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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留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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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上留田,孤墳何峥嶸!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2]。借問誰家地?埋没蒿里塋[3]。古老向余言[4],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5]。昔之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6]。

【注釋】

[1]上留田:一作《上留田行》。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三八《相和歌辭·瑟調曲》收魏文帝《上留田行》,並收陸機、謝靈運、梁簡文帝、李白、貫休等人同題詩。引《古今樂録》曰:“王僧虔《技録》有《上留田》,今不歌。”又引崔豹《古今注》曰:“上留田,地名也。人有父母死,不字其孤弟者,鄰人為其弟作悲歌以風其兄,故曰《上留田》。”《樂府廣題》曰:“蓋漢世人也。云‘里中有啼兒,似類親父子。回車問啼兒,慷慨不可止’。”按此詩蕭士贇注、胡震亨注及《唐宋詩醇》均謂諷肅宗不容其弟永王李璘,是。

[2]“行至”六句:叙墳之荒涼。《古詩十九首》:“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此即用其意。

[3]“借問”二句:張載《七哀》詩:“借問誰家墳?”蒿里,本山名,在泰山之南,為死人之葬地。《漢書·劉胥傳》:“蒿里召兮郭門閲。”顔師古注:“蒿里,死人里。”塋,墓地。

[4]“古老”二句:古老,老年人。

[5]“蓬科”句:蓬科,通“蓬顆”,墳上長着蓬草的土塊。《漢書·賈山傳》:“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托葬矣。”顔師古注:“顆,謂土塊;蓬顆,言塊上生蓬者耳。”馬鬣,墳墓上封土的一種形狀。《禮記·檀弓上》記子夏之言曰:“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坊者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孔穎達疏:“子夏既道從若斧形,恐燕人不識,故舉俗稱馬鬣封之謂也以語燕人。馬鬷鬣之上,其肉薄,封形似之。”

[6]銘旌:即明旌。舊時豎在柩前以表識死者姓名的旗幡。

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7]。桓山之禽别離苦,欲去回翔不能征[8]。

【注釋】

[7]“一鳥”四句:《禮記·三年問》:“今是大鳥獸,則失喪其群匹,越月踰時焉,則必反巡。過其故鄉,翔回焉,鳴號焉,蹢焉,踟躕焉,然後乃能去之。”此即用其意。一獸走,走,《全唐詩》作“死”。

[8]“桓山”二句:桓,宋本校:“一作常。”《孔子家語》卷五《顔回篇》:“孔子在衛,昧旦晨興,顔回侍側,聞哭者之聲甚哀。子曰:‘回!汝知此何所哭乎?’對曰:‘回以此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將有生别離者也。’子曰:‘何以知之?’對曰:‘回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於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哀聲有似於此,謂其往而不返也。回竊以音類知之。’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與之長訣。’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詩即用此典。征,胡本作“鳴”。

田氏倉卒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荆[9]。交讓之木本同形,東枝憔悴西枝榮[10]。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11]?孤竹、延陵,讓國揚名[12],高風緬邈,頽波激清[13]。尺布之謡,塞耳不能聽[14]。

【注釋】

[9]“田氏”二句:倉卒,通“倉猝”,急遽。骨肉,喻兄弟。《續齊諧記》:“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議分財,生貲皆平均,惟堂前一株紫荆樹,共議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樹即枯死,狀如火然。真往見之,大驚,謂諸弟曰:‘樹木同株,聞將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如木也。’因悲不自勝,不復解樹,樹應聲榮茂。兄弟相感,更合財寶,遂為孝門。”二句即用此典。

[10]“交讓”二句:讓,一作“柯”。交讓木,楠木别名。《述異記》卷上:“黄金山有楠樹,一年東邊榮,西邊枯;後年西邊榮,東邊枯;年年如此。張華云:交讓樹也。”《文選》卷四《蜀都賦》:“交讓所植,蹲鴟所伏。”劉淵林注:“兩樹對生,一樹枯則一樹生,如是歲更,終不俱生俱枯也。”二句用此事。

[11]“參商”句:參、商,二星座名。參在東,商在西,此出彼没,互不相見。此處比喻反目成仇的兄弟。《左傳·昭公元年》:“子産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後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杜預注:“尋,用也。”此處用以喻肅宗與永王兄弟間用兵。高步瀛《唐宋詩舉要》:“此言兄弟相逼,非獨鳥獸之不若,並有愧無知之草木,意極沉痛。”胡乃,為何。

[12]“孤竹”二句:孤竹,古國名。《史記·伯夷列傳》載,伯夷、叔齊為孤竹君之二子,因父欲立弟叔齊,二人謙讓,均逃去。此以孤竹指伯夷、叔齊兄弟事。延陵,古邑名。春秋時吴季札之封邑。故址即今江蘇常州市。《史記·吴太伯世家》記吴公子季札多次讓位事。季札封於延陵,故號曰延陵季子。此即以延陵指季札。伯夷、叔齊與季札,都是歷史上以讓國揚名者。

