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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彝尊选集

朱彝尊选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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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大庾嶺〔一〕

雄關直上嶺雲孤〔二〕,驛路梅花歲月徂〔三〕。丞相祠堂虚寂寞〔四〕,越王城闕總荒蕪〔五〕。自來北至無鴻雁〔六〕,從此南飛有鷓鴣〔七〕。鄉國不堪重佇望〔八〕,亂山落日滿長途。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

〔一〕大庾嶺:又稱梅嶺,在江西、廣東兩省交界處。據《讀史方輿紀要》卷八三載,漢武帝時,因將軍庾勝曾築城嶺上,故名大庾嶺。

〔二〕雄關:此指梅關。據《明一統志》稱:梅關“在大庾嶺上,兩岸壁立,最高且險。”又,清杜臻《巡視記》云:“至南安舍舟登(梅)嶺,過所謂南粤雄關者,夾道皆短垣,蒼松列嶂間。”

〔三〕驛路梅花: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梅關)嘗爲天下必争之處,有驛路在石壁間,相傳唐開元中張九齡所鑿,宋嘉祐中復修廣之。”又,吴震方《嶺南雜記》:“庾嶺多梅,古者已然,自有‘折梅逢驛使’、‘淚盡北枝花’之句,而好事者往往增植之。”徂(cú):往,逝。漢韋孟《諷諫》詩:“歲月其徂。”

〔四〕丞相祠堂:《明一統志》:“張文獻祠在大庾嶺雲封寺前,祀唐宰相張九齡。”

〔五〕越王:指南越王趙佗,其都城在今廣州市西(見《明一統志》)。

〔六〕北至無鴻雁:相傳北雁每飛至衡陽迴雁峰即回返,庾嶺在其南,故云。

〔七〕南飛有鷓鴣:左思《吴都賦》:“鷓鴣南翥而中留。”劉淵林注:“此鳥常南飛不北,豫章以南諸郡處處有之。”

〔八〕鄉國:猶家鄉。

寄遠〔一〕

南風日夕度江潭,旅夢還家路未諳。寄語寒衣休憶遠〔二〕,更無霜雪到天南〔三〕。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

〔一〕寄遠:猶言寄内,竹垞時客居嶺南。

〔二〕寄語句:唐元稹有《景申秋詩》云:“思婦問寒衣。”此或化用其意。

〔三〕更無霜雪: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南州多無霜雪,草木皆不改柯易枝。天南:謂嶺南,即今廣東、廣西一帶。

首春端州述懷寄故鄉諸子〔一〕

客舍千山外,春城萬里心〔二〕。草青仍一度〔三〕,雲暗結重陰〔四〕。往事隨蓬轉〔五〕,謀生愈陸沉〔六〕。承歡違菽水〔七〕,兄弟渺商參〔八〕。負米情空在〔九〕,離鴻思不禁〔一〇〕。此邦非樂土〔一一〕,何處好懷音〔一二〕?枉作窮途哭〔一三〕,虚勞澤畔吟〔一四〕。蒼梧晴峽遠〔一五〕,桂水暮流深〔一六〕。夢斷梅鋗嶺〔一七〕,囊空陸賈金〔一八〕。楓林悲落月〔一九〕,苔石憶同岑〔二〇〕。燕笑應如昨〔二一〕,沉吟獨至今〔二二〕。北歸徒躑躅,南望益蕭森〔二三〕。瓊樹佳人隔〔二四〕,梅花驛使臨〔二五〕。短書知可報,珍重問江潯〔二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首春:指陰曆正月。梁元帝《纂要》:“正月孟春,亦曰……首春。”端州:今廣東省高要縣。州置于隋代,唐因之,宋廢。

〔二〕客舍二句:唐賈至有《岳陽樓宴王員外貶長沙》詩云:“極浦三春草,高樓萬里心。”此或從中化出。

〔三〕草青一度:謂一年。《唐書·突厥傳》:“(突厥)不知年曆,惟以草青爲記。”又,宋洪皓《松漠紀聞》:女真民不知紀年,問之,則曰:“我見草青幾度矣。”仍:乃。

〔四〕雲暗句:語本南朝宋謝惠連《詠冬》詩:“積寒風愈切,繁雲起重陰。”

〔五〕蓬轉:蓬草隨風飛轉,此喻行蹤轉徙無常。晉潘岳《西征賦》:“陋吾人之拘攣,飄萍浮而蓬轉。”杜甫《客亭》詩:“多少殘生事,飄零任轉蓬。”

〔六〕陸沉:陸地無水而沉,此喻不爲人知。《莊子·則陽》:“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

〔七〕承歡:謂迎合人意,博取歡心。多用以侍奉父母。菽(shu)水:豆和水,即普通食物,此指奉養父母而言。《禮記·檀弓》:“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

〔八〕商、參(shēn):二星名。參星即參宿(屬獵户星座),商星即心宿(屬天蝎星座),二星東西相對,天體上約距一百八十度,自地面觀之,參升商落,不能同見。原謂兄弟失和,不共戴天。《左傳·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沉,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爲商星;遷實沉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故參爲晉星。”後因喻兄弟或人之分離,不得相見,如杜甫《贈衛八處士》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此用其義。

〔九〕負米:《孔子家語·致思》:“子路見於孔子曰:‘由也事二親之時,常食藿藜之實,爲親負米百里之外。’”

〔一〇〕離鴻思:指思子,語本潘岳《笙賦》:“嚶嚶關關,若離鴻之鳴子。”

〔一一〕樂土:《詩·魏風·碩鼠》:“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故下句有“好懷音”之問。

〔一二〕好懷音:語本《詩·檜風·匪風》:“誰將西歸,懷之好音。”《傳》:“懷,歸也。”《正義》:“詩人欲歸之好音者,愛其人欲贈之耳。”

〔一三〕窮途哭:謂己窮途枉哭。詳見前《送林佳璣還莆田》詩注〔一〇〕。

〔一四〕澤畔吟:《史記·屈原列傳》:“(屈原被放後)至於江濱,被髮行吟澤畔。”此謂傷時虚勞。

〔一五〕蒼梧:即今湖南省寧遠縣一帶,相傳舜逝於此。

〔一六〕桂水:湘、粤桂水有二,一源於桂陽(在湖南省)入湘江,一源於桂山(今廣東省韶關市)入武水。上句既云“蒼梧遠”,此句“桂水”應相對而近,當指粤。唐賈至《岳陽樓宴王員外貶長沙》詩:“楚山晴靄碧,湘水暮流深。”以上二句當由此化出(參後《崧臺晚眺》注〔四〕引杜詩)。

〔一七〕梅鋗(xuān)嶺:即梅嶺别稱。梅鋗,人名。據《越絶書》載,秦滅六國時,鋗曾奉越王築城嶺上,鄉人因謂之梅嶺。

〔一八〕陸賈:漢人,曾奉命招諭南越王趙佗,佗賜之千金(詳後《越王臺懷古》詩注)。竹垞詩以切其地而喻囊空。

〔一九〕楓林句:疑自杜甫《夢李白》詩“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顔色”句化出,有自傷之意。

〔二〇〕苔石句:語本晉郭璞《贈温嶠》詩:“人亦有言,松竹有林,及爾臭味,異苔同岑。”同岑:謂同一山岑,喻出一本源。全句指志趣相投之友人。

〔二一〕燕笑:宴飲談笑。

〔二二〕沉吟:深思。

〔二三〕蕭森:陰晦不明貌。

〔二四〕瓊樹:喻美好的人品或風姿。《世説新語·賞譽》:“太尉(指王衍)神姿高徹,如瑶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李白《三山望金陵寄殷淑》詩:“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顔。”按:若以“佳人”必爲女性,則事出《陳書·張貴妃傳》:“其曲有《玉樹後庭花》……其略云:‘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大抵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

〔二五〕梅花驛使:語本三國吴陸凱《贈范曄詩》:“折(梅)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二六〕江潯(xún):江邊。此指竹垞故鄉秀水,亦指代故鄉親友。枚乘《七發》:“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

珠江午日觀渡〔一〕

蠻歌撫節下空江〔二〕,畫舸朱旗得幾雙!想像戈船猶漢日〔三〕,忽驚風土異鄉邦〔四〕。芙蓉遠水迷花渡,琥珀深杯覆酒缸。近世青樓經亂盡〔五〕,知無紅粉出當窗〔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珠江:《廣東通志》以爲中流有海珠石,故名。午日:即端午,陰曆五月五日。渡:競渡,即賽龍舟。

〔二〕撫節:敲打拍板,調整歌曲或樂曲的節奏。節,樂器名,竹製如箕,上下各一,劃之發聲。魏曹植《閨情詩》:“彈琴撫節,爲我弦歌。”

〔三〕戈船:古戰船之一。舊題劉歆《西京雜記》云:“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眊旍葆麾蓋。”一説船下安戈戟,以除蚊鼉水蟲之害。猶漢日:以漢時有戈船將軍征南越事,故云(見《漢書·武帝本紀》)。

〔四〕異鄉邦:有異於故鄉。

〔五〕青樓:猶妓院。南朝梁劉邈《萬山見採桑人》詩:“倡妾不勝愁,結束下青樓。”

〔六〕紅粉:指代美女,此謂妓女。《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粧,纖纖出素手。”

越王臺懷古〔一〕

君不見越山高高越臺古,複道逶迤接南武〔二〕。北望山頭徧白雲〔三〕,西臨城下環珠浦〔四〕。由來形勝盡高丘,萬里天南此壯游。驚濤暗向扶胥落〔五〕,佳氣晴連鬱水浮〔六〕。憶昔中原逐秦鹿〔七〕,五軍失利屠睢戮〔八〕。番君一出王衡山〔九〕,户將從征入函谷〔一〇〕。天教霸象開南溟〔一一〕,宵分東井聚五星〔一二〕。龍川縣令起嶺表〔一三〕,被書移檄馳邊庭。聲言三關盗兵至,一時按法誅秦吏〔一四〕。萬人既築湞陽城〔一五〕,千里還開雒王地〔一六〕。漢帝當年爲剖符〔一七〕,陸生燕喜出西都〔一八〕。冠裳魋結須臾變〔一九〕,文錦蒲桃絶世無〔二〇〕。番禺之交一都會〔二一〕,因山築臺落天外。百丈迴盤信壯觀,三時朔望長升拜〔二二〕。自古羈縻稱外藩〔二三〕,誰令市鐵禁關門〔二四〕?不見鮫魚重入貢〔二五〕,旋看黄屋自言尊〔二六〕。漢使陳觴更行樂〔二七〕,紫貝明犀雙孔雀。重來錦石已成山〔二八〕,歸去黄金遂盈槖〔二九〕。一從蒟醬啓唐蒙〔三〇〕,越騎校尉甘泉中〔三一〕。是誰僇殺棄繻者〔三二〕,江淮巴蜀紛來攻。伏波下瀨軍三面,樓船戈船齊教戰〔三三〕。合浦珠崖隸海隅〔三四〕,山薑扶荔移深殿〔三五〕。尉佗城圮夕陽原〔三六〕,建德園荒秋樹根〔三七〕。虚傳避暑游宫闕,幾見浮杯出石門〔三八〕。木棉花開山雨積〔三九〕,鷓鴣啼處蠻煙碧。舊井潛移郭璞城〔四〇〕,離宫半入虞翻宅〔四一〕。人事消沉洵可哀〔四二〕,千秋朝漢餘高臺〔四三〕。漢家遺蹟不可問,吁嗟乎,歌風柏梁安在哉〔四四〕!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越王臺:遺址在今廣東省廣州市越秀山(詩中省稱“越山”)上,爲漢代南越王趙佗所築。

〔二〕複道:高樓間或山巖險要處所架設的通道。《水經注·泿水》:“佗因岡作臺,北面朝漢,圓基千步,直峭百丈,頂上三畝,複道回環,逶迤曲折。”南武:廣州城之古稱,乃春秋時吴越王子孫所築。

〔三〕白雲:白雲山,在廣州市北郊。據《明一統志》稱,因常有白雲覆山上,故名。

〔四〕環珠浦:謂珠浦環繞,用“合浦珠還”事,諧音移就。據《漢書·孟嘗傳》:漢時,合浦盛産珍珠,幾任太守搜采殆盡,蚌母他移。而孟嘗爲太守,悉革前弊,其珠乃還。按:合浦在今廣東省雷州半島海康縣,距廣州尚遠,詩人但約略言之。

〔五〕扶胥:鎮名,在今廣東省番禺縣東南。韓愈《南海神廟碑》:“廟在今廣州治東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灣。”

〔六〕佳氣:象徵吉祥的光彩。此謂美好風光。鬱水:指今廣東省之西江。

〔七〕中原逐秦鹿:喻争奪天下。《史記·淮陰侯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又,唐魏徵《述懷》詩:“中原還逐鹿,投筆事戎軒。”

〔八〕五軍句:事見《淮南子·人間訓》:“(秦皇)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爲五軍……以與越人戰,……越人皆入叢薄中,與禽獸處,莫肯爲秦虜。相置桀駿以爲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

〔九〕番(pó)君:指吴芮。據《漢書·吴芮傳》:芮秦時爲番(通“鄱”)陽令,甚得民心,號曰“番君”。陳涉起義,芮亦率越人從諸侯入關,項羽封之爲衡山王。王(wàng):爲王。

〔一〇〕户將:軍官名。據《漢書·功臣表》,吴芮部將梅鋗曾令越人户出一人,從軍破秦,以户將領其軍。

〔一一〕霸象:舊時認爲:“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易·繫辭》)故霸象即指天象顯示出“霸”之所在。開南溟:據《史記·南越尉佗傳》、《南越志》,秦二世時,五星(金、木、水、火、土)會於南斗、牛,南海尉任囂知其爲“偏霸(一方之霸)之象,遂有志焉。”後農民起義,囂築關自固,以爲可成一州之主,雖因病劇不果,實乃爲南越割據一方之先河。

〔一二〕宵分:夜半。東井:星名,即二十宿中之井宿,有星八顆,屬雙子座。《史記·張耳陳餘列傳》:“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

〔一三〕龍川:縣名,屬今廣東省。縣令:指趙佗。據《史記·南越尉陀傳》:任囂時佗爲龍川令,囂臨終,囑佗繼其志,矯詔以佗行南海尉事。其後,佗自爲南越武王。嶺表:即五嶺外,嶺南。

〔一四〕被(pi)書三句:《史記·南越尉佗傳》:“任囂病且死……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陽山、湟谿關曰:‘盗兵且至,急絶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爲南越武王。”

〔一五〕湞(zhēn)陽:在今廣東省英德縣東,趙佗曾築萬人城於此。

〔一六〕雒王:《水經注·葉榆水》:“交趾(今越南北部)昔未有郡縣之時,土地有雒田,其田從潮水上下,民墾食其田,因名爲雒民,設雒王、雒侯,主諸郡縣。”後被南越所滅,故詩中云“千里開地”。

〔一七〕漢帝剖符:古代帝王授予諸侯之憑證稱“符”,竹製,剖分爲二,帝王與諸侯各執其一。據《史記·南越尉佗傳》:“(佗自立爲南越王後)高帝已定天下,爲中國勞苦故,釋佗弗誅。漢十一年,遣陸賈因立佗爲南越王,與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爲南邊患害。”

〔一八〕陸生:即陸賈。漢初謀士,有辯才,曾兩度出使南越。燕喜:宴飲喜悦。據《漢書·陸賈傳》:吕后當權用事,“王諸吕”,“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深以爲患,聽從陸賈“深相結納”絳侯周勃以抑之的計謀,“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又,潘岳《西征賦》:“陸賈優游宴喜。”

〔一九〕魋(zhuí)結:通“椎髻”。《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陸生至,尉佗魋結箕踞見陸生。”司馬貞《索隱》:“謂爲髻一撮,以椎而結之。”須臾變:指陸生説佗,佗爲之動,蹶然起謝,奉漢稱臣。

〔二〇〕文錦句:舊題劉歆《西京雜記》:南越王佗獻高帝鮫魚、荔枝,帝報以蒲桃(即葡萄)、錦四匹。

〔二一〕番(pán)禺:縣名,現已并入廣州市。《史記·貨殖列傳》:“番禺亦其一都會也。”

〔二二〕因山三句:《廣州記》:“尉陀立臺,以朝漢室。圓基千步,直峭百丈;螺道登進,頂上三畝;朔望升拜,號爲朝臺。”又,《輿地紀勝》:“朝臺在番禺縣西五里。”三時,謂春、夏、秋三季。朔、望,陰曆初一、十五。

〔二三〕羈縻(ji mí):籠絡使不生異心。羈,馬籠頭。縻,牛鼻繩,此謂束縛。《漢書·蕭望之傳》:“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

〔二四〕誰令句:《史記·南越尉佗傳》:“高后時,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關市,邊界市場。

〔二五〕鮫魚:一作“蛟人”。據《太平御覽》所引張華《博物志》:“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述異記》亦有著録)

〔二六〕旋:隨即。黄屋:帝王所乘之車。借指帝王。《史記·南越尉佗傳》:禁市後,“(尉)佗曰:‘此必長沙王計也,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并王之,自爲功也。’於是佗乃自尊號爲南越武帝。……乘黄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二七〕漢使:謂陸賈。據《漢書·南粤王傳》,陸賈初入粤,與尉佗言,佗“迺大悦陸生,留與飲數月。”漢文帝元年(前一七九),賈再次使南越。南越王佗乃下令國中曰:“自今以來,去帝制黄屋左纛。”下句諸異物均爲佗所獻。

〔二八〕錦石:謂錦石山,在今廣東省德慶縣。據《明一統志》,陸賈使南越時曾設錦帳於此(一説覆錦於石),因名。

〔二九〕黄金盈槖(tuó):據《史記·酈生陸賈列傳》:南粤王佗與陸賈交談後,眼界爲開,乃“賜陸生槖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

〔三〇〕蒟(ju)醬:植物名,胡椒科。《本草綱目》:“蒟子可以調食,故謂之醬。”唐蒙:漢代番陽令,曾使南越,食蒟醬。聞之賈人,謂産自蜀,自夜郎輸入南越。蒙遂上奏,言可自蜀入夜郎,偷襲南越。

〔三一〕越騎校尉:漢代武官名,以内附之越人爲之。甘泉:甘泉宫,在陝西省淳化縣甘泉山上,秦時所建,漢武帝增廣之,以爲避暑離宫。

〔三二〕是誰句:據《漢書·終軍傳》:“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帛製通行證,製之爲二,過關時驗合)。軍問:‘以此何爲?’吏曰:‘爲復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後,終軍爲使者,説南越王和親内附,王許,其相吕嘉不願,殺其王及漢使。僇(lù):通“戮”。

〔三三〕江淮三句:據《史記·南越尉佗傳》:“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樓船十萬師往討之。元鼎五年秋,衛尉路博德爲伏波將軍,出桂陽,下匯水;主爵都尉楊僕爲樓船將軍,出豫章,下横浦;故歸義越侯二人爲戈船、下厲(一作“瀨”)將軍,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抵蒼梧;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牁江;咸會番禺。”

〔三四〕珠崖:漢郡名,在今廣東省海口市。珠崖、合浦皆漢平南越後即其地所建郡(此從《漢書》説)。

〔三五〕山薑句:舊題劉歆《西京雜記》云: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異木——菖蒲、山薑、龍眼、荔枝、檳榔、橄欖之類。

〔三六〕圮(pi):毁壞,坍塌。

〔三七〕建德:南越明王長子,興之兄。吕嘉殺越王興後,立之爲王。據元吴萊《南海古蹟記》:“南越王弟建德故宅在西城内,吴虞翻移交州時有園池。”

