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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章句训义

用间篇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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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题)曹操曰:“战者,必用间谍以知敌之情实也。”李筌曰:“《孙子》论兵,始于计而终于间者,盖不在以攻为主。”郑友贤曰:“或问间何以终于篇之末?曰:用兵之法,惟间为深微神妙,而不可易言也;所谓非圣智不能用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者,难之之辞也。武始以《十三篇》干吴者,亦欲以其书之法,教阖闾之知兵也。教人之初,蒙昧之际,要在从易而入难,先明而后幽,本末次序,而导之使不惑也;是故始教以计划校算之法,而次及于战攻、形势、虚实、军争之术,渐至于行军、九变、地形、地名、火攻之备,诸法皆通,而后可以论间道之深矣。噫!教人始者,务令明白易晓,而遽期之以圣智微妙之所难,则求之愈劳,而索之愈迷矣;何异王通谓不可骤而语易者哉。或曰:庙堂多算,非不难也,何不列之于终篇也?曰:计之难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计而索其情也。夫敌人之情,最为难知,不可取于鬼神,不可求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先知者必在于间。盖计待情而后校,情因间而后知,宜乎以间为深,而以计为浅也。”

基博按:先胜而后求战,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十三篇》之纲领;而欲知彼,莫亲于间,莫密于间,故以“用间”终于篇。先计而后战,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当?”不知敌之情,乌乎校以计?间者,计之所以成始而成终也。故以计始,以间终;而卒言之曰“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方今列强并峙,纵横捭阖,战争有时而停,五间无时不用。角智争力,莫密于间,博访以资众论,沉思以审敌情;微乎,微乎,无所不用间也!《孙子十三篇》指要,可以“间”、“计”、“形”、“势”四言赅之。“间”以知敌;“计”以决战;“形”有定而“势”无常。“势”者,因利而制权;惟“虚实”、“奇正”足以尽其用。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兵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训义)曹操曰:“古者八家为邻;一家从军,七家奉之;言十万之师举,不事耕稼者七十万家。”杜牧曰:“古者一夫田一顷;夫九顷之地,中心一顷,凿井树庐,八家居之,是为井田。怠,疲也;言七十万家,奉十万之师,转输疲于道路也。”

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

(训义)梅尧臣曰:“相守数年,则七十万家,所费多矣;而乃惜爵禄百金之微,不以遗间钓情取胜,是不仁之极也。”张预曰:“辍耕作者七十万家,财力大困,不知恤此,而反靳惜爵赏之细,不以啗间,求索知敌情者,不仁之甚也;不可以将人,不可以佐主,不可以主胜,勤勤而言者,叹惜之也。”

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训义)梅尧臣曰:“主不妄动,动必胜人;将不苟功,功必出众;所以者何也?在预知敌情也。”

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训义)梅尧臣曰:“鬼神之情,可以卜筮知;形气之物,可以象类求;天地之理,可以度数验;惟敌之情,必由间者而后知也。”张预曰:“鬼神,象类,度数,皆不可以求先知,必因人而后知敌情也。”

右第一部论用兵,必知敌之情;而知敌之情,必取于人以用间。

基博按:间之为用,匪惟以知敌情!亦可以伐敌谋!昔在战国,六国之卒并于秦,岂诚秦之善伐兵,抑亦秦之能用间也!秦使王龁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长平,以按据之。龁遂攻赵;廉颇坚壁不出;索战不得。秦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独畏马服君之子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出兵击秦,战不利;秦射杀之;卒四十万人皆降。赵人大震,割地以和;则用间之成功也!既而秦伐赵,围邯郸。魏王使晋鄙救赵;次于邺,畏秦不敢进。魏公子无忌袭杀鄙,夺其军以进,大破秦军邯郸下;然不敢归魏,使将将其军以还。秦使蒙骜伐魏。魏王患之,使人请无忌趣驾还魏,以为上将军。遂帅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追至函谷而还。秦既败于河外,使人行万金以间无忌,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不闻有王矣!”秦王又使人贺无忌曰:“得为魏王未也?”魏王信之。使人代将。于是无忌谢病不朝,醇酒妇人,以酒色自杀。魏迄不振以至于亡;则用间之成功也!秦王翦伐赵;赵以李牧为大将军,御之。牧,良将也,尝败秦师;秦多与赵嬖臣郭开金,使言牧欲反。赵王使赵蔥、颜聚代牧;牧不受命;遂捕杀之。而王翦大破赵军,杀赵蔥,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而赵以亡;则用间之成功也!后胜相齐,与宾客多受秦间金,劝王朝秦,不修战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而灭燕之后,乃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而齐以亡;则用间之成功也!方六国之未亡也,大梁人尉缭来说秦始皇曰:“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始皇从其计,而亦用客卿李斯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厚遗结其名士,不可下者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将兵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呜呼!此则传授心法,近代德国之所小用小效;大用大效;而东海西海,不得不谓之心同理同者也!德国战略,一本克老山维兹;而克老山维兹著论,每谓:“如能操纵敌国之舆论,以煽诱敌国之人心,使之厌战而自为瓦解,夫如是,其孰能御我!”呜呼!此固秦之所以施于齐,而尉缭、李斯之所为教始皇者也!方第一次欧战胜负未分时,德人以巨金饵英、法、俄之政客及新闻家,昌言和平以抗政府之作战计划,而德之间谍与中立国之说客,接迹于协约诸国之境,以欲行克老山维兹之论;然而未有成功!及二十年后之今日,希特勒喑呜叱咤,纵横欧陆;人皆震于闪电战之成功;而莫知其用间以先闪电战也!其指要具见《谋攻篇》。一九三四年夏,奥国总理陶尔斐,以希特勒并奥之图日急,欲赴义大利,访墨索里尼商谈以乞援;未及行而叛从中起,总理官邸为人所袭以刺死;则希特勒之所发踪指示也,而奥遂以坐并矣!法国外长巴尔都亦鉴于希特勒之咄咄逼人,而以是年夏,在日内瓦,向李维诺夫商谈,而欲引苏联以入国联;又历聘波兰、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及捷克诸国,欲以订约互援,而合纵抗德;顾道出于奥,火车被炸,仅乃得免;而是年十月,卒在马赛与南斯拉夫王亚历山大同乘而出以俱被刺死;亦希特勒之所发踪指示也;而法之主持外交以抗希特勒者无人矣!波兰之未用兵也,而波兰军部所以动员及对德作战之计划,有图有说,朗若列眉;德军参谋,莫不人手一册焉!挪威则德军登陆,戍兵有枪无弹,徒手欲奋,而将校制止以降于德也!荷兰之军,方抗德以力战,而德国间谍之预匿荷境者,从地上以显信号,接应空中陆战队,导之降落,杀人放火,乱从中起,而军心摇动,遂以大溃!比利时之列日要塞,挨宾挨马利军港,匠心经营;其图早为德之间谍所得,而献于陆军参谋本部,按图制型,配备兵士,由大将指挥,此攻彼守,反复演习,以明如何攻取之法;此所以斩关夺隘,如驾轻车,就熟路也!法国,则以莱诺内阁之阁员,其中数人,早与德国间谍有连,而嗾达拉第,以掣莱诺之肘,议论纷纭,国是未定,临敌易将,陈兵纵横;而大将如甘末林、贝当、魏刚之徒,不知不觉,为德国间谍之意识所浸润,以谓:“战德而胜,英则声生势张,于法何利焉!”法国对德之胜利,无异法国工人对法国资本家之胜利!防苏甚于惧德,疑德亦以猜英,始而按武不动,继则举棋不定;然后希特勒乘其不虞以推锋直入耳!南斯拉夫之大将,第一次大战,皆尝服务于奥大利帝国军队,而倾心于德;希特勒遂因而用之;其中科见耳尼克将军者,盖发踪指示以颠覆南斯拉夫,而成希特勒之胜焉!岂果闪电战之有以战必胜,攻必取哉!所谓闪电战者,不过以侈声威,资恫喝而已!希特勒之将侵挪威也,德国驻挪威公使布罗埃尔博士以一九四〇年四月五日之夜,开电影会以延嘉宾。挪威政府之内阁阁员、海陆军大将,以及国会议士、新闻记者、名媛贵妇,无不人得一柬,其上书曰:“请观名贵之影剧!”裙屐毕集,二百许人,而睹所谓名贵之影剧者,盖波兰闪电战之一幕,而德国空军之轰炸波兰各都市也;巨弹纷飞,颓垣一片,断脰折足,通衢横尸,绘影绘声,观者神耸!剧终而宴,宾主酬酢,举杯相碰,主微语曰:“诸公今日观剧,亦有动于中乎?”座客相顾,莫知所对!布罗埃尔博士乃正色相告曰:“诸公!此非战争之电影也!盖诏吾人以不走和平之门,糜烂其民而战之,其殃祸必至于此!诸公触目惊心,意者无不反战也!敢举觞以为诸公寿!”一饮而尽,战胜尊俎;不四日,而德国福尔格霍斯特将军帅其众一千五百人,导以挪威骑巡六人,而安步徐行以入挪京奥斯陆矣!顾三万人之奥斯陆市民,夹道骤观,不以一弹相加遗;则慑于闪电战之声威也。然而闪电战果何如?闪电战者,德国兵家本谓之闪击战;盖开战之先,不警告,不宣战,突以闪击,而乘一国之不虞,未及动员,而其国破,其军溃。然闪击一国,非大军不为功;而大军之动员集中,亦必有其时;何得人之不知,而可以乘其不虞!墨索里尼之闪击阿尔巴尼亚也,十日之前,阿人知之;虽击而不成闪也!闪击战之大演习,厥为一九三六——一九三八年西班牙之战!德义联军以援佛朗哥,海陆空军无不出动;而西班牙共和政府之军备窳陋,不如德义之坚锐,人所知也!然顿兵玛德里,久而不克!于是德人设炮兵学校于玛德里附近,两年以内,更替派遣见习军官及炮手向玛德里射击,以试验克虏伯炮厂之出品。然玛德里坚守如故;而不得不用间以促西班牙政府之内溃,而有成功!然后德国兵众知闪击战之不足以摧武器精良,人民惯战之捷克;而尤无法以突破苏台山地要塞!于是捷克内政部长,撤退苏台宪兵,开门揖盗,苏台党声生势张,里应外合,而以成捷克之亡!则是闪击战之无成功,而成功于用间也!及一九三九年九月波兰之战,而闪击战之声威大张;而闪电战之名以起!然细按其实:希特勒之侵波兰也,以步兵四十五师,每师一万六千人;而波兰有步兵四十二师,每师一万零五百人,则是以四十二万人,而当德军七十二万人也!而波兰重炮,以六百门,当德军之一千四百门;轻炮,以二千四百门,当德军之三千一百门;平射炮,以六百门,当德军之四千七百九十门;坦克车,以九百一十辆,当德军之三千三百五十辆;飞机,以一千二百架,当德军之二千五百架;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然而华沙一役,德之仑加耳得坦克车师,不足以当波兰迎头之击,而溃不成军焉!及一九四〇年五月,希特勒以步兵一百零七师,坦克车十师,分布荷兰、比利时及卢森堡之沿边,以进攻英、法、比、荷四国联军;而四国联军仅有步兵六十三师,骑兵六师,轻装机械化部队四师。德国之一坦克车师,有坦克车四五百辆,而法仅一百八十辆。飞机,则以一千三百架,当德军之五千架;固已寡不敌众,而重之以四国联军,各有统帅,意见横生,号令不一,此进彼退,未能同仇以僇力;然而德之坦克车师,亦有以轻敌锐进,而为法军所歼灭者;非无偾军覆将之事也!及联军既溃,而德兵追奔逐北以入法境,有步兵一百三十五师,坦克车十二师;而法则仅有步兵九十五师;机械化部队,溃败无几;而法之领空,尤为德国空军所控制;固知无能为矣;亦以众寡之兵,既不相如;而坦克车师、空军之势,又甚悬绝也!至于希腊,则希特勒以倍众之兵,作闪电之势,而乘希腊与义相持之已敝,步、骑、炮、空,及锋而试;然美达克萨斯战线,德以大败!使希腊并力反攻,德亦何为;而诸将无心敌忾,则以诸将之次且怯懦,而成闪电战之胜也!及希特勒之进攻苏联也,而苏联霍斤少将著《骄德之妄想》一文,其中谓:“一九三九年以至一九四〇年,德国军阀之所以耀武扬威,自夸常胜者,岂诚国社主义之有力;而国社间谍,煽其国之贪人败类,叛变卖国,里应外合,以成希特勒之无敌耳!其实希特勒之军,几见真能突破人国之坚固防线!波兰之西境,未尝设防;而法之北疆,防线脆薄,则有若无;至马奇诺防线之突破,则睹我红军之有法以突破芬兰曼纳林防线,而有所鉴观以策动者也!然而曼纳林防线者,德国军事家之所设计指导者也!然则德军之无敌,希特勒荒唐之言耳!”希特勒之伐人国也,先以政客游说,间谍操纵,离其人民,溃其腹心;然后随以大兵,以众暴寡,以疾乘猝;此其所以无敌,而传授吾尉缭、李斯之心法者也!抑希特勒之狡焉思逞,胜败兼权,岂特以离其人民,溃其腹心,制胜而以肆兼并;抑亦以离其人民,溃其腹心,捄败而以贻后灾!方大举侵苏以无成功而其徒戈培尔宣言:“万一德国溃败,必彻底破坏一切被征服之国家!”所谓彻底破坏者,不惟破坏其财产物资,抑亦破坏其精神心理;制造阶级之仇恨,潜伏政治之纠纷,以策动其国之内战,而使之不暇复仇!柏林人士,亦不讳言:“设法于德军离去时,务使每一国家无不发生无政府之状态,而为互相仇杀之战争!”处心积虑,其道多端:一曰利用贫民之饥馑。饥馑者,希特勒用以在西欧创造阶级仇恨与分裂之主要工具也!国社党,自始即利用饥馑为政治技术之一!盖人民而饥馑;体力不振,精神亦耗,何来抵抗之毅力,自然为奴以低首!至一九四二年以后,法国、比利时、挪威、奥大利以及波希米亚等地,粮食缺乏,饥馑以甚!于是国社党又利用粮食之缺乏以破坏被征服民族之民族精神与团结;分配不使平均,应得不予以得,而鼓励黑市以鼓励仇恨,膨胀通货以膨胀混乱;皆预为德军撤退时,而以为其国内乱之种因也!何以言之?德军占领当局,未尝不禁止粮食之黑市,而诛戮黑市交易之人;然究其实,则国社党制造黑市以有阴谋!凡占领国之食品,无不予取予求以输供德国;而民间之肉类、鸡蛋、牛乳、牛油以及蔬菜,久已搜索无余;然使有钱,未尝不可以得之于私贩;而私贩,则得之于德国秘密警察;价格之昂,有时超过最高法定价格五十倍,而大多数人民之所无力购买;然此正国社党之所欲也!盖欲获巨额之金钱以购黑市之物品,惟有作卖国贼,而效忠于德以出卖其灵魂,乃能有此获耳!国社党由于上次大战之经验,而知惟有粮食发生黑市,有钱得食,无钱挨饿,最足以造成民间之仇恨而自相残杀;今乃倒行逆施而播其毒于占领国,以使比邻相憎,同国互仇,贫民怨憎富人,工人憎恨农民;一旦德军撤退而靡所制裁,其民自起仇杀之不暇,而暇组织以必报德乎!此鼓励黑市以鼓励仇恨也,抑通货膨胀,亦欲以膨胀混乱!德军以占领费用,悉索敝赋;而其占领国之政府,则以供应军需,支出不赀;农工生产,只以输贡于德国而无自给!货币之紊乱,通货之膨胀,不得不相随而至;而德军占领当局,则加速其膨胀,而促进于崩溃!军用票之在占领国,固视以为合法之货币,而发行之数量,漫无限制!当其占领国政府大声疾呼以激发其人民之爱国心,而力求节用,以制止通货膨胀之狂澜;而占领当局,则源源发行无代价之货币以购买一切!每当法国及荷兰政府之在币制渐能稳定时;则占领当局必以鼓励购买之狂潮,而增加流通之币额;于是币制之稳定者,复返于不稳定!盖国社党深知一国民意之沮丧,莫过于不可控制之通货膨胀!希特勒之所以能得政,亦以当日德国之通货膨胀,以造成经济之崩溃,心理之混乱;而民众对民主政体之信心全失!惟通货膨胀,而以发生各阶层人民之互相嫉视,莫不以自身之疾苦,归咎于他人之优裕!惟通货膨胀,而中产阶级以毁灭,而以丧失其对自由制度之信心!惟通货膨胀,而以造成人民侥幸之心理,予投机者以非法营利之机会,而政治日以腐化,风俗日以放僻!于是国社党知占领国之势在不得不放弃;然代之而起之新政府,苟非有力以阻止通货膨胀,则必在短时期内崩溃,而无法以获得人民之支持!惟通货膨胀,可以阻其占领国之经济复兴,而社会崩溃,人民丧乱愈益混乱!此以膨胀通货而膨胀混乱也!二曰污蔑正人之信用。一国之亡也,必有一国之贤豪长者,矢志忠贞以为其民众之所仰赖,而不为德军占领当局所用!顾众望所归,德人知戮辱及之,身价益高;则转而示有勾结,加以亲礼;或占领当局,数数造访;或延以汽车,招摇过市。捷克之亡也,有一律师,积年不屈,闭户著书,德人无如之何!既而国社党报,忽播新闻,谓律师之法学名著,已为占领当局所选定以译德文;舆论大哗,众望立堕!然而众望既无所归,民志以何抟一!纵一旦德军撤退,其人亦无法自白以起而抟一民志,领导复兴!人怀自疑,此固德人之所欲也!三曰强征占领国壮丁以伏内衅。希特勒征遣西欧及中欧诸征服国青年数千百万以输运入德;论者以为由于德国人力之缺乏,而征以为劳动之服役!顾究其实,希特勒征遣之人数,远超过德国之所需要;而所征遣者,多血气方刚,能反抗之人;而阿附以呈身国社党者,则不征遣!柏林人士不讳言以为人质;而国社党之在法国,波希米亚及荷兰宣言:“如德国胜,必有归来之日!”易言之,即德国败,将无归来之望!此其用心,不惟英、苏解放军来临之时,而血气方刚,能反抗之人,既以征遣,而揭竿以应者之无几也!方今法国、荷兰及挪威,无一家,不有一儿子、一父亲或兄弟以征遣入德;德人以为人质,如其家人有揭竿以起,则枪毙之无贷!及德人不支而大败,则其占领之国,必有人痛心疾首于德而高唱无条件投降;亦有人为其父子兄弟怀忧而欲姑息;意见横生,而同仇敌忾之志以杀矣!四曰挑拨巴尔干民族仇恨以自残杀。国社党之占领波兰及塞尔维亚,所毁者,人民之肉体;在法国及波兰,则毁人民之灵魂;而在东欧,所持以为毁灭社会政治之武器,厥为巴尔干之民族主义!德人千方百计以煽动民族仇恨,鼓励民族野心;一旦为盟军解放,而巴尔干各国人民,必不暇以援应盟军,而互相混战以不反兵于德;而德人之狡计售矣!南斯拉夫之国,有塞尔维亚人,有克罗地人;而德人则使之各自为政!塞尔维亚之自治傀儡,屠僇境内之克罗地人;而克罗地人之傀儡政府,亦屠其境内之塞尔维亚人以为报。德人之告塞尔维亚人曰:“吾军之来,克罗地人实召之!”而告克罗地人则曰:“塞尔维亚人而胜,则克罗地人无遗种矣!”一旦德军撤退,而克罗地人之惧塞尔维亚人以甚,塞尔维亚人之恨克罗地人则深,亦何望言归于好以携手建国哉!报载南斯拉夫游击队之内部冲突,亦由于塞尔维亚人与克罗地人之仇怨!然两族之游击队,莫不矢志以反日尔曼,及国社党;而国社党则利用两族之相互仇怨,以使之相互攻击,而忘大敌之当前;此德人之狡也!德人之于捷克斯拉夫也,则扶植斯洛伐克人以鼓励斯洛伐克民族运动!斯洛伐克之农民区,向为捷克文化政治落后之区;德人则予以自治,建之为国;而以示异于捷克立国时之所以待斯洛伐克人!斯洛伐克人虽不悦其傀儡政府;而一经自治独立,则无望其再为捷克之附庸!一旦捷克复兴而自治政府取消,则政府之官吏失业而无望其插足于捷克政府!亦有工人商人,资国社党之工厂以为生;如与捷克并国而治,则斯洛伐克人之工厂,何足以与捷克工厂之效率度长挈短,而竞争以必归于失败!斯洛伐克之农民,则欲以保护其市场之农产品高价,而亦不悦于捷克;不悦于捷克,则暱于德人以求其支持!纵德军有撤退之日,亦何望捷克之有斯洛伐克以为国也哉!不但德军之占领国如此;而在巴尔干之与国,亦无不播散民族仇恨以自树援!一旦德军撤退,而匈牙利与罗马尼亚必相火并!盖希特勒分割外斯拉窝尼亚以予两国,而两国无一日自慊;然不敢以致怨于希特勒,而相怨;匈牙利人虐待其境内之罗马尼亚人,而罗马尼亚亦虐待其境内之匈牙利人;两国之深仇不可解矣!希特勒亦分南斯拉夫与捷克斯拉夫之地以予匈牙利;匈牙利偿所大欲,而南斯拉夫与捷克斯拉夫之深仇不解矣!保加利亚亦得南斯拉夫之多地以偿大欲;然保加利亚之一部分地,则以许罗马尼亚!所以巴尔干诸国,无一国不从邻国之毁灭以偿大欲;而无一国不分担国社党之罪恶以取深仇疾怨于人!无一国不痛心疾首于其邻国之阻兵安忍,狡焉启疆,而思得一当以必报为快!国社党不讳言:“纵希特勒政权有崩溃之日,而东南民族之相为敌雠,必不能僇力同仇以攻德,而兄弟阋墙以自攻也!假令德国而败,亦必有不少数民族之追怀德国,而欲以结为同仇!”假令塞尔维亚而胜,则克罗地人必以追怀于德,而为不满现状之少数民族矣!其他可以类推。然则希特勒之所以伐谋伐交,胜败兼权,如环无端,流毒无穷;宁啻伐兵以擅胜利于一时乎!呜呼!有国者可以监矣!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

