译场,如沙门玄照以贞观年中在大兴善寺玄证师处初学梵文,后乃杖锡西迈是也。而多数于出国后学之,其地点知名者有四:(1)室利佛逝,则为义净学梵语之国;(2)为耽摩立底,则道琳学梵语之地;(3)为阇阑陀国,则玄照习梵文之处;(4)为大觉寺(佛陀成道之地),则为智弘习梵文之所也。有唐盛时,中印交通虽云大辟,然道途窎远,险阻艰难,求法之所备尝,仍不减于法显,故义净叹美求法高僧曰:

观夫自古神州之地,轻生殉法之宾,显法师则创辟荒途,奘法师乃中开王路。其间或西越紫塞而孤征,或南渡沧溟以单逝。莫不咸思圣迹,罄五体而归礼;俱怀旋踵,报四恩以流望。然而胜途多难,宝处弥长,苗秀盈十而盖多,结实罕一而全少。实由茫茫象碛,长川吐赫日之光;浩浩鲸波,巨壑起滔天之浪。独步铁门之外,亘万岭而投身。孤漂铜柱之前,跨千江而遗命。或亡餐几日,辍饮数晨。可谓思虑销精神,忧劳排正色。致使去者数盈半百,留者仅有几人。设令得到西国者,以大唐无寺,飘寄栖然;为客遑遑,停托无所。遂使流离蓬转,罕居一处,身既不安,道宁隆矣。

准此以观,坚苦可想。无论玄奘之独涉流沙(在到高昌以前),义净之孤征南海,中西人士早已共引为美谈。而其余轻身殉法,客死外国,不遂所怀,如玄照、无行之徒者亦夥。盖中印交通不但有天然之险碍,而中途且有当地民族之梗阻。有时泥波罗道,以吐蕃(西藏人)拥塞不通;迦毕试途,以多氏(亚剌伯人,即阿拉伯人)捉而难渡。故求法者无论其智慧、其学识若何,其志气之卓绝盖可惊矣。 〔8〕

当时求法者留学之处,虽不得其详,然据见之记载,其最有名者如下列:

(一)那烂陀寺,在恒河右岸,古王舍城之北(bargaon村),其名不见法显记载,而宋云行传有之。至唐而蔚为印度最大寺院,重大乘学。玄奘留学时,戒贤、智光同时于此各弘性、相二宗。(详《十二门论宗致义记》卷上)义净谓其中有僧众三干五百人,印土第一。

(二)大觉寺,距王舍城不远,释迦成道之处,有释迦之真容,为求法所必瞻礼之地。现在犹存有名之maha bodhi temple。

(三)信者寺,在庵摩罗跋国(西印度),为学小乘之处所。

(四)新寺,在印度之北(今之balk地),为大雪山以北之大寺,部属小乘。玄奘、义净均道及之。

(五)大寺,在狮子国之都城。据记载寺极为壮丽,兼大小乘,而上座部甚有势力。距此不远有寺,中藏佛牙极有名。

(六)般涅槃寺,在俱尸城,释迦涅槃之地。道希法师于此专攻律藏。

(七)羝罗荼寺,离那烂陀寺不远,无行于彼学因明。

自玄宗以后,吐蕃强大,阻碍交通。又中国内乱,民力凋敝,因是求法西行,渐成绝响。沙门悟空,本名车奉朝。天宝九年(751)敕(宦官张韬光率吏四十余人西迈,车奉朝还至犍陀罗,因疾未归,发愿出家,历游印土,前后四十年,至德宗贞元五年(789)返国。此或唐代最后之西游知名者。

第三节 翻译之情形

佛书翻译首称唐代,其翻译之所以佳胜约有四因:一人才之优美;二原本之完备;三译场组织之精密;四翻译律例之进步。今略分述如下。

(一)所谓人才优于前代者,东晋道安,擅文辞,长理论,而译梵则须假手胡人;姚秦罗什,通胡梵,善教理,而译华则必取助叡、肇。隋朝以后,凡译经大师,类华梵俱精,义学佳妙,若彦琮,若玄奘,若义净,若不空,非听言揣义,故著笔时无牵就,不模糊,名词确立,遵为永式,文言晓畅,较可研读。夫隋唐译事,彦琮之开其先导,玄奘之广弘大乘,义净之专重律藏,不空之盛传密典,此四人者三为华人,一属外族,其文字教理之预备,均非前人所可企及也。

(二)所谓原本完备于前代者,如初二期翻译,每多口授,传者意有出入,所译自不精当。稍后有本,且出梵本,则多取自西域。隋阇那崛多谓于阗东南有遮拘迦国,王宫藏大般若、大集、华严三部大经。其东南山中,复藏大集、宝积、楞伽、华严等十二部大经,各十万颂。国法防护甚严,惟许大乘学僧入境传习。 〔9〕 即此可知西域传大乘经本,偏于保守,历久相承,于经文鲜损益也。而在印度本土则不然,各家造论释经,各有相承之本。如龙树释《十地经》与世亲所释多不相同;又其释大品经(即《智度论》)亦与西域所传有异。罗什翻之,尝依论本加以改订,可知此中之消息矣。经文既因传承派别有异,故前后学说改易,所传又有歧本,经本如此,论更可知。以是西域传本与梵本常不同,而印土传本前后又常互异也。隋唐中所译原本,多系华人自西方携来,既合印土之需要,又直接原本,如玄奘所出不仅丰备,而又不经西域之媒介致有失真,此唐译之所以可贵也。