〔三八〕浮杯:《嘉慶一統志》:“天井岡,在番禺縣北四里,岡下有越王井,深百餘尺,云是趙佗所鑿。昔有人誤墜酒杯於此井,遂流出石門,古詩云:‘石門通越井。’”石門:《元和郡縣志》云:“石門水一名貪泉,出廣州南海縣西。”

〔三九〕木棉句:《漁洋詩話》卷中:“越王臺枕廣州北城,有呼鸞道故蹟。女牆間皆木棉,花時紅照天外,亦奇觀也。”

〔四〇〕舊井句:未詳。張勵《五仙觀記》云:“五仙騎羊遺穗,或云漢趙佗時,或云晉郭璞遷城時。”據此,當有其事,惜未知所本。

〔四一〕離宫句:據《廣東通志》:今廣州市之光孝寺,本南越王建德故宅,“三國吴虞翻居此以爲圃,多植蘋訶子樹,名曰‘虞苑’。”

〔四二〕洵(xún):確實。

〔四三〕朝漢:尉佗曾“因岡作臺,北面朝漢”,故云(詳見注〔二〕)。

〔四四〕歌風:臺名。相傳爲漢高祖劉邦作《大風歌》處,後人爲築“歌風臺”,故址在今江蘇省沛縣東泗水西岸。柏梁:臺名,漢武帝時建,故址在今陝西省長安縣西北長安故城内。據《三輔舊事》,謂臺以香柏爲梁,故名。又據《漢書·武帝紀》注文,謂以百頭梁作臺而名。按,“歌風”、“柏梁”並稱者,以武帝曾置酒臺上,詔羣臣和詩,即後世所仿之“柏梁體”(七言聯句,每句用韻)。竹垞乃因喻漢代之文治武功。

崧臺晚眺〔一〕

傑閣臨江試獨過〔二〕,側身天地一悲歌〔三〕。蒼梧風起愁雲暮〔四〕,高峽晴開落照多〔五〕。緑草炎洲巢翠羽〔六〕,金鞭沙市走明駝〔七〕。平蠻更憶當年事,諸將誰同馬伏波〔八〕。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崧臺:據《南越志》、《廣東通志》載:崧臺在廣東高要縣外六里,有竦石,廣六十餘丈,高二百餘仞,爲上帝觴百神之所。古名“岡臺”,唐天寶中改今名。

〔二〕傑閣:指崧臺附近閲江樓之高閣。清王士禛《北歸志》云:微雨登閲江樓,“樓前石磯,下俯端江(今端溪),……或曰古崧臺在此,或曰非也。崧臺乃定山中峯。傳云:‘上有崧臺,下有石室。此崧臺書院耳。’”

〔三〕側身:同“廁身”,置身。

〔四〕蒼梧句:晉顧微《南海經》:蒼梧山左右出風,故號“風門”。按,崧臺非近蒼梧,然詩人自可臨風抒懷。杜甫《詠懷》云:“飄颻桂水遊,悵望蒼梧愁。”竹垞詩或本此。

〔五〕高峽:指高要峽,又名羚羊峽,在崧臺附近。

〔六〕炎洲:傳説爲南海中洲名,其上有火光獸,火林山等(見舊題東方朔《海内十洲記》)。此泛指嶺南之地。唐陳子昂《感遇》二十三:“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樹林……殺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陰。”

〔七〕明駝:謂駱駝。唐段成式《酉陽雜俎》云:駝卧時,腹不帖地,屈足漏明,則行千里,故稱明駝。

〔八〕馬伏波:謂東漢伏波將軍馬援。據《後漢書·馬援傳》,援曾因平交阯而拜將;年六十二時,南方少數民族叛亂,復請出征,曰:“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終殁軍中。

七星巖水月宫〔一〕

晨策遵北渚〔二〕,初暾麗陽崖〔三〕。淒清曾颸發〔四〕,鬱述素雲霾〔五〕。横術越故蹊〔六〕,交林冠高齋。蒼煙秀松果,白石崇基階〔七〕。以兹清曠地,結念澄中懷〔八〕。瑶琴雖無音,山水調長諧。何必答歗歌,魚鳥即朋儕〔九〕。懷新意猶眷,撫往迹誠乖〔一〇〕。即事非浮歡〔一一〕,真樂亮難偕〔一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七星巖:在今廣東省肇慶縣,七峯羅列如北斗七星,“峋嶙葱鬱,森列蒼布,如隕石麗地錯落”(王圻《三才圖會·七星巖考》),爲風景勝地。水月宫:在寶陀巖下。

〔二〕策:策杖;扶杖。南朝宋謝靈運《登石門最高頂》詩:“晨策尋絶壁。”遵:循;沿。渚(zhu):水中小塊陸地。七星巖在肇慶城北瀝湖中,故曰“北渚”。

〔三〕暾(tun):初升的太陽。屈原《九歌·東君》:“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陽崖:向陽之山崖。謝靈運《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詩:“朝日發陽崖,景落憩陰峯。”

〔四〕曾:高舉貌。屈原《九歌·東君》:“翾飛兮翠曾。”注:“曾,舉也。”颸(si):凉風。《文選·謝靈運〈初發石首城〉》詩:“晨裝摶曹颸。”注:“良曰:曾颸,高風也。”

〔五〕鬱述:盛貌。三國魏曹植《喜雨》詩:“慶雲從北來,鬱述西南征。”素雲:道家稱紫、白、黄三色之氣爲三素雲。南朝宋鮑照《代白紵無歌詞》:“淒風夏起素雲回。”錢振倫注:“《修真入道秘言》:‘立春日有三素飛雲。’”

〔六〕術:《説文》:“術,邑中道也。”《文選·左思〈蜀都賦〉》:“亦有甲第,當衢向術。”劉注:“術,道。”“横術”即横路。《漢書·燕剌王(劉)旦傳》:“横術何廣廣兮,固知國中之無人。”故蹊:原有之路。

〔七〕崇:高。基階:牆脚,臺階。謝靈運《登石門最高頂》詩:“積石擁基階。”

〔八〕結念:凝聚心緒,運思專注。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迴溪石瀨修竹茂林》詩:“結念屬霄漢,孤景莫與緩。”澄中懷:使胸懷澄静。《南史·宗介文傳》:“名山恐難徧覩,誰澄懷觀道,卧以遊之。”

〔九〕瑶琴四句:晉左思《招飲》詩:“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嘯歌,灌木自悲吟。”此用其意。歗,同“嘯”。儕(cái),類;輩。

〔一〇〕乖:背戾。

〔一一〕即事:眼前之事。

〔一二〕亮:同“諒”。《詩·鄘風·柏舟》:“母也天只,不亮人只。”《釋文》:“亮,本亦作諒。”

【評箋】

林昌彝曰:“七星巖在高要縣北六里,七區連屬列峙如北斗。其巖延袤幾十里,瀝湖環其下。(宋)康衛、(明)陳白沙,近代朱竹垞、王漁洋、杭大宗、馮魚山諸名輩游其地者,皆有詩,竹垞詩尤高曠。”(《海天情思續録》卷五)

雄州歌四首〔一〕(選一)

其二

緑榕萬樹鷓鴣天,水市山橋阿那邊〔二〕。蜑雨蠻煙空日月〔三〕,南來車馬北來船。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雄州:今廣東省南雄縣,始置於五代南漢,宋開寶四年因河北路有雄州,故改稱南雄州。

〔二〕阿那(ē nuó)同“婀娜”。此喻草木繁盛,切“緑榕萬樹”句。元馬臻有《畫意》詩:“記得西峯阿那邊,亂雲遮斷無尋處。”

〔三〕蜑(dàn):又作“疍”。古代對廣東境内某些少數民族之賤稱。

謁張曲江祠〔一〕

峻坂盤神樹〔二〕,陰崖鑿鬼工〔三〕。芳塵羽扇冷〔四〕,春燕玉堂空〔五〕。不覩關門險,誰開造化工〔六〕!經過遺像肅〔七〕,千載嶺雲東。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張曲江:即張九齡,唐玄宗時宰相,韶州曲江(今廣東省韶關市)人,封曲江男,天下稱曲江公而不名(《新唐書·張九齡傳》)。大庾嶺有其祠。

〔二〕峻坂:陡坡。神樹:謂樹之奇異,以其盤於峻坂而言。

〔三〕陰崖句:喻張九齡開鑿梅嶺工程之艱險。鬼工,謂鬼斧神工。唐沈佺期《巫山高》詩:“陰崖若鬼神。”唐賀《羅浮山父與葛篇》“千歲石牀啼鬼工。”

〔四〕芳塵句:據《唐書·張九齡傳》:張九齡與李林甫同爲相,玄宗欲用牛仙客爲尚書,九齡不可,林甫以爲宰相才,帝决意用之,九齡因迕帝意,内不自安,遂因帝賜羽扇而獻《白羽扇賦》自況。賦中有“縱秋氣之移奪,終感恩於篋中”語。

〔五〕春燕句:據唐孟棨《本事詩》:唐相“張曲江(九齡)與李林甫同列,玄宗以文學精識深器之。林甫嫉之若讎,曲江度其巧譎,慮終不免,爲海燕詩以致意。曰:‘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豈知泥滓濺,祗見玉堂開。繡户時雙入,華軒日幾回。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亦終退斥。”玉堂空,指九齡終爲林甫所譖,罷相貶荆州長史。

〔六〕造化:創造化育。《淮南子·精神訓》:“偉哉造化者,其以我爲此拘拘邪?”按,梅嶺未開前,南北往來,遶道極遠,故竹垞以“造化”謂之。

〔七〕遺像:相傳唐玄宗於安史之變後,頗悔往事,曾遣人祭掃曲江墓,爲之鑄鐵象。

題南昌鐵柱觀〔一〕

丹甍縹緲麗層城〔二〕,鐵柱縱横鍊紫清〔三〕。陰洞蛟龍晴有氣,虚堂神鬼晝無聲。游人自愛登高賦〔四〕,仙吏仍兼濟物情〔五〕。雷雨忽愁天外至〔六〕,江湖元在地中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鐵柱觀:據吴曾《能改齋漫録》:晉許遜爲旌陽令,江西有蛟爲害,遜遂與其徒(一説其師)吴猛仗劍殺之,作大鐵柱鎮壓其處。柱在今江西省南昌市廣潤門内,亦稱鐵柱宫。

〔二〕甍(méng):屋脊。杜甫《越王樓歌》:“孤城西北起高樓,碧瓦朱甍照城郭。”縹緲:高遠隱約貌。麗:附着。

〔三〕鍊紫清:鍊於紫清。紫清,天上,謂神仙所居。李白《春日行》:“深宫高樓入紫清。”

〔四〕登高賦:登高賦詩。《韓詩外傳》:“孔子遊於景山之上,子路、子貢、顔淵從。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賦。’”

〔五〕仙吏句:據《許真君仙傳》:晉仙人瑕邱以許遜殺蛟濟民,奉玉皇命,授遜九州都仙太史,家屬皆乘雲仙去。濟物:猶助人。

〔六〕雷雨句:語本杜甫《渼陂行》:“咫尺但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

【評箋】

余楙曰:“旌陽斬蛟,事涉荒誕,意者贛江水勢湍急,潰决爲患,鎮以鐵柱,則水勢稍殺耳。古人好作狡獪,事事附托神仙,後人不察,從而信之,妄孰甚焉,詩之發揮,似本此意。”(《白岳菴詩話》下)

(日)近滕元粹曰:“語語警峭,氣格亦寬然有餘。”(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秋浦

秋浦沙寒鷺浴,敬亭山暝雲流〔一〕。何處吹來片雨,回風正濕鄰舟。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敬亭:山名,在今安徽省宣城縣北,山上有“敬亭”,相傳爲南齊謝朓賦詩之所。

烏江謁西楚霸王廟〔一〕

山前松柏憤王宫〔二〕,遺恨當年尚不窮〔三〕。忽見諸軍盡垓下〔四〕,愁聽父老説江東〔五〕。美人罷舞餘春草〔六〕,駿馬悲鳴自朔風〔七〕。萬歲來游還此地〔八〕,千秋霸業有誰同〔九〕?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烏江:在安徽省和縣東北四十里,今名烏江浦,霸王廟即在此。

〔二〕憤王宫:據《南史·蕭琛傳》:魏、晉時吴興有項羽廟,因鄉人稱羽爲“憤王”,故名廟爲“憤王宫”。

〔三〕遺恨句:事本《史記·項羽本紀》:“(項王突圍後)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脱,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爲諸軍快戰,必三勝之,爲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四〕垓(gāi)下:地名,在今安徽省靈璧縣東南。《史記·項羽本紀》:“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五〕父老説江東:《史記·項羽本紀》:“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願大王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爲!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六〕美人罷舞:謂項羽寵姬虞美人自刎。餘春草:據晉任豫《益州記》云:虞姬死後化爲虞美人花,對之演奏“虞美人”曲則應拍而舞。

〔七〕駿馬句:意謂駿馬(羽之坐騎名騅)思主。晉夏侯湛《雜詩》:“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此化用其意。又,唐高適有《送蕭十八與房侍御迴還》詩:“匹馬鳴朔風,一身濟河滸。”

〔八〕萬歲句:借用劉邦事指項羽,應前“遺恨”句。《史記·高祖本紀》:“(高祖)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

〔九〕千秋句:事本《史記·項羽本紀》贊:“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爲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又稱其所爲爲“霸王之業”。

【附録】

朱彝尊《烏江謁項王祠題名》:“順治十五年夏,歸自嶺表……泊舟烏江口,訊之土人項王祠所在,答云:三里而近。遂與同舟魏子登岸,半塗潦水限之,因褰裳並涉,遥睇平岡灌木,知是王祠。入門,則殿已被焚。徙神像、栗主於廡下,王之塑像東向,面深赤,范增、龍且左右夾侍,且亦面深赤。拜訖過亭基,瞻王石刻遺像,圓袍短幘,廣顙豐頤,宗人所摹勒也。”(見《曝書亭集》卷六八)

還家即事四首(選二)

其一

回首辭江海,驚心念物華〔一〕。漸看鄉樹近,彌覺旅程賒〔二〕。避地虚留井〔三〕,無田學種瓜〔四〕。重爲廡下客〔五〕,慚愧説還家。

其三

卜築仍無地〔六〕,來歸轉自憐〔七〕。癡兒猶昨日,病婦已連年〔八〕。扇有蒲葵攬〔九〕,牀移莞蒻眠〔一〇〕。濁醪供取醉〔一一〕,不向酒壚前〔一二〕。

【注釋】

此二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物華:自然景色。唐杜審言(一作“韋應物”)《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詩:“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一作“華”)新。”

〔二〕彌:更。賒:遠。唐李咸用《和人詠雪》詩:“不知何處客程賒。”

〔三〕避地句:意謂遷地以避禍患。王粲與繁欽並鄰同井,粲以西京擾亂乃之荆州依劉表,其井見在(劉彧《襄陽耆舊傳》)。井在襄陽市西二十里,峴山坡下。杜甫《一室》詩:“應同王粲宅,留井峴山前。”參下句可見竹垞粤行心情。

〔四〕種瓜:此用召平事,謂己貧甚於召平。《史記·蕭相國世家》:“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爲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

〔五〕廡(wu)下客:謂東漢梁鴻。據《後漢書·梁鴻傳》:鴻家貧好學,不求仕進。原居關中,後避禍去吴,“依大家臯伯通,居廡下,爲人賃舂”,以耿介守禮,夫妻篤愛爲後世所稱。

〔六〕卜築:卜地築屋。

〔七〕來歸句:語本杜甫《喜達行在所》詩:“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

〔八〕病婦句:語本樂府古辭《婦病行》:“婦病連年累歲,傳呼丈人前一言。”

〔九〕扇有句:意謂嶺南歸來,稍帶些土産而已。《晉書·謝安傳》:“安風流爲時所慕,鄉人有罷中宿縣者,還詣安,問其歸資。答曰:‘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師士庶競市,價增數倍。”清吴震方《嶺南雜記》云:葵扇出東莞(今屬廣東省),其販於江浙者,特其粗者。

〔一〇〕莞(guān):植物名,俗名水葱、席子草,可編席。蒻(ruò):香蒲,可編席。東漢張衡《同聲歌》:“思爲莞蒻席,在下蔽匡牀。”

〔一一〕濁醪(láo):濁酒。杜甫《清明》詩:“鍾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此用其意。

〔一二〕酒壚(lú):酒店。壚,放酒瓮等器皿之土臺。《世説新語·傷逝》:“王濬沖……經黄公酒壚下過。”注:“韋昭《漢書》注曰:‘壚,酒肆也。’”

雨中陳三島過偕飲酒樓兼示徐晟〔一〕

吴門十日風雨惡〔二〕,決明花開忽復落〔三〕。游人登高愁未已,客子入門慘不樂〔四〕。陳生疏放良可喜〔五〕,雨中過我臨頓里〔六〕。却話平生同調人〔七〕,吹篪擊筑皆知己〔八〕。皋橋橋西多酒樓〔九〕,妖姬十五樓上頭。百錢一斗飲未足,半醉典我青羔裘。坐中臨觴忽不語,南州孺子高陽侣〔一〇〕,同是東西南北人〔一一〕,明朝酒盡歸何處〔一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陳三島:字鶴客,江蘇長洲(今蘇州市)人,著有《雪圃遺稿》。徐晟:字禎起,又字損之,蘇州諸生,著有《陶菴詩删》。

〔二〕吴門:古吴縣(今蘇州市)之别稱。因吴縣春秋時爲吴國都城,故稱。門,城門。《韓詩外傳》:“顔回從孔子登日觀,望吴門焉。”十日:當指陰曆九月初十。以“九日”稱重陽,下文有“登高”可據。又,金元好問有《十日登豐山》詩,亦可證。

〔三〕決明:藥用植物,能明目,故名。杜甫《秋雨歎》:“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顔色鮮。”《杜詩詳注》卷三引宋史鑄《百菊集譜》略云:決明七月開花,葉極疏,焉得有“翠羽蓋”與“黄金錢”(皆《秋雨歎》中句),杜詩所指實係甘菊,亦能明目,功同石決,故吴、楚間呼爲“石決”。按:史説極是,《秋雨歎》所云皆深秋景象,不應指七月。且編於此前三首之《歎庭前甘菊花》已曰“重陽”,亦曰“大枝葉”;編於此前四首有《九日寄岑參》,編次當無誤,皆可佐證。

〔四〕游人:詩人自況,時竹垞客吴門,下句“客子”同。

〔五〕疏放:意謂任意,無拘無束。良:甚。

〔六〕臨頓里:吴縣地名,據《姑蘇志》,吴王逐東夷,曾頓軍於是,故名。竹垞曾祖朱國祚舊居於此。見前《旅興呈舍人五兄》詩注〔二〕。

〔七〕同調:聲調相同,喻志趣相投。

〔八〕吹篪(chí):《史記·范睢傳》:“(伍子胥)鼓腹吹篪,乞食於吴市。”此喻隱於風塵之異人。篪,古代管樂器,竹製,其形似簫,唯横吹。擊筑(zhú):《史記·刺客列傳》:“荆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筑,古代弦樂器,其形如琴,十三弦。

〔九〕皋橋:在今蘇州市閶門内。據《姑蘇志》云:漢議郎皋伯通曾居此,其側梁鴻所寓也。

〔一〇〕南州孺子:謂徐穉,南昌人,字孺子。據《後漢書·徐穉傳》:“林宗(郭泰)有母憂,穉往弔之,置生芻一束於廬前而去……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高陽侣:謂酈食其(yì ji),秦漢之際陳留高陽鄉(今河南省杞縣)人,著名辯士。據《史記·朱建傳》:劉邦爲沛公時,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使者入報,邦問何如人也,使者曰狀貌類大儒,邦曰:“爲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爲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如言出謝,酈生按劍斥使者曰:“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朱建傳》)唐柳宗元《離觴不醉至驛卻寄相送諸公》詩:“荆州不遇高陽侣,一夜春寒滿下廳。”