(训义)梅尧臣曰:“五间之名也。”张预曰:“因间,当为乡间;故下文云‘乡间可得而使。’”

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为神纪,人君之宝也。

(训义)贾林曰:“纪,理也;言敌人俱莫知我以何道,如通神理也。”张预曰:“五间循环而用,人莫能测其理。”

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

(训义)杜佑曰:“因敌乡人,知敌表里虚实之情,故就而用之,可使伺候也。”梅尧臣曰:“因其国人,利而使之。”

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

(训义)杜牧曰:“敌之官人,有贤而失职者;有过而被刑者;亦有宠嬖而贪财者;有屈在下位者;有不得任使者;有欲因败丧,以求展己之才能者;有翻覆变诈,常持两端之心者;如此之官,皆可以潜通问遗厚贶金帛而结之;因求其国中之情,察其谋我之事;复间其君臣,使不相和也。”

基博按:“因间”,“内间”,皆因敌之人,以为我之间。特“因间”者,因其乡人;盖其人之无政权者,而为人民。“内间”者,因其官人;盖其人之预政权者,而为官吏。而“因间”、“内间”之为用,尤在破敌人之抟结,毁敌人之国家。而德国陆军参谋人员则谓之“精神之破坏”;盖于所著《世界大战间谍史例》,尝有慨乎言之,以谓:“技术之破坏,只以毁我国家之物资;精神之破坏,且以毁我国家之意志;愿进而论精神之破坏;精神之破坏,何道以出之?曰‘宣传’是也。夫兵凶器,战危事也!若以小抗大,以弱敌强,为民族生存而战,为子孙万世而战,为主义理想而战,则其艰苦尤十百焉;然敌人则以我之艰苦,而逞其宣传矣!盖宣传必有所借口;而所借口者,必为我当前不堪受,不能忍之事。然此日之所谓不堪受,不能忍者,开战之初,非不知其必临也;非不知其不当受也;然人情好逸而恶劳,怯死而贪生,往往偷一时之安,而不顾百年之后患!及征战之日久,吾人神经,刺激过甚,易于亢奋;而敌人宣传,乘间以入;于是感情冲动,死不择音,暴动罢工,无所不为,妨害生产,摧毁国力;爱我太息,敌人大悦!一九一八年,我之雄师,方压敌境。而邦分崩离析,一蹶不振者,则以我德人之抗战精神,惨遭敌人破坏之故!盖英、法协约诸国,既以饥饿之封锁政策,阻绝我海外之粮食及牲畜饲料以不得;而又损我谷物收获以成凶岁;于是我德人食无半饱,不自聊生,然后鼓如簧之舌,以事宣传;于我德人民之啼饥号寒,若不胜其悯恤之意;而昌言指摘德国贵族及大地主之气象豪华,优游柏林,临阵则畏缩不前,后方佚乐;生活则豪华依旧,任情挥霍,代为不平,不啻若自口出!一九一四年,开战方始,德国前线兵士,已得一图相传观,上绘一财阀,一贵族,执鞭而驱德之士兵,以入死神巨口;死神之上,署曰:‘资源战争’;笔意幽默,神情栩栩!又有一纸,大书曰:‘打倒普鲁士军阀’,若无意与德国人民为仇,而吊民伐罪者!又以德国城市人民生活之与乡村不同,享受有差别;而故为挑拨,以激动人民之嫉妒,嗾相诘难;而以分崩也!犹以为未足;则益利用德国国内党派之分歧,因势利导,以鼓动国内之政治斗争,而破坏德人之统一;所用以攻击农村之标题,及其摇惑观听之辞,则故意与大战前之德国左派党团所用以攻击农村经济要求者相同。德国左派之社会民主党人,喜掀风波以乱秩序;此固协约国间谍之所视以为良好之助手者也!若辈初不知为敌人之所欲利用,卒以政党利害之冲突,而不恤为虎作伥!一九一六年五六月之间,德国有数城市人民,有饥饿示威之大游行;而主之者,莫非社会民主党之左派人物;其所写之标语,利用之论证,一如敌人发踪指示之所宣传者!尤巧者,其后德国革命党之传单,与敌人之所散者,如出一吻;所区别者,仅来源不同而已!吾人诚不能武断,遽谓二者有直接之联系,然此德国革命势力领导之骚动,实予敌人间谍以宣传之根据。至一九一七年,而二者之行动,果趋一致;发动战时工业中心区之罢工,以反对食粮分配额之减少。国内之民情,既已涣散;而作战之军队,亦因之而无斗志!盖前线士兵所得之家书,读之,莫非啼饥号寒之辞,危涕坠心,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于是军心摇动,海军叛变,同舟敌国,而德之溃败不可收拾矣!”然则德国社会民主党之左派人物,英法联军之“因间”,而德国人之所痛心疾首者也!盖因德之“乡人而用之”也。一九一七年,列宁既擅国,而寄心膂于托洛斯基;对德和约者,托洛斯基之所签订也。及列宁卒,而托洛斯基不得志于史丹林以亡命;顾以得政苏联久,其徒党播全国,咸预机要;而托洛斯基必欲逞志于史丹林。希特勒知其然也,则欲以向日威廉之所以用列宁者,用托洛斯基以肆毒于苏联;因托洛斯基以通苏联重工业副人民委员批亚太珂夫、外交副人民委员索柯尔尼珂夫、铁道副人民委员李夫雪茨以及拉狄克、莫拉洛夫、绥莱勃里亚柯夫等著名共产党员十七人,饵以重金,出售军事情报以资德国、日本,而与德国、日本约:托洛斯基如得政苏联,必割乌克兰于德,割沿海州于日以为酬焉。批亚太珂夫以重工业副人民委员而向德厂订购机器时,价必抬高,而以抬高所得之额外货款,资托洛斯基之子塞度夫以为阴谋之用。而内外勾结以鼓励怠工,破坏交通,暗杀红军,一九三六年一年之间,层见叠出,莫识所由!其间工人克尼亚柴夫以毁火车,而供认得日本间谍之贿一万五千卢布。亦有工程师故若不经意,而毁化学制造厂之锅炉者;皆托洛斯基之所发踪指示也!则是托洛斯基者,希特勒之“内间”也!因俄之“官人而用之”也。德国以陆军驰誉于世;而苏联军官之被派以赴德国参观实习者,往往有之;德人遂因之以为俄间。苏联红军杜嘉契夫斯基元帅、前任苏联驻德及驻英使馆陆军武官普特拿将军、列宁格勒军区司令雅基尔将军、前任白俄罗斯共和国总司令乌鲍罗维支将军、奥索亚维亚基之首领欧特曼将军,及参谋本部人事课主任费尔特曼将军等八人,以一九三七年六月十一日骈诛;其罪状,则与德国、日本勾结,而欲于战争时以出卖红军也!其中考克与费尔特曼两将军,皆为生于波罗的海诸省之德国人,其姓氏仍袭德人之旧。乌鲍罗维支将军尝赴德国参观国社党大会后之德军大演习。而考克与普拿特两人,皆尝为驻德使馆陆军武官者也。此亦“因其官人而用之”,所谓“内间”也;而实以托洛斯基筦其枢!希特勒因其大将塞克特与托洛斯基有十二年之雅故,而组织德、日两国之军事间谍,以与托洛斯基在苏之羽党,抟而为一;而以德、日两国大使馆及领事馆为集合,为掩护,策动怠工,主持暗杀;一九一四年十二月,暗杀史丹林之心腹基洛夫,亦所发踪指示也。杜嘉契夫斯基诸大将,亦以托洛斯基派之挑拨游说,而与德、日两国参谋本部,息息相通;将以一九三七年五月上旬,举兵袭史丹林之徒而聚歼之,以与德、日联合,为军事同盟。使其谋得遂,一攘臂,而国社党之势力,横被六合,纵贯欧亚!不意史丹林先发制人;然不为奥国总理陶尔夫斯之续者,亦仅尔!顾希特勒不能因托洛斯基以杀史丹林,而能因阿斯脱夫人以蛊张伯伦!阿斯脱夫人者,英国之名媛也,有克莱武登之别墅,好客,喜延揽。自首相以及其阁僚,一日二日万几,自公退食,必过克莱武登。夫人盼睐承迎,人人得其欢心,而倦勤以纾,无不乐亲芗泽;此固希特勒之所欲因以为间!而贵要辐辏,权势自生;浸润肤受,谭言微中,亦以荡心惑志,默移大计!而所晋接,尤倾保守,而恫心疾首于共产,世称之曰克莱武登系;其人以为“惟扶德,可以倾苏;亦惟不助法以减德人西顾之忧,而后德人有余力以东进攻苏”。百喙一辞,寖成国是!又夸大希特勒之空军,以吓张伯伦;而张伯伦亦以吓其与国法兰西阁僚达拉第、莱诺之徒;于是捷克牺牲,而慕尼黑协定以成,而法苏协定以解;而法国之援以孤,英之誉望亦堕;而希特勒之愿遂矣!此亦“因其官人而用之”,所谓“内间”也。于戏!中国有史,必儆女祸!而诵欧史,大邦名媛,荡轶飞扬,所谓社交之花者,惊鸿游龙,王侯心醉;而外国因之以用为间,有意无意,或挑其嫉妒以为阋,或歆其金珠以为赂。色授魂与,几事以泄;国际之阴谋,得肆志于跳舞会者,吾见亦多矣!妇人用其颦笑,丈夫以为喜怒!希特勒通夏莲夫人以杀莱诺抗战之志,得阿斯脱夫人以歆张伯伦和平之利,而法有沦胥之祸,英亦贻噬脐之悔!又不仅是!印度独立党人沙伯尔滑尔者,亡命日本已数十年,而为美国某通讯社员,出入各国公使馆,以一九三六年夏,在美国俱乐部,与美大使会谈;而为东京宪兵特高课检举,以谓供给情报也!搜其住屋,所得记录,无不涉军事政治机密者;而研诘所自,凡名流贵家之夫人,有闲而好事,以广交游,而接外国人为荣者,无不晋谒以为媚悦,兴会所至,巧言如簧;孰甘守口如瓶!轻颦浅笑之中,而情报悉以供给矣!呜呼!此亦新女祸之所当儆,而有国者之监也!希特勒得政之初,既扩其国社党之组织以及奥大利人、捷克人,而以并奥吞捷,有成功;益散其帑金以资丹麦、挪威及法之人民,依仿国社党之组织丹麦团、挪威团、法兰西团而倡言亲德;此则“因其乡人而用之”,所谓“因间”也。一九四〇年四月九日午前五时,挪威政府得德国驻使布鲁埃尔博士之通牒,谓德军将占领挪威全国之海港也。议会开紧急会议,咸主抗战,而先于是日午前一时半,挪威之奥斯洛海峡驻有挪威军舰三艘,其司令官得外长谷脱之令,谓:“德国舰队至矣!毋得抗战,任解除武装,可也!”司令官坦然受之,莫逆于心!惟水雷敷设舰奥拉甫号,以收港修理,而遗未致令,迨午前四时半,德国巡洋舰亚姆顿号,率潜水艇二,悠然而向霍登要塞以进。碇泊之三挪威军舰,任所欲为,则以外长谷脱之令也!不意其掠奥拉甫号以过,而奥拉甫号之炮火骤震也,要塞司令官亟加制止;而亚姆顿号及潜水艇一已沉没矣!其未沉没之一潜水艇陆战队,登陆者百人尔!而以要塞司令官之制止,守兵武装,自动解除;于是霍登要塞拱手以让矣!奥士卡尔司堡者,挪威之海军根据地也,左近海峡,满播机雷,苟一发机,全峡震腾,插足不得,何从登陆;然而机雷之电流,早为要塞司令官所切断矣!德国军舰布留赫尔号,以是日午前三时,疾驶进峡,掉首扬尾,以为莫余毒也!不意在大炮射程八百码以内,而炮台之一小军官,莫知谁何,突命开炮,中布留赫尔号以毁其装甲,不五分钟,而此德国最新锐之一万吨巨舰告沉矣!舰员之不死者,才四十人也!在德人以为司令官既相默契,其他亦何能为!而不虞偏裨之中,尽有肝胆,百密一疏,遂铸大错!然德军之登陆者三百人,而挪威守兵三千,以司令官之低首下心,而亦束手矣!要塞尽失,门户洞开;而德国福尔格霍司特将军,帅所部一千五百人,导以挪威骑巡六人而安步以入挪京奥斯陆。将军随幕僚二人,且行且以国社党敬礼,而致答于群众中之第五纵队队员焉;则为其日午后之三时也!及五时,而奥斯陆播音局,以柏林土音向挪威广播矣;谓奇士林国民政府宣告成立也。奇士林者,尝以一九三二——一九三三年。掌挪威国防部;诸大将多所拔擢;希特勒得而用之,与之为构;擒贼擒王,而桓桓赳赳,皆降将军矣!此则“因其官人而用之”,所谓“内间”也。至于希特勒所以溃法而取之者,人皆谓闪电战之功;而不知亦握其枢于“内间”!奥托阿毕斯者,希特勒国社党之特务人员也;谈吐风生,擅才辩;先娶一法女为妻,而于大战之前,尝携巨金以至巴黎,收买报纸及政客,广交游,尝指其手提皮包以扬言:“法国国会议员,有十余人入吾彀中矣!”传者曰:“法国六百一十五名之国会议员,有三百余人受人津贴也!”法国前后两内阁总理达拉第之情妇古洛素侯爵夫人、莱诺之情妇夏莲,每有茶话宴会,奥托阿毕斯无不与!及法人对德宣战,而被逐以行;然党徒实繁,蟠踞津要,上自政府,下遍闾巷,播散谣言,捭阖操纵,嗾达拉第以挠莱诺之政策,通夏莲以摇莱诺之心志,军事政情,纤悉必知!甘末林之为法军总司令也,将往前线视察,未及首途,而柏林播音局已以消息广播矣!甘末林惶骇莫措!莱诺组阁,颇不慊于甘末林,而欲用魏刚。达拉第则袒甘末林焉。及德军之侵入比境,而两人纷争未已!甘末林亦有所闻知,曰:“余岂怯哉!”欲立殊功以自见;乃放弃可守之阵地,而引大军趋荷兰,让道以予德军,欲俟其猛扑马奇诺防线不下,然后反兵而截其后路,包围德军,一鼓而聚歼诸。讵意希特勒推锋直入,法军撤退不及;为德人所包围以解甲焉!德人之将进攻也,无日不向法军广播,申明:“德人之不欲与法战,而所仇者英也!英人之利用法,已二十年矣!法人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不独立自主!”浸润之潜,夜以继日;于是法人之信念摇动,法军之士气消沉!而达拉第之徒,如赖伐尔及庞莱,如响斯应,振振有辞,欲以介义媾和。然法之政客,如赖伐尔及庞莱,大战既开犹倡言亲德,肆口无忌,而能得大将之拥戴;以当国柄政!欲窥此中消息,不可不知一九三七——一九三八年之卡古拉党狱!法政府于此讳莫如深,而就其可知:卡古拉党者,盖由极右派之发动,由诸大将之援助,有缜密之计划,而欲以武力建立独裁制度,然后加入极权国之集团也。不意人民渐有知者,舆论哗腾;而警察不得不执行侦查;顾以治安部长白许翁之同情于卡古拉党;警察翼翼小心,不敢深求,逮捕党徒,而领袖人物则佯若不知谁何!然而众目昭彰,众口难掩,莫不知魏刚将军为卡古拉党之军事领袖也!贝当将军虽非卡古拉党,而亦不以魏刚诸大将为非。卡古拉党之军火储藏厂,设在巴黎及克拉蒙佛朗一带,而搜查其中之来福枪及机关枪,莫非德制!政府恐株连大狱,下令停止搜查。捕系者百余人,无一人公开受审;及大战起,咸予赦免;而其中军官,又列籍正规军,后备军以为国干城矣!米西林将军者,则卡古拉党之尤有功于希特勒者也!将军为米西林厂之主人,而厂则法国最大之汽车制造公司也!公司之主要厂,设在克拉蒙佛朗,而卡古拉运动之中心也!米西林将军,为卡古拉党之军事教官;而同时兼为法国第五战区司令。第五战区以奥里昂为大本营,而铁路纵横,四方道里适中,军火之制造及运输,咸萃于是!顾米西林将军,处孔道,当大任,而怠所事以堕军实,长寇雠!一九三九年九月,希特勒东侵波兰;法人欲出兵攻摩尔塞河以拊其背,而卒左次不进者,则以重炮之未能运出;而第五战区之奥里昂、布日及维尔松铁路诸站,重炮堆积,车辆停留,延至十月而未运。问其所以?则未奉米西林将军之命也!第五战区之中,有坦克车制造之厂三焉,设在布日及蒙他日附近,而所制造七十吨之坦克车极精,速度高,转动灵,而装甲则视德国之八十吨者为尤厚;利器也!顾留置于第五战区之待运场,而迄未一用,等于虚掷;及一九四〇年六月,德军之进占奥里昂也,见之,叹赏不置!而睹法军兽骇鼠窜,遂改乘此法人造而不用之坦克以追奔逐北焉!则米西林将军之以也!此亦“因其官人而用之”,所谓“内间”也。然希特勒用“内间”于苏联而无成功,用之于法而有奇效者;盖史丹林剬制由己,以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而法政府率于朋党,姑息养奸;此希特勒所以成败异也!然希特勒所以并奥大利,吞捷克,入荷兰,胁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而侵南斯拉夫,无不操纵其人民,贿通其官吏,“因间”、“内间”,处心积虑,以摧毁政权,摇动人心;然后随以大兵,莫之或御,如摧枯拉朽,蔑不克矣!