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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选集

將進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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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黄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2]!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3]!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4]。烹羊宰牛且為樂[5],會須一飲三百杯[6]。岑夫子[7]、丹丘生[8],進酒君莫停[9]。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10]。鐘鼓饌玉不足貴[11],但願長醉不用醒[12]。古來聖賢皆寂寞[13],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14]。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15]。五花馬[16],千金裘[17],呼兒將出换美酒[18],與爾同銷萬古愁!

【注釋】

[1]將進酒:樂府舊題。將進酒,就是勸酒歌。《樂府詩集》卷一六《鼓吹曲辭·漢鐃歌》載《將進酒》古辭,内容言飲酒放歌。卷一七載梁昭明太子同題之作,亦只及游樂飲酒。蕭士贇云:“《將進酒》者,漢短簫鐃歌二十二曲之一也。……唐時遺音尚存,太白填之,以申己之意耳。”按此詩兩見《文苑英華》,卷三三六題作“惜空罇酒”,卷一九五作“將進酒”,校:“一作惜空酒。”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惜罇空”。[日]松浦友久以此認為此詩原非樂府詩。

[2]“君不見黄河”二句:黄河上源馬曲出青海省巴顔喀拉山脈雅拉達澤山東麓約古宗列盆地西南緣。古代統稱其左右之山為崑崙墟,故有河出崑崙之説。以其地勢極高,故詩人以“天上來”形容之。“奔流”句,古樂府《長歌行》:“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到,一作“倒”,非。

[3]“君不見高堂”二句:高堂,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牀頭”。青絲,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文苑英華》作“青雲”,喻柔軟的黑髮。成,《唐文粹》作“如”。

[4]“天生”二句:上句,宋本校:用,“一作開”,“又云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文苑英華》校:“一作我身必有材。”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天生吾徒有俊才”。千:胡本作“黄”。千金散盡,《上安州裴長史書》云:“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餘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又《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黄金散盡交不成。”

[5]烹羊宰牛:曹植《野田黄雀行》:“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

[6]“會須”句:會須,該當。一飲三百杯,用鄭玄典故。《世説新語·文學》:“鄭玄在馬融門下……業成辭歸。”劉孝標注引《鄭玄别傳》:“袁紹辟玄,及去,餞之城東,欲玄必醉。會者三百餘人,皆離席奉觴。自旦及莫,度玄飲三百餘杯,而温克之容終日無怠。”陳暄《與兄子秀書》:“鄭康成一飲三百杯,吾不以為多。”

[7]岑夫子:當即岑勛。李白另有《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文苑英華》卷八五七(《全唐文》卷三七九)有岑勛撰《西京千福寺多寶佛塔感應碑》。

[8]丹丘生:即元丹丘,李白好友。見前《以詩代書答元丹丘》詩注。

[9]“進酒”句:一作“將進酒,杯莫停”。

[10]“與君”二句:與君,為君。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即作“為君”。傾耳,一作“側耳”。

[11]“鐘鼓”句:《河岳英靈集》作“鐘鼎玉帛不足悦”。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文苑英華》作“鐘鼎玉帛豈足貴”。瞿蜕園、朱金城《李白集校注》:“按鐘鼓饌玉不成對文,疑當作鼓鐘饌玉,即鐘鳴鼎食之意。”按古時富貴家用膳時鳴鐘列鼎。饌(zhuàn),食飲。饌玉,形容食物如玉一般精美。梁戴暠《煌煌京洛行》:“揮金留客坐,饌玉待鐘鳴。”

[12]不用醒:用,一作“願”,《文苑英華》、《樂府詩集》作“復”。

[13]“古來”句:聖賢,一作“賢聖”,《唐文粹》作“賢達”。寂寞,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文苑英華》作“死盡”。

[14]“陳王”二句:陳王,三國時魏國詩人曹植。《三國志·魏志·曹植傳》:“陳思王植,字子建。太和六年,封植為陳王。”昔時,《文苑英華》作“昔日”。平樂,觀名。漢明帝時造,在洛陽西門外。曹植《名都篇》:“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斗酒十千,形容酒美價貴。斗,古代盛酒容器,亦用作賣酒的計量單位。恣歡謔,縱情尋歡作樂。

[15]“主人”二句:為,《文苑英華》作“用”。徑須沽取對君酌,宋本校:“一作且須沽酒共君酌。”沽取,《唐文粹》、《文苑英華》作“沽酒”。徑須,只管。沽取,買取。

[16]五花馬:毛為五色花紋的好馬。《圖畫見聞志》引韓幹《貴戚閲馬圖》及張萱《虢國出行圖》,謂五花乃剪馬鬣(頸上長毛)為五瓣花。

[17]千金裘:形容狐裘價值之高。《史記·孟嘗君列傳》:“此時孟嘗君有一狐白裘,直(值)千金,天下無雙。”

[18]將出:拿出。

【評箋】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二:一往豪情,使人不能句字賞摘。蓋他人作詩用筆想,太白但用胸口一噴即是。此其所長。

蕭士贇注:此篇雖似任達放浪,然太白素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亦自慰解之辭耳。

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首以“黄河”起興,見人之年貌倏改,有如河流莫返。一篇主意全在“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兩句。

陸時雍《詩鏡總論》:宋人抑太白而尊少陵,謂是道學作用,如此將置風人於何地?放浪詩酒乃太白本行;忠君憂國之心,子美乃感輒發。其性既殊,所遭復異。奈何以此定詩優劣也?太白游梁宋間,所得數萬金,一揮輒盡,故其詩曰:“天生我才必有用,黄金散盡還復來。”意氣凌雲,何容易得?

王堯衢《古唐詩合解》卷三:此篇用長短句為章法,篇首用兩個“君不見”領起,亦一局也。

按:此詩約作於開元二十三年(七三五)。岑勛因仰慕李白,尋訪到嵩山元丹丘處,請丹丘再邀李白到嵩山。三人置酒高會,李白在席間寫成此詩。前人寫此題的作品都是短篇小詩,李白衍為大幅長句,並灌輸強烈的浪漫主義激情,使舊題樂府獲得新的生命,達到頂峰,使後人難以為繼。全詩以明快的節奏、參差的句式、跳躍的韻律,抒發洶涌奔騰的悲憤感情,表面看豪放痛快,實際上苦悶無奈,深沉的悲痛寓於豪語之中,乃此詩主要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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