〔一一〕東西南北人:意謂飄流在外,行蹤不定。《禮記·檀弓》:“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注:“‘東西南北’言居無常處也。”

〔一二〕明朝句:語本北周庾信《歲晚出横門》詩:“明朝雲雨散,何處更相尋。”

【評箋】

孫鋐曰:“磊落放縱,青蓮之遺風。”(《皇清詩選》)

喜羅浮屈五過訪〔一〕

春風蝴蝶飛,緑草南園遍〔二〕,知是麻姑五色裙〔三〕,羅浮山下曾相見。開門一笑逢故人,遠來問我桃花津〔四〕。若非緑玉杖〔五〕,定跨黄麒麟〔六〕,不然出入京雒一萬里〔七〕,何爲布素無緇塵〔八〕?相知樂莫樂〔九〕,不用金箱圖五岳〔一〇〕;況今天地多戰争,赤城華頂風煙驚〔一一〕!山陰道士不得見〔一二〕,四明狂客誰相迎〔一三〕?由拳城南春可惜〔一四〕,竹石如山水千尺〔一五〕。從此扁舟范蠡湖〔一六〕,長歌來往裴休宅〔一七〕。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羅浮:山名,在廣東東江北岸,增城、博羅、河源等縣間。據《嘉慶一統志》:“羅山之西有浮山,蓋蓬萊之一阜,浮海而至,與羅山並體,故曰羅浮。”中峯飛雲頂,風景優美,道家稱之爲第七洞天,東晉葛洪曾修道於此。詩稱“羅浮屈五”,或即因屈五曾於羅浮落髮故,其《寒夜集燈公房聽韓七山人畕彈琴兼送屈五還羅浮》詩中,徑呼其爲“羅浮道士”可證。屈五:即屈大均(一六三〇—一六九六),以其排行稱。據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大均字翁山,廣東番禺人,明末諸生,曾參與抗清鬥争,失敗後,薙度爲僧。不久還俗,遊吴越、秦晉,廣交民族志士,或有規劃,圖謀再舉之事。工詩善文,乃“嶺南三家”之一,詩文多憤激指斥語,雍正、乾隆兩朝皆列之爲禁書。

〔二〕春風二句:語本晉張協《雜詩》:“借問此何時,蝴蝶飛南園。”

〔三〕麻姑:傳説中的仙女,東漢時在人間,年若十八、九美女,手似鳥爪(見舊題晉葛洪《神仙傳》)。又,相傳羅浮之彩蝶爲麻姑綵衣(一説裙)所化(見明陳槤《羅浮志》)。

〔四〕桃花津:字面似用陶潛《桃花源記》事,然結合下文“出入京雒一萬里”,豈與“問津”有涉?時魏璧、祁理孫等與海上抗清根據地將領張煌言、鄭成功有聯繫,竹垞、翁山皆與,所問者或即指海外消息耳。

〔五〕緑玉杖:語本李白《廬山謡寄盧侍御虚舟》詩:“手持緑玉杖,朝别黄鶴樓;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六〕黄麒麟:明黄佐《羅浮山圖經》云:麻姑峰,女仙之所集也,有獸焉,麕身狼尾馬足而黄色,名曰麒麟。又,葛洪《神仙傳》云:王君出城唯乘一黄麒麟;每行常見山林在下,去地數百丈。

〔七〕京雒(luò):即洛陽,因東周、東漢皆建都於此,故稱。雒,通“洛”。

〔八〕布素:布製素衣。緇(zi)塵:黑色灰塵,即風塵。語本南齊謝朓《酬王晉安》詩:“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

〔九〕相知句:語本屈原《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一〇〕金箱圖五岳:據漢班固《漢武帝内傳》云:西王母曾授漢武帝“五岳真形圖”,武帝奉以黄金之箱,封以白玉之函。唐王勃有《尋道觀》詩:“玉笈三山記,金箱五岳圖。”

〔一一〕赤城:山名,在今浙江省天台縣北,爲天台山南門。因土色皆赤,狀似雲霞,望之似雉堞而得名。孫綽《遊天台山賦》中“赤城霞起而建標”即指此。華頂:即華頂峯,亦在天台。風煙:此非指自然景物,當喻戰亂,似指張煌言等自海上攻吴越事。

〔一二〕山陰道士:據《晉書·王羲之傳》:羲之性好鵝,山陰道士養佳鵝,王求購,道士云:“爲寫《道德經》,當舉羣贈。”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山陰,今紹興市。詩即以本地逸事喜迎翁山之到來。

〔一三〕四明狂客:唐賀知章晚年號“四明狂客”。四明,即四明山,在浙江省寧波市西南。李白《對酒憶賀監》詩:“狂客歸四明,山陰道士迎。”謂知章由官宦而爲道士,竹垞詩或借以喻翁山。

〔一四〕由拳:地名,今浙江省嘉興縣。

〔一五〕竹石如山:語本杜甫《絶句四首》:“青溪先有蛟龍窟,竹石如山不敢安。”

〔一六〕從此句:據《史記·貨殖列傳》:“(范蠡佐越王勾踐滅吴後)乃乘扁舟,浮於江湖。”又,《國語》云:“入於五湖。”所謂五湖,其説不一。

〔一七〕裴休:唐宣宗(李忱)時,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傳其宅在浙江省嘉興縣真如寺。

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一〕

愛汝谿堂静〔二〕,開尊乍卷帷。江花平岸發,山鳥過庭飛〔三〕。東海賦垂釣〔四〕,西山懷采薇〔五〕。一爲歌白雪,高調和應稀〔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祁班孫:祁彪佳之子。彪佳,山陰(今紹興市)人,明熹宗(朱由校)時進士,官至右僉都御史,清兵陷南京,彪佳絶粒,端坐池中而殉,謚“忠敏”(一説“忠惠”)。班孫與兄理孫皆克秉先志圖謀恢復,梅墅中多複壁大隧,傾家結客,朱竹垞、屈翁山往來其間。後鄭成功失敗,諸友或遇害、或憂卒、或逃亡,理孫賄免,班孫被捕,流放遼寧(見郭則澐《十朝詩乘》)。尋脱歸,下髮爲僧,號咒林法師,主持毘陵郡(今鎮江、常州、無錫)馬鞍山寺,不談佛法,好議論古今,言明故事則慟哭,尋卒,有《紫芝軒集》行世(參見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卷二)。

〔二〕谿堂:同“溪堂”,澗中所建之堂。宋謝逸有《溪堂詞》。又,杜甫《崔氏東山草堂》詩云:“愛汝玉山草堂静,高秋爽氣相鮮新。”

〔三〕江花二句:語本杜甫《獨坐》詩:“水花寒落岸,山鳥暮過庭。”

〔四〕東海句:《莊子·外物》:“任公子爲大鉤、巨緇,五十以爲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得若魚,離而腊之,自制河以東,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

〔五〕西山句:意謂班孫有不仕清廷之亮節。《史記·伯夷列傳》:“(周)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在今山西省永濟縣),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即首陽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六〕一爲二句:謂班孫節操高尚,非同一般。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内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爲《陽春白雪》,國内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越江詞

山圍江郭水平沙,過雨輕舟泛若邪〔一〕。一自西施採蓮後〔二〕,越中生女盡如花〔三〕。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若邪(yè):溪名,在浙江省紹興市南二十里,旁近若耶山,亦稱五雲溪,流歸鏡湖,相傳爲西施浣紗處。邪,一作“耶”。唐王翰《春日歸思》詩:“不知湖上菱歌女,幾個春舟在若耶。”

〔二〕西施採蓮:李白《子夜吴歌·夏歌》:“五月西施採,人看溢若耶。”《方輿勝覽》:“若耶溪,在會稽縣東南二十五里,北流與鏡湖合。西施採蓮、歐冶鑄劍之所。”

〔三〕越中句:語本唐宋之問《浣紗篇贈陸上人》詩:“越女顔如花,越王聞浣紗。”

【評箋】

徐虹亭曰:“竹垞嘗游于越,賦《越江詞》云:‘山圍江郭水平沙,過雨輕舟泛若邪。一自西施採蓮後,越中生女盡如花。’士女交相和之。一日偕董處士入一大宅觀花,覩三女子明艷未嘗避人,朱逡巡而退,賦詩云:‘誰家三婦艷新妝,静鎖葳蕤春日長;一出浣紗行石上,飛來無數紫鴛鴦。’(按:見《曝書亭集》卷五《彭山即事》)”(《續檇李詩繫》)

同曹侍郎遥和王司理士禛《秋柳》之作〔一〕

回首秦川落照殘,西風遠影對巑岏〔二〕。城頭霜月從今白,笛裏關山祇自寒〔三〕。亡國尚憐吴苑在〔四〕,行人只向灞陵看〔五〕。春來已是傷心樹〔六〕,猶記青青送玉鞍〔七〕。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曹侍郎:即曹溶,詳下《送曹侍郎備兵大同》注〔一〕。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貽上,號阮亭,漁洋山人。順治進士,官揚州司理,歷仕至刑部尚書。士禛乃清初著名詩人,對有清一代詩風影響頗大,與竹垞齊名,時稱“南朱北王”。秋柳之作:王士禛《漁洋詩話》:“余少在濟南明湖水面亭,賦《秋柳》四章,一時和者甚衆。後三年官揚州,則江南北和者,前此已數十家,閨秀亦多和作。”按:士禛以《秋柳》詩著稱,時人謂之“王秋柳”,士禛亦頗自詡。《漁洋詩話》徑引陳允衡言,曰:“原唱如‘初寫《黄庭》,恰到好處。’諸名士和作皆不能及。”惜物議未必盡然(見竹垞和詩〔評箋〕)。

〔二〕秦川:古地區名,今陝西省、甘肅省秦嶺以北地區,此地千里平川,因春秋時屬秦國而名。巑岏(cuán wán):峻峭的山峯。漢劉向《九歎·憂苦》:“登巑岏以長企兮,望南郡而闚之。”注:“巑岏,鋭山也。”

〔三〕城頭二句:杜甫《月夜憶舍弟》詩:“露從今夜白。”又,《洗兵馬》詩:“三年笛裏關山月。”竹垞詩或由此化出。

〔四〕吴苑:春秋吴國之苑囿,在今蘇州市。吴王夫差得西施後,大起宫苑,沉溺聲色,遂以亡國。李白《蘇臺覽古》詩:“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裏人。”

〔五〕灞陵:本作“霸陵”,在今陝西省西安市東。漢文帝(劉恒)陵墓所在,以其地在霸上(地名,意即霸水之上),故名。霸陵爲古人送别之所,據《三輔黄圖》稱:“霸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别。”李白《憶秦娥》詞:“年年柳色,灞陵傷别。”

〔六〕傷心樹:唐劉希夷《公子行》:“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此用其意。

〔七〕猶記句:唐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又,梁劉孝威《愛妾换馬》詩:“良工送玉鞍。”此用其意。

【評箋】

吴仰賢曰:“漁洋《秋柳》詩四首,以娟秀見長,是其少作。末章云:‘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王孫憶往年。’一句切秋,一句切柳,直是無聊語。夫題曰‘秋柳’,筆底須挾秋氣,當時朱竹垞等均有和作,風格老蒼,遠勝原唱。青浦屠讓菴《國朝四大家詩鈔》於《秋柳》詩,删王而録朱,最爲有見。”(《小匏菴詩話》卷三)

【附録】

秋柳(四首録二)王士禛

其一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白下門。他日差池春燕影,祗今憔悴晚煙痕。愁生陌上黄驄曲,夢遠江南烏夜邨。莫聽臨風三弄笛,玉關哀怨總難論。

其四

桃根桃葉鎮相憐,眺盡平蕪欲化煙。秋色向人猶旖旎,春閨曾與致纏綿。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王孫憶往年。記否青門珠絡鼓,松枝相映夕陽邊。

梅市對雨遲朱士稚不至同吕師濂、祁理孫班孫分韻得泥字〔一〕

溪亭蕭瑟水雲低〔二〕,積雨千山極望迷。落葉漸看沙徑滿,寒烏偏傍女牆啼〔三〕。重來賓客仍羇旅,此去鄉關亦鼓鼙〔四〕。何事懷人坐惆悵,且今日醉如泥〔五〕。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梅市:見後《梅市逢魏璧》注〔一〕。遲(zhí):等待。朱士稚:亦曾參與祁理孫兄弟、魏璧抗清活動,從魏璧《醉時歌與朱廿二》詩中,可想見其精神。詩略云:“憶昨破屋藏亡命,事敗何如燕荆卿。頸繫青絲脚栓木,同日義侣被束縛。爺娘搥胸不敢送,親戚攔街齊慟哭。先生毅然赴法曹,睢陽寸臠知無逃。衆囚相對破濁醪,掀髯長歈聲轉高。”餘見前《即席送王廷璧朱士稚同之松江》注〔一〕。吕師濂:山陰人,字黍字。祁理孫、班孫:見前《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詩注〔一〕。

〔二〕水雲:霧。唐孟浩然《曉入南山》詩:“瘴氣曉氛裏,南山没水雲。”

〔三〕女牆:城牆上凸凹形的小牆。漢劉熙《釋名·釋宫室》:“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牆,言其卑小,比之於城。”唐劉長卿《登餘干古縣城》詩:“官舍已空秋草緑,女牆猶在夜烏啼。”或爲此句所本。

〔四〕鄉關:家鄉。鼓鼙:大鼓、小鼓,古代軍用樂器,因以指軍事。《禮記·樂記》:“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劉長卿《送李判官之潤州行營》詩:“萬里辭家事鼓鼙,金陵驛路楚雲西。”

〔五〕(pān):捨得,不顧一切。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詩:“肯藉荒庭春草色,先一飲醉如泥。”又,無名氏《五色綫》稱:“南海有蟲,無骨,名曰‘泥’,在水中則活,失水則醉,如一堆泥然。”

【評箋】

(日)近滕元粹云:“五、六寓悲慨之意,有味。第八,未圓,是清人常套耳。”(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留别董三〔一〕

離堂翦燭重燒燭〔二〕,深夜他鄉説故鄉〔三〕。作客蕭條官舍下,逢君歌哭酒壚傍〔四〕。明朝分手仍南北,後會相期各渺茫。長路烽煙驚海甸〔五〕,亂山風雨暗河梁〔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董(ji):字子長,會稽縣(今紹興市)學生(見《明詩綜》)。

〔二〕離堂:話别之室。謝朓《離夜》詩:“離堂華燭盡,别幌清琴哀。”

〔三〕深夜句:明袁凱《客中除夜》詩云:“今夕爲何夕,他鄉説故鄉。”

〔四〕歌哭酒壚:事本《史記·刺客列傳》:“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歌哭,典出《禮記·秋官》:“(禁)行歌哭於國中之道者。”傍:通“旁”。

〔五〕海甸:近海的地區。南齊孔稚珪《北山移文》:“張英風於海甸,馳沙譽於浙右。”

〔六〕河梁:即橋梁。舊題漢李陵《與蘇武》詩:“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後因稱送别之地。

梅市逢魏璧〔一〕

前年逢君射襄城〔二〕,山樓置酒歡平生〔三〕。淳于一石飲未醉〔四〕,孟公四坐人皆驚〔五〕。今年逢君梅福市〔六〕,潦倒粗疎已無比〔七〕。寒暑推移六七年,眼前貧賤猶如此。悲君失意成老翁,況復奔走隨西東!攬鏡不知頭盡白,逢人先説耳初聾〔八〕。山陰祁生賢地主〔九〕,好奇往往相傾許。豈無上客朱用調與姜廷梧〔一〇〕,齊向高堂飯雞黍。哀絲急管何其多〔一一〕,酒酣坐起舞婆娑〔一二〕。魏生魏生奈爾何,百年强半成蹉跎。天生汝才豈牖下〔一三〕,何爲抱膝徒悲歌〔一四〕!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七年(一六六〇)。

〔一〕梅市:據《明一統志》:梅市在紹興城西三十里,相傳以漢南昌尉梅福居此而得名(詳注〔六〕)。魏璧:浙江慈谿人。原名時珩,明亡後改名耕。少時曾爲衣工,入贅凌氏,爲諸生。清軍陷南京後,棄儒業,參與浙東抗清義師,又入海與張煌言、鄭成功言,以舟師入長江,南京可唾手而得。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不幸戰敗,遂往來吴越間,與祁理孫兄弟、朱彝尊等聯絡,圖謀再舉。一六六一年被孔元章出賣被捕,剛直不屈,次年陰曆六月初一日壯烈犧牲,妻凌氏同日自盡。著有《息賢堂集》,因遇害,世稀見傳(參見鄧之誠先生《清詩紀事初編》卷二)。

〔二〕射襄:在嘉興東北三十里,已廢(見《嘉禾志》)。

〔三〕歡平生:使平生之好歡愉。《漢書·張耳傳》:“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貫高)仰視泄公,勞苦如平生歡。”

〔四〕淳于句:《史記·淳于髠傳》:“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髠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髠心最歡,能飲一石。”

〔五〕孟公句:《漢書·陳遵傳》:“(遵)字孟公……嗜酒……略涉傳記,贍於文辭……所到,衣冠懷之,唯恐在後。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云。”

〔六〕梅福:漢成帝時南昌尉。據《漢書·梅福傳》:時王莽兄弟權勢日熾,羣臣莫敢言,福已去官,仍上書切責。“至元始中,王莽專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爲仙。其後,人有見福於會稽者,變名姓,爲吴市門卒云。”

〔七〕潦倒句:語本晉嵇康《與山巨源絶交書》:“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疎,不切事情,自維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按:時魏璧新敗,潦倒頽喪可想見,以下四句皆指此。

〔八〕攬鏡二句:魏璧《宿屠爌宅》詩云:“汝髮黑如漆,吾頭白可憐。”又,《寄金俊明》詩:“親朋如有問,爲報耳初聾。”此用其句。

〔九〕祁生:謂祁理孫兄弟,詳前《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注〔一〕。地主:當地的主人。

〔一〇〕朱用調:字子彝,山陰(今紹興市)人,著有《固亭遺稿》。姜廷梧:字桐音,山陰人。

〔一一〕哀絲急管:曲調悲哀、節奏急促的管絃音樂。杜甫《促織》詩:“悲絲與急管,感激異天真。”又《醉爲馬墜諸公攜酒相看》詩:“初筵哀絲動豪竹。”

〔一二〕酒酣句:語本韋應物《餞雍聿之潞州謁李中丞》詩:“酒酣拔劍舞,慷慨送子行。”

〔一三〕天生句:李白《將進酒》:“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化用其句。牖(you)下,謂終老牖下,無所作爲。牖,窗户。

〔一四〕抱膝:抱膝而坐,有所思貌。晉劉琨《扶風歌》:“慷慨窮林中,抱膝獨催藏。”

【校記】

據康熙十八年前所刊《竹垞文類》,詩中“哀絲急管何其多,酒酣坐起舞婆娑”兩句,原作:“哀絲急管横向陳,拂衣起舞任吾真。便當晨夕相怡愉,不用長齋事高潔。醉去狂揮白玉杯,渴時生飲黄獐血。”