日人者,希特勒之所引为同志者也!然希特勒之所以呼朋啸侣,结同志者,果何以乎?亦不能外“因间”、“内间”而别有以也!德国驻日大使奥笃将军,于一九三九年之春,以不得成日德军事同盟为憾,造访首相平沼,卒然曰:“日本之荣誉,被作践矣!”平沼曰:“日本之荣誉日本人自知之!君外国人,如何能知!”奥笃慡然,徐曰:“日本迟日自知!”一九四〇年夏,奥笃又造访近卫公爵别墅,言曰:“公赤心为国,夹辅无人,不可不组织一政团;匪是者,国策何能推行尽利!”近卫曰:“日本国事,尚得日本人自决,不敢以劳!”然奥笃先为东京使馆武官之日久,出身行伍,豪爽健谈,而挥金如土,英风侠气,足以得日本军人之欢心,而欣得奥笃为同志者,盖大有人在!奥笃坛坫周旋,口角生风,不在天皇之皇宫,不在东京之外务省,而在东京之妓院;日夕过从,非历任之首相,亦非外相,而为日本之青年士官;三三两两,出入妓院;而奥笃左右追随,不恤为东道主,缠头百万,筵开不夜,尊俎折冲,畅论欧亚大陆之如何重新分配,聚米画沙,抵掌而谈,主宾极欢,而青年士官,入耳心通,不觉倾倒以为之“内间”矣!政客中野正刚者,日本著名之右派,而奥笃款筵之以为“因间”者也!一九三五年夏,自德而来之国社党党员,以中野正刚之介,而与日本右派构结,以组同志会;会所在东京之新桥,富丽堂皇,而日本枢密院大臣木户侯爵、外务省顾问白鸟,莫不为同志会之会员焉!一九三六年十一月,日德防共协定成立;而协定之条文,则起草于其年之夏,多方拟议,不在外务省,而在新桥之同志会;外务省无人知者;而发踪指示,则为奥笃!奥笃以一九三八年四月,授驻日大使;然一九三九年之春,尚无法以成日德军事同盟!至一九四〇年八月,希特勒以空军大举袭英伦,不克;惧美国之参战以援英,而亟欲得日本为援,以牵制美于远东;乃派休它默为特使,奉希特勒致近卫之手书,以造于东京,访外相松冈,请日本参加德义军事协定。松冈即以属白鸟,曰:“君与休它默好议之!”白鸟以九月十日,邀休它默长谈,不觉促膝!午后,白鸟进见近卫,告以休它默之议,自抒所见,指陈得失。近卫亦为动容!即以十一日午后,召外相松冈、海相及川、陆相东条会议,而近卫以首相为主席,所谓四相会议,是也;亦既众谋佥同,乃以十四日,召集紧急临时阁议。亦有阁员期期以为不可,纷争延会至七小时之久,而卒不得不通过!中野正刚在新闻纸慷慨著论,陈德人之必胜,斥英、美之援华,奠定东亚,只有联德;劫制舆论,噤不得发!然阁议,非枢密院核准,不得上奏;而枢密院大臣木户侯爵,早有默契,翕无异议!乃以十九日,奏请天皇开御前会议,欣然参加。会散之后,近卫、松冈,见休它默,举杯互祝,立以电告希特勒。请君入甕,莫逆于心;是则希特勒“因间”“内间”之有成功于日人也!抑希特勒之惧美国参战以援英也,不惟引日本为与,以对美战争分散美人援英之力量;抑亦因孤立派为间,以对苏恐惧转移美人对德之敌忾!孤立派者,以罗斯福为政敌,以共和党为壁垒,而以资本家摩根集团为主人者也。摩根集团之美国总电气公司,资本二十二万三千二百万美元;而以投资于德国之总电气公司者,有一万八千五百万马克。德国克虏伯炮厂与美国总电气公司订有合同;而西门子公司亦有关系。德国奥贝尔汽车厂之全部资本,皆为摩根集团之通用汽车公司所有。德国五金公司,为德国伐本企业公司之一部,而有杜邦摩根之投资一百万美金;此皆尽人所知,其不知者,盖阙如也!及罗斯福援英以绝德,而摩根集团与德国资本之关系中断;然美国资本家之假途中立国;转运物资以济德国,亦尽人之所知!假使罗斯福之政策成功,而希特勒之德国以败,则美国与德国资本结合之公司工厂,无不随倒;而投资及利润不可问矣!此非摩根集团之所许也!摩根集团,则以参议员韦勒及塔虎脱、前总统胡佛、林白上校之流为喉舌,而胡佛为之魁!胡佛者,孤立派之总指挥,而摩根集团之参谋也!早岁服务于英国各矿业公司以历非洲、澳洲、亚洲;而在中国,则尝任职于开滦煤矿公司也。自一九〇九年,以拉门德之引进,而效忠摩根集团;一九二〇年,以汤姆生之介绍,而加入共和党。柯立芝之为总统也,以胡佛任商务部长,则拉门德之所推荐也!遂以摩根集团之支持,而当选一九二八年之总统,则以拉门德为首席政治顾问,而内阁名单,非摩根集团之公司银行董事,即股东也;几以白宫为摩根集团之支部矣!虽以一九三二年去职,而摩根集团之意见,必以胡佛为反映;共和党之机构,亦以胡佛为领导;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则德国第五纵队视为可以成为在美活动之中心者也。胡佛之发言不多,而有言,则必代表孤立派以代表摩根集团!胡佛为孤立派及共和党机构之幕后指挥人物;而兰敦、塔虎脱、林白上校之流,无不受其指挥以行事;一九四四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之杜威,方任纽约州长,又其徒子法孙也;知胡佛,乃知杜威!杜威之发言亦不多,而所以不发言之用心,则不同于胡佛!胡佛之发言不多,而发言,则必以和平为怀;盖不和平,则希特勒之德国,久必不支;而摩根集团之德国投赀,亦化乌有也!及一九四一年六月,希特勒大举以袭苏联;而胡佛昌言以谓:“希特勒之弱点,在怕和平!惟有和平,可以去希特勒!惟有和平,可以结束战争!几见战争而能打出结果耶!”则以和平瞰希特勒之弱点,而不思希特勒无一役胜利之后,无一战发动之先,不呼吁和平以为烟幕;乃曰希特勒之弱点在是,吾谁欺,欺天乎!及一九四二年,而胡佛与前任美国驻波兰大使吉卜生,合著一书曰《持久和平问题》,则以谓:“资本主义之美国,与社会主义之苏联,不能共存;当以在全世界恢复资本主义为战争之目标”;此固希特勒之所大声呼吁者也;顾胡佛之用心,则欲以对苏恐惧,而转移美人对德之敌忾耳!至一九四三年十月,而莫斯科会议之中美英苏四强宣言发表;未几而罗斯福以其年十二月,会丘吉尔、史丹林于德黑兰,有成议;于是胡佛嗾其徒兰敦大声疾呼,以谓:“今而后,史丹林可以任意解决边疆问题矣!”胡佛则冷冷曰:“且以静观其后”,然而扬言静观,阴有行动!对外,则在瑞士设有机构以与德国金融家取得联系而接济德国。而对内,则在莫斯科会议之后,以其年十月,有十四团体之代表七十五人,在纽约集会,以为必得和平,尤必得马上和平,而众议佥同以决定展开马上和平之运动!其中有名雷蒙威尔基者,则诋莫斯科会议为慕尼黑第二;而一人曰弗莱德里克李培者,则曰:“咄嗟!何为而牺牲千百万人性命以为史丹林死乎!”塔虎脱之夫人,亦出席会议而以主讲焉!所谓十四团体之代表七十五人者,其人为德国第五纵队与美国孤立派之大联合;而究其用心,阳以呼吁和平惜美国人之死,阴以反对战争捄希特勒之败;皆胡佛之所以发踪指示也!杜威与胡佛及兰敦,一阴一阳,或默或语以相为用。一切慷慨激昂之言论,由杜威及胡佛两人说尽;而一切庄严负责之态度,不可不由杜威一身做尽!杜威一言不发,一心做事,以众望而长纽约,整理税制,平衡预算,既切实,又尊严,而造成人民之偶像,骗取总统之当选;及一朝权在手,惟胡佛之命是听,而言和平,言妥协;岂惟摩根集团之投资无恙;而希特勒亦得资以“因间”、“内间”而有成功矣!希特勒之欲用胡佛以为间于美,犹之日人之图用汪精卫以为间于我!日人之逞志于我也,狡焉启疆,喋血万里,而“因间”、“内间”,抑亦极尽操纵之能!上自行政大僚,下迄市井侠少,以至搢绅先生,旁罗儒硕,不捐细大,兼资文武;英雄入彀,其尤著者:徐树铮、王揖唐,日人所欲因之以为间于段祺瑞者也!郭松林、杨宇霆,日人所欲因之以为间于张作霖、张学良父子者也!至于汪精卫,则尤日人所欲因之以为间于国民政府者也!汪精卫善演说,动人娓娓,纵横捭阖,为国民党之健者,而久据高位,实繁有徒;顾与委员长貌合神离,日人知之稔矣,久已暗送秋波!既而汪精卫以不得志于委员长,出国养病。及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委员长以张学良之叛,被留西安。于是希特勒则以向日德之所以用列宁于俄者,嗾日人以用汪精卫于我;亟促返国以赴委员长之难;如委员长不幸殉国,众望所属,必汪精卫,代之而兴;则举兵讨共以与日人提携;日人可以不劳而定中国;于是因中国之人力物力,以与苏联战;外国报纸,颇露其秘。然则日人所欲借手以为因间于中国者,孰有如汪精卫之伟大者乎!盖汪精卫以国民党元老,而为行政院院长;中国“官人”之最崇高者也!使其计得售,其说而信,则中国不抗日而讨共反苏,不得不随德、义、日轴心为进退;而苏联东西受攻,世界之历史全变,宁独中国蒙其不幸!天相中国,而张学良知众怒之难犯,悔祸于厥衷,奉委员长以再起;汪精卫虽得政而未擅国。及大战之起,日人老师深入,连兵久不解,而欲因汪精卫以亟媾祸于我。委员长不许也;计不得逞,而出奔以委质于日人焉!此亦“因其官人而用之”,所谓“内间”也。至黄秋岳父子以奉职于行政院及外交部,而售情报以通日人;遂以骈诛!然犹“内间”之卑无甚高论者也!初土肥原以日本特务人员,而奔走华北,游说大将,网罗策士;“因间”“内间”所在多有;而冀东自治委员会、冀察政务委员会,相继成立;华北之势,几以瓦解!战端既开,而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不发一弹,拥兵而退,委山东以予日人,而以诛戮!则韩复榘者,亦土肥原借之以为间于抗战者也!大抵军人政客之急功贪权,不甘居人后,而鞅鞅失职者;文武官吏之好殖货以自肥,及侈自奉而不给于财用者;市井少年之游手好闲不事事者;皆敌国“因间”、“内间”之所欲资也!方甲午之战之未起也,日本参谋本部海外谍报武官荒尾精,尝奉密令以来中国,得上海日商英租界河南路乐善堂主人岩田吟香之助,以在汉口开设乐善堂支店,自任堂长,而招集上海、天津等处浪人以事组织,其中分外员、内员;而内员又分三部:(一)理事。(二)外股员,执掌整理调查报告任务;审察在外干部情况;摘录国内外大势之新闻,以供外员参考,辅助各外员之活动。(三)编纂股,就各外员汇送之报告以及东西洋新闻纸登载之消息,凡可供他日参考之事件,择要编纂;并搜集各种书籍,以供堂员研究。外员,则负责在外调查;调查项目,为土地、被服、阵营、运输、粮食薪炭、兵制、兵工厂;此外对于山川土地之形状,人口之疏密,住民之贫富以及风俗之善恶,皆用军事及经济之见地,实地调查;而尤不可不注意各地人物,详细报告其姓名,年龄及住所。所谓人物者有六种:(一)君子,其间又分六等:(1)有志于救全地球者为第一等。(2)有志于振兴东亚者为第二等。(3)有志于改良国政以救本国者为第三等。(4)有志于鼓励子弟而欲明道于后世者为第四等。(5)有志于亲立朝端治国者为第五等。(6)洁身以待时机者为第六等。(二)豪杰,其间又分八等。(1)企图颠覆政府者。(2)企图起兵割据一方者。(3)对欧美在国内跋扈,深抱不满,而欲逐之国外者。(4)企图仿效西洋以制器利用者。(5)有志于振兴工业者。(6)有志于振兴军备者。(7)商业巨子。(8)提倡振兴农业者。(三)豪族,谓名家巨阀之后,而在一乡一镇之间,为众望之所归者;苟得一人焉,则如得一乡一镇之人民。(四)长者,谓家富而好济贫,在乡间排难解纷。一乡皆称善人焉;苟得一人,亦如得一乡一镇之人民。(五)侠客,谓其人奋不顾身,而好打不平以拯人之急,往往为血气方刚之青年子弟所崇拜;有事之际,如得其振臂一呼,响应四起。(六)富者。外员调查之际,如发见地方有相当之人物,不惟探查其行动而已;尤必与之结纳,得其欢心而以为后日有事之用焉!综其所以欲罗致,几乎细大不涓;君子小人,一网打尽;凡戊戌政变之立宪党,辛亥起义之革命党,莫不殊途而同归,为日人之所欲资以用为“因间”“内间”者也!凡我邦人,可不戒儆惕厉,而审所以自处乎!

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

(训义)杜牧曰:“敌有间来窥我,我必先知之,或厚赂诱之,反为我用;或佯为不觉,示以伪情而纵之;则敌人之间,反为我用也。”

基博按:上次欧洲大战以前,德国之情报机关,曰第三处。凡服务为间谍者,无不受严厉之监督;倘有奉职不谨,处事失当,或侦探失实,或报告错误,无不受应得之惩诫;而惩诫之法,则设为一种似机密非机密之通讯,寄所欲惩诫之人,落于敌手而使之疑为间谍,侦伺逮捕,以练智练胆,增长经验;观其如何自脱而策以自新;如无法自脱而受刑,斯则应得之惩罚也!有卡鲁格雷夫博士者,德之名间谍也!日俄之战,尝出没旅顺,侦伺日人行军之秘而告于柏林;及第一次巴尔干半岛战争之日,奉命以往,亦有声绩!顾以事与第三处有忤;遣往英国,与之通讯,而故示英人以可疑,遂被捕也!英人知其然;处以徒刑而不执行;于是告以德人之相卖,劝其矢忠以自赎。博士遂以所知于德者,倾露其秘。而英人厚待之以反间于德,乃大有功;此“因其敌间而用之”也。顾有刑其为间之人,因其通讯之法,而以假作真,诳误于敌者。密勒者,亦德人之为间于英者也;往往登小广告于日报,影射军情,以视柏林;而巧为设词,载出卖栏,以报告英国军舰行动。为英警厅所捕,下狱;而得其密码底本及第三处训令,将计就计,假作消息,以登广告;或旬日一登,或间月一登;胡卢依样,而德人不察其伪也,薪依旧寄;且以其报告之勤也,加厚犒焉!英警厅得其金而买一汽车,题曰密勒以志喜;此亦“因其敌间而用之”也。及此大战,法之所以猝为希特勒所乘,而措手不及者,亦以中希特勒之反间也!一九三九年开战之初,陆军部之情报厅所谓第二厅者,其中密探受阿毕斯之金而为所贿买者,早已不少而为所用!达拉第于一九四〇年所得报告,谓:“希特勒志在攻英,无意于先法也!”既信以为实然!而总司令甘末林所得之情报,则又异是;且曰:“希特勒之在一九四〇年,无意西征,而欲有事于巴尔干”也!不知法国派驻比利时、荷兰、瑞士等国之情报人员,早为希特勒贿买;而所得之情报,皆来自希特勒之情报机关!甘末林为所绐,于是撤北疆之戍军,以付魏刚,率赴近东,而连土耳其以战于巴尔干;不虞希特勒之推锋北疆以捣其虚,则“反间”之以也!一九四三年,美国联邦调查局破获德间多人于第特律城;其妙用亦在因敌之间,而以破敌之间!先是加拿大妇人第宁,貌都丽而擅口辩,为德人所雇以赴柏林受训练,资以巨金,转里斯本以赴纽约,而定居第特律城,自称伯爵夫人;当地名流,无不倾身延接,纵谈天下事,巧言如簧,人以得见颜色为幸!顾联邦调查局,自一九四一年,第宁未至第特律城之时,已追踪而加侦伺矣!既而知其为德间也,则逮以密讯,胁以自新,而因之以搜捕妈黎昂哈特寄宿舍,则德人之第特律城特务机关也!捕医生汤姆斯,则由其病人口中得情报,而侦察美国硝酸甘油之生产,及魏斯丁豪斯之俄亥俄办事处以资德人者也!美国商务队海员霍夫门,则以第特律城福特工厂及格罗西伊尔海军训练站之情报资德人者也!第特律城女青年会国际组秘书皮兰斯夫人,则以芝加哥普尔门公司之情报资德人者也!威尼大学德文教授之妻摩尔基夫人,则第宁之助手也!发踪指示,莫非第宁之以;则亦“反间”之以也!

