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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一章 发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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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汉至隋,文章迁变,昭然可征者,约有四焉。

西汉代兴,文区二体:赋、颂、箴、铭,源出于文者也;论、辩、书、疏,源出于语者也。观邹邹阳枚枚乘枚皋扬扬雄马司马相如之流,咸工作赋,沉思翰藻,不歌而诵,旁及箴、铭、骚、七,咸属有韵之文。若贾生作论,史迁报书,刘向、匡衡之献疏,虽记事记言,昭书简册,不欲操觚率尔,或加润色之功;然大抵皆单行之语,不杂骈俪之辞;或出语雄奇,或行文平实,咸能抑扬顿挫,以期语意之爽朗。东京以降,论、辩、书、疏诸作,亦杂用排体,往往以单行之语,运排偶之辞,而奇偶相生,致文体迥殊于西汉。建安之世,七子继兴,偶有撰著,悉以排偶易单行。即非有韵之文,亦用偶文之体,而华靡之作,遂开四六之先,而文体一归于骈俪。由歧趋一,其迁变者一也。

西汉攸作,纵笔所至,故句法长短错综,不拘一格;或以数十字成一句,或以二三字成一句,而形容事物,神理毕出,如贾谊论奏,《史记》纪传是也。东汉之文,句法渐有定式,研炼而出以简化;往往以四字成一语。而魏代之文,则合二语成一意。或上句用四字,下句用六字;或上句用六字,下句用四字;或上句下句皆用四字,而上联咸与下联成对偶,诚以非此不能尽其意也。由复趋简,其迁变者二也。

西汉之时,虽骚赋之韵文,而对偶之法未严。其为文章,或此段与彼段互为对偶之词,以成排比之体;或一句之中,以上半句对下半句,皆得谓之偶文,非拘于用同一之句法也,亦非拘拘于用一定之声律也。东汉则字句之间,渐互对偶。若魏代之体,则又以声色相矜,以藻绘相饰,虽多华靡,尚有清气。至晋宋以降,靡曼纤冶,则又偏重辞华矣。由散趋整,其迁变者三也。

西汉文人,若扬马之流,类皆湛深小学,故相如作《凡将篇》,而子云亦作《方言》;故选辞遣字,亦能古训是式,沉博典丽,注之者既备述典章,笺之者复详征诂故。非明六书假借之用者,不能通其辞。东汉文苑,既与儒林分列,故文辞古奥,远逊西京。魏代之文,则奇字古文,用者甚少,语意易明,而无俟后儒之解诂。由奥趋显,其迁变者四也。

又不仅是。古者朝有典谟,官存法令,风诗采之闾里,敷奏登之庙堂,未有人自为书,家存一说者也。古人之言,所以为公也,未尝矜于文辞而私据为己有也。六经者,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也。自治学分途,百家风起,周秦诸子,不胜纷纭,识者已病大道之裂矣。然而诸子思以其学易天下,固将以其所谓道者争天下之莫可加。而语言文字,未尝私其所出也,又苟足显其业而可以传授于其徒,则其说亦遂止于是,而未尝有参差庞杂之文也。两汉文章渐富,为著作之始衰。然贾生奏议,编入新书;相如辞赋,但记目录。皆成一家之言,与诸子不甚相远。初未尝有汇次诸体,裒次而为文集者也。自东京以降,迄乎建安、黄初之间,文章繁矣。然范晔《后汉书》、陈寿《三国志》所次文士诸传,识其文笔,皆云“所著诗、赋、碑、箴、颂、诔若干篇”,而不云“文集若干卷”;则文集之实已具,而文集之名犹未立也。晋挚虞创为《文章流别集》,学者便之。于是别聚古人之作,标为别集。则文集之名,实仿于晋代。然挚虞《文章流别集》,乃是后人集前人。人自为集,自齐之王文宪俭集始。而集之为言,辞章不专家,而萃聚文墨以为龙蛇之菹也。经学不专家,而文集有经义。史学不专家,而文集有碑传。诸子不专家,而文集有论辩。由专而杂,由公而私,亦文章得失之林也。具以冠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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