觀海行贈施學使閏章〔一〕

吾生空好游,五岳未登一〔二〕。玉女青童笑向人〔三〕,問君婚嫁何時畢〔四〕?朅來四月西湖邊〔五〕,興盡却返山陰船〔六〕;餘杭春酒亦不惡〔七〕,醉來只向壚頭眠〔八〕。宛陵施夫子〔九〕,貽我觀海篇;吴歈會吟不足聽〔一〇〕,高張齊瑟絙朱絃〔一一〕。我歌且謡未終曲〔一二〕,風雨秦松振崖谷〔一三〕;天雞叫罷榑桑枝〔一四〕,羣飛海水摇空緑〔一五〕。東臨傑閣觀蓬萊〔一六〕,瀛洲草暖浮煙開;丹田玉闕了可覩〔一七〕,空中照曜金銀臺〔一八〕。齊三士〔一九〕,魯兩生〔二〇〕,由來此地才華盛,我欲從公問姓名,更尋徐市尋仙去〔二一〕,親向蓬萊採藥行〔二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一〕施閏章:字尚白,號愚山,安徽宣城人。順治間進士,充山東學政,官至翰林侍讀。博綜羣籍,善詩古文辭,詩與宋琬齊名,時稱“南施北宋”,其詩又稱“宣城體”,有《學餘堂文集》等行世。施詩見〔附録〕。按:《施愚山全集》無《觀海行》詩,李富孫《手批曝書亭詩》云:“當即施之《蓬萊看海市歌》。”是。

〔二〕吾生二句:李白《廬山謡寄盧侍卿虚舟》詩:“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此化用其句。

〔三〕玉女:神女。青童:仙童。《太平廣記》云:“南岳真人赤君、西城王君及諸青童,並從王母降於茅盈室。”李白《訪道安陵》詩:“仙人識青童。”

〔四〕婚嫁:事本《後漢書·逸民傳》“向長字子平……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我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男女婚嫁既畢,勑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遊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終。”

〔五〕朅(qiè)來:去來,此着重言來。

〔六〕興盡却返:《晉書·王徽之傳》,徽曰:“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王居山陰,故曰“山陰船”。

〔七〕春酒:冬季釀造,及春而成的酒。《詩·豳風·七月》:“爲此春酒,以介眉壽。”據舊題葛洪《神仙傳》載:餘杭有善釀百花酒之農婦,仙人飲其酒甘之,贈藥償酒價,服而仙去,其地因名仙姥墩。又唐曹唐《小遊仙》詩:“若教使者沽春酒,須覓餘杭阿母家。”

〔八〕醉來句:事出《世説新語·任誕》:“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籍)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九〕宛陵:在今安徽省宣城。

〔一〇〕吴歈(yú):吴地歌曲。屈原《招魂》:“吴歈蔡謳,奏大吕些。”會(kuài)吟:樂府雜曲歌辭之一。《樂府詩集》引《樂府解題》曰:“《會吟行》,其致與《吴趨》同。會謂會稽。謝靈運《會吟行》曰:‘咸共聆會吟。’”

〔一一〕高張:指調緊絲絃,使樂器發出高亢激越的音響。晉張協《七命》詩:“器舉樂奏,促調高張。”齊瑟:齊國(今山東省)之瑟。《文選·曹子建〈贈丁翼〉》詩:“秦筝發西氣,齊瑟揚東謳。”注:“蘇秦説秦王曰:‘臨菑甚富,其民無不吹竽鼓瑟。’”絙(gēng):緊、急。《淮南子·繆稱》:“治國譬如張瑟,大絃絙則小絃絶也。”朱絃:樂器上之紅色絲絃。《禮記·樂記》:“清廟之瑟,朱絃而疏越,壹倡而三歎,有遺音者矣。”

〔一二〕我歌且謡:語本《詩·魏風·園有桃》:“我歌且謡。”毛《傳》:“曲合樂曰歌,徒歌(即無伴奏而唱)曰謡。”

〔一三〕風雨秦松:指泰山小天門之松。《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爲五大夫。”《藝文類聚》卷八八應劭《漢官儀》云:“其樹爲松。”

〔一四〕天雞:神雞。晉郭璞《玄中記》:“桃都山(神話中之山名)有大樹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雞。日出照木,天雞即鳴,天下雞皆鳴”(見《初學記》所引)。又,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别》詩:“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鷄。”榑(fú)桑:通“扶桑”。傳説中的神樹,爲日出處。《淮南子·覽冥》:“朝發榑桑,日入落棠。”注:“榑桑,日所出也。落棠,山名,日所入也。”唐施肩吾《海邊遠望》詩:“扶桑枝邊紅皎皎,天雞一聲四溟曉。”

〔一五〕羣飛海水:語本漢揚雄《太玄經·劇》:“上九,海水羣飛,蔽于天杭(即天河),測曰:‘海水羣飛,終不可語也。’”本謂四海不靖,國不安寧,竹垞詩借喻海勢磅礴。空緑:清澈碧緑。樂府古辭《西洲曲》:“捲簾天自高,海水摇空緑。”

〔一六〕傑閣:高閣,此謂蓬萊閣。閣在今山東省蓬萊縣,宋時所建,爲山海登臨勝槩(見《登州府志》)。蓬萊:傳説中之仙山名,《史記·秦始皇本紀》:“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

〔一七〕丹田玉闕:謂仙境,語本李白《訪道安陵遇蓋寰爲予造真籙,臨别留贈》詩:“丹田了玉闕,白日思雲空。”

〔一八〕曜(yào):照耀。金銀臺:仙鏡中以金銀建築之樓臺。《文選》卷二一郭璞《遊仙詩》:“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臺。”注:“齊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而黄金白銀爲宫闕。”又,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别》詩:“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一九〕齊三士:指春秋時齊國三勇士,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三人分别能搏虎、殺黿,却敵(見《晏子春秋》卷二)。諸葛亮《梁甫吟》:“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二〇〕魯兩生:事出《史記·叔孫通傳》,通説漢高祖劉邦,徵魯諸生共起朝儀,“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所爲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

〔二一〕徐市:詳注〔一五〕。尋仙:李白《廬山謡》:“五嶽尋仙不辭遠。”

〔二二〕親向句:據《史記·秦始皇本紀》:“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爲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

【評箋】

(日)近滕元粹曰:“長短錯綜,字皆雕心鏤肝而出,竹垞亦不負於作家之名也。第三解妙,第四解更妙,詩亦如‘金銀臺’之照曜。第五解突然插入三字句,有氣勢,有變化,才調可愛。”(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附録】

蓬萊看海市歌施閏章

校士柬牟,思見海市,事竣,謁海廟因禱焉。臨發,海市適見,歌以紀之:

蓬萊海市光有無,玄冬物色誇大蘇。我亦再拜乞海若,願假靈異看須臾。是時苦旱海水竭,神龍困懶枯珊瑚。鼉鼓忽鳴津吏呼,天吴出舞鮫人趨。大竹盈盈横匹練,小竹湛湛浮明珠。方員斷續忽易位,明滅低昂頃刻殊。列屏複帳閃宫闕,桃源茅屋成村墟。沙門小島更奇絶,浮圖倒影凌空虚。有時離立爲兩人,上者爲笠下者車。砉然雙扉開白板,中有奇樹何扶疏!三山十洲一步地,羣仙冉冉來蓬壼。神摇目眩看不足,惜哉風伯爲驅除!人間快意亦如此,浮雲長據胡爲乎?噫嘻,浮雲長據胡爲乎!(《施愚山先生全集》卷一六)

于忠肅公祠〔一〕

昔在狼山下〔二〕,軍書犯近坰〔三〕。六師輕朔漠〔四〕,萬騎失雷霆〔五〕。土木塵常滿〔六〕,龍蛇歲不寧〔七〕,豆田沙浩浩〔八〕,黍谷路冥冥〔九〕。濟世須元老,長材總四溟〔一〇〕。從容持國計〔一一〕,指顧悉兵形〔一二〕。瑕吕安羣議〔一三〕,劉琨表外廷〔一四〕。嗣王仍曆數〔一五〕,高廟有神靈〔一六〕。既罷金繒款〔一七〕,無煩白馬刑〔一八〕。北轅旋翠輦〔一九〕,南内啓朱扃〔二〇〕。命己甘刀鑊〔二一〕,功真溢鼎銘〔二二〕。春秋隆代祀,俎豆肅維馨〔二三〕。一自軺車至〔二四〕,難期堠火停〔二五〕。遺墟愁戰伐,大樹日飄零〔二六〕。碧草空祠長,黄鸝過客聽〔二七〕。霜鐘沉曉月,風牖繞明星。卞壼誰修墓〔二八〕,巫陽數降庭〔二九〕。讖還思雨帝〔三〇〕,碑欲墮江亭。遠水澄湖碧,流雲暗壑青。千年華表鶴〔三一〕,哀怨此重經〔三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一〕于忠肅:即于謙。于謙(一三九八—一四五七),明英宗(朱祁鎮)時兵部侍郎。公元一四四九年英宗被瓦剌族(西蒙古部落,元代後裔)俘虜後,京師震動,大臣多主遷都南京,謙力排衆議,擁立英宗之弟朱祁鈺(即景帝),率兵保衛北京,擊退入侵軍。後瓦剌請和,送歸英宗。景帝八年(一四七五)石亨、徐有功等趁景帝罹疾,發動復辟,景帝退位,遂誣謙反,斬於市。十餘年後,憲宗(朱見深)時爲之昭雪,追謚“肅愍”,改謚“忠肅”。

〔二〕狼山:在今北京市昌平縣西北。

〔三〕近坰(jiong):近郊。此指京城郊區。唐德宗(李适)《贈太尉段秀實碑》:“駕自中禁,狩於近坰。”

〔四〕六師:即六軍。此泛指軍隊。《詩·大雅·域樸》:“周王于邁,六師及之。”《周禮·夏官·司馬》:“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爲軍,王(指周天子)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朔漠:北方沙漠,借代指瓦剌。《後漢書·袁安傳》:“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返)其北庭。”

〔五〕雷霆:狀軍隊之威勢。高適《信安王軍幕詩》:“雷霆七校發,旌旆五營連。”

〔六〕土木:即土木堡,在今河北省懷來縣西。唐置時名統漠鎮,後音訛爲“土木”。據《明史·英宗紀》載:(英宗)十四年,瓦剌也先(酋長名)寇大同,下詔親征,次宣府,至鷂兒嶺遇伏,全軍盡覆。次土木被圍,師潰,英宗被俘,死者數十萬。

〔七〕龍、蛇歲:指英宗十三、十四年,依干支紀年法,其爲戊辰(龍)、己巳(蛇)年。

〔八〕豆田:婉稱君主被俘之所。《晉書·愍帝紀》:“初,有童謡曰:‘天子何在豆田中。’時王浚在幽州,以豆有藿,殺隱士霍原以應之。及帝如(往,被俘之婉稱)曜(即劉曜,時爲前趙統帥,後爲君)營,營實在城東豆田壁。”沙浩浩:謂瓦剌所居沙漠。李華《弔古戰場》文:“浩浩乎平沙無垠。”

〔九〕黍谷:地名,在今北京市密雲縣西南。《嘉慶一統志》:“劉向《别録》:‘燕有黍谷,美而寒,不生五穀,鄒子居之,吹律而温氣至,而穀生。’”故名。

〔一〇〕總:統領;統管。四溟:即四海。

〔一一〕國計:國家方針大計。

〔一二〕指顧:手指目視,謂于謙於軍前指揮巡視。

〔一三〕瑕吕:複姓,此指春秋時晉大夫瑕吕飴甥。安羣議:事見《左傳·僖公十五年》:秦晉“韓之戰”,晉惠公被俘,遣郤乞歸召瑕吕飴甥往秦國談判,飴甥指點郤乞代惠公勞羣臣,並云:“孤雖歸,辱社稷矣。”請大臣輔太子即位。羣臣不知所出;飴甥乘間言:“君亡之不恤,而羣臣是憂,惠之至也。”應“征繕以輔孺子,諸侯聞之,喪君有君,羣臣輯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庶有益乎。”於是羣臣皆安,晉國始定。按,此與于謙擁景帝,拒瓦剌極似。

〔一四〕劉琨(二七〇—三一八)東晉愛國名將,曾任太尉,長期堅守并州(今山西省汾水中游一帶),與入侵之異族作戰。西晉覆滅後,晉琅琊王司馬睿移鎮建鄴,局勢不穩,劉琨聯合刺史“歃血同盟,翼戴晉室,遣右司馬温嶠奉表詣建康勸進”,司馬睿遂即帝位。按,時劉琨在朝廷之外,故云:“表(自)外廷。”詩意謂景帝繼位,得到各地擁戴。

〔一五〕嗣王:指嗣位之帝朱祁鈺。仍:因襲;依舊。有“符合”義。《尚書·顧命》:“華玉仍几。”《傳》:“仍,因也。”曆數:天道,亦指帝王更替次序。《尚書·大禹謨》:“天之歷數在汝躬。”《疏》:“歷(通“曆”)數謂天歷運之數,帝王易姓而興,故言歷數謂天道。”

〔一六〕高廟:祭祀始祖之房舍。此指帝王始祖。《漢書·車千秋傳》:“此高廟神靈,使君教我。”按:全句指也先挾英宗至京城勒降,京城人謝曰:“賴天地、社稷之靈,國有君矣!”(見明鄭曉《名臣記》)

〔一七〕金繒(zēng):金銀與絲織品,此指予異族之貢物、賠款。據《明史·于謙傳》:“(也先挾上皇窺京師)邀大臣迎駕,索金帛以萬萬計,復邀謙及王直、胡濙等出議,(景)帝不許。”“(謙亦言)和不足恃,勢亦不得和。”

〔一八〕刑白馬:屠白馬歃血,古人多用於盟誓儀式,此指議和。據《明史·于謙傳》:“(謙曰)我與彼不共戴天,理固不可和……移檄切責。自是邊將人人主戰守,無敢言講和者。”

〔一九〕北轅:駕車向北,此謂瓦剌虜英宗北去。杜甫《自京赴奉先縣咏懷五百字》詩:“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旋:返還。翠輦(niǎn):帝王車駕。《北史·突厥傳》:“啓人奉觴上壽,跪伏甚恭。帝大悦,賦詩曰:‘鹿塞鴻旗駐,龍庭翠輦回。’”詩謂瓦剌釋放英宗。

〔二〇〕南内:宫城的南部,英宗歸後居所。《明史·景帝紀》:“上皇(指英宗)還京師,帝(指景帝)迎於東安門,入居南宫。”扃(jiong):門栓,亦指代門户。因宫中多用紅色,故稱。“啓朱扃”喻英宗自南内出而復辟,即所謂“奪門之變”。《明史·景帝紀》:“八年(一四五七),(景)帝輿疾,宿南郊齋宫……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功等迎上皇復位。”

〔二一〕甘刀鑊(huó):意謂倘於國有益,甘伏刀鑊之命。《新唐書·魏元忠傳》:“既誅賊謝天下,雖死鼎鑊所甘心。”鑊,無足大鼎,用作烹刑。

〔二二〕功真句:謂于謙功勳卓著,刻之於鼎,猶尚未足。杜甫《泰州見敕目》詩:“上將盈邊鄙,元勳溢鼎銘。”

〔二三〕俎(zu)豆:祭祀所用之禮器。亦指祭祀。肅:恭敬。維:虚詞,無義。馨:芳香。語本杜甫《泰州見敕目》詩:“舊都俄望幸,清廟肅惟馨。”

〔二四〕一自句:意謂瓦剌重新入侵。軺(yáo)車,古代軍車。

〔二五〕堠(hòu):古代瞭望敵情之土堡,又稱“烽堠”。堠火即烽火。《唐六典》:“烽堠所置大率相去三十里,其放烽有一炬、二炬、三炬、四炬者,隨賊多少而差焉。”

〔二六〕大樹:大樹將軍,此謂于謙。《後漢書·馮異傳》:“諸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日:日益。飄零:語本庾信《哀江南賦》:“將軍一去,大樹飄零。”詩喻于謙死後,國事日非。

〔二七〕碧草二句:語本杜甫《蜀相》詩:“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黄鸝空好音。”

〔二八〕卞壼句:意謂于祠荒廢,無人修茸,不如卞壼。卞壼(二八一—三二八),字望之,東晉尚書令,蘇峻反,扶病戰死。後有盗發其墓者,見尸僵,鬢髮蒼白如生。晉安帝給錢十萬,以修塋域(見《晉書·卞壼傳》)。

〔二九〕巫陽句:意謂其人不可復得。巫陽,戰國時楚國女巫,名陽。屈原《招魂》:“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巫陽遂爲之招魂。

〔三〇〕讖(chèn):可應驗之隱語、預言。雨帝:明祝允明《九朝野記》:正統(明英宗年號)末,京師旱,街巷小兒爲土龍禱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來,還我土地。”未幾,有景帝監國、即位之事,又有英宗復辟之舉。説者謂:雨帝者,與(給予)弟也。城隍者,郕(景帝原封郕王)王(wàng)也。再來、還土地,復辟也。——以謡爲有驗也。

〔三一〕華表:古代用以表示王者納諫或指路之木柱,後代亦有石製者,用作標志或裝飾。晉崔豹《古今注》:“今之華表也,以横木交柱頭,狀若花也,形似桔橰,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謂之表木,以表王者納諫也,亦以表識衢路也。”鶴:指遼東鶴。《搜神後記》云:遼東城門華表,忽有白鶴來,集人欲射之,鶴空中歌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

〔三二〕哀怨句:意謂鶴之重來,人間更不如昔,己之哀怨尤多。

【評箋】

沈德潛曰:“四章末路俱叙自己憑弔,各能用意,略不重複。”(《清詩别裁》)

吴山望浙江〔一〕

一峰高出萬松寒〔二〕,磴道虚疑十八盤〔三〕。近海魚龍吹宿霧,中天日月轉浮瀾。風帆岸壓明珠舶,仙樹花濃白石壇。舊是錦衣行樂地〔四〕,江山真作霸圖看〔五〕。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一〕吴山:在今浙江省杭州市西湖東南。據明田汝成《西湖遊覽志》:山因春秋時爲吴國南界而名,或係伍子胥之“伍”訛爲“吴”,故吴山又稱爲胥山。

〔二〕萬松:指萬松嶺上之松。據《嘉慶一統志》:嶺在杭州市南,以多松名。

〔三〕磴道:登山石道。李白《北上行》詩:“磴道盤且峻,巉巖浚穹蒼。”十八盤:泰山登山之道,石磴轉折,凡十有八(見《泰山志》)。

〔四〕錦衣行樂:據《五代史·武肅世家》:五代時吴越王錢鏐少曾販鹽爲盗,後從軍並割據一方,稱王後親巡錦衣軍返里(杭州),置酒歡會父老,製《還鄉歌》。

〔五〕霸圖:霸者之圖謀,此謂霸業之畫圖。唐陳子昂《薊丘覽古》詩:“霸圖悵已矣,驅馬復歸來。”

寒夜集燈公房聽韓七山人畕彈琴兼送屈五還羅浮〔一〕

韓生燕市來〔二〕,夜向招提宿〔三〕。本是悲歌擊筑人〔四〕,援琴爲鼓清商曲〔五〕。安絃操縵夜三更〔六〕,良久徘徊不出聲〔七〕;坐使閒心遠〔八〕,方聞逸響生〔九〕。商風泠泠七絃遍〔一〇〕,天馬空山忽不見〔一一〕;石上争流三峽泉〔一二〕,平沙亂落瀟湘雁〔一三〕。聞道清商固最悲,不如清角更淒其〔一四〕;一彈試奏《思歸引》〔一五〕,再轉重愁《雙燕離》〔一六〕。此時晨鐘猶未撞,月露霜華滿深巷;四座無言歎息頻,篝燈欲滅風升降〔一七〕。羅浮道士思幡然〔一八〕,忽憶朱明舊洞天〔一九〕;種得梅花凡幾樹,泥成丹竈已千年〔二〇〕。雲山告歸從此始〔二一〕,四百三十二峰裏〔二二〕;入海能馴海客鷗〔二三〕,攜琴便駕琴高鯉〔二四〕。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一〕韓畕(jiāng):字石耕,宛平人(今北京市),著有《天樵子集》。畕一生不娶,廣游江湖。善琴,所操北音,恥作呢呢兒女之語。後客死平湖(據《漁洋詩話》)。屈五、羅浮:見前《喜羅浮屈五過訪》注〔一〕。

