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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二章 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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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李斯

秦始皇并天下,虽召文学,置博士,然焚烧诗书,蔑弃古典。史载始皇除谥法制,报李斯议封建,及二世诏李斯、冯去疾诸制诏,铺张事业,着墨不多,而吐属峻重,天威大声,词不敷腴,而其文峻简,其旨刻峭,不同成周之温厚,亦异汉帝制诏之雄赡也。其丞相李斯,与韩非同事荀卿,不师儒者之道,而以法术为治。六国之时,文字异形,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是时秦大发吏卒,兴戍役,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而学法令以吏为师。民间所存,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而已。然李斯颇有文采,而所为文章,深于诗教。上书论逐客,多方设譬,得《诗》比兴之意。而为泰山、琅琊诸刻石文,敷政诵德,亦《诗》《雅》、《颂》之体。或嫌法家辞气,体乏弘润。而不知《雅》以为后世法,《颂》诵德广以美之,天心布声,讽切治体,本自与十五《国风》之体物言志,优游涵泳者不同。特以斯之笔情轻侠,秋声朝气,揄扬未能雍容,气韵自欠深远,未能如《雅》、《颂》之天心布声,优游涵泳,达其深旨也。至于上书谏逐客,辞特弘赡,而用笔急转直驶,终是削刻本色。大抵秦法峻急,秦文刻核,骨多少肉,气峻无韵,比周文意欠温醇,视汉代气不宏远;峭削崚嶒,觇其祚促。声音之道,与政通矣。然如斯之疏而能壮,亦一代之绝采已!

斯初入秦,以楚人拜客卿,会韩国人郑国来间秦,已而觉,秦宗室大臣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曰: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计谋,二十余年,竟并天下,尊王为皇帝,以斯为丞相,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于是始皇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并渤海以东,穷成山,登之罘;南登琅琊,作琅琊台;北之碣石,东南上会稽,望于南海,所至立石,刻颂秦德,以明得意,其文多出李斯手。其《会稽石刻》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卅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群臣颂功,本原事迹,追道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慠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闲使,以事合纵,行为辟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泽被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轨度,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洁,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三句为韵,泰山、之罘、碣石诸刻石皆然,惟《琅琊台刻石》二句取韵,略与三百篇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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