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

(训义)杜牧曰:“诳者,诈也;言吾间在敌,未知事情;吾则诈立事迹,令吾间凭其诈迹以输诚于敌,而得敌信也。若吾进取,与诈迹不同;间者不能脱,则为敌所杀;故曰死间也。”

基博按:“死间”者,诳间也;疑误敌而以不实之情报为诳;诳间未必死,而有可死之道;亦有不死,不足以取信,而不得不死;故曰“死间”。一九〇五年日俄战争之前四年,日本驻俄使馆陆军武官寺间大尉,用财如泥沙,广交游以侦俄军谋,俄情报局固已疑之矣!寺间心知其然,则佯若为俄情报局所饵,而狎一妓,则情报局之女情报员也!寺间恣情声色,以为所胁持而返其国,私寄日本参谋部攻俄地图于俄情报局,酬所愿欲;既而事泄,判死刑;其父寺间亲王忿子之卖国以陨家声,亦自杀!俄人以为信也,及战之起,而俄人按图布防;不意日人避坚攻暇以乘所不备;遂以大败,乃知中日人之间也!于是取日俘而讯之曰:“寺间大尉寄俄之地图,将以为诳乎?”曰:“诳!”曰:“然则寺间大尉之被诛,亦诳乎!”曰:“否!不诛,不足以成大尉之诳而取信于汝俄!吾日人名誉重于生命;大尉名誉之大恤,何有于生命!杀身为国,此莫上之荣誉也!”曰:“其父亲王自杀信乎?”曰:“信!不如是,不足以坚汝俄之信而成大日本之胜利也!”然则寺间父子,不恤辱身贱行,陨身破家,以成其间之诳,岂非“诳间”之适例乎!及一九四一年五月,希特勒将攻苏联也,其秘书兼国社党副首领及政治部主任赫斯,突乘飞机以奔英,而机上之弹孔累累,声言以饵战防共,建议和平,窥见希特勒之用心;而挟其和平觉书以相赴;惟未得希特勒之同意;非诚未得希特勒之同意也!希特勒惮于言和,而假赫斯为诳以尝英人,旧调重弹,以防共饵英之资产阶级,缓其仇德,懈其敌忾,而得媾和于英,以并力苏联也!此希特勒之“诳间”也!而英人不为所愚,待以俘虏!顾英人以此知希特勒之亟图媾于英而不惮发难于苏,告苏以离其交而自树援。及希特勒进兵攻苏,而英外相艾登声言:“英人之图与苏联也屡矣!而苏联不欲;以伤德人之心也!”及迈斯大使以德人欲攻苏联告,而谋于苏,苏人犹有难色!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尔!而德人侵苏之报,尤予丘吉尔以振奋,而广播其演习二月之演辞,背诵如泻水焉!盖四月以来,丘吉尔已知希特勒之必攻苏也,则预习广播之辞;邀其朋从,听其演说;在朋从,则静默恭听;而丘吉尔,则词气湓涌,间以诙嘲,喻希特勒如吸血之毒蛇,妙语解人颐!及词之毕,而其朋从各陈所见。如何声罪致讨以斥德,如何仗义执言以援苏,润色讨论;如是者屡次不一次!至六月二十二日,而德人侵苏之报至,遂以其日下午三时广播。听者无不叹树义之正大,措辞之圆到;而不知其演习之有日,素所蓄积然也!则是希特勒“诳间”之大失败也!

生间者,反报也!

(训义)杜佑曰:“择己之有贤材智谋,能自开通于敌之亲贵,察其动静,知其事计所为,已知其实,还以报我,故曰生间。”贾林曰:“身则公行,心乃私觇,往反报复,常无所害,故曰生间。”

基博按:近代各国互派驻使,阳敦睦谊,阴则觇国;号为亲善之使,实兼间谍之用;如贾林所谓“身则公行,心乃私觇,往反报复,常无所害”;而有治外法权以庇其徒,苟非宣战,无不尊重;此最“生间”之适例,而公开之秘密也!日本之于各国驻东京使馆,监视尤严,而分有等级;第一严防苏联政府驻日之外交官,便衣侦探,无时无刻不逡巡使馆前后,侦伺出入过访之宾客,而密记其车辆牌照号数以为追踪;亦或投身以受雇为使馆低级馆员或侦伺!然传者言:一九四一年以前,德国驻日大使奥笃,亦为驻日第五纵队之领袖,而拥有一万名之德籍队员,中有士官二千一百人;其他国籍之队员,如捷克人、匈牙利人、瑞士人、瑞典人、美国人以及日本人,总数有二十万零一百五十人,以操纵政团,以劫持报纸;发号施令,无不出德国使馆!是故苏联之于外国使馆,必驻赤军,非惟守卫,抑亦监视!仰光者,缅甸之都府也。日侨五百人,其业,则照相馆也,镶金牙也,药房也,弹子房也,形形色色,执业多贱,而尤窭者,乃开小客店;然无一人不有特务之岗位,而非受指挥于日本之仰光总领事馆者!及日人以兵取仰光,而起侨寄十年之日本牙医铃木以为缅甸总督;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乃知牙医其名,“生间”其实也!一九四一年三月,英国海军部声言谴责日本驻使重光葵为德间,以英国海军秘密资德,涣然大号;而日本使馆不置一词以对,几乎默认!是年十一月,日本以空军突袭夏威夷群岛之珍珠港;而美政府搜查夏威夷之日本领事馆,乃知馆中全体人员二百人,非受雇于日本陆军,即海军之所雇用;而夏威夷军事国防,无不随时缕告也!荷兰东印度政府以一九四二年一月发播白皮书,声称:“日本政府派芳泽谦吉以使节议贸易;而芳泽来驻一年,阴资日本陆海军人员以相侦伺,而拟定军事计划之准备工作。”至于中国,则以日人之狡焉思逞,日本驻华大使馆,为调查中国政治、军事、经济、社会之实况,特以一九三二年十月,成立情报部;而南京、济南、青岛、成都、汉口、九江、宜昌各地,咸设支部;各支部咸设电台以互递消息;每年在中国所用之机密费,至一千万元。而一九三七年,日本外务省亚洲司中国局,更提出机密费扩张之预算,谓:“本外务省与中国密切联络,而使驻华之外交代表,广搜各种情报,以改善外务省之工作也。”义大利派驻埃及之外交代表,慎简其人,代表之才能必卓越,容仪必伟岸,固不待言;抑亦相其夫人之是否娴丽,美貌足以动人!政府不恤资以多金,励其盛饰,浓妆艳抹,双双而至;其在开罗,招摇过市,几乎有会必到,无到不双!上自宫廷,下逮搢绅,无不延为上客,醉其艳色,从容谭宴,微言讽刺,而埃及之反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矣!此皆彰彰在人耳目;而不仅德国之驻外使署及领事馆,被人指摘为间谍之机关也!此“生间”之大者也!此外又有所谓特务人员,弥缝其阙,以补使署领事馆之所不及,而为生间之正身!德国之遣阿毕斯于法,日本之遣土肥原于我,晋接显要,上下游说,而以操纵焉;则杜佑所谓“择己之有贤材智谋,能自开通于敌之亲贵,察其动静,知其事计所为”者也!英国外交部之情报处,为英国特务机关之尤有声绩者;其中之特务人员,遍播世界各国;当英国之正式外交人员,无法交涉时,则特务员起而代行其职,以运用机智而促使所在国政府之改革,或破坏所在国政府与其他外国缔结密约;因时因地,相机应变,而暗为斡旋,若出自动,毋使其致疑于英国政府而以牵涉在内!其有助于外交者功不细也!德国特务人员,则以辅军谋为主;而有计划,有组织,成一机关以执行所事,始于普鲁士政治警察队队长史蒂白,盖铁血宰相俾斯麦之所特拔也!史蒂白尝事腓律特烈克威廉为密探,以一八五〇年任警察局长;及威廉一世摄政,而鄙其为人;又以府众怨,讼章盈廷,虽以得白,而官亦罢!及俾斯麦之相威廉一世以造德意志帝国也,而奥国起而争长;苟非战胜奥国,不能建立德国;然不知奥之军备若何?遂以委之史蒂白!史蒂白则化装为小贩,驾一马车,载宗教雕刻及春画之类,沿门叫卖,而以周历奥国之城镇乡村,察勘当地之地形、路径、军备及经济情形,绘图立说而归以报。老毛奇遂据以部署进攻,长驱直入,仅四十五日,而奥国大败以迫为城下之盟;虽曰老毛奇指挥若定,抑亦史蒂白供给情报以先为之地也!于是史蒂白根据战时情报之工作经验,建议于俾斯麦以设中央情报局,而自任局长。俾斯麦既以无虞于奥,又欲有事于法。于是史蒂白以一八六六年,偕其助手瑞尼克与喀丹巴赫两人赴法,而遣所部三万六千人,分布全法境,随地勘视,前后凡十八月,凡从德边至巴黎之路径,绘为细图,铢黍不失;及一八七〇年之侵入法也,德军按图索骥,如入无人之境;而所部三万六千人者,潜匿全法要塞,以伺德军之至而为内应,则史蒂白之以也!史蒂白之于法也,不惟各地之道路、桥梁、炮台及驻军兵力,调查不遗纤悉;而所有各地之人口、农工商业、旅馆、银行、居民之财产以及当地之出品,无不历历如数家珍,缮成数巨箱之报告,而以先运回德!及德军之入法境也,每至一地,则按照史蒂白之报告,而搜索一切军需品以为供应;比如一村,养母鸡若干,应征发若干鸡蛋,若干鸡;隐匿不得!一富户语于人曰:“德军知我之财产,胜于我之自知!”则以史蒂白之情报有效也!于是欧陆各国,无不惩于法之败,而以注意情报;此情报机关之所自始也!德国之情报机关,有一总部发踪指示以筦其枢;而英国之情报机关不一,外交部、陆军部、海军部、空军部、商业部、殖民部、内政部,各隶一情报处以各自为政而不相为谋!上次欧洲大战,英国海军部情报处主任何鲁,知其一友人之为德间也,谈话中有意无意,漏言:“英海军之集中,将以掩护陆军在延姆斯与威塞耳两河之间某地登陆”;本以诳误德人也!不意为荷兰皇军总部所闻,大惊,以为英人之将侵我中立也,调兵以防!英陆军之特务人员,以飞报陆军部。陆军部则以为荷兰之为此,必系德人欲假道于荷以出兵进犯英南海岸也;告海军部调舰为备,然后知何鲁之故弄狡狯以诳德人也!一九二五年,英国陆军部与外交部之特务人员,各拥一阿拉伯酋长,资以金钱,供其武器,而为之谋主以进攻对方,而不自知其操戈同室;咸以为对方之煽惑鼓动者,厥为外国之特务人员也!论者颇以无组织为嫌!然德之组织,亦有不利!德国特务人员之组织,昉于史蒂白,而有纵之联系,有横之联系;与军队之编制相同。在国外活动之特务人员,无不相互有横之联系;而各组织特务间,又有相互之联系,彼此呼应,如左右手;然而有其不利!使有一人偾事以为驻在国破获,往往因一人以及其他,辗转推讯而牵动全部组织;有时因一无关紧要之交通员被迫踪,而破获特务机关之全部;上次欧洲大战,德国驻英特务机关之全军覆没而一蹶不振以此!于是柏林情报局痛定思痛,而解散横之联系,训练人员以推陈出新,出入敌后,单独活动;则一人偾事,而大局无害;此特务组织之一大革新也!如欲得“因间”、“内间”于外国,亦以特务组织为之介,而筦其枢于柏林情报局;不能以利诱,亦可以计胁!上次欧洲大战之未起也,柏林情报局通令各国之特务人员,就驻在国政治,工商及社会各方面之重要人物,而详细调查其出身历史、家庭情形以及一切隐私,随时报告;于是各国要人之秽史,列为柏林情报局之档案,其中有一档案,称:“某夫人于某星期告其夫,赴某地别墅休养;而据实际调查,则过宿于某先生家也!”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而如此之不惮烦耶?盖德人之图逞志于各国,必资“因间”、“内间”以为用;固有用金钱以可收买者;然有地位,有财产之人,则非金钱可收买!既得其隐私而列为档案,则于必要之时,可以要挟而资为“因间”、“内间”之用!其人不少巨公列卿,名门贵媛,一旦隐私揭发,则名裂而身亦败;以此不得已而胁制为用者,往往有之!相传柏林情报局档案库中,有一名册,列英国人四万七千;而此四万七千英国人所不愿人知,尤怕人知之隐私,无不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年,有时有地,详记各人姓名之下;所以柏林情报局,可以随时胁制此四万七千英国人,资以为“因间”、“内间”,而供给情报以为交换;其人多据枢要,而以视德国之特务人员,所得为事半而功倍矣!德国之特务人员,有专门学校以严格训练,而教学一切特务应备之技能;而英国之特务人员,则无特务工作之正式训练,不过为各项专门之人才,随情势之自然,而更事既多,由浅入深,以为政府所选择而任用之。德国之特务人材,从海陆军后备队中挑选以入特务学校,年不得过三十岁,而录选之人,不仅普通之所谓才而已;尤必精密而圆滑,理智而直觉,勇敢而忍耐,敏捷而镇静,勤奋而从容,活泼而忠实,无美不备,不名一美者,相反而相成,然后录取而授以必需之特务学识;如语言学、国际心理学、各国警政、工业制度、化装学,以及如何使用爆炸物、密码、暗号及秘密摄影机等,无不在研习之列;而尤要者,为建筑术与测量学;测量尤必有特殊之训练,不但精通测量之术而已;须能用目力或直觉以测得一建筑物之高度、角度及距离;何者?特务人员之在外国,不能明目张胆,用器测量,而以引起之猜嫌也!相传一九一四年之夏,德国有一特务人员,不用器械而以实测英国北部某地之一大桥,用脚步测量距离,用视线测算角度,进而探究桥址下之地质构造,以及用多少炸药,可以炸毁,绘图列说;一旦有事,举而措之已耳!可知其造诣之精,训练之素也!英国之特务人才,则选拔自侨居国外之人民,而为职业之专家,或工或商,平时执业以自活,而有委任,则效奔走;其人多富赀产,不仰薪给,而社会之声望亦甚高,所以纡尊降贵而从事特务工作者,苟非出于爱国之诚,则必为好奇之本能所驱役耳!然而特务工作,非易为也!以不可告于妻子,不得谋于朋友,而惟“天知”、“地知”、“我知”而不予“人知”之孤独工作;然生活不能自处孤独,酒食征逐,与人为亡町畦,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而不能有真正之友朋;机警敏捷,而不动声色,意思安闲,斯则理想之特务人材也已!英国之特务人员,非有需要,不用女子!独一九三八年,苏联有一特务机关,设于英伦,为英政府所知而无法侦查!有某女士者,一风貌娴雅之金发女郎也,年三十许;以友人之介而为陆军部之情报处所延聘;则志愿加入苏联之友协会,而与其中之苏联特务领袖相结识,蛊以冶容,得其亲任,而知其秘要;以告陆军部,而苏联机关之特务人员,悉数就逮,无一漏网者!然英国之不用女子为特务人员,几为一成不变之例;而德国则好用女子为特务人员,以其冶容诲淫,为达官贵人所喜,易为惑溺而得其宠信,知其事计所为;上次欧洲大战,韩丽春夫人及荷兰籍之美妲罕丽,其尤著者也!美妲罕丽者,巴黎之红色舞女也,以裸体舞而有盛誉,历柏林、罗马、维也纳、伦敦,所至倾动,王公贵人,争以得亲颜色为幸;而德国第三处罗致之以入间谍训练所,授以间谍之学术。韩丽春夫人,则美妲罕丽之队长,而女间谍训练之主任也。先是韩丽春夫人年十七岁,尝随父游俄之圣彼得堡,樱唇黛目,金发柔美,而为一德国使馆武官所嫟,藏娇有屋。时俄国步兵奉颁新式炮,德国参谋部欲窥其秘而不得也!武官者,乃牺牲韩丽春色相以投俄国军官之好;俄国军官忘其所以,而枕头席上,倾诚以告焉!及是而所以诏其女弟子者曰:“间谍者,竞技之一也!成功无人赏,失败无人怜,无法纪,无道德,只有冒万险以求遂所欲为而已!如汝性爱冒险,间谍生涯,尽有意趣,职务之本车,即酬报也;务于不惜牺牲,甚而至于死!”大战之起,而美妲罕丽为间于巴黎,上自外交部、陆军部之机要大僚,下逮前线归休之中下级军官以至伤兵,无不巧笑承迎,乘其狂欢极醉之余,而以言相;无不倾诚,知其事计所为,而以告德人;法军屡以大败而莫知失机所由!一九一六年九月二十六日,霞飞将军指挥法军,三路进攻;而德军则以前十日得大本营令,设备以防法军之进攻;法军死者八万,伤者十万,而未有成功;则美妲罕丽之以也!英国之特务人员,以本国人为主;而德国则本国人之外,尤多募中立国人;以美妲罕丽为间于法而籍荷兰,亦中立国人也!盖两国交战,而以我国人留敌国境内,无不以间谍相监视;中立国人,则萧然事外,无所于嫌;一也。又两国交战,无不欲争取中立国而不敢重开罪;纵有嫌,而惧中立国使馆之抗议;投鼠忌器而不敢逮捕;二也。希腊人台元尼斯者,亦德间之有名者;初为小贩,以历游法、比、德等国,而达于柏林;性好冶游,而以小贩之收入,作有限之风流;一日,方在林登大道散步,忽为警察所捕!其人莫知所由,自念近虽小弄狡狯,而无伤大雅,何劳警局过问耶!顾不逮解警察局,而送禁卫森严之第三处,则大惊不知所措!问官指数其在各国之诸不法行为,历历如数家珍;更无置喙之地!问官大声叱喝,且曰:“法、比两国政府以文书请求引渡,欲综所犯而并科刑,有罚无贷,从此投狱底长不见天日矣!”其人俯首战慄不敢仰也!忽闻问官柔声曰:“虽然,以汝之能通几国语言;我爱汝人物倜傥;如肯矢忠为大德国驰驱,当加恩贷而不予引渡;此大皇帝之恩施格外也!”其人感激涕零,誓愿效死!于是阶下之囚,引作入幕之宾,三薰三沐,改称施慕诺斯伯爵,衣冠优孟,盛服而出,资以巨金,而遨游上都,与列国贵人相周旋;在若人固得其所哉,而在第三处亦得其人而用之,为知人善任使;然后知第三处之久注其人,派探追踪以历半欧洲,而察其出没,考其性行,然后控之于罪以恩威兼施,而胁之为用也!此外如西班牙人黎卡道之与其婿多拉克受德雇以为间于法,而探其后方军队调动;阿根廷人戴巴士之爱德雇以为间于英,而欲探其巡洋舰重炮改良之图案;皆以中立国人,而为德所用以成间者!英以其国外侨民为特务人员,多取其材而有声望者;而德国之用其侨民,则不必材也,而取其不为人注意;不必即以为特务人员,而以为特务人员之通讯机关!上次欧洲大战之将发也,德皇威廉先一年聘英,馆于伯京罕宫;而其侍从长官,忽出宫以访一理发匠,纡尊降贵;英国警吏知之,则大惑不解而加侦伺;其人名恩士德,出生英国,而父母则德国籍也!及侦伺之日久,而知其人筦德国外交部通信之枢而不自知!每月得酬金一磅;每星期得自德寄来之信件一大束;其信已贴英国邮花,而其人则按信开地址以分投伦敦之各地邮政局。警吏则按址而侦其得信之人,皆德国之特务人员;而其信则政府之训令也!于是警吏佯为不知,而暗中监视,时时检阅其信,而侦所为;及大战起,而按址就逮,无一漏网;仅得脱者,一人耳!日本之特务人员,其组织与训练,略仿于德。日本情报之组织系统,直隶属参谋本部,而接受陆军省之指挥,外务省之指导;所得军事情报,如外国军力、军备、军事计划等,报告于参谋本部;而其他事项,则分别向有关系之机关报告。日本陆军省预算表中之秘密费,盖资以为供给及组织情报之用者也!日本陆军省之预算支出,占日本全国行政之预算支出之二分之一,而秘密费之支出,则占陆军省总支出三分之一!情报人员之在中国,所执行之任务而为参谋本部明文规定者有五:(一)军事间谍,无论何时,于其侦察区内中国军队之军力、军械,分布及活动,加以最审确之注视!凡中国国内无论发生何种变化,军事间谍应即刻报告东京参谋本部及同在中国从事间谍之其他人员。(二)军事间谍当深切认识中国各地方之特征条件,并随时注意铁路交通上最微细之变化;而对于军械储藏所在及弹药库所在,尤当特别注意!(三)所有当地军营要塞,及其他可能改为制造军械场所之工厂,军事间谍应力求认识与熟悉;并应计划如何临时其地电话、电报之交通。(四)军事间谍当设法鼓动中国人对于日本之信仰心;而在可能情形之下,尤当与中国之地方文武官宪缔结私人间之交往,以观察其人之品性,及其对于军事政治上之同国敌人之意见,而侦察其有无秘密活动。(五)军事间谍于其侦察区之经济情形及变化,亦有认识及了解之必要;而矿业、银行、商务企业之有关于军事方面者,尤宜注意!而日本驻沪之军事间谍团,则为优秀之青年军官所组织,而所以履行其任务者,有四途焉:(一)化装潜入日人在沪所开设之纱厂中充当工人,以便从中交接所雇用之中国工人,而利用为汉奸以刺探中国情形。(二)借工人名义以进入中国军事机关,而拜访有关系之工役,从中探听军事消息。(三)利用各种参观团及考察团名义以旅行国内各地,而乘机侦察我国防建设及军事之行动。(四)利用跳舞以入舞场,择擅色艺、工颦笑之名舞女,贿以重金,饵以珠饰,而借舞女以诱惑我军政长官,于巧笑倩盼之中,以刺探军事政治之重要消息而供给情报。日本情报人员之用女子,以色蛊,亦同德国!日人在其本国,挑选美丽动人之少女,而授以间谍之训练,擅中国南北各地之方言,服中国装,而以分派中国各大政治军事中心地点为娼妓;或散布各舞场充舞女,勾结我政府要人以及熟悉党政军情形之在野要人,而探取重要之情报;而舞场尤所利用!日本驻沪之国际侦察局,旧由化名李云霞之女间谍川岛芳子主持,上海各舞场,无不有其芳踪!及一二八上海之战,川岛尝以舞女为十九路军某军官所欢,得以直接抄取军事计划而侦知闸北之地形及我军布置;十九路军遂以败绩失守!而川岛为我志士所狙击,伤而未死,遂北返,而继之以舍英岛,拟具计划以呈请东京参谋本部者核示者三事:(一)尽量利用女性间谍。(二)在沪创设跳舞学校两所及宏伟之舞场一所,而利用曾受间谍训练之舞女以接近中国军政绅商各界。(三)设法收买各机关及各团体学校有声望之交际花,使之参与间谍工作,以诱惑我方军政要人,出入过从,既以于不知不觉之间,刺探消息;亦可乘机以金钱收买为高等汉奸也!方我二十六年抗战之未起也,广东、福建两省,有不少化装茶房女侍之日籍女子,散布广州沙面及长堤一带以招待青年军官及政府机关职员,买弄色相,而成好合,遂为挟制以供情报;既而为广州市警察局勘破,斥有间谍嫌疑以取缔驱逐云!日本亦如德国,凡特务人员,非几经挑选,而授以特殊之间谍训练,不以任也!日本同文书院者,日本第一任参谋总长川上卖其住宅以为基金,而创设于上海之徐家汇,招其子弟以来中国,治中国之学及语言文字,展览成绩,余往观焉,见所谓支那分省调查,绘图极细,穷乡小镇,朗若列眉;问所以?则春秋佳日,分遣诸生,以游览为实地图绘,汇装成册;闻之咋舌!呜呼!此日本之中国“生间”养成所也!苟非我泱泱大风之中国;走遍地球,几见有一国焉,肯容异国在封域设书院,培间谍以图逞志,而熟视无睹,大度不校者乎!吾闻日本佐贺官立学校,延一美人为英文教师;一日作文,以“何为学英文”命题。一生交卷曰:“英文为世界第一强国之文!我欲征服英国,不可不知英国;而不知英文,则何以知英国!我知英文,知英国;然后可以跨海出兵,征英国而无所虞!此所以学英文也。”其师为瞠目!今日本之设同文书院以招其子弟来中国也,岂真敦同文同种之谊以有爱于中国文化,毋亦欲知中国以征服中国也!及大战之起,江南沦陷,而诸县之宣抚班长及县政顾问,几无不为同文学生焉!呜呼!此日本之中国“生间”养成所,不可不特笔也!德国国社党,以各国旅行为“生间”;德国志愿军之军用波兰地图,是则一九三七年,德国旅行家之所绘献也。而日本则有渔船以游弋异国领海;有理发师,有洗衣工,有御料理店以深入内地;形形色色,或海陆军人假装,或其人素业,而要之发踪指示自军部!英国帝国会议以一九二一年议决建筑新加坡军港;而日人渔船以其时出没新加坡沿海,英人之所恶也!空军根据地附近之彭贡,日人则开十余家啤酒店及养渔场以营业焉!柔佛有日本餐馆曰玉川酒家者,价廉味旨,游客驰誉,一登玉川,而柔佛海峡之形胜,一览无余焉!一九三八年,军港落成;英人举行海军演习以为祝典。而有日本货船曰婆罗洲丸者,乃碇泊在白拉江之马地,则设防岛屿也,离新加坡船坞,才六百码耳!适从何来,遽集于此!英人以为大嫌,而于是海军预定之演习程序乃大变也!巴拿马运河,为美国大西、太平两洋舰队作战时调动增援之生命线;而已故日相大隈伯爵尝作豪语曰:“美国舰队如欲利用巴拿马运河以入太平洋而危及日本安全时,两岸日侨三十万,咸愿受命奋身以全体沉入河中而塞其途也!”一九三四年美国舰队通过巴拿马运河之试航,事先严禁泄露消息;然试航所经,某时某处,东京报纸,逐日披露;则日本间谍之密布运河可知!而运河两岸之日侨,百分之七十五,皆无固定之收入;设理发所者,终日不剪一发;设衬衫厂,终日不售一衣;设料理馆,终日不烹一菜;而渔夫所用钓竿,以钢为丝,以铅为饵,其端无钩,而直沉水底以测运河深浅而已!荷兰东印度政府亦声言:“日本渔船以作海军眼线。日本后备军官以乔装洗衣工人。”有一日本捞网船,沿海逡巡,尝为荷兰哨兵所击沉也!荷兰人不许东印度土人窥探军舰;而有一日本巡洋舰驶达爪哇井里汶时,礼延土人,登舰参观。于是荷兰人大哗!而一九三三年以后,日本宣传人员,与东印度土人以耳语运动,鼓之反荷,则尤荷兰人之所疾首痛心者也!一九四一年,五六月之间,自称日本出口公司代表之人物,纷纷藉藉以抵泰京曼谷,腰缠累累,而商业之经营,又非所措意!街谈巷议,咸谓其中多日本化装之海陆军人;而赁屋必在街角,以便一旦有事,用机关枪扼守,以控制泰京,威胁泰人。及十二月,太平洋之战起,而泰人行动不得自由,惟日人之所欲为矣!此亦日本之“生间”也!然海军国之所惮者,尤莫如日本渔夫!一九四二年一月,英属加拿大政府声言:“哥伦比亚有日本居民七万人,以渔为业;常出没加拿大太平洋沿岸以至阿拉斯加,海道熟谙;及战之起,而征役于日海军之潜艇及航空母舰矣!”此日本之“生间”,以活动于太平洋者也。义大利国民之侨居尼罗河流域者六万余人,大都出生埃及,而其久者,祖父相传,历一百五十余年;然始终未脱离义大利国籍,而与埃及人杂居以相习,操阿拉伯语,熟谙其风土人情,而知其好恶;于是墨索里尼因之以组义大利第五纵队矣!无一义侨不加入法西斯团体,其团体,则有所谓行动队者,所谓休闲协会者,所谓青年团者,所谓义大利参战军人协会者,形形色色,而无一团体不有严密之部勒,不有半军事性之检阅。埃及政府,下令取缔,而羽翼已成,伏莽堪虞!此义大利之“生间”,以活动于埃及者也。然则今之所谓“生间”者有三:一曰外交官员。二曰特务人员。三曰侨民。以侨民为鹰犬,而以外交官、特务人员为发踪指示者也。一九四二年十一月,美政府之艾森豪威尔将军袭取法属北非也,亦先之以间,而资侨民莫菲氏以为用!莫菲氏者,尝任驻维琪大使馆参赞,而侨北非之日久;与法国驻军统帅魏刚将军有旧,往来过从,一日,以言gf8bd曰:“设我以美军假道,将军许之乎?”魏刚笑曰:“君以一师兵来,我将开枪;设君有兵二十师,则我拥抱而吻汝矣!”莫菲氏喻其意,及一九四二年一月受命,而经营一百货商店。美政府则选精通法语之外交官二十人,佐莫菲氏以为店夥。不论土人法人,有来顾者,其夥则和颜婉语,其货则价廉物美,趋之如鹜!而法国驻军将校之眷属,尤笑言承迎以得其欢心!久之,莫菲氏得介美政府代表克拉克少将以与法国驻军将校相见,得其默契,而艾森豪威尔进兵之有成功;亦“生间”之一例也。