〔二〕燕市:春秋時燕國首都,即今北京市。

〔三〕招提:梵語“拓鬥提奢”,後省作“拓提”,誤爲“招提”,遂成習語。義爲四方。雲遊四方之僧,稱“招提僧”,其住處稱“招提僧房”。北魏造伽藍(梵語佛院),創“招提”之名,後遂爲寺院之别稱。謝靈運《山居賦》:“建招提於幽峯。”自注:“招提,謂僧不能常住者,可持作坐處也。”

〔四〕悲歌:燕地歌曲,高亢悲壯,故向有“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之謂。擊筑:見前《陳三島過偕飲酒樓兼示徐晟》注〔八〕。

〔五〕援:持,取。三國魏曹丕《燕歌行》:“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鼓:彈奏。清商曲:樂調名,古代漢族民間音樂有清調、平調、瑟調之分,有别於雅樂、胡樂。僞蘇武《别詩》:“欲展清商曲,念子不得歸。”

〔六〕操縵:調弦。《禮記·學記》:“不學操縵,不能安弦。”

〔七〕徘徊:意謂手指往復,醖釀情緒。漢蔡邕《琴賦》:“左手抑揚,右手徘徊。”

〔八〕閒心:謂心無雜念。晉嵇康《琴賦》:“心閒手敏。”

〔九〕逸響:超越之音。嵇康《琴賦》:“氣和故響逸,張急故聲清。”

〔一〇〕商風:秋風。參《水木明瑟園賦》注〔二〇〕。七絃:古琴七絃。唐常建《江上琴興》詩:“江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

〔一一〕天馬句:謂琴曲遠播天際,經久不息。據《樂府詩集》卷五八引崔豹《古今注》:“《走馬引》(一名《天馬引》),樗里牧恭所作也。爲父報怨,殺人而亡,匿於山之下。有天馬夜降,圍其室而鳴,覺聞其聲,以爲追吏,奔而亡去。明旦視之,乃天馬跡也。因惕然大悟曰:‘豈吾所處之將危乎?’遂荷糧而逃,入於沂澤中,援琴而鼓之,爲天馬之聲,故曰《走馬引》也。”

〔一二〕石上句:用琴曲名《三峽流泉操》(見僧居月《琴曲譜録》)喻琴聲。與唐陸蒙《送琴客之建康》詩“三峽寒泉潄玉清”同一手法,下句亦同。

〔一三〕平沙句:古琴曲名有《平沙落雁》(見《古琴正宗》等)。宋陸游《醉題埭西酒家》詩:“曬翎斜日鷗來熟,印跡平沙雁到新。”

〔一四〕聞道二句:事本《韓非子·十過》:“衛靈公之晉,……平公觴之,(靈公)乃召師涓,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平公問師涓曰:‘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徵。’……(公)問曰:‘音莫悲於清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淒其,寒凉。《詩·邶風·緑衣》:“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此言情緒淒愴。謝靈運《初發石首城》詩:“欽聖若旦暮,懷賢亦淒其。”

〔一五〕《思歸引》:琴曲名。漢蔡邕《琴操》:“《思歸引》者,衛女之作也。衛侯有賢女,邵王聞其賢而請聘之,未至而王薨……太子遂留之……拘於深宫,思歸不得,心悲憂傷,遂援琴而作歌……曲終,縊而死。”

〔一六〕《雙燕離》:古琴曲名,據《樂府詩集》引《琴集》曰:“其詞已亡。”

〔一七〕篝燈:猶燈籠。

〔一八〕道士:指僧人。《盂蘭盆經疏》:“佛教傳此方,呼僧爲道士。”按:佛教傳入中國,魏晉間初興,佛教士無專名,借道教之名稱之,後亦有因之者。又,屈大均爲僧時號“一靈道人”,故竹垞以此稱之。幡然:變動貌。幡,同“翻”。按:此言屈大均思歸粤,時海上新敗(見前《梅市逢魏璧》詩注〔一〕),魏璧事旋發,大均欲遠禍南遁,故婉言之。

〔一九〕朱明:羅浮山洞名,周迴五百里,名曰“朱明輝真之洞天”,爲道家十大洞天之一(參見《雲笈七籤·洞天福地》)。宋蘇軾《次韻定慧欽長老見寄》詩:“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洞天:道家謂修煉之山洞,别有天地,後遂以此稱仙人或得道之士之居所。

〔二〇〕丹竈:道士煉丹之竈。據明黄佐《羅浮山圖經》:朱明洞爲晉葛洪修煉之所,其丹竈猶存。

〔二一〕雲山告歸:猶“告歸雲山”。此指歸返修煉地。唐李頎《琴歌》:“清淮奉使千餘里,敢告雲山從此始。”

〔二二〕四百句:據鄒師正《羅浮指掌圖記》稱,羅浮山有四百三十二峯。

〔二三〕入海句:事本《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漚(同“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遊,漚鳥之止者百數而不止。”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詩:“白鷗没浩蕩,萬里誰能馴?”

〔二四〕琴高:據劉向《列仙傳》:高乃戰國時趙人,善鼓琴,爲宋康王舍人,學修煉長生之術,遊於冀州涿郡之間。後入涿水取龍子,與弟子期某日返。至時,高果乘赤鯉而出,留一月餘,復入水去。唐皮日休《投龍潭》詩:“琴高坐赤鯉,何許縱仙逸。”

【評箋】

孫鋐曰:“翩然而來,突然而止,章法最爲奇峭。”又曰:“老杜神仙中人,不易得一;詩筆勢既雄,而叙次一時賓主更爾歷歷,以是詩擬之,真堪並駕。”(《皇清詩選》卷一〇)

郭則澐曰:“鄭成功事敗,允武(即錢霍)、楚白(即魏璧)被逮罹法,(祁)理孫賄免,(祁)班孫亦遠戍遼,竹垞走甌,翁山返粤。竹垞《送屈五還羅浮》有‘羅浮道士思幡然,忽憶朱明舊洞天’之句。翁山亦有《别朱十》詩,所謂‘素絲亦易染,孤鳳難爲音’者。其《别祁丈季超》云:‘賴有二三友,金玉同堅貞。黿鼉互變化,神龍喪其形。豈不思奮翼,上天無雷霆。風雲歷四載,謀深竟難成。’詞意尤顯。”(《十朝詩乘》卷一)

送曹侍郎備兵大同二首〔一〕

司農論議朝端重〔二〕,副相聲名輦下聞〔三〕。豈意尚煩西顧策〔四〕,翻教暫領朔方軍〔五〕。河邊遠道人千里〔六〕,天外鄉書雁幾羣〔七〕。到日關城春色早,李陵臺畔柳紛紛〔八〕。

關榆蕭瑟二庭空〔九〕,堠火平安九塞通〔一〇〕。往日連師驚朔漠〔一一〕,只今市馬互西東〔一二〕。黄河天上三城戍〔一三〕,畫角霜前萬里風。知有馮唐論將帥,不令魏尚久雲中〔一四〕。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一〕曹侍郎:名溶,字潔躬,號秋嶽,又號倦圃,浙江嘉興人。明崇禎時進士,官御史,後歸清授原官,累遷副都御史,户部侍郎,出爲廣東布政使,左遷山西陽和道,裁缺歸里,著有《静惕堂集》。竹垞與溶相契甚深,《曝書亭集》屢有涉及,後竹垞北遊亦與之有關,竹垞論詞宗南宋,實由溶啓之。

〔二〕司農論議:事本《後漢書·耿弇傳》:光武時耿國爲大司農,應對左右。國素有籌策,數言邊事,帝從其議,故“北虜遠遁,中國少事”。司農,漢代官名,主管錢糧,爲九卿之一。明代併入户部,清因之,故俗稱户部尚書爲大司農。溶時爲户部侍郎(户部之副長官),故稱。朝端:位居朝臣之首。《宋書·王弘傳》:“臣弘忝承人乏,位副朝端,若復謹守常科,則終莫之糾正。”

〔三〕副相:《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御史大夫,秦官,位上卿,銀印青綬,掌副丞相。有兩丞,秩千石。”時溶爲副都御史,其位相當於漢制御史中丞(御史大夫之佐),故稱。輦下:猶“輦轂下”,即皇帝車駕之下,指代京都、朝廷。

〔四〕西顧:大同在京都西方,又近邊陲,故云。《唐書·房玄齡傳》:“會伐遼,(玄齡)留守京師,詔曰:‘公當蕭何之任,朕無西顧之憂矣。’”

〔五〕朔方軍:唐置,統轄今寧夏寧武縣一帶。此指山西。

〔六〕河:謂黄河。

〔七〕天外句:事本《漢書·蘇武傳》:武北使匈奴被拘十九年,後匈奴與漢和親,漢求釋蘇武,匈奴詭稱武死。漢因詭言射得北來之雁,雁足有武帛書,匈奴乃遣武歸。唐王灣《次北固山下》詩:“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沈佺期《遥同杜員外審言過嶺》詩:“南浮漲海人何處,北望衡陽雁幾羣。”

〔八〕李陵臺:在大同府城西北五百里,臺高三丈餘。據《明一統志》云:陵不得歸,每登此以望漢。李陵,名將李廣之孫,漢武帝時騎都尉。曾率步兵五千擊匈奴於浚稽山(今屬外蒙),敵騎三萬圍之,陵矢盡無援,遂降。

〔九〕關榆:關塞上之榆樹。唐李益《聽曉角》詩:“邊霜昨夜墮關榆,吹角當城漢月孤。”二庭:泛指整個匈奴地區。據《後漢書·南匈奴傳》:東漢時,薁鞬日逐王自立爲單于,是爲南單于,自此,匈奴遂分裂爲南北二庭。庭:匈奴所都處稱庭。

〔一〇〕堠火:見前《于忠肅公祠》詩注〔二五〕。九塞:泛指邊域諸要塞。《淮南子·地形》:“何謂九塞?曰:太汾、澠阨、荆阮、方城、殽阪、井陘、令疵、句注、居庸。”

〔一一〕朔漠:見前《于忠肅公祠》詩注〔四〕。

〔一二〕只今:如今。市馬:買馬。據《五代史·四夷録》:五代後唐明宗(李嗣源)在邊境設場市馬,“諸夷皆入市中國”,互西東:意謂東西(實際包括南北)互市,往來貿易,睦鄰綏遠。

〔一三〕黄河天上:李白《將進酒》:“君不見黄河之水天上來。”三城:據《明一統志》云:魏文帝曹丕曾於大同築早起、日中、日没三城戍邊。又,《新唐書·張仁愿傳》稱:唐中宗(李顯)曾命張仁愿於黄河以北築三受降城(皆在今内蒙境内),三城相距各四百餘里,又設烽堠千八,自是突厥不敢踰山,朔方無寇。

〔一四〕知有二句:據《史記·馮唐傳》:馮唐,漢文帝(劉恒)時爲中郎署長,文帝曾與之論將,以不得廉頗、李牧爲憾,唐云:“雖得,弗能用也。”帝怒,問其故,唐因言雲中(今内蒙古自治區托克托縣,地在呼和浩特市南)守魏尚終日力戰,匈奴遠避,一言不相應,文吏即以法繩之。故縱得廉、李,弗能用也。文帝聞言,即日令唐持節赦尚,復爲雲中守。按:竹垞詩非泥於馮、魏本事,實欲借此言“朝端”必“重”曹溶,使之免久居邊塞也。

【評箋】

孫鋐曰:“語意悲壯,結更藴藉得體。”(《皇清詩選》卷一〇)

沈德潛曰:“(詩)近李北地,應是中年之作,晚歲當俱歸流易矣。”(《清詩别裁》)

將之永嘉曹侍郎餞予江上,吴客韋二丈爲彈長亭之曲并吹笛送行,歌以贈韋即送其出塞〔一〕

韋郎舊隸羽林籍〔二〕,曾向營門教吹笛;不聽吴中白雪音,定呼鄴下黄鬚客〔三〕。平原相見轉相親〔四〕,置酒誇君坐上賓〔五〕;下若尊罍朝未罄〔六〕,東山絲竹夜還陳〔七〕。閒來坐我花間奏,玉洞飛泉嚮巖溜〔八〕;古調多傳關馬詞〔九〕,新聲似出康王授〔一〇〕。問我東行到海壖〔一一〕,日斜江上慘離筵;還將北雁南飛曲,催送錢塘楚客船〔一二〕。船人擂鼓津頭泊,紅葉千山富春郭〔一三〕;忽作邊秋《出塞》聲〔一四〕,江楓岸柳紛紛落。哀絃促管不堪聽〔一五〕,賓御聞之亦涕零〔一六〕;掛席遠移嚴子瀨〔一七〕,看山直上謝公亭〔一八〕。聞君欲問雲中戍,雪消飲馬長城去〔一九〕;廣武營邊折柳時〔二〇〕,黄瓜阜上題書處〔二一〕。司農舊是出羣才〔二二〕,此日征西幕府開;試向尊前歌一曲,《梅花》飛遍李陵臺〔二三〕。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一〕永嘉:縣名,今屬浙江省。曹侍郎:即曹溶(詳前注)。韋二丈:生平未詳。

〔二〕羽林:皇帝御林軍之名。《漢書·百官公卿表》上:“羽林掌送從,次期門(亦係護衛之軍),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名曰建章營騎,後更名羽林騎。又取從軍死事之子孫養羽林,官教以五兵,號曰羽林孤兒。”

〔三〕鄴下:即鄴縣。春秋時齊之鄴邑,漢置縣,東漢末曾封予曹操。在今河南省安陽市。下,古人稱所在地,常于其後加“下”字。元李治《敬齋古今黈拾遺》:“洛言洛下,稷言稷下……言稱下者,猶言在此處也。”黄鬚客:謂曹操子曹彰,此喻韋二丈,或因其人有武功而黄鬚。《三國志·魏志·任城威王彰傳》:“(彰大破烏丸歸)太祖(指曹操)喜,持彰鬚曰:‘黄鬚兒竟大奇也。’”唐王維《老將行》:“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黄鬚兒。”

〔四〕平原:戰國時趙公子勝,曾封平原君,以喜賓客稱。此喻曹溶。

〔五〕置酒句:事本《史記·魏公子列傳》:“公子(魏無忌)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引侯生(侯嬴)坐上坐,徧贊(於)賓客,賓客皆驚。”

〔六〕下若:地名,在今浙江省長興縣南。此指下若酒。若,同“箬”。據南北朝宋山謙之《吴興記》:長興縣有箬溪,生箭箬,南岸曰上箬,北岸曰下箬,土人取下箬水釀酒,酒極醇美。白居易《錢湖州以箬下酒,李蘇州以五骰酒相次寄到,無因同飲,聊詠所懷》詩:“勞將箬下忘憂物,寄與江城愛酒翁。”罍(léi):酒器。《爾雅·釋器》疏:“罍者,尊之大者也。”

〔七〕東山:在今浙江省上虞縣西南。據《晉書·謝安傳》:謝安早年曾隱居東山。安好音樂,居喪不廢絲竹。

〔八〕玉洞飛泉:喻音樂之聲清泠優美。巖溜:山澗之水。唐劉禹錫《送僧方及南謁柳員外》詩:“幽響滴巖溜,晴芳飄野叢。”

〔九〕關馬:謂關漢卿、馬致遠。元代著名戲曲家。

〔一〇〕康王:謂康海、王九思,二人皆明弘治間進士,陝西人,善詩文,尤精製曲,同爲“前七子”之一,均因附劉瑾,正德間先後被免職。康著有《對山集》、《沜東樂府》、《中山狼》雜劇。王著有《渼陂集》、《碧山樂府》等。

〔一一〕海壖(ruǎn):海邊空地,猶海邊。唐王勃《採蓮賦》:“水區澤國,江漘海壖。”

〔一二〕楚客:猶詩人,此竹垞自喻。唐李商隱《九日》詩:“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江蘺。”

〔一三〕富春郭:猶富春城,即今浙江省富陽縣,東漢名士嚴光曾隱於郭外富春山,竹垞至永嘉,自運河入富春江,當過此。謝靈運《富春渚》詩:“宵濟漁浦潭,旦及富春郭。”

〔一四〕《出塞》:樂曲名。《晉書·樂志》:“《出塞》、《入塞》曲,李延年造。”《樂府詩集》卷二一:“按《西京雜記》曰:‘戚夫人善歌《出塞》、《入塞》、《望歸》之曲。’則高帝時已有之,疑不起於延年也。”

〔一五〕哀絃:謂琴聲悲哀。三國魏曹丕《善哉行》:“哀弦微妙,清氣含芳。”促管:謂笛聲急促。《文選·謝靈運〈道路憶山中〉》詩:“殷勤訴危柱,慷慨命促管。”六臣注:“良曰:促管,使其聲急而哀,以叙其心。”

〔一六〕賓御句:語本《文選·鮑照〈東門行〉》:“離聲斷客情,賓御皆涕零。”張銑注:“賓,謂送别之人;御,御車者。”

〔一七〕掛席:揚帆。《文選·木華〈海賦〉》:“於是候勁風,揭百尺,維長綃,掛帆席。”注:“隨風張幔曰帆,或以席爲之,曰帆席也。”瀨:亦稱嚴陵瀨。嚴子謂嚴光。據《後漢書·逸民列傳》:光少有高名,與漢光武帝(劉秀)同遊學。及光武即位,乃變名姓,隱身不見。帝“遣使聘之”,“除爲諫議大夫,不屈,乃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爲嚴陵瀨。”

〔一八〕謝公亭:據《温州府志》:“永嘉縣城北孤嶼山有謝公亭。”

〔一九〕雪消句:古樂府有《飲馬長城窟行》。三國魏陳琳、隋煬帝、唐王翰等皆以舊題名詩。

〔二〇〕廣武:故城在今山西省代縣,漢高祖七年曾於此屯兵拒匈奴。

〔二一〕黄瓜阜:在今山西省山陰縣。唐垂拱三年,曾破突厥於此。亦稱“黄堆瓜”。

〔二二〕司農:謂曹溶(詳《送曹侍郎備兵大同》注〔二〕,下句“征西”事同)。

〔二三〕《梅花》飛遍:謂笛聲傳響。《樂府詩集》卷二四:“《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李白《與史郎中飲聽黄鶴樓上吹笛》詩:“黄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評箋】

孫鋐曰:“音調和暢,即以笛言,桓伊、李謩也。”(《皇清詩選》)

沈德潛曰:“平調中忽作變徵之聲,此高岑體與李杜之百變者,又自各别。”又曰:“侍郎送行是主,韋二在席是客,篇中客多於主,而結處轉送韋二,又以客爲主矣,作法甚變。”(《清詩别裁》)

(日)近滕元粹曰:“四句一解,平仄互用,七古正體。”(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蘭溪道中懷遠〔一〕

近郭開門一水居,别來消息近何如?銀絲細繪蘭江鯉,不見佳人錦字書〔二〕。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一〕蘭溪:水名,在浙江省金華縣西,浙江之南源,以岸多蘭茝得名。懷遠:懷遠人,實係懷内。李白有《寄遠詩》十一首,意近之。