[13]“高風”二句:謂伯夷、叔齊與季札的高尚品格流傳千古,使衰頽的風尚也能因此激揚清波。緬邈,遥遠貌。

[14]“尺布”二句:據《史記·淮南衡山列傳》記載,淮南王劉長謀反,事被發覺,當斬,赦死,處蜀郡嚴道邛郵。劉長不食而死。“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厲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此處即藉以言肅宗與永王兄弟不能相容。《藝文類聚》人部十三引李陵《贈蘇武》詩:“游子暮思歸,塞耳不能聽。”高步瀛《唐宋詩舉要》:“末舉兄弟讓國以愧兄弟不相容者。”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二:首八句:雖是先經起義亦為漏泄,春光下問答便覺少力。又評“田氏”句曰:田氏義從題中字生亦不泛。又評“青天”句曰:便見不忍。又評“無心”二句曰:以天性相傷為“天兵”,二字甚新警,非注所能悉。

蕭士贇《分類補注李太白詩》卷三注:此篇主意全在“孤竹、延陵,讓國揚名”、“尺布之謡,塞耳不能聽”數句,非泛然之作,蓋當時有所諷刺。以唐史至德間事考之,其為啖廷瑶、李成式、皇甫侁輩受肅宗風旨,以謀激永王璘之反而執殺之。太白目擊其時事,故作是詩歟?

王琦注曰:太白所謂弟死不葬,他人舉銘旌之事,與《古今注》所説不同,豈别有異詞之傳聞?抑於時實有斯事,而借古題以詠新聞耶?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六:促節繁音,如聞樂章之亂。又曰:末以孤竹、延陵、漢文、淮南為言,知此非同泛然而作也。太白每借古題以諷時事,豈有感於永王璘之死而為是言歟?

《唐宋詩醇》卷二:蕭士贇説得之。白之從璘,雖曰迫脅,亦其倜儻自負,欲藉以就功名故也。詞氣激切,若有不平之感,如謝靈運所云“道消結憤懣”者。“恒山之禽”,蓋白自比也。胡應麟《詩藪》稱其《公無渡河》篇“波滔天,堯咨嗟,大禹湮百川,兒啼不窺家”,“其害乃去,茫然風沙”等語,為極力摹漢。似此情質詞古,何遽不如漢也?

陳沆《詩比興箋》卷三:此傷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遇害之事也。武惠妃生壽王瑁,謀奪嫡,數讒搆之,言有異謀,欲害己母子。帝怒,遂并廢為庶人,旋賜死城東驛,天下冤之。李林甫欲遂立壽王為太子。帝聽高力士言,乃立忠王。故有“延陵孤竹,讓國揚名”,“參商胡乃尋天兵”之語。歲中惠妃病,數見三庶人為祟,使巫祈請改葬,訖不解,遂死。故有“孤墳峥嶸”、“埋没蒿里”,及“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語也。蕭士贇謂指永王璘之死,殊非情事。太白又有《樹中草》一篇云:“鳥銜野田草,誤入枯桑裏。客土植危根,逢春猶不死。草木雖無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葉,各自有枯榮。”又有《山人勸酒》篇,述綺、皓之事云:“欻起佐太子,漢王乃復驚。顧謂戚夫人,彼翁羽翼成。”其指惠妃、壽王譖太子事益明矣。

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二:蕭謂太白此詩感永王璘事而作,是也。……陳秋舫以為明皇殺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等而作,情事迥不相似,失之遠矣。又評首六句:先叙其故。又評“借問”七句:次叙其事。又評“一鳥死”十二句:此言兄弟相逼,非獨鳥獸之不若,並有愧無知之草木,意極沉痛。又評“孤竹”六句:末舉兄弟讓國,以愧兄不相若者。又引吴(汝綸)曰:看其憑空横發,所以奇肆超妙。

詹鍈《李白詩文繫年》:按此詩當是太白悲悼永王之死而作。詩云:“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萬憤詞投魏郎中》則云:“獄户春而不草,獨幽怨而沉迷。”本詩云:“桓山之禽别離苦,欲去迴翔不能征。”《上崔相百憂章》則云:“星離一門,草擲二孩。”《萬憤詞投魏郎中》亦云:“兄九江兮弟三峽,悲羽化之難齊。……一門骨肉散百草,遇難不復相提攜”均可證為前後之作。又曰:按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等之廢為庶人以致於死,在開元二十五年,時壽王瑁尚未成年,讒害之謀乃出於武惠妃。陳氏以之釋“延陵孤竹”、“孤墳峥嶸”及“弟死兄不葬”等數語,均欠恰當。且當是時,白方居東魯,尚未入京,與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了無關涉,即或得知瑛等遇害之事而惋惜之,亦必不若是之憤憤也。至《樹中草》詩則亦為永王而發,《山人勸酒》為太白天寶四載游商山時有感而作,陳氏(沆)所比擬皆不倫。

按:此詩當為至德二載(七五七)永王兵敗被殺以後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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