故三军之亲,莫亲于间;

(训义)杜佑曰:“若不亲抚,重以禄赏,则反为敌用,泄我情实”王晳曰:“以腹心亲结之。”

赏莫厚于间;

(训义)梅尧臣曰:“爵禄金帛,我无爱焉。”张预曰:“非高爵厚利,不能使间。陈平曰:‘愿出黄金四十万斤,间楚君臣。’”

事莫密于间。

(训义)杜佑曰:“间事不密,则为己害。”张预曰:“惟将与间,得闻其事,非密欤?”

非圣智,不能用间。

(训义)杜牧曰:“先量间者之性,诚实多智,然后可用之;厚貌深情,险于山川,非圣人莫能知。”王晳曰:“圣,通而先识;智,明于事。”

非仁义,不能使间。

(训义)郑友贤曰:“使间者,使人为间也。非仁恩,不足以结间之心;非义断,不足以决己之惑。”

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

(训义)杜牧曰:“间亦有利于财宝,不得敌之实情,但将虚辞以赴我约;此须用心渊妙,乃能酌其情伪虚实也。”梅尧臣曰:“防间反为敌所使,思虑故宜几微臻妙。”石声淮曰:“诸家解‘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以为圣智以知间之性,仁义以结间之性;非是!此两句反剔上文,谓能用间之谓圣智,能使间之谓仁义也。上文谓‘兴师十万,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则能使间,为仁至义尽;故曰‘非仁义不能使间’也。‘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先知’之谓‘圣智’;故‘非圣智不能用间’也。既用间而为圣智;使间而为仁义矣;又贵知几察微以得间之实;故曰‘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如此,则上下文脉络贯通,似胜旧解也?”

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训义)梅尧臣曰:“微之又微,则何所不知。”

基博按:“微”者,知之于无形,察之于未兆。

间事未发而先闻者,间与所告者皆死。

(训义)杜牧曰:“告者非诱间者,则不得知间者之情,杀之可也。”梅尧臣曰:“杀间者,恶其泄。杀告者,灭其言。”

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其间必索知之。

(训义)杜牧曰:“凡欲攻战,必须知敌所用之人,贤愚巧拙,则量材以应之。”张预曰:“守将,守官任职之将也,谒者,典宾客之将也。门者,阍吏也。舍人,守舍之人也。”

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

(训义)张预曰:“索,求也;求敌间之来窥我者,因以厚利诱导而馆舍之,使反为我间也。言舍之者,谓稽留其使也;淹延既久,论事必多,我因察敌之情。下文言四间,皆因反间而知;非久留其人,极论其事,则何以悉知!”石声淮曰:“张预解‘导而舍之’,以‘导’为诱导,‘舍’为馆舍,非是!‘导’者,示也;‘舍’读为舍,释也,纵也。所贵用反间者,不但利其泄敌情于我;尤利其反国而为我作间也。‘导而舍之’,谓授之以方略,然后纵使归国而为我之间。下文四间可得而使,不仅因敌间输情于我,我知其瑕隙而蹈之;抑且谓资反间而使四间与我通声气也。”

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

(训义)张预曰:“因是反间,知彼乡人之贪利者,官人之有隙者,诱而使之。”

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

(训义)梅尧臣曰:“令吾间以诳告敌者,须因反间而知敌之可诳也。生间以利害觇敌情;须因反间而知其疏密,则可往得实而归如期也。”

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

(训义)杜牧曰:“乡间、内间、死间、生间四间者,皆因反间,知敌情而后用之;故反间最切,不可不厚也。”张预曰:“人主当用五间以知敌情;然五间,皆因反间而用;则是反间者,何可不厚待之耶!”