〔二〕銀絲二句:意謂未得“佳人”消息。明何景明《津市打魚歌》:“鄰家思婦清晨起,買得蘭江一雙鯉。簁簁紅尾三尺長,操刀具案不忍傷。呼童放鯉潎波去,寄我素書向郎處。”又,《文選》古辭《飲馬長城窟行》:“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銀絲,謂膾之細如銀絲。段成式《酉陽雜俎·物革》云南孝廉“善斫膾,縠薄絲縷,輕可吹起。”杜甫《遊何將軍山林》詩:“鮮鯽銀絲鱠,香芹碧澗羹。”鱠,切細的魚肉片。蘭江,蘭溪之别名。錦字書,《晉書·竇滔妻蘇氏傳》:“竇滔妻蘇氏,北平人也。名蕙,字若蘭。善屬文。滔,苻堅時爲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爲回文旋圖詩以贈滔,宛轉循環以讀之,詞甚淒惋,凡八百四十字。”又,唐宋之問《桂州三月三日》詩:“不求漢使金囊贈,願得佳人錦字書。”

金華道上夢遊天台歌〔一〕

吾聞天台山高一萬八千丈〔二〕,石梁遠掛藤蘿上〔三〕;飛流直下天際來〔四〕,散作哀湍衆山響〔五〕。燭龍銜日海風飄〔六〕,猶是天雞夜半潮〔七〕,積雨自懸華頂月〔八〕,明霞長建赤城標〔九〕。我向金華問客程,蘭谿谿水百尺清〔一〇〕;金光瑶草不可拾〔一一〕,夢中忽遇皇初平〔一二〕;手攜緑玉杖〔一三〕,引我天台行。天台山深斷行路,亂石如羊紛可數〔一四〕;忽作哀猿四面啼,青林緑篠那相顧〔一五〕。我欲吹簫駕孔鸞〔一六〕,璿臺十二碧雲端〔一七〕;入林未愁苔徑滑〔一八〕,到面但覺松風寒〔一九〕。松門之西轉清曠〔二〇〕,桂樹蒼蒼石壇上;雲鬟玉洞展雙扉〔二一〕,二女明妝儼相向〔二二〕。粲然啓玉齒〔二三〕,對客前致詞:昨朝東風來,吹我芳樹枝,山桃花紅亦已落,問君採藥來何遲〔二四〕?曲房置酒張高宴〔二五〕,芝草胡麻迭相勸;不記仙源路易迷,樽前只道長相見。覺來霜月滿城樓,怳忽天臺自昔遊〔二六〕;仍憐獨客東南去,不似雙溪西北流〔二七〕。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一〕金華:今浙江省縣名。據元陳性定《仙都志》云:因有金蓮華飄墜其地,故名。天台:山名,在今浙江省天台縣,爲仙霞嶺之東支。

〔二〕吾聞句:梁陶宏景《真誥》:“(天台)山高一萬八千丈,周八百里。山有八重,四面如一,當斗、牛之分,上應台宿,故曰天台。”(轉引自《嘉慶一統志》)

〔三〕石梁:即石橋。晉顧愷之《啓蒙記》注:天台山路經猶溪,溪水深險清冷,前有石橋,路逕不盈尺,長數十丈,下臨絶冥之澗,惟忘其身,然後能濟。濟者梯巖壁,捫蘿葛之莖,度得平路(轉引自《嘉慶一統志》)。

〔四〕飛流:謂瀑布。孫綽《遊天台山賦》:“瀑布飛流以界道。”《文選》注:“瀑布山,天台之西南峯,水從南巖懸注,望之如曳布。”李白《望廬山瀑布》詩:“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五〕湍(tuān):急流的水。杜甫《玉華宫》詩:“陰房鬼火青,壞道哀湍瀉。”衆山響:《南史·宗少文傳》:“撫琴動操,欲令衆山皆響。”

〔六〕燭龍:神名。《山海經·大荒北經》:“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謂燭龍。”銜日:謂龍銜日。《山海經》郭璞注文:“天不足西北,無陰陽消息,故有龍銜火精,往照天門中。”又《淮南子·地形》許慎注:“一曰龍銜燭,以照太陰。”按:《淮南子》謂燭龍在北方委羽山,而天台東南之黄巖縣亦有委羽山(見《嘉慶一統志》),故竹垞詩連帶而言燭龍事。

〔七〕天雞夜半潮:舊題漢東方朔《神異經》:“扶桑山有玉雞,玉雞鳴則金雞鳴,金雞鳴則天下之雞悉鳴,潮水應之矣。”(參見《觀海行贈施學使閏章》注〔一三〕)

〔八〕華頂:《嘉慶一統志》:“(華頂)峯在天台縣東北三十里。”《府志》:“天台第八重最高處,少晴多晦,夏猶積雪。”據此,竹垞詩云“積雨”,或係“積雪”之誤。

〔九〕赤城:山名。《嘉慶一統志》:“山在天台縣北六里。”南朝宋孔靈符《會稽記》:“赤城山,土色皆赤,狀似雲霞,望之如雉堞。”晉孫綽《(遊)天台(山)賦》:“赤城霞起而建標。”

〔一〇〕客程:旅程。蘭谿:見前《蘭溪道中懷遠》注〔一〕。

〔一一〕金光:謂金光草。據唐戴孚《廣異記》:有謝元卿者至東岳夫人處,所居有異草,曰:“此金光草也,食之壽與天齊。”瑶草:仙草。此指金光草。漢東方朔《與友人書》:“不可使塵網名韁拘鎖,怡然長笑,脱去十洲三島,相期拾瑶草。”

〔一二〕皇初平:仙人(詳見注〔一四〕)。

〔一三〕緑玉杖:見《喜羅浮屈五過訪》注〔五〕。

〔一四〕亂石如羊:舊題葛洪《神仙傳》:“皇初平者,蘭溪人也。年十五,家使牧羊,有道士見其良謹,便將至金華山石室中,四十餘年。”兄尋獲之,問曰:“羊安在?”曰:“在山東。”兄“往視之不見,但見白石而還……初平與初起(兄之名)俱往看之,初平乃叱曰:‘羊起!’於是白石皆變爲羊數萬頭。”

〔一五〕篠(xiǎo):小竹。

〔一六〕吹簫:據《列仙傳》:秦穆公時有蕭史者,善吹簫,穆公女弄玉好之,二人遂結爲夫婦。此用其事。駕孔鸞:謂昇天仙去。漢司馬相如《子虚賦》:“其上則有鵷鶵孔鸞。”《文選》注:“張揖曰:‘孔,孔雀也。鸞,鸞鳥也。’”

〔一七〕璿(xuán)臺:飾以美玉之臺。南齊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夏后兩龍,載驅璿臺之上。”南朝宋孔靈符《會稽記》:“天台山有仙室璿臺。”

〔一八〕入林句:晉孫綽《天台山賦》:“踐莓苔之滑石,博壁立之翠屏。”

〔一九〕松風:吹過松樹之風。李白《贈嵩山焦鍊師》詩:“蘿月掛朝鏡,松風鳴夜弦。”

〔二〇〕松門:《嘉慶一統志》:“松門山在太平縣東南五十里海中。”山上多松,故名。清曠:清静開闊。

〔二一〕雲鬟:借指下句“二女”。

〔二二〕儼:莊重。唐李羣玉《黄陵廟》詩:“小姑洲北浦雲邊,二女明妝自儼然。”

〔二三〕粲然:露齒笑貌。晉郭璞《遊仙詩》:“靈妃顧我笑,粲然啓玉齒。”

〔二四〕採藥:與下“胡麻”、“路迷”、“天台遊”等,事本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録》:東漢永平年間,浙人劉晨、阮肇入天台山採藥,迷路饑甚,遥望山上桃熟,遂躋險援葛往,食數枚饑止。欲下山,見二女美甚,如舊曾相識。女曰:“來何晚耶?”乃邀二人還家,具胡麻飯、山羊脯,並以美酒相勸,遂結歡好。留山中半年,苦思家,遂歸,子孫業已七代。二人後復入山,竟迷路不得蹤跡。

〔二五〕曲房:深邃幽隱之密室。漢枚乘《七發》:“往來遊讌,縱姿于曲房隱閒之中。”

〔二六〕怳(huǎng)忽:模糊不清。怳,同“恍”。

〔二七〕仍憐二句:李白《寄崔侍御》詩:“獨憐一雁飛南海,却羨雙溪解北流。”此詩從中化出。雙溪,《嘉慶一統志》:“在蘭谿縣東,一出鷂窠岩,曰八石溪;一出玲瓏岩,二水合流,西入婺港。”

【評箋】

翁方綱曰:“竹垞先生本自元人打入,其《夢遊天台歌》起句:‘吾聞天台山高一萬八千丈’,(元)郭羲仲《天台行》云:‘吾聞天台山,一萬八千丈’,固在前矣。”(《石洲詩話》卷五)

雲雜詩十首〔一〕(選二)

西巖〔二〕

朝聞谷口猨,暝宿崖上月〔三〕;夜久天風吹,西巖桂花發。

仙巖寺〔四〕

咫尺仙巖寺,雲峰望轉親;夕陽鐘磬發〔五〕,猶有未歸人。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一〕雲:縣名,唐置。在浙中偏南,明清屬處州府。

〔二〕西巖:在雲縣西。舊注引《名勝志》云:“湧翠山在縣西里許,一名‘西巖’。宋黄邦彦書‘西嵓’二字尚存。”

〔三〕暝宿句:語本謝靈運《石門巖上宿》詩:“暝還雲際宿,弄此石上月。”

〔四〕仙巖寺:即“仙巖聖壽禪寺”。據《浙江通志》所引《名勝志》云:仙巖寺“在仙巖山,唐貞觀年間建,國朝(清)康熙間重興。”唐司空圖曾作《聖壽寺銘》云:“巖之巔森戟鑱天,中宅靈仙;巖之瀑風幹洞壑,池洶山鑿。越之裔,甌之隅,人逸而腴。”

〔五〕夕陽句:語本唐姚合《送僧棲真歸杭州天竺寺》詩:“殘陽鐘磬連。”

謁劉文成公祠〔一〕

草昧經綸日〔二〕,英雄戰鬭年。真人淮泗起〔三〕,王氣斗牛躔〔四〕。命世生良弼〔五〕,卑棲役大賢〔六〕。一官齊簿尉〔七〕,千里正戈鋋〔八〕。記室依袁紹〔九〕,飛書謝魯連〔一〇〕。神鷹思飽掣〔一一〕,威鳳必高騫〔一二〕。漢祖除秦法〔一三〕,周王卜渭畋〔一四〕。廟堂才不易〔一五〕,束帛禮宜先〔一六〕。遂有君臣契〔一七〕,能令帷幄專〔一八〕。南征頻克敵,北伐旋摧堅〔一九〕。王會收三統〔二〇〕,軍謀出萬全。河山分帶礪〔二一〕,冠蓋儼神仙〔二二〕。未辟留侯穀〔二三〕,長辭范蠡船。麒麟當日畫〔二四〕,竹帛後時編〔二五〕。一自丘陵改,重愁歲月遷。隆中猶故宅〔二六〕,綿上少封田〔二七〕。舊俗還祠廟,清歌入管絃。黄金遺像蝕〔二八〕,鐵券幾人傳〔二九〕。古瓦鼯鼪落〔三〇〕,荒庭檜柏圓。蛛絲虚寢罥〔三一〕,鳥跡斷碑眠〔三二〕。想像陰符策〔三三〕,沉吟寶劍篇〔三四〕。前賢餘事業,後死尚迍邅〔三五〕。去去辭枌梓〔三六〕,棲棲到海壖〔三七〕。空林多雨雪,哀角滿山川。玉帳無遺術〔三八〕,蒼生久倒懸〔三九〕。憑留一黄石,相待穀城邊〔四〇〕。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

〔一〕劉文成:即劉基,字伯温,謚文成。青田(今屬浙江省)人。元至順間進士,因事罷官,後參加朱元璋起義軍,輔助朱驅元建明,參與其方略制度之籌劃,封誠意伯,官至御史中丞、太史令。洪武四年(一三七一)辭官,後被構陷,于洪武八年憂憤而逝。正德九年(一五一四)加贈太師,謚文成。著有《郁離子》、《誠意伯集》等。據《嘉慶一統志》云,其祠有二:一在處州府治(今浙江省麗水縣),稱“開國元勳祠”;一在青田縣,稱“誠意伯廟”。詩謂處州之祠。

〔二〕草昧:未開化狀態。《易·屯》:“天造草昧。”後因指國家草創、秩序未定之時。《隋書·高祖紀》:“登庸納揆之時,草昧經綸之日。”經綸:理出絲緒曰經,編絲成繩曰綸;引申爲籌劃治理國家大事。《禮·中庸》:“唯天下至誠,爲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三〕真人:本謂“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式的神人,因秦始皇慕之,曾自謂“真人”(見《史記·秦始皇本紀》),遂以之稱帝,後又以稱尚未成勢之帝王。此指朱元璋。淮泗:謂淮河、泗水。朱元璋先世居泗水畔之泗州(今安徽省泗縣),其父徙淮河南岸之濠州(今安徽省鳳陽縣)。

〔四〕王氣:舊指象徵帝王運數的祥瑞之氣。斗牛躔(chán):二十八宿之斗宿、牛宿運行的度次。古人認爲星宿於天空所在的度次,配屬我國各地區,斗牛躔分野在今江蘇、浙江、安徽一帶(見《晉書·天文志》)。又,據明王世貞《藝苑巵言》:劉基曾與友朋遊西湖,見五色雲起,基舉酒慷慨曰:“此王氣也,後十年當有英主出,吾將輔之。”

〔五〕命世:猶“名世”,名高於世。後稱治世之才。漢李陵《答蘇武書》:“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良弼:賢良的輔佐。《書·説命》:“夢帝賚予良弼。”

〔六〕卑棲:謂身處卑職。役大賢:使賢良受驅使。《明史·劉基傳》:“舉進士,除高安丞,有廉直聲。行省辟之,謝去。起爲江浙儒學副提舉,論御史失職,爲臺臣所阻,再投劾歸。”

〔七〕齊:通“躋”,躋身也。《禮記·樂記》:“地氣上齊。”注:“齊讀爲躋。”簿尉:掌管文書的小官吏,如書記、簿曹之類。《唐書·百官志》載“京縣令”之簿尉爲從八品,此指劉基爲“元帥府都事”。杜甫《送高三十五書記(適)十五韻》詩:“脱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

〔八〕戈鋋(chán):謂戰事。鋋,小矛。詩指劉基罷歸後,曾參與鎮壓方國珍起義事。東漢班固《東都賦》:“千乘雷起,萬騎紛紜;元戎竟野,戈鋋彗雲。”李善注:“《説文》曰:鋋,小矛也。又曰:彗,掃竹也。”

〔九〕記室句:事本《三國志·魏志·陳琳傳》:琳避難冀州依袁紹,紹使典文章。詩指基以“剿方”功授“總管府判”事。記室,猶秘書之類。《後漢書·百官志》:“記室令史,主上表章,報書記。”

〔一〇〕飛書句:事本《史記·魯仲連傳》:“(齊)田單攻聊城歲餘,士卒多死,而聊城不下,魯連乃爲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勸降。此指劉基致方國珍書,“宣示太祖威德,國珍遂入貢”事(見《明史·劉基傳》)。

〔一一〕神鷹句:喻高颺之志。語本杜甫《去矣行》:“君不見鞲上鷹,一飽即飛掣。”

〔一二〕威鳳:《漢書·宣帝紀》:“南郡獲白虎、威鳳爲寶。”顔注引晉灼曰:“鳳之有威儀者也,與《尚書》‘鳳凰來儀’同意。”後因喻才能品德高尚之人。騫:高舉;飛起。杜甫《晦日尋崔戢李封》詩:“威鳳高其翔,長鯨吞九州。”

〔一三〕漢祖句:喻朱元璋革除元法。《漢書·高帝紀》:“(沛公)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盗抵罪。餘悉除去秦法。’”

〔一四〕周王句:意謂朱元璋知遇劉基。《史記·齊世家》:“西伯(周文王在商代爲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彲(同“螭”),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周西伯獵,果遇(姜)太公於渭(水)之陽。”畋(tián):獵。

〔一五〕廟堂:宗廟、明堂。古代帝王有大事,告於宗廟,議於朝廷,故以指朝廷。

〔一六〕束帛:古代聘問之禮物,帛五匹爲束。《易·賁》:“束帛戔戔。”據《明史·劉基傳》:“(明)太祖下金華,定括蒼,聞基名以幣聘。”

〔一七〕契:謂意旨投合。據《明史·劉基傳》:“(基)既至,陳時務十八策,太祖大喜,築禮賢館以處,寵禮甚至。”

〔一八〕帷幄:軍中帳幕。《漢書·張良傳》:“高帝曰:‘運籌策帷幄中,决勝千里外,子房功也。’”又,《明史·劉基傳》載:朱元璋曾贊劉基云:“吾子房也。”

〔一九〕南征、北伐:南征謂朱元璋滅陳友諒,北伐指朱明逐元。凡此,基皆參與其謀。

〔二〇〕王會句:意謂創建王朝,奠立制度。王會乃《逸周書》篇名。周公(姬旦)以王城(洛邑)既成,大會諸侯,遂創奠朝儀、貢禮,史官因作《王會》篇以記其事。唐柳宗元《古今詩》:“南宫有意求遺俗,試檢周書王會篇。”三統,曆法名。《史記·曆律志》:“三統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收,收斂整齊,猶統一。《明史·劉基傳》:“基爲太史令,上《戊申大統曆》。”

〔二一〕河山句:語本《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注:“應劭曰:‘封爵之誓,國家欲使功臣傳祚無窮。帶,衣帶也:厲(即礪),砥石也。河當何時如衣帶?山當何時如厲石?言如帶厲,國乃絶耳。”詩指劉基曾受封“誠意伯”。

〔二二〕冠蓋:謂封爵後朝服、車蓋之盛飾。

〔二三〕未辟句:事本《史記·留侯世家》:“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辟穀。”按,張良見漢高戮殺功臣,而有避世遠禍之策,惜基未能效之耳。詩之下句亦云基不效范蠡功成引退,終遭構陷而死。對此竹垞不勝感慨。

〔二四〕麒麟句:事本《漢書·蘇武傳》:“甘露三年(前五一),單于始入朝。上(指漢宣帝劉詢)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指功臣十一人)於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杜甫《投贈歌舒開府翰二十韻》詩:“今代麒麟閣,何人第一功!”