(三)南北朝以来,翻译渐成国家大事,依敕举行。至隋专设经院,译场组织渐备。及至唐代,制度益臻完密,参与人数虽多,然因言意已融,主译者能统摄始终,无虞歧异。而又人各专司,不嫌混杂,其职司有九:(1)译主,即掌握译事,译本题其名氏;(2)笔受,受所宣译之义而著于文,亦曰“缀文”、“缀辑”;(3)度语,传所宣义,凡译主为外人时则需之;(4)证梵本,校所宣出,反证梵本;(5)润文,依所笔受,刊定文字;(6)证义,证已译之文所诠之义;(7)梵呗,开译时宣梵呗,以为庄严;(8)校勘;(9)监护大使,监阅总校,乃钦命大臣,译本由之进上。此外又有正字一员则不常设,玄奘译场有之。隋唐盛时,中国统一,帝王敕集全土之英彦以入译场,故所出精审;而场中员司次序,说者谓亦与译经之完善有关,故译事极盛也。 〔10〕

(四)翻译律例之讨论,莫详于隋代之彦琮,曾著《辩正论》以垂翻译之式。其论中建八备之说,盖谓译才须有八备:(1)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2)将践觉场,先牢戒足,不染讥恶;(3)筌晓三藏,义贯两乘,不苦暗滞;(4)旁涉坟史,工缀典词,不过鲁拙;(5)襟抱平恕,器量虚融,不好专执;(6)耽于道术,淡于名利,不欲高炫;(7)要识梵言,乃闲正译,不坠彼学;(8)薄阅苍雅,粗谙篆隶,不昧此文。 〔11〕 凡此诸项,即执以绳现代之翻译,亦为不刊之言。而世间译本之草率,则或因用功不勤,经时非久;或因本为下材,冒欲高炫,此则应为彦琮所痛恨也。

翻译之事,定名甚难。据隋沙门灌顶《大般涅槃经玄义》载有广州大亮法师者立五不翻之说,其文略曰:

广州大亮云:一名含众名,译家所以不翻。……二云名字是色声之法,不可一名累书众名,一义叠说众义,所以不可翻也。三云名是义上之名,义是名下之义,名即是一,义岂可多,……若据一失诸,故不可翻。四云一名多义……关涉处多,不可翻也。五云……此无密语翻彼密语,故言无翻也。

玄奘法师更依其多年翻译之经验亦立五不翻之说,较之大亮更为完备。其五不翻之说为:(1)秘密故,如陀罗尼;(2)含多义,如薄伽;(3)此无故,如阎浮树;(4)顺古故,如阿耨菩提;(5)生善故,如般若(参见周敦义《翻译名义序》)。细味诸律,则知译露西亚不如用俄罗斯,而论理学实不如逻辑,此均足觇译事之进步也。

彦琮对于翻译之主张,趋重直译,其《辩正论》有曰:

若令梵师独断,则微言罕革;笔人参制,则余辞必混。意者宁贵朴而近理,不再巧而背源。

彦琮所言,以梵师笔人相对,因梵华所分,致形扞格,然其后译主如玄奘、义净,则中外并通,全无此弊,故于玄奘,道宣赞曰:

自前代以来,所译经教,初从梵语,倒写本文,次乃回之,顺同此俗,然后笔人观理文句,中间增损,多坠全言。今所翻传,都由奘旨,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披玩。(《续高僧传》卷五)

以是玄奘所译,实方便善巧之至极也。

彦琮之《辩正论》且言及译事既甚困难,不如令人学梵语,故云:“直餐梵响,何待译言;本尚亏圆,译岂纯实。”更极言学梵文之必要,云:“研若有功,解便无滞,匹于此域,固不为难。……向使……才去俗衣,寻教梵字,……则人人共解,省翻译之劳。”如斯所言,实为探本之论。然彦琮以后,则似无有注意及此者。即如奘师,亦仅勤译,尽日穷年,于后进学梵文,少所致力。依今日中外通译经验言之,诚当时之失算也。彦琮《辩正论》之外,尚有明则之《翻经法式论》,灵裕之《译经体式》,刘凭之《内外旁通比较数法》等,亦与译事有关,于此从略。

注 释

〔1〕 法琳,《续高僧传》卷二十四;慧颐,《续传》卷三;慧净,《续传》卷三。

〔2〕 此据《续高僧传》卷五;《开元录》著录为七十六部,一干三百四十七卷,包括《大唐四域记》等;慧立《奘传》为七十四部,一千三百三十八卷。

〔3〕 实叉难陀译《华严经》八十卷,是谓唐译《华严》,难陀于阗国人,共出经十九部一百七卷;菩提流志,本名达摩流支,南印度人,共出经五十三部,一百十一卷,所译订《大宝积经》一百二十卷,系据为玄奘所得梵本,中三十九卷为流志新译。以上均据《开元录》卷八、九。

〔4〕 此据《南海寄归传》,《宋高僧传》本传“年十八”作“年十五”。

〔5〕 见《开元录》卷九;又见《求法高僧传》序及卷下。无行,义净曾见之。

〔6〕 以上均见《宋高僧传》。又满月见圆仁记。

〔7〕 参看《雪堂丛刊》中之《补唐书张议潮传》。

〔8〕 求法者类人格可风,惟沙门道方亏检乏学,当时留学之败类也,事见《求法高僧传》卷上。

〔9〕 见《历代三宝记》卷十二;又见唐僧详《法华传记》卷一引《西域志》;并参见《大唐西域记》卷十二。

〔10〕 以上二段均参考吕澂《佛典泛论》。

〔11〕 见《续高僧传》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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