右第二节论五间之事。

基博按:五间之用,不外二端:曰“因间”,曰“内间”,曰“反间”,因敌之人以为间于内也。曰“死间”,曰“生间”,用我之人以为间于敌也。特是孙子五间,“反间”筦其枢;近代用间,“因间”妙其用。而间之为“因”,有今之所有,而古之所无者:一曰新闻间。二曰政治间。三曰留学间。四曰宗教间。五曰民族间。六曰主义间。其中政治间、留学间,往往得志为官人,则为“内间”。而要不外因其国人而用之;盖“因间”可以包“内间”,而“内间”不出于“因间”也。新闻间者,因其国之新闻家而用之也。一九一四年七月,欧洲第一次大战发生,义大利社会党人,咸持义国中立之议;独墨索里尼以社会党机关报《前进》之主笔,而昌言参加协约作战;遂为社会党开除,而夺其《前进》主笔之职!于是墨索里尼受法人之津贴,以创《义大利人民报》;大声疾呼而倡参战;盖法人亟欲引义人参战以分德之兵势,而亦免南顾之忧。墨索里尼向主笔《前进报》者两年,而以言论锋锐,倾动其国人,遂以成名;固法人之所欲用也!法国记者,尤不惮造新闻以货巨金,变乱是非,摇惑观听!一九三一年,日本之进兵满洲也,巴黎各报,议论无不袒日;以日金饱其囊橐也!一九三三年,义大利之侵阿比西尼亚也,一年之间,津贴法国各报以六千五百万法郎;无冕之皇,亦墨索里尼之所欲用也!希特勒亦挥金如土以献于巴黎无冕之皇!一九三九年夏,法国极右派代表盖鸾理,在国会检举外交部长庞莱之柏林代表白理农,为其数月之间,受德金至三万万佛郎,以为收买法国报馆,鼓吹和平,提倡国社主义也!巴黎小报,有名曰“嘴与爪”者,德之国社党、法之政府,各致津贴;而主者两受焉!东海西海,万国朝贡,此巴黎无冕之皇,亦人豪矣哉!东京之报纸,亦有阳以牗导日本人之爱国,阴以响应德人之舆论,而为之间者!《报知新闻》,东京著名之报纸也;董事长及社长,虽为日本人;而股权,则已全落德国第五纵队之手!董事长则为一败落之伯爵;第五纵队饵以厚贿而为傀儡;然日人之读者,无不信《报知新闻》为本国极端爱国主义之发言人;讵意不知不觉以浸润国社党之理论,而为之喉舌也耶!政治间者,因其国之政治家而用之也。威廉二世之用列宁于帝俄,希特勒之用托洛斯基于苏联,日本之用汪精卫于我,皆所谓政治间也。凡一国失意之政治家,尤外国所欲礼罗,以烧冷灶,备后用!苟其当国之政治家,发强刚毅,所求不遂,则扶植其失意之政敌,以与为市,而削其势;日之于我,盖屡屡焉!其人有曰头山满者,日本间谍之长老也,年八十余矣!日俄战后,头山满处心积虑以注视中国及其他亚洲各地革命,而欲有以利用之!凡中国、菲列宾、马来亚以及缅甸、印度之革命家,不为当地政府所容者,无不延揽,须白如银,意度温克,见者以为巨人长德也。握手出肺肝相视,受其金钱,听其议论;而头山满如簧澜翻以教导革命。我国之革命长老,亦必有为座上客者!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中东伊拉克之巴克西特基将军举兵以杀其国防大臣查法;而纽里将军者,查法之妹夫,而伊拉克政治家之典型也!英人亟用飞机以载出国,而保护之。义报讥之曰:“此奇货可居也!英人工心计,唯利是图;飞机汽油,岂漫费!”嫉忌之辞,如见肺肝!盖政治亡命者,固外国人之所欲因以为间者也!留学间者,因其国之留学生而用之也。人之于所学,不能无囿;而留学外国者,往往为其国文化之文化所炫,思想既有所囿,感情亦以渐合;始而爱好其文化,探讨其学术;继而服习其土风,结交其国人,此亦人情之自然;而野心之外国,往往因之以用为间!如在弱小后进之国,而留学先进强大之国;其留学生回国,尤为社会人士所欣慕,而得国家之柄用;此尤野心之外国,所不能漠视!日人尝以太平洋佛教协会之介,邀上等缅甸人,免费游日;而奖励缅甸青年,留学东瀛,交换日缅文化,鼓励日缅合作;司马昭之心,固属路人皆知!而日人利用我留日学生之当官而得政者,以为间买国;三十年以来,其人其事,悉数难书,而为国人之所周知,无待缕述者也!苏联于一九三二年以前,红军将校多派赴德国参观陆军留学,而以与德之国防军有密契;于是史丹林有一九三七年之肃军,诛其大将。义大利人在开罗所设之中小学不少,埃及子弟可以免费入学;暑假时,可免费以赴义旅行。而埃及前皇弗阿德曾之肄业罗马军官学校也,尝备受义皇室之优待,而以表现露骨之亲义色彩矣!此亦留学间之适例也!吾国留学诸君,衡政论学,往往谈吐之间,留英、美,则袒英、美,留德、日,则袒德、日;甚有自轻家丘,不妨冷嘲热讽;闻诋所留,便欲发声征色;芸人舍己,彼哉彼哉!倘非厚培爱国自重之观念,导扬民族文化之信心;一旦敌国外患,而为所留,皆人所欲因以为间,而所可因以为间者也;可不为之大哀乎!宗教间者,因其国之与吾同宗教者而用之也。欧美传教,航海东来,虽有文化侵掠之嫌,尚无军事间谍之据!日人之佞佛,人所知也!佛法慈悲为怀,顾日之军人,则以佞佛为用间,以僧侣为间谍!太平洋佛教协会之组织,所以网罗中国、印度、暹罗、缅甸等国之僧侣,而因之以用为间也。印度者,佛教之祖国也。日人则设东亚佛教协会、佛教兴亚会以遍于印度名城,而饵印度之佛教徒焉!顾印度四万万人,中有九千万之回教徒;而日人无奉回教者,顾设有伊斯兰文化协会、大日本回教协会,以一九三八年五月,于东京建筑宏丽之回教礼拜堂;落成之日,以盛礼邀请印度之回教徒赴会,而请其向世界广播,以颂日本之崇礼回教;谁与主持之者?则陆军大将、前内阁总理林铣十郎也!于是印度人之反英者,足迹不绝于三岛;而欧战之起,印度人反战运动之澎湃,日人遂以推波助澜焉!则以宗教间之为用也!缅甸者亦佛教之祖国;而仰光者,抗战以来,我国国际输入仅能假道之一地也!于是日人交欢缅人,因佛教以投所好,组织日缅佛教协会;政府资以经费,馈遗缅人之现任官吏、国会议员、报馆主笔;而僧侣之在缅人,信仰既深,势力尤雄!一九三七年五月之浴佛节日,大光寺前,麕集数万之群众,而要求修改宪法,扩大自治,反抗中缅之交通。政党党员,以欲得欢于选民,而高唱排华;不问而知日缅佛教协会之所发踪指示也!宗教间之成功也!日本回教联合会,又尝派东京神学教授谷正氏至爪哇,设计于荷兰东印度各地,各置回教区长一人,助理四人至五人,上说下教,以联络其地之回教徒;每区由日本领事馆拨发开办费一百盾;干卿底事,而不惮烦?则以宗教间之资以为用也!然而狡焉启疆,何国蔑有!西藏者,亦佛教之宗邦,而我之藩服也。前清之末,达赖喇嘛有师保曰德尔智者,俄之布利亚特人也;幼而入藏朝山以抵拉萨,住哲蚌寺十五年,博习经典,而为达赖喇嘛之所宠幸,遂因以通于俄国。一八九六年,俄人组织赴藏考察团,假装朝山香客,经中国之蒙古,新疆以聘拉萨,而因德尔智以为间,迎藏人之所信,其中多喇嘛,多德尔智同族之布利亚特人;自达赖喇嘛以下各大寺院,无不有献,币重而言甘,而欲得西藏以为俄用!藏人大悦!然印度者,英人之外府也;实逼处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于是以一九〇四年,派荣赫鹏大佐率兵入藏。达赖喇嘛望俄援,不得;遂出奔,而派葛丹寺梯林布奇代表与英人言和,放逐德尔智以离西藏。而德尔智则绝交不出恶声,将行,遍谒有权势、有交谊之各大寺院,献金馈物,以示眷恋之意,而系先后之思;所费不赀,而一出于俄廷;此亦宗教间之适例焉!民族间者,因其国之与吾同人种者而用之也。民族间,始于巴尔干半岛。巴尔干半岛,为十余种之民族错糅而居;而斯拉夫族实居半数;则斯拉夫人之力,常能为巴尔干半岛之中坚,明也!然全世界之斯拉夫人一万六千万;而在俄罗斯者,一万一千万焉;故斯拉夫族,以俄为宗盟;而其他散播于奥匈帝国以延及巴尔干半岛,如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等支族,憔悴呻吟于奥匈及土耳其压迫之下者,其视俄也,若弱弟之怙恃其长兄;此事理之最顺而易驯致者也。方帝俄之秉大彼得遗训,注全力以经略东南欧,其始亦恃军威以力征已耳!十七十八两世纪,与土与奥,凡大小十余战。迨十九世纪,民族主义披靡一世;俄人遂利用之以为侵掠之资,于是所谓大斯拉夫主义者兴焉!大斯拉夫主义者,举凡住居于东南欧之斯拉夫民族,抟为一体,脱离他族之统治,或成为单一国,而戴一斯拉夫之元首;或成为联邦国,而戴一最大之斯拉夫国为之主盟也。俄人既揭斯义以涣然大号于斯拉夫族,而复以快语歆动之,以愤语刺激之,其言曰:“欧洲三大民族迭兴:拉丁族之历史在过去。条顿之历史在现在。而我斯拉夫族之历史在将来!”又曰:“以拥有一万六千万之斯拉夫族,而让区区五千万人之条顿族,宰制世界以握霸权;诚窃为吾族耻之!”其论起于一千八百三十年之顷,始倡之者,不过数人;而斯拉夫族心同理同,如响斯应;至十九世纪之下半期,而大斯拉夫主义之团体及言论机关,已遍于东南欧矣!有大斯拉夫主义所属之团体,曰国民共励协会者,总会设于塞尔维亚之首都,分会遍巴尔干各地以延及奥匈境内,而俄之将校实阴主之!自一八三〇年,以终十九世纪,巴尔干半岛诸国,先后举兵以脱离土耳其独立,什九皆国民共励协会为之发踪指示也!然奥匈帝国之人民,五千一百余万;而二千五百万人,为斯拉夫族;如大斯拉夫主义,乘间抵以得逞于奥匈,则帝国不国矣!是大斯拉夫主义者,奥匈帝国之所不许,而必出死力以相持者也!及一九一四年六月,奥皇太子菲的南以阅兵边境披士尼亚州,而被刺死;刺客二人,即日就缚,皆塞尔维亚人也;而讯鞫所以,则塞京有所谓国民共励协会者实主其谋;而披士尼亚州之巨室名士,莫不隶籍为会员焉!披士尼亚州州议会议长亦就逮,且抗言曰:“太子之来,吾党环而图之者,不知凡几辈也!不此则彼,必无幸!谓余不信,盍一检寝室食案!”迨检,则时表之侧,盥器之旁,累累然三炸弹焉!有一雏婢侍寝食者,且持炸弹七!而于是滔天之大战以起!此则民族间之始作俑也!铁血宰相俾斯麦,既相普鲁士王威廉一世,以日耳曼主义,抟一其民人,建德意志帝国,而雄飞欧洲。及威廉二世即位,更欲推而大之,揭大日耳曼主义,高掌远蹠,欲以抟一世界各国之日耳曼族,而为之元首以建一大帝国;不幸战败!希特勒绍其雄图,旗鼓重振,以奉天承运自命,而以天诞聪明之日耳曼族,宰制世界,天职攸存,义不容辞;振厉其民人,而以送秋波于其他世界各国之日耳曼族,声应气求,相为勾结,组国社党,资以武器。北自斯堪迭纳维亚半岛之丹麦、瑞典、挪威,以延中欧之奥大利、匈牙利、捷克,近东之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南斯拉夫诸国,无不有当地出生之日耳曼人所组成之国社党或准国社党焉。及其声生势长,而并奥大利,吞捷克,胁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兵不血刃;实以国社党之为内应,抑亦民族间之大成功乎!主义间者,因其国之与吾同主义者而用之也。苏联列宁言:“国际资产阶级,如欲攻我;只一举手之间,而所佣工人,已牢捉其手,不得动矣!”列宁、史丹林既以共产主义,号召世界各国之农工无产者,而为国际组织,惟所指麾,以因之为间。德希特勒即以国社主义,号召世界各国之军政反共者,而为国际组织,惟所组织,以因之为间。相摩相荡,此之谓主义间也。民族间,始作俑于俄人,而德人效尤焉!主义间,亦作俑于苏联,而德人效尤焉!民族间,以民族感情,而组织异国之同民族以因为间。主义间,以主义宣传,而组织异国之异民族以因为间。民族间,可以破国界,而利用世界各国之同民族。主义间,盖以扩国际,而利用世界各国之不同民族;范围愈大,运用愈活;此第一次欧洲大战之所未见,而推陈出新,后来居上者也!然苏联之主义间,与民族间,各行其是;而德人则主义间,与民族间,打成一片。史丹林以希特勒相煎太急,而咄咄逼人也,于是以一九三五年,示意各国共产党徒,暂时放弃世界革命。其年春,法国外长赖伐尔造访,谈次,史丹林谓:“法国同志,不可不放下革命,而扶持法国之政府及其军队,以抗纳粹之势力!”法国共产党人闻之,大哗,以谓:“如此,则失其所以组织;主义放弃,信仰堕,而党亦瓦解矣!”史丹林则曰:“无伤!此所以保护苏联之代价也!无论何国之共产党人,其责任之最大者,莫大于抵抗纳粹主义!希特勒者,共产主义之大威胁也!共产主义之中坚堡垒,为苏联;苏联不保,何有于共产!所以法国共产党人,应牺牲其党之立场,抛弃法国革命之初衷,而得法国及法国陆军之力,以反抗希特勒,而保卫苏联!”乃以其夏召集共产国际大会于莫斯科,申明此旨。质言之,可牺牲法国共产党,而不可牺牲苏联;有利于苏联,则信仰必遵;无利于苏联,则主义可抛!世界各国可以无际,而苏联不可侵犯!欲以苏联为中心,而播共产于国际,左右曰以,惟命是听。此主义间之妙用,而兼并之新法也!呜呼!秦之所以并六国者,征战之功三,而间谍之用七,苏秦、张仪之徒,纵横捭阖,实当日之国际间谍也!散六国之纵约以伐其交;离六国之君臣以散其势;遣辩士阴赍金玉,厚遗结其名士,有不受吾金,则诛以一剑;莫非间之为用!此李斯之所以教秦,而六国之卒见并也!观于今日,希特勒之叱咤生风云,纵横欧陆;闪电战之突飞而猛进,固举世之所震也!间谍之广播而深入,尤有识之所戒也!闪电之战,只以败敌之军队,堕敌之国防;而间之为用,则以堕敌之士气,散敌之民心!民心既散,国势自溃!国之破于闪电战者,什二三;而国之破于用间者,什七八焉!岁费四千万镑以组织国际之国社党。希特勒曰:“虽裁数师之陆军以事此,亦所不恤!”国社党之德国,非开明之政府也;盖阴谋之党团也!国社党之范围为世界,其目的在征服世界,而其原动力,则在数千万流侨外国之德国人,整齐训练以隶籍于国社党,而惟所驱策!先是德意志帝国,尝制定双重国籍法而颁布之:“凡德国人之在外国者,可以转籍为法人,美人,或葡萄牙人,而仍不失其固有之德国国籍。”一九三七年六月,苏联赤军肃军之狱,骈诛大将八人,其中考克与费尔特曼两将军,则苏联籍之德国人也!及希特勒之柄政也,留美德侨,有非希特勒政策之所欲压迫,而流亡以来者,皆转籍为美国人。问其所以?则应曰:“乐美国政治之自由,不如德国之拘束”;其辞则然也;而其实,则为希特勒阴谋之所驱使,而欲使自由民主之美国,成为希特勒之美国,而活动以为内间也!有一德国之高级技术家,而投美国广播公司,愿得一职以自效;此其用心果何在乎?借广播以传播希特勒主义及其政策,一也。得各方情报以告希特勒,二也。猝有内变,得广播以散谣言,三也。五十年以前,转籍之德国人,而生子;柏林当局必登记,以使之毋忘为德国人,而隶国社党之组织,施以武装之训练。美国有国社党训练最精粹之第五纵队,而配备以德国精良之武器;一旦与美宣战,则操戈以内应,舟中之人皆敌国矣!此其转籍者也。至于不转籍之外国德侨,希特勒政府必告以“恪守居留国法律”;不可不尊重居留国之法律,而亦申儆之曰:“不可不尊重德国之胜利!”德国人民,非警察许可,不得出国;而出国之后,必以见闻随时报告;及抵达居留之国,必投所在之国社党人员,报告住址,而与之有系。一九三六年,日本中学大学之德籍教师一百人,其中八十七人国社党党籍列其大名;而受指挥于德国驻日东京使馆奥笃将军。无一日本中学不派国社党宣传员;而宣传员之所自,则德国地理政治学院院长霍斯浩佛博士所主办之第五纵队人员养成所毕业者也。无一德侨商店,不有国社党党员一人。日德文化协会之指导者,厥为精明强干之德国瓦特尔端纳博士,而柏林外交部长秘书波尔主持之国社党国外组织会之会员也。苟有一事,而为日本习俗之所尚者,国社党之德人,无不依样葫芦,投其所好;春秋佳日,必见国社党之德人,叩谒神社,遇军部显要,则致国社党之敬礼。凡所以罗致日本人入国社党者,无所不用其极;以东亚新秩序之一讲题,而为国社党之公开演讲,意若即国社党之政纲也者!口舌游说,酒食征逐,金钱收买,而收买之费用,一九三八年德国驻日使馆,支付日金七十八万元;而费之所出,不患无着,半汇自柏林之外交部,半税自侨日之德商也。荷兰有一显官,雇一女佣,为德国籍而哑也;一日,闻其在厨房,与一谁何不知姓名之人语,所操者,乃流利之牛津英语也;大惊而逐焉;然机要文书,则偕女佣以杳如黄鹤矣!虽然,此犹德国人也;乃至非德国人之斯堪的纳维亚人,荷兰人,操法兰斯德语之比利时人,操德语之瑞士人,以及盎格鲁撒克逊人,印度,则以同一亚利安人种相标榜,相号召,而勾结之隶国社党。其发踪指示之中心机构,为柏林之国社党;而其指臂之相使,则为党之国外组织,有六百以上之地方团体,而统之于四十五以上之支部;每一国有一支部,而总其成于柏林之一人曰波尔者,其人有八百以上之助手,而其名义,则外交部之秘书也。如有一国焉,不能或不敢以国社党标榜,则别为题署;如在罗马尼亚,则曰铁卫团;在瑞士曰真正同盟;在美国曰美德协会;在日本曰日德文化协会;曰同志会;其名尽异,其旨则一,而务以贯彻希特勒之阴谋。在太平无事之日,游行悬旗,率励徒众,或纪念国社党英雄以集会,或庆祝希特勒生日以集会;而侦伺其国之不悦希特勒以图相抗者,开成黑名单,乘间抵以暗杀之;或绑架之以至德国,而予以处刑。一旦开战,则异军突起于其国,而为希特勒之内应焉!所以施之于奥大利、捷克及挪威、荷兰,莫不皆然已!如居留外国之德人,而有不忠于国社党者,则有政治警察五千人,散播各国,隐形监视,腹诽者诛,偶语有刑;如得其人,有罚无贷者也!政治警察之训练,厥在德国陆军情报部之心理实验室;主其事者,曰伏斯上校白薛蒙尼脱;而其中有一学程,曰国际心理学者,盖军事间谍、政治警察,以及国社党之国外组织人员之所必修也。慕尼黑之德意志地理政治学院,则尤德间之所发踪指示也;霍斯浩佛博士,实为院长,其下有科学、历史、地理、经济及工商业专家数百人,受其指挥!夜以继日,分门研究;而间谍四出,以遍播世界各国,刺探政治机要,以至工业、商业及技术,如有变革,随时报告,以供专家之研究记录,分类编号,而储之宏伟之政治地理图书馆,以贡献于希特勒,而备咨询考论;又为设计策动罢工,鼓煽政潮,以观各国之应付,而试其权能焉。然希特勒之所以驱策党徒,而为间于国外者有二:一曰国社党之国外组织,波尔之所指挥也。一曰德国驻外之公使、大使及领事,外交部之所委派,而亦在政治警察隐形监视之下者也。政治警察之于驻外大使及领事,严密注意,曾有其人谈吐之间,一言半语,藐视元首,而流露于不自觉者乎?抑或一言半语,欣羡自由,而以不适于现代德国之政况者乎?如有其人,则政治警察之所必检举,而不容一日尸位者也!倘其人有造于希特勒之阴谋,斯称职之外交官矣!美国旧金山之德领事魏德玛,希特勒尝明令嘉奖,谓其一九三九年七月,煽动美国国会,而以不通过罗斯福所修改之中立法也。此希特勒之所以用间之组织也。虽然,岂特希特勒之德国为然哉,观于日本之所以组织其居外之日侨,而受指挥于特务人员者,亦如德之于其侨矣,观于苏联之用共产党于国际,而因以为间者,亦如德之于国社党矣!《传》不云乎!“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而间者,则“攻心”“心战”之所为用也!往者欧洲第一次大战,连兵四年有余,而帝俄之先屈于德,革命也!德之继折于英法,亦革命也!邦分崩离析,岂战之败哉!而原革命之所由起,半由于人民之厌战,而半由于间之为用也!呜呼!非鸷悍敢死之士,不能为间!惟愚懦无知之民,能动于间!开战之初,士夫雍容而谈和平;久战之后,人民慌怯而苦征战,张皇敌势,以相震惊;原其初衷,亦岂有他;而不知不觉,乃为间所用,以传播谣言,而扰动人心也!一九一八年六月,德国兴登堡大将尝有慨乎其言之曰:“呜呼!吾德人民,殆以自私自利,而不惮牺牲祖国矣!饥寒交迫,死丧之威,神经错乱,道德堕落,乃以敌人之胜利,而视为祖国之幸福与和平所由致;用心剌谬,为何如乎!然后知向者托洛斯基在不勒斯特之所宣讲,非无效于德人也!迄于今日,而德军之胜利,人民不以为喜;英、法之宣传,人民乃以为信;于是我军民抗战之力,日以委靡;而敌人攻心之狡谋得逞,国其殆哉!”呜呼!此德人之所以百战百胜而无成,亦以英、法之用间也!吾中国和平为怀,岂有阴谋以肆志于侵略,间亦于我何用;然而不可不知间之为用;知间之为用,乃不为间所用!《荀子·议兵》:“兼并非难,坚凝为难!”此为当日秦之侵略言之也!吾则曰:“坚凝为难,胜利非难!”此为今日我之抗战言之也。倘知间之为用,而谣言不听,天君自泰,则坚凝矣!前车不远,德可为监也!此则耿耿之怀,所欲掬诚以告我邦父老,而不惮探颐索隐,以为缕说之如此。