〔二五〕竹帛:竹簡;白絹。古代用以書寫文字。《墨子·明鬼》:“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後因以指書册、史乘。《漢書·蘇武傳》:“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

〔二六〕隆中:地名,在今湖北省襄樊市,爲諸葛亮故居。此喻劉基青田縣故宅。

〔二七〕綿上句:意謂基身後無采邑。綿上,地名,在今山西省介休縣。據《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晉侯(晉文公重耳)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爲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二八〕黄金句:謂基之塑像已蔽敗。據《國語·越語》:“(范蠡)遂乘輕舟以浮於五湖,莫知其所終極。王命金工以良金寫范蠡之狀,而朝禮之。”

〔二九〕鐵券:古代帝王頒賜功臣之鐵制契約,如其人或後代有罪,以之爲證,可推念其功而予赦減。以鐵爲之,取其堅久也。《明史·劉基傳》:“基亡之後,孫廌實嗣,太祖召諭再三,鐵券丹書,誓言世禄,廌嗣未幾隕世,褫圭裳於未裔,委帶礪於空言。”

〔三〇〕鼯(wú):亦稱大飛鼠,前後肢間有寬而多毛之膜,可藉以滑翔。鼪(shēng):即黄鼬,俗稱黄鼠狼。杜甫《玉華宫》詩:“溪迴松風長,蒼鼠竄古瓦。”

〔三一〕寢:祠廟的後殿。《禮記·月令》:“寢廟必備。”注:“凡廟,前曰廟,後曰寢。”疏:“廟係接神之處,其處尊,故在前;寢,衣冠所藏之處,對廟而卑,故在後。”罥(juàn):掛,纏繞。

〔三二〕鳥跡:據衛恒《四體書勢》:昔蒼頡造字,曾受到鳥跡啓發,後因以鳥跡喻文字。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蒼頡鳥跡既茫昧,字體變化如浮雲。”

〔三三〕陰符:傳爲姜尚所著兵法名(見《戰國策·秦策》)。又,《唐書·藝文志》有“周書陰符九卷”之載,此指劉基之兵法著作。

〔三四〕沉吟句:朱彝尊《静志居詩話》卷二載:“明祖命(孫炎)招致伯温,伯温堅不肯出,以寶劍遺伯融(孫炎字),炎作詩以爲劍當獻天子,封還之,伯温無以應,乃逡巡就見。”

〔三五〕後死:詩人自謂。迍邅(zhun zhān):行進艱難,喻處境困窘。《易·屯》:“屯如邅如。”韓愈《與汝州盧郎中論薦侯喜狀》:“(其人)迍邅坎坷。”

〔三六〕枌梓(fén zi):疑爲“枌榆”、“桑梓”連用之略稱,喻故鄉。據《史記·封禪書》:劉邦起兵時,曾禱於其鄉“枌榆社”,後因以枌榆喻故鄉。又,《詩·小雅·小弁》:“惟桑與梓,必恭敬止。”桑梓爲古代宅旁常栽之木,後遂以之喻故鄉。

〔三七〕棲棲:忙碌,不能安居。《漢書》卷一〇〇叙傳:“聖喆之治,棲棲皇皇。”壖(ruǎn):海邊。

〔三八〕玉帳:征戰時主將所居軍帳。遺術:指兵法。《唐書·藝文志》載:李靖有“《玉帳經》一卷。”又,杜甫《奉送嚴公入朝十韻》:“空留玉帳術,愁殺錦城人。”

〔三九〕蒼生:百姓。倒懸:謂處境極危苦。《孟子·公孫丑》:“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也。”

〔四〇〕黄石、穀城:據《史記·留侯世家》云:張良少時於下邳(今江蘇宿遷縣)遇一老人,授以一編書(即《太公兵法》),曰:“讀是則爲王者師(良遂以之佐劉邦定天下),十三年後,見我於濟北穀城山(今山東省東阿縣)下,黄石即我也。”

【評箋】

沈德潛曰:“起與‘今代麒麟閣,何人第一功’同一氣概,必如此,才能鎮壓通體。中間叙完題意,撫躬自傷,隱然有圯下自命之想。”(《清詩别裁》)

(日)近滕元粹曰:“不學子房辟穀,是青田所不及子房處。明祖之猜忍殘酷甚於漢祖,據之成功,其不能全終,宜矣!”(明治四十年日刊《浙西六家詩鈔》)

永嘉元日

官舍紅梅放,繁花一樹春。誰憐元日會〔一〕,無復故鄉人。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二年(一六六三)。

〔一〕元日:吉日。《禮記·王制》:“元日習射。”東漢張衡《東都賦》:“於是孟春元日,羣后旁戾。”三國吴薛綜注:“言諸侯正月一日從四方而至。”此後,方以農曆正月初一爲元日(參見王引之《經義述聞》三《正月上日月正元日》)。又,杜甫《遠懷舍弟穎觀等》詩:“舊時元日會。”此從中化出。

夢中送祁六出關〔一〕

酌酒一杯歌一篇〔二〕,沙頭落葉何紛然〔三〕?朔方此去幾時返〔四〕,南浦送君真可憐〔五〕。遼海月明霜滿野〔六〕,陰山風動草連天〔七〕。紅顔白髮雙愁汝〔八〕,欲寄音書何處傳〔九〕?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二年(一六六三)。

〔一〕祁六:即祁班孫,見前《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注〔一〕。公元一六六二年,班孫因魏璧案被逮,發戍極邊,竹垞聞而賦此,夢魂牽縈之情可見。出關:謂出山海關。

〔二〕酌酒:謂酌酒以餞。

〔三〕沙頭:謂水邊送行之處。北周庾信《春賦》:“樹下流杯客,沙頭渡水人。”

〔四〕朔方:北方。

〔五〕南浦:面南之水濱,泛指送别之地。語本梁江淹《别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六〕遼海:此指代遼寧。杜甫《後出塞》:“雲帆轉遼海。”仇注:“遼東,南臨渤海,故曰遼海。”

〔七〕陰山:在今内蒙中部,東西走向,餘脈或與遼西丘陵相接。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八六載《敕勒歌》,爲東魏高歡使斛律金所唱。歌云:“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八〕紅顔:謂班孫妻朱德蓉,字趙璧,能詩。白髮:指班孫母商景蘭,字媚生,夫彪佳殉明後,撫二子繼父志,亦能詩。朱彝尊《静志居詩話》云其“葡萄之樹、芍藥之花,題詠幾遍,經梅市者望若十二瑶臺焉。”

〔九〕欲寄句:語本李白《思邊》詩:“玉關去此三千里,欲寄音書那可聞。”

舍弟彝鑒遠訪東甌喜而作詩〔一〕

急難逢令弟〔二〕,訪我自江東〔三〕。頓喜羇愁豁〔四〕,兼聞道里通〔五〕。晴江空翠裏〔六〕,春草亂山中。知汝南來日,西陵定遇風〔七〕。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二年(一六六三)。

〔一〕彝鑒:朱彝尊《布衣周君墓表》:“朱彝鑒字千里,予同懷弟也。精篆法,善畫,兼工藝事,詩長於送别,有《笏在堂遺稿》。”東甌:古城名,古越族東海王摇之都城(國存於漢初,傳爲越王勾踐後代),故地在今浙江省永嘉縣。

〔二〕急難:指以魏璧案“中歲益艱虞”、“因人遠禍樞”(《永嘉除日述懷》,見《曝書亭集》卷五,本選集未收)。《詩·小雅·棠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令弟:稱己之佳弟。南朝宋謝靈運《酬從弟惠連》詩:“末路值令弟,開顔披心胸。”按:唐代始以“令弟”尊稱他人之弟,但稱己弟仍可沿用。

〔三〕江東:自漢代起,稱蕪湖以下之長江下游南岸地區爲江東。

〔四〕羇(ji)愁:羇旅之愁,此亦謂魏案之愁。羇,寄居作客。亦作“覊”。

〔五〕道里:猶言道路。《漢書·司馬相如傳》:“道里遼遠,山川阻深。”杜甫《送舍弟穎赴齊州》詩:“去傍干戈覓,來看道路通。”按:“道里通”者,言魏案已結,可獲返里也,故聞而“頓喜”。

〔六〕空翠:語本唐劉長卿《陪元侍御遊支硎山寺》詩:“步步入青靄,香氣空翠中。”

〔七〕西陵:謂西陵湖,在今浙江省蕭山縣。南朝宋謝惠連《西陵遇風獻康樂》詩云:“臨津不得濟,佇楫阻風波。”此用其意,言路途艱苦。

【評箋】

鄧之誠曰:“彝尊以魏耕(即魏璧後改名)之獄,欲走海上,後聞事解,乃有此作。”(《清詩紀事初編》卷七)

【附録】

題朱十江東見弟詩後諸九鼎駿男

有客傳朱十,江東見弟詩;長城(唐詩人劉長卿有“五言長城”之譽)四十字,孰敢近偏師(長卿友秦係與之唱和,世謂以偏師攻之)?

永嘉雜詩二十首(選三)

西射堂〔一〕

已見官梅落,還聞谷鳥啼〔二〕。愁人芳草色〔三〕,緑遍射堂西。

孤嶼〔四〕

孤嶼題詩處〔五〕,中川激亂流〔六〕。相看風色暮,未可纜輕舟〔七〕。

瞿谿〔八〕

鳥驚山月落,樹静谿風緩〔九〕。法鼓響空林〔一〇〕,已有山僧飯〔一一〕。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二年(一六六三)。

〔一〕西射堂:據《嘉慶一統志》:堂“在府城(温州府,今浙江省永嘉縣)西。《寰宇記》:‘在温州西南二里。’謝靈運《晚出西射堂》詩云:‘連嶂疊巘崿,青翠杳深沉。’今西山寺是也。”《文選》謝詩題注:“永嘉郡射堂。”又,舊注引《浙江通志》云:“西射堂在城西南一十里,或云亦謝靈運所建。靈運嘗鳴琴甌中,超然有物外之想。”

〔二〕已見二句:唐王維《雜詩》:“已見寒梅發,復聞啼鳥聲。”此從中化出。

〔三〕愁人:宋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詞:“江晚正愁余。”芳草色:謝靈運《登池上樓》:“池塘生春草。”《文選》李善注云此名句作於“永嘉池上樓”,《温州府志》則云作於永嘉“西堂”。

〔四〕孤嶼:山名。《嘉慶一統志》:山“在永嘉縣北江中,與城相對,東西兩峯上各有塔……昔時兩峯對峙,江流貫其中,後爲沙淤,遂相連。”

〔五〕題詩處:謂謝靈運題詩處。謝有《登江中孤嶼》詩。又,唐孟浩然《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詩:“衆山遥對酒,孤嶼共題詩。”

〔六〕中川句:語本謝靈運《登江中孤嶼》詩:“亂流趨正絶,孤嶼媚中川。”

〔七〕纜:繫舟。唐韓愈《岳陽樓别竇司業》詩:“夜纜巴陵州,叢芮纔可傍。”

〔八〕瞿谿:山名。《嘉慶一統志》:“在永嘉縣西南三十五里。”瞿谿與岷岡山相連,中有溪。

〔九〕鳥驚句:王維《鳥鳴澗》詩:“人閒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此從中化出。

〔一〇〕法鼓:謂佛寺大鼓。謝靈運《過瞿溪山僧》詩:“清霄颺浮煙,空林響法鼓。”按:佛門諸多事物,皆以法名,如“法衣”、“法輪”、“法螺”、“法號”等。其所以稱法者,有法力、法則義。

〔一一〕飯:用飯。

【評箋】

王士禛曰:“朱竹垞著書最富,如《日下舊聞》、《經籍存亡考》,皆百餘卷。又撰《詩綜》、《詞綜》若干卷。其自著詩歌雜文曰《竹垞文類》,余爲序之。尤愛其少時永嘉諸詩,如《南亭》、《西射堂》、《孤嶼》、《吴橋港》、《瞿谿》。”(《漁洋詩話》)

《四庫全書提要》曰:“永嘉詩中,《南亭》、《西射堂》、《孤嶼》、《瞿谿》諸篇,規橅王(維)、孟(浩然),未盡所長。”

返照

返照開寒峽〔一〕,江城入翠微〔二〕。明霞飛不落,獨鳥去還歸。是處聞吹角,高樓尚曝衣。山家多畏虎,應各掩柴扉〔三〕。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二年(一六六三)。

〔一〕返照句:杜甫《返照》詩:“返照開巫峽。”明趙汸注:“巫山將暮,得返照而景色重開,起語卓然。”(轉引自《杜詩詳註》卷二)

〔二〕江城句:謂日暝時背陽之江城與山色掩映相連。翠微,謂山色青翠而輕淡。杜甫《重題鄭氏東亭》詩:“華亭入翠微。”

〔三〕山家二句:杜甫《返照》詩有“不可久留豺虎亂”、“絶塞愁時早閉門”句,此從中化出。

【評箋】

林昌彝曰:“詩之絶唱正不在多,惟賞音者舉其一二,而全集之堪傳,作者可無怍矣。近代名句之可傳者,如秀水朱竹垞之‘明霞飛不落,獨鳥去還歸。’……渾成出於天籟。”(《海天琴思録》卷四)

林昌彝曰:“朱竹垞《返照》詩云:‘是處聞吹角,高樓尚曝衣。’十字可稱妙斲。”(《海天琴思録》卷五)

土木堡〔一〕

平蕪一簣狼山下〔二〕,九月驅車白霧昏〔三〕。到眼關河成故迹〔四〕,傷心土木但空屯〔五〕。元戎苦戰翻迴蹕〔六〕,諸將論功首奪門〔七〕。早遣金繒和社稷〔八〕,祠官誰奉裕陵園〔九〕!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三年(一六六四)。

〔一〕土木堡:在今河北省懷來縣,明英宗曾於此爲瓦剌軍俘獲(詳前《于忠肅公祠》注〔六〕)。

〔二〕平蕪:雜草繁茂的原野。歐陽修《踏莎行》詞:“平蕪盡處是春山。”一簣:一筐土,極言其少。狼山:在今北京市昌平縣(詳前《于忠肅公祠》注〔二〕)。

〔三〕白霧:古人認爲西方主白,象徵肅殺之氣。葛洪《抱朴子》云:“白霧四面圍城,不出百日,大兵必至。”杜甫《西閣夜》詩:“恍惚寒山暮,逶迤白霧昏。”又,明張佳胤《赴雁門聞虜退去呈楊中丞》詩云:“驅車九月度飛狐。”

〔四〕關河:其意有二:一乃泛指;一因狼山附近爲舊居庸關,永定河流經其地,故稱。

〔五〕但:僅;只。

〔六〕元戎:主帥。此指于謙。苦戰:事詳前《于忠肅公祠》注。翻:反而。迴蹕:謂明英宗(朱祁鎮)復辟(事詳前《于忠肅公祠》注〔一〕)。蹕,帝王出行,清道戒嚴,後因指帝王車駕。

〔七〕諸將:指擁戴英宗復辟之徐有貞、石亨、張軏等人。論功首奪門:論功以奪門爲首功。據《明史》所載,明景帝八年(一四五七),徐、石等乘景帝病,薄南宫(英宗被俘釋歸後所居),毁垣壞門而入,奉上皇(即英宗)升奉天殿復位,逮少保于謙等下獄,並斬之於東市。又大封迎駕奪門功臣,如徐有貞被封爲武功伯。明朱國祚《西山謁景皇帝陵》詩:“北狩專馳通問使,南還偏賞奪門功。”

〔八〕金繒:見前《于忠肅公祠》詩注〔一七〕。和社稷:使國家安定。社稷,土谷之神。國亡,必變置滅國之社稷,因指代國家。明李夢陽《艮嶽篇》詩:“金繒社稷和戎日”。

〔九〕祠官:掌管祭祀、祠廟之官。裕陵:明英宗陵園,在今北京市,爲“十三陵”之一。

【評箋】

孫鋐曰:“白骨青山,英雄何處?爲問當年宗祊不墜、北狩重還,果伊誰之力耶!令讀者一字一淚。”(《皇清詩選》卷一九)

沈德潛曰:“裕陵返國,由於不主和議,而羣姦以奪門論功,忠臣受戮,真千古不平事也。懷古詩須還出正論。”(《清詩别裁》)

王紹季曰:“(論功首奪門)可歎。(早遣金繒和社稷,祠官誰奉裕陵園)反收妙。”(《天下名家詩永初集》)

宣府鎮〔一〕

高城西北控燕都〔二〕,吹角清秋落日孤〔三〕。尚憶武皇巡玉塞〔四〕,親從鎮國剖金符〔五〕。宫槐御柳今蕭瑟,虎圈鷹坊舊有無〔六〕。邊事百年虚想像,誰誇天險塞飛狐〔七〕?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三年(一六六四)。

〔一〕宣府鎮:在今河北省宣化縣。元時爲順寧府,明太祖時改稱宣府,明成祖(朱棣)時,以其地勢險狹,距京都近,改隸京師,置總兵鎮守,故稱宣府鎮。

〔二〕西北:鎮名,在京都西北四百里。燕都:猶京都。

〔三〕角:古樂器名,原出西北少數民族。此指軍號。《晉書·樂志下》:“胡角者,本以應胡笳之聲,後漸用之横吹,即胡樂也。”宋蘇軾《吾謫海南》詩:“孤城吹角煙樹裏,落日未落江蒼茫。”

〔四〕武皇:指明武宗朱厚照。玉塞:玉門關,此泛指邊塞,實指宣府鎮。李白《愁陽春賦》:“明妃玉塞,楚客楓林。”王注:“謝莊《舞馬賦》:‘乘玉塞而歸寶。’玉塞謂玉門關,乃入西域之路。昭君入胡之路,未必由此,蓋借作邊塞字耳。”按:朱厚照曾於公元一五一七至一五一九年間巡視過宣府鎮。

〔五〕親從句:事本《明史·武宗紀》:武宗十三年(一五一八)九月,朱厚照自降手勅,勅曰:“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親統六師,肅清邊境,特加封鎮國公。”金符,金質(或銅質)兵符。按:朱壽係朱厚照自稱之假名。厚照在權閹劉瑾誘導下,嬉戲無度,自授金符,自下手敕,以巡邊爲名,而行遍遊宇内之實。

〔六〕虎圈:圈養老虎的地方。《漢書·張釋之傳》:“從行,上登虎圈,問上林尉禽獸簿。”顔師古注:“圈,養獸之所也。”鷹坊:飼鷹之所,唐代閑廐使所管五坊之一。《唐書·百官志》:“閑廐使押五坊,以供時狩。一曰鵰坊,二曰鶻坊,三曰鷂坊,四曰鷹坊,五曰狗坊。”朱厚照於宣府鎮治行宫,曾設苑囿,以備遊獵(見朱國楨《皇明大事記》)。

〔七〕飛狐:古險隘名,曾設關塞,在今河北省淶源縣。《史記·酈生傳》:“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唐張守節《正義》:“蔚州飛狐縣北五十里,有秦漢故郡城,西南有山,俗號爲飛狐口也。”按:以上兩句諷刺朱厚照以“邊事”爲兒戲,後繼諸帝又承之以昏庸刻忌,故百餘年後,李自成終得率義師經宣府鎮攻入北京,所“誇天險”,遺笑千古。

【評箋】

孫鋐曰:“語婉而刺深,深得詩人忠厚之旨。”(《皇清詩選》卷一九)

王紹季曰:“氣格沈雄。”(《天下名家詩永》)

傷歌行〔一〕

北風其涼,雨雪如擣〔二〕;棲棲素冠〔三〕,行彼周道一解〔四〕。蟹則有筐,蟬則有緌〔五〕;父喪不葬〔六〕,誰憐我爲二解〔七〕。瞻彼桓山,有革其羽;載鳴載揚,忽失其侣三解〔八〕。力行雖疾〔九〕,不如奮飛〔一〇〕;遠望雖高,不如早歸四解〔一一〕。凡百君子〔一二〕,庶幾心惻〔一三〕;翳桑之餓〔一四〕,可以報德五解〔一五〕。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三年(一六六四)。

〔一〕傷歌行:古樂府名。《樂府詩集》卷六二:“《傷歌行》,側調曲也。古辭傷日月代謝,年命遒盡,絶離知友,傷而作歌也。”唯該集所收無四言五解者。

〔二〕北風二句:語本《詩·邶風·北風》:“北風其凉,雨雪其雱。”《詩·小雅·小弁》:“我心憂傷,惄焉如擣。”擣:同“搗”。

〔三〕棲棲:忙碌不安貌。素冠:白帽,喪帽。《詩·檜風》有《素冠》篇。

〔四〕行彼周道:《詩·小雅·何草不黄》:“有棧之車,行彼周道。”宋朱熹《詩集傳》:“周道,大道也。”

〔五〕蟹則二句:語本《禮記·檀弓》:“成人有其兄死而不爲衰者,聞子皋將爲成宰,遂爲衰。成人曰:‘蠶則績而蟹有匡,范則冠而蟬有緌;兄則死而子皋爲之衰。’”元陳澔《禮記集説》:“絲之績者,必由乎匡之所盛,然蟹之有匡,非爲蠶之績也,爲背而已。首之冠者,必資乎緌之所飾,然蟬之有緌,非爲范之冠也,爲喙而已。兄死者必爲之服衰,然成人之服衰,非爲兄死也,爲子皋而已。”意謂名是而實非。竹垞用此,謂父死理應居喪,而責己爲生計栖栖乎道路。

〔六〕父喪:竹垞生父卒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十一月,殯於堂而未葬。

〔七〕爲:表感歎語氣。《莊子·逍遥游》:“予無所用天下爲!”