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

(训义)何氏曰:“伊吕,圣人之耦,岂为人间哉!今《孙子》引之者,言五间之用,须上智之人,如伊、吕之才智者,可以用间;盖重之之辞耳。”

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训义)张预曰:“用师之本,在知敌情;故曰‘此兵之要’也。未知敌情,则军不可举;故曰‘三军所恃而动也。’”

右第三节,论间以上智,乃成大功,为一篇结穴。

基博按:孙武论用间有五,而未明所以用五间之法,则间可以为胜,亦可以为败。宋儒苏洵论兵著《权书》之明间也,以为:“五间之用,其归于诈,成则为利,败则为祸。且与人为诈,人亦且将诈我;故能以间胜,亦或以间败。吾间不忠,反为敌用,一败也;不得敌之实,而得敌之所伪示者以为信,二败也;受吾财而不能得敌之阴计,惧而以伪告我,三败也。”然则如之何而可?曰:《荀子·议兵》不云乎,“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杨倞注:“谓使间谍观敌,欲潜隐深入之也。伍参,犹错杂也;《韩子》曰:‘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又曰:‘参之以比物,伍之以合参也。’”明人无名氏《草庐经略》之论间谍曰:“五间俱起,固当总而角其同。即一间之中,不可不多其人,以觇言果同否,则始为真。五间各不令相知。生间之人,亦当择其彼此素不相识者而遣之;则其所谓敌情,各述所闻,吾始得较量其同否,而察其真伪。何者?为间之人,一相知识,则必符同其说以巧用其奸,而吾反为间所诳矣!故为间之人不一,而知间之人惟我,详询而观其诚,参订以诀其微,幻如乌有,秘若鬼神,敌虽善扃,能遁其情乎?不然,或用间以成功,或凭间以自倾,间可常恃耶?”此则荀卿“欲伍以参”之说也。特是用间之言,欲“伍”以“参”;而用间之人,在“知”以“试”。宁都魏世效《昭士文集》,有《书苏文公用间后》曰:“苏子之三败不易矣;三军之事,不用间,不能成功;用间,则三败不可试。然则间终不可用乎?吾谓间之之道有三:三者何?吾习其人矣,吾知其心,又知其才之足以济,夫然后其人可用也,道一;吾有大恩于其人,人愿为我死,我用之,道二;吾知其人之才,吾不可以知其心,吾可以制其父母妻子之死命,是其势可用也,道三。故曰用之之道有三,非三者,则不可用也。虽然,诚欲用此三者,其道一而已矣,曰试之。试之之道有二:二者何?吾知其人之才矣,吾不深知其心,吾试之,置之于色货,观其动否也;置之于刀锯,观其变否也。吾知其人之心,吾不深知其才,吾试之,乘之以不可设以观其能应;窘之以不可测以观其能中。故曰试之之道有二,非二者,则不可试也。虽然,其所以试之者,一而已矣,一者何?隐是也。吾隐而试之,彼其人不知吾之将欲用之也,夫然后间可得也。”盖“伍”以“参”,所以明之于用间之时;而“知”以“试”,则以预之于用间之先。先之以“知”与“试”,用之于“伍”以“参”,而后三败之害可杜,五间之利以尽也。不知此者,不足以用间;吾故特表而出之,以匡孙武之漏义,而弥缝其阙云。

孙子今说

无人不知《孙子》为兵家之祖;然而无人能知其意以时措之宜!吾今援《孙子》以说明当前大战之中苏、英、法、美、德、日、义八国战略类型;倘亦所谓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欤!

(一)战略与战术之异

古之人所谓兵法,不过作战之法尔。惟战有一时一地之交战;有不一时,不一地,数次以至数十次,数百次之交战,而成一大战。然战必为数十百次交战之所积累;而未有以一时一地之交战决胜负者!是故欲明战之所以为法,不可不知法之攸别:杀敌致果,用兵以为一时一地之交战者,谓之“战术”。而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调节空间时间以运用各地之交战,而蕲以达最后之胜利者,谓之“战略”。德人克老山维兹《战争论》第二篇《论战之原理》,曾剖析言之。而返之吾国,《汉书·艺文志》论次兵书者四种,曰“权谋”、“形势”、“阴阳”、“技巧”。其称“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是则克氏之所谓“战略”。而谓“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则克氏之所谓“战术”也。《汉书·艺文志》著录兵书三十五家,而以《孙子》八十二篇居首,世传《孙子》十三篇,为其上卷,而以《计篇》冠首,其大指以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曰“计”,曰“势”,盖挈《十三篇》之要焉!“势”者,兵家之诡道;“计”者,庙算之先胜;必先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乃为之“势”以佐其外。盖“势”者,因利制权,施之临战;而“计”者,量敌审己,虑于未战。自《计篇》以下《作战》、《谋攻》及《形》三篇,反复丁宁于“先胜而后求战”,“知彼知己”,“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皆阐发《计篇》未尽之蕴;《孙子》之所谓“计”,《汉书·艺文志》谓之“权谋”,而克氏之所谓“战略”者也。《势篇》以下《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用间》九篇,皆论因利而制权之“势”;其大指不外言“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后人发,先人至”;“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此则《汉书·艺文志》之所谓“形势”;而克氏谓之“战术”者矣。惟《孙子》之意,重“计”而不重“势”;则是“战略”重于“战术”。顾吾人之在今日,往往以一时一地战术之失败,而遽掉心失图于抗战战略之无成功,固为无知;然亦有沾沾自喜于战术之胜利,而无当于战略之成功者,虽欧洲名将,亦所不免!

近代欧洲之言兵者,无不推本于克老山维兹,而远承法皇拿破仑。然欲究明拿破仑之用兵,不可不先立乎其大;而吾人之欲杀敌致果以制全胜,不可不知战略之先乎战术,则固揆之《孙子》而无二旨!顾以自动武器之威力日张,战术之随武器以推陈出新,而战略往往在所忽视!一九三七年,法参谋次长罗亚楚著《战略之成功与战术之成功》一书,曾以此为申儆,而龂龂于战略之应居领导地位,战术应随之行动。犹以为未足,而著《一九一八年之德人战略》一书以为德人一再攻势之所以失败,只以偏重战术而忽视战略,所以一胜之为烈,而无裨于全局!及今日之大战,德人自一九四一年挟百战百胜之威以反兵于苏联,而倾国殚锐,亦曲尽闪电战之能事,再接再厉;顾钝兵挫锐,以迄一九四三年,情见势绌!有美国记者问红军第六十二军军长朱可夫将军曰:“得无德军之战术有失乎?”朱可夫将军曰:“德军之失败,在战略,不在战术;所以战术之胜利,无补战略之成功!”于是美人古柏因之而著《敌人之战略类型》一文,载一九四三年五月十五日《民族杂志》,中谓:“德人侵苏联之所以无成功,则由于低估苏联!盖闪电战者,机动战术之极度也;德国兵力,以极度机动而节约!大战之初,置少兵西线以牵制英、法,而集中七十师人以闪击波兰,才十六日而波兰以溃;则留少兵以掩护东线,而转锋西向以厚集其力。荷兰、比利时之猝不足以当一击;实以其幅员褊狭,无地回旋;闪电战战术之奇袭,一变而为战略之奇袭,此所以有成功也!至苏联,则幅员数万里,泱泱大国,而利用边区之深广以缓和闪电战之震动力;战术之奇袭,只成战术之奇袭而已!德国为机动之怪物,亦以恪守机动之原则而战无不胜!然苏联之地形与气候,非机动之战术所能推行尽利;北部之沼泽森林,既以妨碍机械化战斗之不易进行;而一九四一年秋季,大雨连绵,尤以延缓德军之前进!德军机动之成功,只限于乌克兰及南俄;而苏联则避不交绥,一任德军之纵横驰突;顾再衰三竭,至史丹林格勒而势以蓄缩,顿兵挫锐,不能增援,只有退却,而以掩护退却之后卫,无不被红军包围而歼灭矣!战斗力之集中,抑亦以辅兵力之节约;然德军侵法一役,能以战斗力之集中,而成兵力之节约;而侵苏,则以兵力之节约,而妨战斗力之集中!德国有军三百师,而侵法一役,只用七十六师,不过其兵力全部四分之一;及其大举以侵苏联也。最高估计用三百师;而希特勒宣言‘此一战线,延两千哩’;则是平均六十六哩有一师;而其闪击荷兰,比利时以侵法也,战线之长,未尝过四百哩,而用七十六师,则是平均五·三六哩有一师;而知德国在苏联前线每一哩之兵力,比之侵法一役,少百分之二十七!倘德军能闪击红军以迂回,亦或以寡胜众;顾红军则善用空间以避免德军之闪击与迂回!方德军一鼓作气,推锋而前以抵伏尔加河与高加索,列城风靡;然史丹林格勒与巴库之不下,师老力竭,则其最初之胜利,何当最后之成功!”呜呼!吾人如知德军侵苏之胜利,在战术,不在战略,所以无成功,则知日人侵我之胜利,亦战术,而非战略,何能有成功!吾人当把握战略以制全胜,而研讨战术以辅战略!无人不知德人之战略与战术,推本克老山维兹,而远承拿破仑;而无人知苏联之战略与战术,近袭吾人以推本《孙子》!古柏之论,盛夸日人之战略,而有不足于我!其实日人之战术,不过拾德人之余;而苏联则袭我之战略以有成功!在人可以成败论英雄,而在我则何可以妄自菲薄以轻家丘。请得而申论之!

(二)孙子与克老山维兹之异

谭兵者往往以孙子与克老山维兹相提并论;其实东海西海,未必心同理同!何以言其然?克氏贵先;孙子贵后。

克氏之论兵也!争主动,尚攻势,蕲于先发制人,而集中兵力以摧之一击,其体系一本拿破仑!法人卓莱上校者,欧洲上次大战霞飞将军之裨将也,以凡尔登之役受伤而废其足;及大战之终,而独居深念,思德之必以报法,法之未可幸胜,于是请益宿将,博学审问,而著一书曰《新军论》,中引名将纪尔伯之言以论拿破仑曰:“拿破仑之战略战术,为攻而不为守。其攻也,必集中所有之兵力,以攻敌人之主力,而出其不意,如迅雷不及掩耳,敌人不知措手足;独立独往,所以战无不胜!”质言之曰:“攻人而不攻于人以争主动而已!”是则克氏之学所自出也;知拿破仑,然后可以知克氏。

《孙子》则战术争主动,而战略不争主动!观于《势篇》、《虚实》、《军争》诸篇所论,用间出奇,因利制权,战术虽为其可胜;而反于《计篇》、《作战》、《谋攻》、《形篇》之说,则校计索情,量敌审己,战略常虑其不可胜!克氏作战谋攻;而《孙子》则《作战篇》非战以明胜久之不能善后;《谋攻篇》非攻以明攻为下政之不得已!克氏言:“战之为道,暴行也!而所以为战,必先摧毁敌国之战斗力;而尤不可不尽摧毁之,使之不能复战!所谓胜利者,不仅战场之占领而已;抑必以敌人之战斗力与精神,摧毁无余,而后竟其全功!是故一地之得,一城之下,必以力战而得为功;倘未经力战,而由一战地,一方向以延他战线,他方向而猛进者,常虞敌人反攻,而视为不得已之下策!”顾《孙子》则曰:“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则与克氏之以摧毁为先务者异趣矣!

克氏以胜必可为,敌必可胜。而《孙子》则曰:“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克氏主动以争人之先;孙子后起以承人之弊。克氏先为攻;兵志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孙子》先为守;《形篇》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攻守异势,先后异同,能明辨乎此,而当前大战之各国战略类型,朗若列眉矣!

(三)中苏英法美战略与德日义之异

德、日、义,争先而主攻;中、苏、英、法、美,贵后而先守;此固尽人所知!而按之《孙子》,读《作战篇》,即以知德、日、义战略之胜久而不能善后;而读《形篇》,可以明中、苏、英、法、美战略之能自保而全胜也!惟中、苏之战略,又与英、法、美有别。试剖析以陈。

《孙子·作战篇》曰:“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故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故兵贵胜不贵久!”观于甲午之役,日以先发胜我;日俄之役,日以先发胜俄;无不一战即胜,一胜即和;胜而不“久”,所以长保其胜而无后害也!及其今日而又肆毒于我,攻我不戒以发难于卢沟桥,我则兵败地蹙而自知无幸,予以胜而并予以“久”;相持不解,连兵五六年,而“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兆形矣!顾日人以英、美之不无右我也,而乘其不虞以得逞志于太平洋。英、美忿于前败,而益与我僇力,两大国之兵交至;则《孙子》所谓“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始也不夺不餍,今且欲罢不能,情见势绌,岂不以胜之“久”耶!而义则何如?义有杜黑将军之制空论,即欲以先发制胜!然而义之得逞志于阿比西尼亚、阿尔巴尼亚也,一举而覆其国,则以强弱之悬殊,小大之不敌;兼弱攻昧,所以胜而不“久”也!然义人得逞志于阿比西尼亚、阿尔巴尼亚;而不得逞志于希腊!希腊人以寡击众,再接再厉,欲为“久”而并不予以胜;苟非希特勒以倍众之兵,作闪电之势,而乘希腊与义相持之已罢,义且大败不止也!

义、日之用兵,师承德人;而德人则一推本克氏,以谓:“作战之道,尤贵迅速决胜,而以消溃敌国之军队及其战斗力!其后老毛奇、史梯芬,一脉相承;史梯芬搜集古今之迅速歼灭战史例,而以手订德军速战速决之计划,所谓史梯芬计划也。及小毛奇用之上次大战,而以执行失当,为法人所败;然而德人传诵弗替!”前陆军总司令白鲁希兹称:“史氏之所以遗吾人者,盖诏吾人以战略要点,而迅速决胜之途也。”所谓战略要点者,柏林大学教授爱尔兹为之诠释,以谓:一、战必速决。二、西方之敌,必用奇袭以制胜,而包围以歼灭之。而苦尔将军者,上次欧战马兰之役之军长也,更重言以申之,谓:“如速决之战略失其用,而连兵不解,则德必亡!盖以吾德之敌众而与寡,苟旷日持久,必罢于奔命以不支!”及今日之大战,而希特勒以一九四〇年一月闪击法人以一蹶不振;亦既奇袭西方之敌以制胜矣!然征英不能,而转兵东向以顿兵苏联,则苦尔之所谓“速决之战略失其用”,而《孙子》之所谓“诸侯将乘其弊而起”,“胜久”无幸,势所必至!然克氏著书论兵尚攻势,而未尝不申儆于攻势之有极限,征俄之未易胜!以谓:“幅员广延之泱泱大国,未易以攻势而制胜!纵以力征经营,占其首都,掠其州郡,而最后之胜利,未必在我!及我之兵力疲弊,攻势顿挫,而被侵国之势力转强,往往反守为攻,而最后之胜利,不在我矣!观于拿破仑一八一二年侵俄之役,可为监也!凡攻击乃随其前进而力弱!”夫攻击之为胜利,必以占领土地;而波兰总理兼陆军总司令西考尔斯其以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六日出席英国利物浦大学波兰建筑学院开学典礼演说,谓:“希特勒之占领土地愈广,则被胶着之德军愈多!德军向以集中兵力,而以众击寡,显其决胜之用;今则地广而备多,备多而力分;集中兵力,难之又难矣!”此攻击之所以随前进而力弱也!然而攻之未可前进,固垂戒于克氏;岂特胜之不贵于“久”,曾著论于《孙子》!夫“贵胜不贵久”,固理之自然;能“久”乃能胜,亦势有相因!大抵小国而暴强,可以乘人于猝而凭借不厚者,贵胜不贵久;久则力屈而货殚,如德、义、日,是也。大国而积弛,未虞受人之攻而仓猝以应者,能“久”乃能胜;久则力厚而气完,如中、苏、英、美,是也。试更进而论中、苏、英、法、美之战略。

《孙子·形篇》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然德之兵家,不知胜之“可知而不可为”;而早夜以思,务为“可胜”以欲攻人之国,而不能自为“不可胜”;及其旷日持久,再衰三竭,势绌而情见,非惟无以保其胜;抑且无以守其国!威廉二世,既以覆其皇室矣;希特勒曾不之悛,覆辙相寻;而日人且效尤焉;然后知《孙子》之郑重丁宁于“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有旨哉!夫知兵之“贵胜不贵久”,而以为敌之“必可胜”者,此德、日、义之战略也。抑知胜之“不可为”,而“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者,此中、苏、英、法、美之战略也。而其所以为别;盖“贵胜不贵久”者,争取时间之最先;而“待敌之可胜”者,争取时间之最后。惟中、苏先写“可败”以待敌之可且;而英、法、美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又自有别。

法自一八七〇年之败于德,兵败地割,已不能为拿破仑之攻势,而战略趋于守势。迄于上次欧战之起,总司令福煦将军在巴黎军官大会演说,谓:“自来名将,无不先取守势;俟敌军疲怠,然后反攻;以我之奋,乘彼之衰,未有不胜!”此则《孙子》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及以胜德,而先守后攻之论,几为典型!贝当元帅之序杜黑制空论也,谓:“战之任务,不出二途:曰攻。曰守。盖守者以破坏敌人之胜利;而攻者以求得自我之胜利;必先守御有备,而集中全力,用其有余以为攻击之决胜。如不顾保障,而寻求胜利,孤注一掷,此危道也!”北丹将军曰:“守则立于不败之地;攻则以克敌制胜;必先防敌之能胜我,乃可攻敌以制胜。吾人不可不自审四境之国防,果能坚而无虞敌之我攻欤;然后乃能转而攻敌以制胜。”达拉第、甘末林咸同此论!一九二一年,参谋部颁发大单位作战教令,中称:“就欧洲战备所可预测者:开战之初,以少数之军团,掩护我大军之集中,而以妨害敌军之集中,可乘敌军之未完配备,利用甚大之自由空间,以发扬机动威力;及其终也,则伺敌人之已疲弊,而蹈瑕抵以决胜!”则是以攻为守于开战之初,而待敌之可胜以为决胜。独魏刚议以机械化部队为运动战,施行攻击以歼灭敌人;然亦言:“法国无侵略之图,而军事配备,只以防御为目的。”虽尼山尔极力抨击,谓:“若欲保护法国,吾人异日之战,必在敌国境内。”而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盖拉香白言:“战之初起,如以陆战而论,只有坚决采取守势,无可疑者!”百口一辞,此马奇诺防线之所以苦心经营也!不意一九四〇年,希特勒闪电战之推锋而前,遽以摧破,遂贻口实!然希特勒蹈瑕抵隙以袭法之北疆而乘虚以入;则是法之败,仍是败于国防之不能无虞,而予希特勒以可乘!苏联史丹林防线与魏刚防线,同一基本于纵深战术,而胜败异势!苏联大将相语,谓:“德人之突破马奇诺防线,特以迂回战略,避坚攻瑕而成功;而非正面之突破!”其实法人致败之端不一,而要由于政略,不在战略也!

方大战之未起,希特勒咆哮于欧洲,而英人亦有虞心!《泰晤士报》军事分析家哈德上尉著有《第二次大战之英国战略与战术》一书,谓:“观于第一次大战,而西战场之所谓会战,在攻者徒以损兵折将而自贻毁灭耳!将来之战争,必以人力物力,孰能持久而制胜。人力物力,孰先耗以尽者,孰先毁灭!现代防御战术之远胜攻击,固已征而可信!而军队之攻坚,既以军火之消耗无度,而生产因以不继,原料亦以日乏;至士卒亦以牺牲太多,目击心伤而有厌战之心,士卒沮丧;是故守御之坚,足以挫猛攻者之士气,而夺其心以不敢攻,不欲攻!自古及今,吾英无不用海上堑壕与海军以限制消耗,而控其余力以持久取胜!盖战之所以败,由于人力物力之已尽;而攻者不得不倾全力以先消耗;苟守者能限制消耗,而留其有余,用之于最后;彼竭我盈,无不克也!”则亦先守而后攻,“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与法同一战略类型。然希特勒之闪电战,得逞于法,而不得逞于英者,亦以海上堑壕为之障,而英得搜卒补乘,徐图缮完以为不可胜也!于时,罗斯福睹英人之不支,而希特勒肆其亡等之欲,其祸必中于美!美国财力之富,制造之盛,为世界各国之冠;而持盈保泰,不知忧患,陆军之少,国防之脆,亦为世界各国之冠!军火之制造,只以为商品,而不以供国防!设希特勒乘胜远斗以兼弱攻昧,美亦不支,斯罗斯福之所大患也!然则如何而可?曰:英能支以不败,斯美能为其不可胜!于是以一九四一年三月,咨请国会通过军火租借法案,明文规定:“世界任何之一国,而总统认为于美国国防有裨者,得予以军火租借。”而以一九四二年三月,发表《新炉边闲话》以阐明其意,谓:“援助民主国,所以抵御独裁者不得接近西半球也!独裁者迟一天接近西半球,吾美人即多一天之时间以制造更多之大炮、坦克、飞机与军舰,供给军用品,日增月益;为英国,为中国,即以为美国之安全!”揣其意,盖以英国为欧洲对德之第一道防线,中国为亚洲对日之第一道防线;中英两国之抗战能持久,则美国得争取时间以厉戎讲武,完成军备;而军火租借法案者,即以援助中、英两国之抗战,而以为美国之不可胜也!及美国之军备完成,而德与日,亦以中、英两国抗战之久,师老于外,财匮于内;然后美国待德、日之可胜,而徐起以承其弊,岂非《孙子·形篇》所谓“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耶!

英、美之“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则既有然矣;而我中国则何如?我委员长知彼知己,操心虑危;以日之张脉偾兴,乘我之积弱久弛,知“不可胜”之未易为,而为“可败”;知日之“贵胜不贵久”,而为可“久”;以空间换时间,予以胜而不予以决胜;苟我能保其主力以不为日歼灭,则以日之悬师深入,必有一日以承其弊而为我所制!此我国之所以抗日,抑苏联之所以胜德也!往者德人克老山维兹著书,力主攻势之“可胜”;独列宁有会于其书之第六篇“论防御”,而不恤言退却!方其与左翼共产主义者争论之际,而涉及国土之防御,以谓:“欲防御国土,则必严密测定彻底之准备,与力量之相互关系。若力量不足而善图防御,莫如深向国内之退却;读克氏书所援之史例,而知其事不偶然也!然左翼共产主义者之间,尚未能理解力量之相互关系!”顾史丹林则传授心法而理解之也!希特勒以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进兵苏联;而史丹林以七月三日广播演说,大戒于国,谓:“德军久经集中,而苏联方始动员!德军身历百战,而红军未更战阵!德人背约弃信以乘我之不虞!我不利而德有利!”亦既承“不可胜”之未易为,而欲为其“可败”!然苏联败而必反攻;德人胜而以旷久;连兵不解以迄一九四三年八月,而德人之攻势已竭!美人威尔纳著《苏联计划之特点》一文,以谓:“有三特点:第一战略之审慎,而能节约使用红军以维持其存在;宁可保全实力以放弃土地,决不死守一土地以牺牲红军!其次德国之战略在速决,而苏联迫之以入长期战争;及其旷日之已久,苏联之国力,完全发展;而德则精疲力竭矣!其三且战且退,而以不息之抗斗,消耗德兵力以至于尽;然后厚集吾兵力以乘之于再衰三竭!”呜呼!此固承我委员长以空间换时间之睿算也!我之抗战,以西历一九三七年七月始;而德之侵苏联,则后我四年;于是苏联以我之经验为经验;即以我之战略而接受列宁之启示。特苏联以英美军火供应之积极,第二战场第三战场之相继开辟,而德人不得不反共自救;苏联遂以坐大!我则以英美战略之先西后东,军火援助之微薄而我遂迁延以顿挫;日人尚尔鸱张!一彼一此,岂战之罪!然苏联之战略,师承自我;而我之战略,远本《孙子》;则固建诸天地而不悖,百世以俟而不惑者!

呜呼!先发未必制人,后起亦常多胜!凡我同仇,不震不,知兵之“贵胜不贵久”,即知“敌之可胜”之必可“待”!希特勒以一九四二年地窖啤酒间政变纪念日,发表演说,谓:“英人自夸从未战败,其言绝不可信!然英人不战则已,战必到底,则非虚语!”呜呼!“战必到底”,此英人之所以因祸而得福,转败而为功也!欲知最后之胜利谁属,亦视“战必到底”之谁属而已矣!我委员长之必主持作战以到底;此最后胜利之所以必属我也!然我能作战到底,而日人不能作战到底!何者?我为守而日为攻;凡攻击随其前进而力弱;一也。日人之胜已“久”,而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势成;二也。日人师承德国之攻势战略;而不知克氏之攻势战略,不惟时间争其速,抑亦空间限于小;克氏书固引拿破仑之征俄以为炯监!所以希特勒之闪电战,用之于波兰,于荷兰,于比利时,乃至法国以及巴尔干半岛之希腊、南斯拉夫,无不所当者破;而用之于苏联,则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形立见;则以知时间之争其速,而昧于空间之限于小也!然则日人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以承讹袭谬于德,宁有幸乎!

吾读古柏所著《敌人之战略类型》,首引英国军事权威韩得森上校名著之“绪言”曰:“观于南北美之战,而知参战之人,如治战略以能实践,虽武器之不及人,而可以得更多之成功!凡有用之公民,何可不治战略;而在英、美之民主国,明慧之舆论,往往有左右时局之力;岂仅指挥战斗军队之能奏功乎!”然则最后之胜利,作战之到底;岂惟有赖军队之忠勇,抑亦系乎舆论之明慧;凡我父老兄弟,何可不知战略!

德、日、义之战略,在争取时间之最先;中、苏、英、法、美之战略,则争取时间之最后;而施之战术,亦后先异尚!同一为包围也,而所以为包围不同!德人之为包围也,以中坚与敌军相持,而张左右翼迂回敌后,前后合围;而尤重侧翼突击;此攻势之包围;而日人亦仿之者也。法人之为包围也,中路退却以消杀敌势;而左右两翼则力固防地,扼敌军左右两翼使不得展;而我中路乃突反攻,与左右翼相应以围深入之敌军,而聚歼之;此守势之包围;而苏联亦以之者也。同一用坦克也,而所以用坦克不同!坦克之利,在纵横驰突之疾捷;而其不利,即在纵横驰突之疾捷以与后续部队之不得联系!方欧洲大战之初,德人集中坦克以纵横驰突,攻无不克;然而成功于波兰,于英、法、荷、比联军,而不能不败绩于苏联之提摩盛科将军,于北非之英国奥钦勒克将军!盖以两将军者,有以知其然;每当德人以大队坦克掠阵之际,任其推锋直入而不加制止;及其深入而疾驰,然后以所部坦克配合其他兵种,疾抄德军坦克队之两侧以出其后,而隔断其后续部队以不得联系;于是德军之坦克以失援孤立而被围歼;或因油竭而自毁也!同一坦克也,而德人制人于先发;苏、英乘人于后竭;王廖贵先,兒良贵后,不惟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抑亦战略之因袭,相承一贯;盖先人有夺人之心,德之战略则然;而后人以承人之弊,苏联与英人之战略则然也!然则胜负亦何尝之有!所贵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四)余论

或有问于予曰:“吾子据《孙子》以说明当前大战之中、苏、英、法、美、德、日、义八国战略类型,亦判以析矣!然则当前之战术,亦可以孙子为说欤?”

曰:“何为而不可也!《孙子》之论战略,注意时间,为持久战。《孙子》之言战术,着眼空间,为运动战。运动战之解释不一,独前法国陆军总司令加曼林将军,曾著一文,有明确之诠说,谓:‘假定军队不足以控制战略正面,则地域之运动自由必大;而一语自由之空间,斯可以明运动战之定义!’今按《孙子·虚实篇》曰:‘出其所必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沟深垒,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划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所以明战术之运用空间自由以不局于一隅,而争主动;曰:‘能为敌之司命’者,欲战不欲战之主动在我也!其前《势篇》言:‘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御之!’《虚实篇》,所以明运动战之不拘方所;而《势篇》,则以明运动战之不囿法执!然运动战,亦不能不受兵情地势之限制;则《虚实篇》以下《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五篇所论,是也。故曰:‘涂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所以明战术之空间,亦有时而拘束!呜呼!吾人今日之抗战,何啻三战三北;则以中枢固已把握战略之时间,而行军未能认识战术之空间;徒以眩于战术之闪电,武器之机动,而张皇敌势,不知所措!其实吾军虽无机动战术之武器,而吾国尽有运动战术之空间!亟肆以疲,多方以误,我之空间自由,我不能自运用而以资敌!敌攻我所不守,而我何为不守所不攻也!敌进而不可御,我何为不乖其所之也!然而谈何容易!欧洲兵家之能明乎战术之空间者,惟普鲁士菲烈德立大王及法拿破仑大帝!拿破仑运用攻势之空间;而菲烈德立则主宰守势之空间。然吾国无侵略之雄图,而不能不事防御;今日如此,他年亦复如此;所以运用攻势之空间,匪我思存;而主宰守势之空间,何可不图!”

或问:“主宰守势之空间则如何?”

曰:“《孙子·虚实篇》谓:‘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所以主宰守势之空间也。菲烈德立之创内线作战,则以运动战而主宰守势之空间。于时,菲烈德立四面受敌,乃结合兵力于一地以为中心,而分兵四出,进退自如;敌则兼顾不易,不知所以为攻矣!盖内线作战之居中驭外,其指挥易;外围偾盈之四面合攻,其呼应难;尚不仅劳逸之攸分;而菲烈德立遂以收七年战争之功也!”

“然则内线作战之说,中国古兵家亦有之乎?”

曰:“无其说而有其法!子不见诸葛武侯《八阵图》乎!盖内线作战之阵图,所有方向,皆为正面;而以无虞敌军之侧击包抄者也!其图,画井字,四正四奇,开方为九;而大将居中握机,成井田形。然八阵井田,同形异制。井田之制,务在均平;使公家之田,多于私家,则不均不平而怨声作矣;所以公田居中而不逾百亩,与四正四隅同。八阵则主于用兵,须有居重驭轻之势;若大将居中握机,而兵势与外八阵等,则尾大不掉矣!故虽同为井字形,而中军则必倍四正,四正则必倍四隅,而后可以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及其用之于战也,唐李靖对太宗之问,以谓:‘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攻其中,两头俱救。’当敌者为首,则旁援者为尾。所谓‘四头八尾,触处为首’者。盖四正为首,则四隅为尾;四隅为首,则四正为尾;首尾相生,如环无端。所谓‘帮攻其中,两头俱救’者,盖敌攻其中之一阵,则旁近之左右两阵齐应为援。武侯当汉贼不两立之时,值曹丕全盛之势,计一旦出蜀而复关陕,必将以数十万众转战中原,与曹丕旗鼓相当;于是斟酌古法而制法八阵;夫亦为十万之师交绥中原,而平地置阵设也。凡兵家置阵,皆据险阻,只一两面向敌,则力省而功倍;犹秦地关中四塞,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制东诸侯也。不得已而平地置阵,四面八方,应敌为难!《八阵图》面面若一,四头八尾,触处为首,侧击包抄,皆无所施;泛应曲当,岂非内线作战之神而明之者耶!然菲烈德立以内线作战收七年战争之功,而武侯不能以八阵收六出祁山之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非战之罪也,天也!”

或又问:“吾子谓苏联史丹林防线与法之马奇诺防线、魏刚防线,同一基本于纵深战术;倘亦《孙子》所谓‘先处战地而待敌’,欲以主宰守势之空间者耶!”

曰:“纵深战术,亦中国自古有之!宋许洞著《虎钤经》二十卷,其中第九卷有重复、八卦二阵,而著所以为用,言:‘敌为直阵,我以重复阵当之’;即纵深战术也。又曰:‘敌用兵四面围我,我以八卦阵当之’;即内线作战也。皆欲以主宰守势之空间也。至徽钦之世,金人起于东北,而善用骑;以集团驰突之威猛,远胜于单骑也;又以骑兵之利冲击而不利防御也;于是被马以甲,而兵皆重铠,号铁浮图;戴铁兜鍪,周匝缀长檐;三人为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以拒马拥之;进一步,拒马亦进,退不可却,而寓坚重于轻锐;分左右翼,号拐子马,专以推锋,用兵以来,所向无前!于是吴璘创为叠阵;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最强弓,次轻弩,跪膝以俟;次神臂弓;约敌相搏至百步内,则神臂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如之;而欲以静制动,以坚制锐;其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俟其伤则更代,代则以鼓为节;骑两翼以蔽于前,阵成而后退。诸将疑曰:‘吾军其歼于此乎!’璘晓之曰:‘战士心定,则能持满;敌虽锐,不吾当也!’遂大破金人于秦州。盖以铁骑之集团驰突,推锋直入;而璘御之以叠阵,许洞所谓‘敌为直阵,我以重复阵当之’者也,岂非纵深战术之于古有征者耶!更推而上之,则春秋时之楚,已行纵深战术!”

“然则亦有征乎?”

曰:“有!观于邲之战,随武子论楚荆尸之阵,曰:‘前茅虑无,中权后劲。’两言者,足以尽纵深战术之指要矣!余读蒋百里先生著《巡视欧洲西战场记》,尝引《左传》长勺之战,用曹刿盈竭之论,而阐一九一六年凡尔登之役,法之所以制胜,以谓:‘德军之倾全力以掠取阵地也,法军决不分其主力以求原线之维持,而故控其力,取攻势于敌人既得阵地以后;以我之力有余裕,乘德之攻坚力屈,一鼓作气,此则曹刿三鼓之原理,而用之于最新武器者也!’其论卓矣;然而未尽!余谓曹刿言‘战勇气,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彼竭我盈’;以我之盈,乘彼之竭,法之所以胜;胜之理也。随武子论楚荆尸,‘前茅虑无,中权后劲’,以后之劲,承前之无,法之所为胜;胜之法也。昔左文襄公每诏所部曰:‘兵事利钝,未可预知;而锐进须防其退速,后劲尤重于前茅!盖战阵之事,最忌前突后竭!行军布阵,壮士利器厚集于后,则前队得势,锋锐有加;战胜而兵力愈增,必胜之着也!吾全力悉注前行,一泄无余,设有蹉跌,无复后继,是乃危道!’呜呼!此德人之所以百战百胜,而法卒以承其弊于昔日者也!法人蒲哈德氏尝著《德大将兴登堡欧战成败鉴》一书,其大指以谓:‘善治兵者,不主前线之密集,而主后线之坚厚;果后线之军脆薄,则前线一衄,军溃不支!夫德人殚锐竭力,而不图后继,一击不中,亦以一蹶不振!何如我福煦元帅老谋壮事,力故控其有余以轻兵置前线,而后线则厚集兵力以承前线!盖兵数密集,易为敌人之炮火聚歼;前线兵稀而散,则敌人之炮火虽密而无大伤害;而兵力厚集于第二线第三线,以承德军炮火之衰,以全力卷阵而进,蔑不胜矣!’夫前线兵少之谓‘前茅虑无’;后线阵厚之谓‘中权后劲’。观今日之世界大战,德人以机动之武器为闪电战,而不得逞志于苏联!苏联则以坚制锐,厚集其阵以为纵深之配备,亦不外推衍此义;而阵地愈深入,兵力愈增强;不殚锐竭力以坚持前线,而‘前茅虑无’,‘中权后劲’,故控其力于后以伺德军深入,而薄之于再衰三竭之余;此又德人之所以百战百胜,而苏联卒以承其弊于今日也!呜呼!德人不得逞志于苏联,岂日人承其余智而得逞志于我!惟我不能主宰守势之空间以制敌;而敌遂得运用攻势之空间以乘我!谚不云乎?‘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拿破仑之侵普鲁士也,克老山维兹实以裨将为俘,而动心忍性,增益不能以极深研几,蔚为德国兵学之祖!况吾国神明之胄,胚胎前烈;黄帝肇开人纪,以师兵为营卫;而孔子亦云‘好谋而成’,‘我战必克’,宁啻孙子谈兵之雄!此一役也,凡我同仇,身经百战,情伪尽知,必有酌古斟今,神明其意,而刷新兵学以有光于前人者,姑以余言为左券!”

民国三十四年一月,钱基博讲于湘中前线大庸军次,凡两日,每日两小时。听者五百余人。韩军长仲景、徐参谋长亚雄,咸不以余言为剌谬;而徐参谋长于余急言竭论之余,必起而提示指要,郑重申明。呜呼!书生谈兵,何当大计;野人献曝,亦有微诚;耿耿此心,读者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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