〔八〕瞻彼四句:事本《孔子家語·顔回》:“孔子在衛……聞哭者之聲甚哀”,回曰:“此哭聲非但爲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别者也。”子曰:“何以知之?”對曰:“回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於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哀聲有似於此,謂其往而不返也。回竊以音類而知之。”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與之長决。”竹垞用以言父死,兄弟分散。革,張翼。《詩·小雅·斯干》:“如鳥斯革。”鄭箋:“如鳥夏暑希革張其翼時。”載鳴載揚,猶邊鳴邊飛。《詩·小雅·沔水》:“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九〕力行:勉力而爲。《禮·中庸》:“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此謂勉力行走。疾:迅速。

〔一〇〕奮:鳥張翼。《詩·邶風·柏舟》:“静言思之,不能奮飛。”

〔一一〕遠望二句:古樂府《悲歌行》:“遠望可以當歸。”又,《古詩十九首》:“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

〔一二〕凡百君子:猶諸位君子。《詩·小雅·巷伯》:“凡百君子,敬而聽之。”

〔一三〕庶幾:也許可以。心惻:憂傷;同情。《易·井》:“井渫不食,爲我心惻。”

〔一四〕翳(yì)桑之餓:事本《左傳·宣公二年》:“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初,宣子田於首山,舍於翳桑,見靈輒餓,問其病,曰:‘不食三日也。’食之。……既而與爲公介,倒戟以禦公徒,而免之。(盾)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

〔一五〕德:恩惠。《詩·小雅·蓼莪》:“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雲中至日〔一〕

去歲山川雲嶺〔二〕,今年雨雪白登臺〔三〕;可憐日至長爲客〔四〕,何意天涯數舉杯〔五〕?城晚角聲通雁塞〔六〕,關寒馬色上龍堆〔七〕;故園望斷江村裏,愁説梅花細細開〔八〕。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三年(一六六四)。

〔一〕雲中:唐置郡,今山西省大同市。時曹溶爲山西按察副使,治大同,竹垞於是年農曆九月十九日抵雲中。至日:即冬至(夏至亦稱至日)。《易·復》:“先王以至日閉關。”晉韓康伯注:“冬至,陰之復也;夏至,陽之復也。”

〔二〕雲:縣名(詳前《雲雜詩》)。

〔三〕白登臺:在今山西省大同市白登山上。據《史記·韓王信傳》,漢初,匈奴曾圍漢高祖於此地七日。

〔四〕可憐句:語本杜甫《冬至》詩:“年年至日長爲客,忽忽窮愁泥殺人。”日至,即至日。古人認爲,天行赤道,日行赤道南北,於冬至運行至極南之處(夏至反之)。日至者,日至極南處也。《左傳·莊公二十九年》:“凡土功……日至而畢。”即指冬至。

〔五〕數(shuò):屢次。

〔六〕城晚句:杜甫《章梓州水亭》詩:“城晚通雲霧。”此或從中化出。雁塞:即雁門關,在今山西省代縣,魏、晉時皆以爲塞,故又稱雁塞。唐岑參《北庭作》詩:“雁塞通鹽澤,龍堆接醋溝。”

〔七〕馬色:指馬的神態、氣色。此即指代馬匹。唐李賀《感諷》詩:“青門放彈去,馬色連空郊。”清王琦注:“馬色連空郊,言其從馬之多也。”又,馬色一作“草色”。龍堆:即白龍堆,沙漠名,在新疆以東,天山南路。《漢書·西域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沈約《飲馬長城窟》詩:“介馬度龍堆,塗縈馬屢回。”

〔八〕梅花細細開:杜甫《江畔獨步尋花》詩:“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或爲此句所本。

【評箋】

沈德潛曰:“學李北地,高入杜陵,通首一氣,能以大力負之而趨。”(《清詩别裁》)

尚鎔曰:“竹垞詩以游晉所作爲最。”(《三家詩話》)

短歌行〔一〕

飲酒當醉〔二〕,拔劍當歌〔三〕;人生相知,樂豈在多一解〔四〕!相彼中林〔五〕,枝葉猗儺〔六〕;嚴霜一至,焜黄奈何二解〔七〕?飄飄寒風,不知所届〔八〕;豈曰無衣〔九〕,將子于邁三解〔一〇〕。鳴鹿在囿,載食其蒿〔一一〕;男兒墮地,惜無錢刀四解〔一二〕。明星在天〔一三〕,雨雪在野;我思故人,泣數行下五解〔一四〕。今夕不飲,來日大難;今者不樂,來朝永歎六解〔一五〕!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四年(一六六五)。

〔一〕短歌行:樂府篇名,傳爲曹操所創製。《樂府詩集》引《樂府解題》云:《短歌行》“言當及時爲樂也。”

〔二〕飲酒句:曹操《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此即從中化出。

〔三〕拔劍句:杜甫《短歌行贈王郎司直》:“王郎酒酣拔劍斫地歌莫哀。”

〔四〕人生句:屈原《九歌·少司命》:“樂莫樂兮新相知。”

〔五〕相:視。《詩·鄘風·相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中林:《詩·周南·兔罝》:“肅肅兔罝(jiē捕獸網),施于中林。”朱熹《詩集傳》:“中林,林中。”

〔六〕猗儺(ē nuó):同“婀娜”,輕盈柔順貌。《詩·檜風·隰有萇楚》:“隰有萇楚,猗儺其枝。”

〔七〕焜(hùn)黄:語本《古樂府·長歌行》:“常恐秋節至,焜黄華葉衰。”李善注:“焜黄,色衰貌。”(轉引自黄節《漢魏樂府風箋》卷二)

〔八〕所届:猶所至之處。《詩·小雅·小弁》:“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宋朱熹《詩集傳》:“届,至。”

〔九〕豈曰無衣:語本《詩·秦風·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一〇〕將子于邁:助你而行。將,助。《詩·周南·樛木》:“樂只君子,福履將之。”朱熹《詩集傳》:“將,猶扶助也。”邁,《詩·魯頌·泮水》:“無小無大,從公于邁。”今人裴學海《古書虚字集釋》卷一曰:“于,猶而也。”“邁,行也。”

〔一一〕鳴鹿二句:《詩·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蒿。”囿,獸苑。《詩·大雅·靈臺》:“王在靈囿,麀鹿攸伏。”載,則。

〔一二〕男兒二句:晉傅玄《豫章行·苦相篇》詩:“男兒當門户,墮地自生神。”又《樂府古辭·白頭吟》:“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

〔一三〕明星句:《詩·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按:《小星》詩寫卑官小吏夙夜奔波道路,竹垞引以自喻,下句“雨雪在野”同。

〔一四〕我思二句:《史記·高祖本紀》:“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謂沛父兄曰:‘遊子思故鄉……’”

〔一五〕今夕四句:《樂府古辭·善哉行》:“來日大難,口燥脣乾。今日相樂,皆當喜歡!”又,《詩·小雅·常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

雁門關〔一〕

南登雁門道〔二〕,騁望句注巔〔三〕;山岡鬱參錯〔四〕,石棧紛鈎連〔五〕。度嶺風漸微,入關寒未捐〔六〕;層冰如玉龍〔七〕,萬丈來蜿蜒,飛光一相射,我馬忽不前。抗迹懷古人〔八〕,千載誠多賢;郅都守長城〔九〕,烽火静居延〔一〇〕;劉琨發廣莫,吟嘯《扶風》篇〔一一〕;偉哉廣與牧〔一二〕,勇略天下傳。時來英雄奮,事去陵谷遷〔一三〕;數子不可期,勞歌爲誰宣〔一四〕?嗷嗷中澤鴻〔一五〕,聆我慷慨言〔一六〕。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四年(一六六五)。

〔一〕雁門關:又名“西陘關”,關原在雁門山上。《明一統志》云:雁門山在太原府代州(今山西省代縣)北三十三里,雁出其門(指兩山間如門),故名。又,《代州志》稱:唐曾置關於雁門山之絶頂,明初移今所。此地“兩山夾峙,形勢險峻。”“自古爲戍守重地”。

〔二〕南登:竹垞自大同出發,關在其南,故云。

〔三〕句注:即雁門山。《淮南子·地形》:“句注”注:“句注在雁門。”薛思漁《河東記》:“句注以山形句轉,水勢注流而名,亦曰陘嶺。”

〔四〕鬱:積結。參(cēn)錯:參差交錯。

〔五〕石棧:山險之地,鑿石架木爲路。李白《蜀道難》:“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鈎連。”

〔六〕捐:除。

〔七〕玉龍:喻飛雪,此喻雪積冰封之山巒。

〔八〕抗迹:特立獨行。屈原《九章·悲回風》:“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

〔九〕郅都:據《史記·郅都傳》,漢景帝時都曾爲雁門太守,“匈奴素聞郅都節,居邊,爲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爲偶人象郅都,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後遭讒斬首。

〔一〇〕居延:古邊塞名,爲匈奴南下要道,漢代於合黎山、居延縣(漢屬張掖郡,今甘肅省額濟納旗)築塞防之。此泛指邊塞。

〔一一〕劉琨:見前《于忠肅祠》詩注〔一四〕。《扶風篇》:謂劉琨所作《扶風歌》。詩云:“朝發廣莫門,暮宿丹水山。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又云:“吟嘯絶岩中。”廣莫:洛陽城門名。扶風:縣名,在今陝西省寶雞市東。《扶風歌》,樂府歌辭名。

〔一二〕廣與牧:謂李廣、李牧。據《史記·李將軍列傳》:廣乃漢文帝、武帝時名將,“嘗爲隴西、北地、雁門、代郡、雲中太守,力戰爲名。”“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據《史記·李牧傳》:牧乃“(戰國時)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原雁門)備匈奴。”嘗“破殺匈奴十餘萬騎”,“其後十餘歲,匈奴不敢近趙邊城。”

〔一三〕陵谷遷:語本《詩·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爲谷,深谷爲陵。”喻君子小人易位,小人反居“陵”上。又《晉書·杜預傳》:“(預)刻石爲二碑,紀其勳績,一沉萬山之下,一立硯山之上,曰:‘焉知此後,不爲陵谷乎?’”後以喻世事變遷。

〔一四〕勞歌:謂勞作之歌,如“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公羊傳·宣公十五年》注)。或謂送别之歌,如“勞歌徒欲奏,贈别竟無言”(唐駱賓王《送吴七游蜀》詩)。竹垞詩有慰頌其勞績之意。

〔一五〕嗷嗷:衆聲嘈雜。《詩·小雅·鴻雁》:“鴻雁于飛,哀鳴嗷嗷。”中澤:澤中。《詩·小雅·鴻雁》:“鴻雁于飛,集于中澤。”宋朱熹《詩集傳》:“中澤,澤中也。”

〔一六〕慷慨:此有感慨意。三國魏曹植《雜詩》:“絃急悲聲發,聆我慷慨言。”

【評箋】

沈德潛曰:“時來英雄奮,頂郅都;事去陵谷遷,頂劉琨。有此二語,方見結束。”(《清詩别裁》)

晚次崞縣〔一〕

百戰樓煩地〔二〕,三春尚朔風〔三〕。雪飛寒食後〔四〕,城閉夕陽中。行役身將老〔五〕,艱難歲不同〔六〕。流移嗟雁户〔七〕,生計各西東。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四年(一六六五)。

〔一〕次:旅途中止宿。崞縣:舊縣名,漢置,屬雁門郡。故城在今山西省渾源縣西。

〔二〕樓煩:游牧民族名,活動範圍在今山西省北部、内蒙之黄河南部地區,春秋時在晉國北(見《漢書·匈奴傳》),戰國時在趙國之西(見《史記·趙世家》)秦末歸附匈奴。趙武靈王、秦始皇、漢武帝皆遣將與之戰(見《漢書·匈奴傳》上)故詩曰“百戰”。“地”則指崞縣一帶,以至整個晉北邊塞地區。唐王昌齡《從軍行》:“黄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又,錢起《寇中送張司馬歸洛》詩:“雲愁百戰地,樹隔兩鄉天。”

〔三〕三春:結合下句“寒食”,當指農曆三月。

〔四〕寒食:節令名,農曆清明前一二日。梁宗懔《荆楚歲時記》:“去冬(至)節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即不用熱食)。”據晉陸翽《鄴中記》:因介子推是日焚死,晉文公懷之,遂令逢其忌日,皆寒食。然《周禮·司烜氏》載:“仲春以木鐸修火禁於國中。”則係周俗,恐與子推之焚無涉,當爲後人所附會。

〔五〕行役:謂跋涉服役,《詩·魏風·陟岵》:“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後因謂行旅爲行役,杜甫《别房太尉墓》詩:“他鄉復行役,駐馬别孤墳。”

〔六〕艱難句:謂艱難之狀,每歲不同。《漢書·賈誼傳》:“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日異而歲不同矣。”

〔七〕流移:流亡,遷移。《後漢書·桓帝紀》:“民有不能自振及流移者,稟穀如科。”雁户:《正字通》:“流庸謂之雁户。《漢書》流亡他土庸作曰流庸。《唐書》編民有雁户,謂如雁去來無恒也。”劉禹錫《洛中送崔司業》詩:“洛苑魚書至,江村雁户歸。”

【評箋】

孫鋐曰:“窮邊旅況,對此淒然。”(《皇清詩選》卷一一)

捕虎詞〔一〕

黄桑彎弧棘作弩〔二〕,村民少長齊捕虎。南山有鹿北有獐,何爲馱我檻下羊〔三〕?青天杲杲白日出〔四〕,横行大道終罹殃〔五〕!君不見,靈丘捕虎虎盡死,太原城中狼入市。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四年(一六六五)。

〔一〕捕虎詞:據曹溶《静惕堂集·前後捕虎詞序》:“乙巳(一六六五)十月,懷仁縣(在今山西省)獲乳虎一。靈邱縣(在今山西省)虎出傷人,予誡守者索之,山中連殺其二。”按:竹垞時客曹府,因作此詞。

〔二〕黄桑彎弧:用黄桑彎成弓。《禮記·内則》:“國君世子生,……射人以桑弧蓬矢六,射天地四方。”棘:酸棗樹,亦指有刺之草木。弩:用機械發射的弓。按:“棘弩”未之見,棘質硬無彈性,未必適合作弩,疑爲“棘矢”,以叶韻而用“弩”。《左傳·昭公十二年》:“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荆山,……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禦王事。”

〔三〕檻:圈養牲畜之栅欄。《後漢書·廣陵思王荆傳》:“當爲秋霜,無爲檻羊。”

〔四〕杲(gǎo)杲:明亮貌。《詩·衛風·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

〔五〕罹(lí):遭受。

題倦圃圖二十首〔一〕(選三)

芳樹亭

獨石欹長卧〔二〕,空亭夜不扃。春風平仲色〔三〕,相見幾回青。

谿山真意軒〔四〕

遠樹聞疎鐘〔五〕,夕陽上喬木。相對忽忘言,賞心在幽獨。

聽雨齋〔六〕

風吹石蘭花〔七〕,柔荑雨中長〔八〕。清夢入空山,亂落紅泉響〔九〕。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五年(一六六六)。

〔一〕倦圃:曹溶園林名(詳〔附録〕)。

〔二〕欹(qi):斜。

〔三〕平仲:樹名。晉左思《吴都賦》:“平仲桾櫏。”李善注:“劉成曰:‘平仲之木,實如白銀。’”《本草綱目·果部·銀杏》引此注,疑即銀杏。

〔四〕真意軒:軒名。晉陶淵明《飲酒二十首》其五云:“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軒名由此。又,詩中“相對忽忘言”句亦由此化出。

〔五〕遠樹句:唐王維《黎拾遺昕裴秀才迪見過秋夜對雨之作》:“秋雨聞疏鐘。”此從中化出。

〔六〕聽雨齋:齋名。宋方岳《聽雨》詩:“竹齋眠聽雨,夢裏長青苔。”齋名由此。

〔七〕石蘭:屈原《九歌·山鬼》:“被石蘭兮帶杜蘅。”王注:“石蘭、杜蘅皆香草。”又,據《植物名實圖考》:石蘭生“石上,横根”,“葉中抽小莖開花,瓣如甌蘭而短,心紅瓣緑”,“蓋即石斛一種。”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石斛“莖葉生皆青色,乾則黄色,開紅花。”

〔八〕柔荑:柔軟的茅草嫩芽。全句自宋方岳《聽雨》詩“夢裏長青苔”化出。

〔九〕紅泉:紅色泉水。此謂水中有紅花之泉。倦圃本有“花藥之蓊鬱”,石蘭花紅,當是一種。謝靈運《入華子崗》詩:“石磴瀉紅泉。”

【附録】

朱彝尊《倦圃圖記》:“倦圃距嘉興府治西南一里,在范蠡湖之濱。宋管内勸農使岳珂(倦翁)嘗留此著書,所謂金陀坊是也。地故有廢園,户部侍郎曹先生潔躬治之,以爲别業,聚文史其中,暇則與賓客浮觴樂飲。其以‘倦圃’名者,蓋取倦翁之字以自寄。予嘗數游焉,樂之而不能去於懷也。

歲癸卯,先生左遷山西按察副使,治大同。踰明年,予謁先生於塞上。時方九月,層冰在川,積雪照耀巖谷,彌望千里,句萌盡枯,無方寸之木。相與語及倦圃山泉之深沉,魚鳥之游泳,蔬果花藥之蓊鬱,情景歷歷如目前事,先生抱膝低徊者久之。嗟夫,故鄉之樂,人之夢寐在焉,以予暫游者猶不能釋於懷,況先生之寢處笑語其中者哉!先生之門人周君月如,工繪畫,爲先生圖之,爲景二十,於是三人各繫以詩,先生復命予記其事。”(《曝書亭集》卷六六)

濰水弔韓淮陰〔一〕

淮陰師十萬,曾此擊龍且〔二〕。廢壘人猶識,囊沙水漸淤〔三〕。生慚諸將伍〔四〕,史並列侯書〔五〕。千載烏江廟〔六〕,君臣反不如〔七〕。

【注釋】

本詩作於康熙七年(一六六八)。

〔一〕濰水:即濰河,在今山東省。韓淮陰:即韓信;信原爲齊王,徙楚王,劉邦終忌之,以詐擒信而釋爲淮陰侯,故稱。

〔二〕龍且:項羽大將,漢高祖四年(前二〇三),曾率楚軍二十萬救齊,夾濰水與韓信對陣。

〔三〕囊沙:事本《史記·淮陰侯傳》:“韓信乃夜令人爲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吾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皆虜楚卒。”

〔四〕生慚句:事本《史記·淮陰侯傳》:“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怏怏,羞與絳(絳侯周勃)灌(潁陰侯灌嬰)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爲伍!’”

〔五〕史並列侯書:謂韓信以“謀反”誅,而史書仍同與列侯,並載其事。

〔六〕烏江廟:詳前《烏江謁西楚霸王廟》注。

〔七〕君臣句:謂佔有天下的劉邦,其君臣關係反不如兵敗之項羽。又,原注云:“烏江項王廟以范增、龍且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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